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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当晨光初照桓台大地,乌河如一条灵动的碧带,从临淄小黄山之阴的矮槐树村蜿蜒而来,穿索镇、过张桥、经耿桥、绕鱼龙,最终汇入马踏湖的怀抱,与小清河携手奔向远方。这条古称溡水、干时、乌龙江的河流,全长仅六十公里,流域面积不足两百平方千米,在数千年岁月中,它以清泉为墨,以涛声为笔,在鲁中平原书写了一部关乎生存、商贸、文化与重生的厚重史诗。
走进乌河春秋里,乌河的源头藏着自然的馈赠与历史的密码。在临淄辛店街道的矮槐树村,无数细小泉眼在河底悄然涌动,汇聚成河的初源。这里是亚洲最大的地下水源地之一,独特的地质构造让乌河自古便“从不干涸,水质绵软,从不结冰” ,即是冬春时节,河面也常腾起薄薄水雾,如梦幻仙境。村东的溡源桥见证着河流的沧桑,这座三孔拱式石桥由青石砌成,桥面56块石板铺就,两侧石栏雕刻着28星宿造像,桥端石狮镇守,西南侧14层太保台阶上的狮子头,更是古代测量水位的天然标尺,若洪水没了狮头,便预示着桥身将被淹没 。
河名的由来,流传最广的莫过于宋太祖赵匡胤的传说。相传他征讨山东时,曾在矮槐树村邮亭旁歇息,将龙袍浸入溪流,竟引出黑龙顺流而下,泉水骤涌成河,水色如墨,故称“乌龙河”,简称乌河。而他晾晒龙袍的小槐树,因承受龙袍之重不再长高,成就了“矮矮槐荫夏日浓”的临淄八景,村庄也因此得名“矮槐树” 。另有传说称,古时小黑龙与恶龙激战护民,百姓为纪念它而更名乌河,“乌者,黑也”,既是对龙色的描述,更是对守护之恩的铭记 。这些传说为乌河注入了灵性,让每一朵浪花都承载着先民的敬畏与想象。
河流是文明的摇篮,乌河对桓台的滋养,体现在农耕文明的繁盛上。桓台地处鲁中平原,自古便有“靠河吃河”的生存智慧。为将河水引向更远的田地,先民们创造性地开凿了“洞子井”,在地下六七米深处打通隧道,一头连通乌河,一头衔接田间水井,河不干则井不涸 。这种独特的水利设施让两岸旱地变良田,也引得周边村庄纷纷效仿,成为乌河沿岸最具代表性的生存发明。乌河水浇灌出的物产,早已融入桓台人的生活肌理。张家桥庄的大白菜因“得乌河水之利,品种好、产量高”,在百年前就远近闻名。立冬之后,村民们将白菜装船,顺乌河转小清河运往济南,或南下淄川换取煤炭,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已远销东营胜利油田,产销达至鼎盛 。河中的红腮鲤鱼肉质鲜美,清蒸、糖醋、炖汤皆为佳品;“乌鳝”与“缠丝鸭蛋”久享盛名,用河水制作的豆腐鲜嫩香甜,酿造的乌河大曲醇香浓郁,曾入选《中国名酒》一书 。河滩地上的芦苇更是宝,深秋时节,家家户户收割芦苇、掏芦根,冬闲时编席打箔,芦苇间的苦苦菜、曲曲芽、地环子,则成为孩子们解馋的野食,腌制成咸菜便是冬日里的美味 。
每年农历五月十三和六月二十四的“捕鱼节”,是乌河沿岸最热闹的农事庆典。这天,各闸口开闸放水,河水变浅,男人们持罩携网,孩子们提篮拿勺,纷纷涌入河中。浑浊的河水呛得鱼虾浮出水面,众人争相捕捞,岸边还有人抠河蟹,喊叫声、欢呼声在河道里久久回荡。即便收获寥寥,那份与河水亲近的喜悦,也足以让人们回味整年 。而当南部山区连降暴雨,乌河也会露出威严一面,黄色洪水中裹挟着泥沙与树枝,沿河百姓便齐上阵抬土筑坝,在与洪水的博弈中守护家园,更懂水源的珍贵。
水运的兴起让乌河从“生命之源”成为“商贸动脉”。作为济南府到索镇的唯一黄金水道,乌河与小清河的贯通,使索镇“缘水而聚商”,成为鲁中重要的商贸集散地。旧时的乌河上“舟楫穿梭,驿道上车辚马啸”,索镇大集人头攒动,粮、棉、盐、油在此流转,成为最大的粪肥交易市场 。从鱼龙、夏庄驶来的小船,满载着鱼虾、鲜藕与苇编在云涛两岸交易,构成了“水陆辐辏,商贾云集”的盛景。这种繁盛催生了影响齐鲁的商业力量,这就是桓台商帮。索镇东镇庄的高氏、北辛庄的苗氏等家族率先在大集积累原始资本,随后勇闯济南,建粮栈、设店铺、办工厂。苗海南兄弟创办的成通纱厂、济南成丰面粉厂,成为近代实业救国的标杆。苗海南出任第一届山东省人民政府副主席,跻身毛主席生日宴的座上宾 。张启垣创办的“东元盛”染厂,从手工操作发展为现代企业,其故事成为电视剧《大染坊》的蓝本,传承为济南市第二印染厂的前身。“要想挣大钱,必须闯济南”的俗语,正是乌河赋予桓台人的商业勇气,让这条小河见证了齐鲁民族工商业的崛起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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