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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宋庆法

《偷天换日》正在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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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30 09: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52 编辑

5太史敫家种菜园 音子追问泄天机
莒城的秋老虎正烈,街口老槐树下蜷缩着个男子,蓬头垢面如荒草覆额,身上那件本该是锦缎的衣袍早已磨得经纬毕现,沾满了尘土与草汁。他颧骨高耸,两腮凹陷,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沉的暮色里仍像淬了寒星,亮得惊人。若仔细看,还能从他佝偻的身形里,辨出几分未曾完全褪去的贵气。
这人正是齐国逃亡的世子法章。乐毅破临淄,父王湣王仓皇出逃,宗室子弟星散四方。他跟着内侍一路颠沛,内侍为护他周全,在途中引开追兵,从此生死不明。法章一路乞讨至莒城,早已将昔日金尊玉贵的身份抛到九霄云外,眼下只求能混口饱饭,保住性命。
“让开让开!瞎了眼不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呵斥传来,莒城太史敫家的管家赵伯提着食盒从街角转出,眼看就要撞上蜷缩的法章。赵伯在太史府当差三十年,见惯了府里的规矩体面,最是瞧不上这种游手好闲的流浪汉。
法章猛地回神,踉跄着往旁躲闪,胸口却还是被食盒边角撞了一下。他捂着发闷的胸口,声音嘶哑:“对不住,对不住……”
“对不住就完了?”赵伯瞪着眼打量他,“看你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手脚齐全,怎的就只会蹲在路边讨饭?”
法章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苦涩。“小人……小人遇上兵祸,家乡遭了难,实在是没个营生的本事。”他刻意压着临淄口音,说得有些含糊。
赵伯撇撇嘴,手指叩了叩食盒:“我们太史老爷心善,府里菜园正缺个浇园的杂役。你要是肯下力气,管你三餐温饱,每月还有三百钱。要是不肯,就别在这儿碍眼。”
法章心头一震,连忙磕头:“小人肯!小人什么都肯做!多谢老丈成全!”
赵伯摆摆手:“起来吧。跟我回府,先去洗干净了换身衣裳。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法章心头一紧,脱口欲说“法章”,又猛地咽了回去。他攥着脏兮兮的衣袖,胡乱编了个名字:“小……小人叫王立。”
太史府的菜园在府邸东侧,约莫两亩见方,种着时令蔬果,还有几畦芍药、秋菊,打理得井井有条。次日天刚蒙蒙亮,法章就跟着老园丁李伯学浇园。可他握着辘轳的手,往日里执过毛笔、握过剑柄,此刻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木罐放进井里,要么歪歪斜斜舀不上水,要么好不容易提上来,脚下一绊就泼得满身湿。
“哎哟,我说王立啊,你这是跟辘轳有仇?”李伯蹲在田埂上,看得直摇头,“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没干过这粗活吧?”
法章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手背蹭得满是泥点:“李伯说得是,小人以前……家里没种过地。”他看着自己掌心磨出的红印,心里又酸又涩。想当年在临淄宫,他只需伏案读书,或是在演武场操练,何曾受过这般苦楚?可转念一想,若不是这身“苦楚”掩护,他早已成了燕军的刀下亡魂。
正怔忡间,忽闻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园外传来,像银铃落玉盘。法章抬头望去,只见太史敫的女儿音子领着丫鬟绿萼,正从花园那边走来。音子年方十六,梳着双环髻,簪着一支素银海棠簪,身着藕荷色罗裙,裙摆绣着几枝缠枝莲。她肌肤莹白,眉眼弯弯,笑起来时颊边两个梨涡浅浅,透着一股灵秀之气。
“小姐你看!那只粉蝶真好看!”绿萼指着不远处一只翅膀带金斑的粉蝶,兴奋地拍手。那蝴蝶正停在一朵盛放的芍药花上,双翅轻颤,贪婪地吮吸着花蜜。
音子笑着按住绿萼的手:“小声些,别惊着它。我来试试能不能逮着。”她提起裙摆,踮着脚尖,像只轻盈的小猫般悄悄靠近。绿萼跟在后面,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可那蝴蝶忒也机灵,音子的手指刚要触到它的翅膀,它忽然一扇翅,悠悠地飞了起来,转着圈儿在两人头顶盘旋。绿萼急了,伸手去扑,却脚下一滑,差点摔个趔趄,引得音子一阵轻笑。
“你这小丫头,毛手毛脚的。”音子嗔道,眼神却紧紧追着蝴蝶。那粉蝶像是故意逗弄她们,一会儿落在菊枝上,一会儿停在菜畦边,两人追着它,不知不觉就进了菜园。
法章早已停下手中的活,站在井边默默看着。他见音子追得额角渗出细汗,鬓边碎发贴在脸颊上,却丝毫不见狼狈,反而有种娇憨的可爱。正看得出神,那粉蝶忽然朝他这边飞来,竟稳稳地落在了他脚边的菜花上。
音子和绿萼也追了过来,正要伸手去逮,法章下意识地弯腰,两指轻轻一捏,就捏住了蝴蝶的翅膀。他动作快而轻柔,竟没伤到那蝶儿分毫。
“哎!蝴蝶是我们先看到的!”绿萼连忙上前,叉着腰说道。
法章回过神,连忙将蝴蝶递过去,声音有些不自然:“是小姐先发现的,还给小姐。”他低着头,不敢直视音子的眼睛,方才那一眼,他分明看到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在打量他。
音子伸出手,正要去接,却忽然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法章的脸上:这男子虽然衣衫朴素,满脸泥污,可眉眼间的轮廓却十分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明亮,绝非普通杂役所有。更奇的是,他说话时虽刻意压着口音,可尾音处还是带着几分临淄话的软糯。
“小姐?”绿萼见她发愣,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音子这才回过神,却没去接蝴蝶,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法章心里咯噔一下,点头道:“小人叫王立。”
绿萼这时已从法章手里接过蝴蝶,献宝似的递给音子:“小姐你看,这蝴蝶翅膀上的金斑多亮!”音子却没心思看,眼神仍在法章身上打转。她见法章握着辘轳的手,掌心虽有红印,却没有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心里越发疑惑。
“我们回吧。”音子勉强笑了笑,拉着绿萼转身。走了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法章正低头摆弄着辘轳,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回到花园,绿萼小心翼翼地捧着蝴蝶,刚要放进锦盒,那蝶儿忽然振翅一飞,从她指缝间溜走了。“哎呀!”绿萼惊呼一声,急忙去追,可蝴蝶早已飞入花丛,不见了踪影。
“罢了罢了。”音子望着蝴蝶飞走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到手的东西,若是留不住,强求也没用。”她这话像是说蝴蝶,又像是在说别的。绿萼没听出端倪,只嘟着嘴抱怨:“都怪那个王立,刚才要是他不插手,我肯定能逮住!”
正说着,忽然听到菜园方向传来赵伯的呵斥声。音子心里一动,拉着绿萼躲到假山后张望。只见赵伯正指着法章脚下的水洼,气得吹胡子瞪眼:“王立!你看看你干的活!浇个园能把半畦菜都淹了,这要是让老爷看见,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法章低着头,小声辩解:“赵伯,我……我再试试,一定能浇好。”
“试?你试了一上午了!”赵伯跺着脚,“我看你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趁早收拾东西走人,别在府里混饭吃!”
假山后的音子听得心头一紧,她对绿萼说:“这人绝不是普通杂役。你去把他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绿萼虽不情愿,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喂!那个浇园的!”
法章抬头,疑惑地看着她。赵伯皱着眉呵斥:“放肆!绿萼姑娘,你喊他做什么?”
“是小姐让他过去一趟。”绿萼昂着头,颇有几分得意。赵伯一听,脸色立刻缓和下来,摆摆手对法章说:“既然是大小姐吩咐,你快去快去,好好回话。”
法章跟着绿萼来到假山后,见音子正站在一株芭蕉树下,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这位太史小姐要问什么。
“你真叫王立?”音子开门见山。
“是。”法章的声音有些发紧。
“家住哪里?为何来莒城投亲靠友?”音子又问,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
法章避开她的视线,撒谎道:“小人是莒城郊外农户,父母双亡,家乡遭了灾,才来城里找活干。”
音子忽然笑了,指着不远处低洼处一丛植物问:“那你可知这是什么?”
法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植物枝蔓缠绕,开着淡紫色的小花,结着椭圆的果实。他心里一惊,这是苌楚,也叫羊桃,《诗经》里有“隰有苌楚”的句子。可他若是认出来,岂不是暴露了自己读过书的事实?他故意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小……小人不知。”
“哦?”音子挑眉,“那我告诉你,这叫苌楚。”
“原来这就是苌楚……”法章下意识地吟咏起来,“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他声音朗朗,吐字清晰,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结巴。
音子脸上的笑容敛去,语气变得严肃:“你撒谎。一个乡下农户,怎会背得出《诗经》?你根本不是莒城人,也不叫王立。”
法章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跪了下来,抓住音子的裙摆:“小姐!求您别声张!小人……小人有难言之隐!若是身份暴露,不仅小人性命难保,还会连累太史府满门!”
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你先起来,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跟我到书房偏室来。”
书房偏室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书桌、两把椅子和一个书架。音子让绿萼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她给法章倒了杯茶:“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谁?”
法章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颤抖。他看着音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小姐,实不相瞒,小人乃是齐国世子田法章。三个月前,乐毅破临淄,父王出逃,宗室离散。小人一路逃亡至此,不得已隐姓埋名,只求活命。”
音子惊得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差点摔在地上。她虽猜到法章身份不凡,却没想到竟是齐国王子!她定了定神,又坐下问道:“那你父王……如今何在?”
法章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小人不知。出逃后与父王失散,只听说父王去了莒城,可小人四处打听,却杳无音讯。”他声音哽咽,“想我齐国百年基业,如今竟落得这般境地……”
音子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怜悯。她轻声安慰道:“世子不必过于悲伤。眼下莒城还算安稳,只要你谨慎行事,定能等到复国之日。”
法章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小姐大恩,法章没齿难忘。只是……小人留在太史府,终究是个隐患。”
音子沉吟片刻,忽然有了主意。她凑近法章,压低声音说:“你且安心留下。从明日起,你不用再去浇园了,就到书房帮我整理书籍。我爹一向敬重齐国宗室,若是知晓你的身份,定会相助。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法章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位太史小姐竟如此胆识过人,还肯冒险帮他。他再次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小姐救命之恩,法章此生不敢忘!若有来日复国,定当报答!”
音子连忙扶起他,脸颊微微泛红:“世子快起。你我相遇即是有缘,相助是应当的。”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或许将与眼前这位落难的王子紧紧连在一起。
次日清晨,赵伯正准备打发法章走人,却见音子过来吩咐:“赵伯,王立虽不擅浇园,却识得几个字。我书房正好缺个整理书籍的人,就让他去书房当差吧。”
赵伯虽有些疑惑,却不敢违逆大小姐的意思,只得点头应允。法章换了身干净的青布长衫,走进了太史府的书房。看着书架上满满的典籍,他仿佛又回到了临淄宫的藏书阁。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世子,而是一个在乱世中挣扎求生,却又因一场意外的相遇,看到了希望之光的落难者。
此后几日,法章便在书房帮音子整理书籍。音子时常过来与他探讨学问,两人从《诗经》谈到《春秋》,从治国之道谈到民生疾苦。法章惊讶于音子的聪慧博学,音子则敬佩法章的隐忍坚韧。不知不觉间,一种微妙的情愫在两人心中悄然滋生。
夕阳透过窗棂,洒在书房里。法章知道,他的逃亡之路或许即将结束,而一段新的命运,正在莒城的太史园里,缓缓展开。


6、一钩弯月高高挂  四目相对情痴痴
王立拿着一卷泛黄的《楚辞》,指腹下"沅有芷兮澧有兰"的墨迹早已被岁月浸得模糊。他望着窗棂外那轮刚爬上天际的弯月,想起三个月前逃离王宫时,也是这样一轮月,只是那时的月光下,是宫墙内飞溅的血和此起彼伏的厮杀声。
"王立,发什么呆呢?"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娇俏。王立回头,见音子穿着一身藕荷色曲裾深衣,发间簪着一支白玉簪,手里端着一盏刚沏好茶。她是独女,生得极美,肌肤胜雪,眼若秋水,只是性子不像寻常大家闺秀那般拘谨,多了几分灵动与狡黠。
"小姐,没什么。"王立连忙收回思绪,垂手立在一旁。这半年来,他在太史府过得也算安稳,每日帮音子整理书房的古籍,偶尔陪她吟诗作对。音子聪慧过人,对诗书典故如数家珍,两人时常能聊到一块儿去,只是王立始终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有半分逾矩。
音子将茶盏递给他,笑道:"看你魂不守舍的,莫不是在想什么烦心事?这书房里的书都快被你翻遍了,今日不如随我去花园走走?"
王立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抬眼看向音子,她的眼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盛着一汪清泉。"也好,"他点了点头,"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太史府的花园虽不大,却布置得精巧雅致。此时正是秋末,菊花竞相开放,黄的、白的、紫的,开得热热闹闹。音子牵着裙摆走在前面,时不时弯腰闻闻花香,王立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的发梢上。微风拂过,一缕发丝飘起,沾染上淡淡的菊香。
走到花园深处,一架紫藤萝下,放着一盆芍药。芍药花开是粉色,花瓣层层叠叠,像少女羞红的脸颊,花蕊金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音子停下脚步,指着那盆芍药说:"王立啊,你把这盆芍药搬到我阁楼上去吧。"
"好的小姐。"王立答应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花盆。那花盆是紫砂的,有些分量,他走得慢了些。音子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像只快乐的小鸟。
来到音子的阁楼,房间布置得温馨雅致,靠窗放着一张梨花木案台,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和几卷画轴。音子指着案台说:"就放这儿吧。"王立将花盆放在案台上,刚直起身,就听见音子问道:"王立啊,你觉得我长得像什么花?"
王立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音子。她若站在芍药花旁,肌肤比花瓣还要白皙,笑容更明媚动人。"小姐长得就像一朵大牡丹花,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他脱口而出。
音子听了,脸上泛起红晕,嗔道:"那你说,我干嘛还要弄来一盆芍药?"
"这......"王立一时语塞。
音子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岂不闻,牡丹离了芍药不开花。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王立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音子含情脉脉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你的意思我哪儿会明白呢。"他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亏你还是王宫里出来的人,呆头呆脑的。"音子走上前一步,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身上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你把我比作牡丹,我为什么不可以将你比喻成芍药呢?"她的声音轻柔,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王立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至此,王立彻底明白了音子的真正用意。他抬起头,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甜甜的气息。
从阁楼下来,王立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回到自己的住处,那是一间简陋的厢房,陈设简单。他坐在床沿上,脑海里全是音子的身影。他知道自己不能对音子动心,他是背负着复国重任的世子,随时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他不能连累音子。可音子的笑容,她的话语,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让他难以抗拒。
夜幕降临,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空,星星闪烁着,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音子独自一人在后花园里徘徊,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扇着。脑海里王立的影子挥之不去,从第一次见到他,她就被这个沉稳内敛的少年吸引了。他虽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身上的气度,谈吐间也透着一股不凡的学识。
她早就怀疑王立的身份不简单。得知真相后,音子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为王立的遭遇感到同情;另一方面,她又有些窃喜。如今复国声势此起彼伏,倘若有一天成功了,王立就有可能继承王位。她若趁此机会与他结合,将来就有可能成为王后。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功利了,她对王立的感情,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多的是因为他这个人。想到这儿,她低首咬了一下嘴唇,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小姐,快回屋休息吧,天不早了。"绿萼的声音传来,她是音子的贴身丫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亲密。音子回头,见绿萼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正快步向她走来。
"不忙。"音子摆了摆手,"我今晚交代你个事情,千万要保密。你去把王立叫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绿萼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来,莫非小姐中意上他了?"
音子脸一红,嗔道:"你少贫嘴。快快去办正经事。"
绿萼笑着领命而去,音子则迈着莲步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王立正在房间里光着膀子纳凉,他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水汽。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
就在他沉思之际,门外传来了绿萼的声音:"王立,你在吗?"
王立连忙披上一件衣裳起身开门。"绿萼姑娘,你不好生伺候小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问道。
绿萼笑着说:"你问我,我也感到奇怪。我们小姐叫我来找你,说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呢。"
王立听到小姐找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福是祸。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他跟着绿萼穿过庭院,夜晚的太史府格外安静,只有虫鸣声和风吹树叶的声音。来到音子阁楼外,却不见音子的人影。
绿萼四处看了看,疑惑地说:"刚刚还在这儿呢,一会儿的工夫去哪儿了呢?"
就在这时,绿萼转眼一看,音子房间的灯亮了,她笑着说:"小姐回房间了。"王立见状,有些犹豫:"小姐若有事,那就等明天吧。这大半夜的,我去她的房间不好吧。"
绿萼却推了他一把:"小姐让你去,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快去吧,要不我可交不了差事。"
王立无奈,只好跟着绿萼走进阁楼。
刚进屋,绿萼就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音子常用的熏香。王立环顾四周,见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自我欣赏。她已经卸去了日间的妆容,只淡淡的描了眉,涂了点胭脂,弯弯的眉,丹凤眼,尖鼻樱桃嘴,平日里穿的曲裾深衣,已经更换成直裾深衣,披一件蝉翼般的薄纱,若传说中的嫦娥下凡,美得不可方物。
"小姐找我有事?"王立弱弱地问,声音有些干涩。
音子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柔情:"没事就不能找你?王立啊,你来这儿有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半年不少了吧。"王立回答道。
"你觉得我们家对你怎么样啊?"音子又问。
王立心中一暖,想起这半年来太史府对他的照顾,感激地说:"若没有太史的收留,我可能还在露宿街头。若有将来,我定要誓死报偿。"
音子听了,微微一笑:"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呢?"
王立愣了一下,看着音子美丽的脸庞,心跳不由得加快:"小姐是个明是非,端庄秀丽之人,我不敢妄自评价。"
音子站起身,围着王立来来回回踱步,有意无意间,胸前的柔软触到了王立的胳膊。王立像被烫到一样,赶紧躲闪。
音子见状,停下脚步,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嗔怪:"你是个男人吗?"
王立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复国的重任,心中充满了矛盾。"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成身退,天之道也。"他喃喃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
音子却摇了摇头:"你在王宫里学的东西,在我这里用不上。"
"我我,我是无家可归之人,岂敢有非分之想。"王立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用怕,你尽情地想吧。"音子说完,两眼紧紧盯着王立,四目相对,像四个小火球。她靠前一步,近近地贴近他,直到胸前的柔软被挤得扁扁的。王立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心底涌起,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只胳膊搂住音子,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口中丁香缠绵,顿时两人身体产生了一股强电流,浑身麻酥酥的。王立干脆将她抱起,平放在床帏里。音子双眼微闭,脸颊绯红,任凭他捻揉着胸前的柔软,她轻声低吟着,快速自解罗裙,拉着王立的手向下摸去。
阁楼外,绿萼靠在墙上,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动静,开始抿嘴窃笑,渐渐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由不得自己对自己下了手。房间里,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在两人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而又暧昧。
两人一夜未曾合眼,天快亮时,音子瞅着窗户,对身旁的王立道:"公鸡喔喔已叫啦,上朝官员已到啦。"
王立将她搂在怀里,笑着说:"这又不是公鸡叫,是那苍蝇嗡嗡闹。"
"东方曚曚已亮啦,官员已满朝堂啦。"音子又说。
"这又不是东方亮,是那明月有光芒。"王立反驳道。
"虫子飞来响嗡嗡,乐意与你温好梦。"音子依偎在他怀里,声音轻柔。
"上朝官员快散啦,你我岂不让人恨!"王立叹了口气。两人互答互对,一唱一和,空气中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音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担忧地说:"我老爹是个愚夫子,今天这事如果让他知道了,我会被逐出家门的。"
王立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小姐莫怕,咱不露馅,绿萼不声张出去,咱们来千遍万遍,你爹也是蒙在鼓里的。再说,真要是窗户纸捅破了,你我正好成了一双天涯沦落人,岂不更好?"
"但愿如此吧。"音子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趁天色微暗,王立穿好衣服,准备往闺房外走。音子拉住他,送上一个热吻。王立左手把她的秀发一撩揽入怀中,右手揉搓着她的长发,又将手伸向她的腰间。
她玉臂搭在他脖颈上,轻声道:"晚上继续。"
"好,继续。"
闺房外,绿萼还在睡梦里未醒,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王立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生怕惊醒了她。黎明前的天际,已泛出一抹红晕,新的一天开始了。王立望着天边的朝霞,心中充满了矛盾。他知道,自己与音子的感情就像这朝霞一样,美好却短暂。前路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给音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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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收复莒城寻世子 继承王位田法章
莒城的上空,还弥漫着燕军撤退时纵火烧毁的民房缕缕黑烟,焦糊的木梁横七竖八地堆在街巷中,偶尔有几只乌鸦落在断墙上,发出沙哑的啼鸣,更添几分凄凉。
一队身着齐甲的士兵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战场,甲胄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深褐色,手中的戈矛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将军,城西粮仓还剩些糙米,只是被燕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一名斥候单膝跪地,向立于残破城楼上的王孙贾禀报。王孙贾身着嵌着铜片的皮甲,战袍下摆沾满尘土,他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目光扫过脚下狼藉的城池,眉头紧紧拧成一团。自从淖齿诛杀湣王,齐国大半国土沦陷,他率领残部辗转数月,好不容易才收复莒城,可这胜利的喜悦却被一团阴霾笼罩。
“大王的灵柩安置妥当了?”王孙贾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有力。
“回将军,已暂厝于城北宗庙,臣等已派人严加看守。”
王孙贾点点头,转身看向身后几位齐国宗室和将领,语气陡然凝重:“诸位,大王已逝,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世子法章。若是世子有不测,我齐国社稷危在旦夕啊!”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陷入沉默。有人垂首叹息,有人面露忧色,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声道:“将军,燕人破都时,宫中文武死伤惨重,世子殿下当时随大王在莒城,可乱军之中,谁也不知他的下落。有传言说……说他早已葬身火海了。”
“不可信!”王孙贾猛地攥紧拳头,“我与世子自幼相识,他聪慧机敏,绝非束手待毙之人。乱军之中定是隐姓埋名,流落民间了!”他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只要世子还活着,我们就必须找到他!这是我等身为齐臣的职责,更是为了重振我大齐的希望!”
“可将军,”一名年轻将领面露难色,“我等虽知有世子殿下,却从未见过他的真容。莒城百姓数十万,如何寻找啊?”
王孙贾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此事不难。我少年时常出入王宫,与世子同窗共读,他的模样我记得一清二楚。来人,速去寻一名丹青妙手来!”
不多时,一名背着画箧的画师被带到城楼。王孙贾亲自上前,细细描述着田法章的样貌:“世子今年二十有二,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左眉尾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身形挺拔,说话时声音清越。你务必将世子的容貌画得栩栩如生。”
画师不敢怠慢,铺开宣纸,研磨调色,凝神静气地勾勒起来。王孙贾在一旁不时指点,从眉眼的弧度到嘴角的神态,都细细叮嘱。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幅肖像终于完成。画中的少年身着素色锦袍,眉目俊朗,果然与王孙贾描述的一般无二。
“好!”王孙贾看着画像,满意地点点头,“即刻派人将画像誊印百张,张贴在莒城的大街小巷,城门渡口也要派人值守。凡有提供世子线索者,赏黄金百两;若能找到世子,封爵授田!”
“将军,”一旁的参军忽然开口,“若是找到了世子,他不肯承认怎么办?毕竟如今局势未明,世子怕是心有顾虑。”
王孙贾闻言,微微一笑:“这个无妨。你等在张贴画像时,务必注明‘王孙贾亲率部众寻世子,若见画像之人,可速往军营商议,我必以礼相待,绝无加害之意’。世子知晓我的为人,见了这话,定然会放下心来。”
部署完毕后,莒城内外顿时忙碌起来。士兵们拿着画像穿梭在街巷中,百姓们围在画像前议论纷纷。有人摇头说从未见过此人,也有人若有所思,低声交谈着。
王孙贾则坐镇军营,每日都要听取斥候的汇报,心中焦急万分,却又强作镇定。
这日傍晚,一名身着粗布衣衫的探子匆匆跑进军营,脸上带着难掩的喜色:“将军!将军!有线索了!”
王孙贾猛地从案几后站起身,快步上前:“快说!世子在何处?”
“回将军,属下在太史敫大人府外巡查时,听到府中小厮闲聊,说府里最近来了一位名叫王立的客人,样貌与画像上的世子殿下极为相似。属下不敢贸然行事,特来向将军禀报。”
“太史敫?”王孙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恍然大悟,“太史大人想必是战乱时收留了世子。好!你即刻随我前往太史府!”说罢,他换上一身整洁的朝服,带着几名亲信和那名探子,急匆匆地向太史府赶去。
太史敫的府邸坐落在莒城东部,虽不算奢华,却也古朴雅致。此时府中书房内,太史敫正伏案批阅竹简,烛光摇曳,映照着他苍老却坚毅的面庞。忽然,管家匆匆进来禀报:“老爷,王孙贾将军亲自来访,说是有要事求见。”
太史敫心中一惊,放下手中的毛笔,整理了一下衣衫:“快请!”
王孙贾一进书房,便拱手行礼:“太史大人,久违了。”
“将军客气了,”太史敫连忙回礼,“不知将军深夜到访,有何见教?”
王孙贾目光扫过书房,开门见山:“太史大人,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为寻世子法章殿下。据属下探查,世子殿下如今正在大人府中避难,还请大人将世子请出,我等也好恭迎殿下回归王宫。”
太史敫闻言,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他摆摆手:“将军说笑了。我府中何来世子殿下?自从燕人破城,我便闭门谢客,从未收留过什么王室宗亲啊。”
“大人不必隐瞒,”王孙贾身后的探子上前一步,“属下亲眼看到府中那位王立公子,样貌与世子殿下的画像分毫不差。而且……”他看了一眼太史敫,“是府中小姐亲口告诉属下,那位王立公子便是世子田法章。”
“什么?”太史敫脸色一变,正要呵斥,书房门帘被轻轻掀开,一名身着淡粉色襦裙的少女走了进来,正是太史敫的女儿音子。音子脸颊微红,走到太史敫面前,屈膝行礼:“父亲,是女儿告诉那位差大哥的。王立哥哥确实是世子殿下。”
太史敫盯着女儿,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你……你如何知晓?”
音子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前日王立哥哥与女儿闲聊,说起宫中旧事,还拿出了一枚刻着‘法章’二字的玉佩。他说燕人破城时,他侥幸逃脱,为了避祸才化名王立,前来投奔父亲。女儿见他言辞恳切,又有玉佩为证,便信了他。”
太史敫听罢,沉默良久,随即长叹一声:“殿下受苦了。”他转身对管家说,“快去请王立公子到书房来!”
“不必麻烦管家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一名身着青色布衣的青年缓步走了进来。他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周身的贵气,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左眉尾那颗朱砂痣格外醒目——正是田法章。
王孙贾一见,当即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属下王孙贾,参见世子殿下!殿下受惊了!”身后的亲信也纷纷跪倒。
田法章连忙上前,扶起王孙贾:“将军快快请起。孤……孤能有今日,全靠各位忠良扶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欣喜,有感激,还有一丝历经磨难后的沧桑。
太史敫也走上前,拱手行礼:“老臣不知殿下在此,多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
“太史大人言重了,”田法章扶住他,“若非大人收留,孤早已命丧乱军之中。这份恩情,孤没齿难忘。”
王孙贾站起身,激动地说:“殿下,如今莒城已收复,臣等恳请殿下即刻继位,以安民心,重振齐国!”
田法章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期盼的眼神,缓缓点头:“既然众卿有此意,孤便应允了。只是如今国破家亡,百废待兴,孤继位之后,还需仰仗各位同心协力,共扶社稷。”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道,书房内顿时充满了振奋的气氛。
次日,莒城举行了隆重的继位仪式。田法章身着齐王冕服,端坐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接受众臣朝拜,是为齐襄王。王孙贾被封为上卿,掌管军政大权;太史敫也因护驾有功,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莒城百姓听闻新王继位,纷纷走上街头,焚香庆祝,昔日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
齐襄王在莒城居住了数月,期间他勤理政务,安抚百姓,整顿军队,莒城的秩序渐渐恢复。这日,一名使者从即墨赶来,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将领田单率领即墨军民,用火牛阵大败燕军,收复了齐国大片失地,如今正率军向莒城赶来,恳请新王返回都城临淄。
齐襄王听闻喜讯,大喜过望。他当即下令,整顿行装,准备返回临淄。
临行前夜,襄王来到音子的书房内,音子红着脸,为齐襄王整理着行囊。齐襄王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音子,此次返回临淄,孤定会派人来接你。孤答应你,待国事安定,便封你为后。”
音子羞涩地低下头,轻声道:“殿下不必如此,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音子便心满意足了。”
几日后,齐襄王在王孙贾、田单等将领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向临淄进发。队伍行进在宽阔的官道上,旌旗飘扬,甲胄鲜明。齐襄王坐在銮舆中,掀开轿帘,望着沿途渐渐恢复生机的田野和村庄,心中充满了豪情。


8、苦苦等来好消息   正式册封君王后
莒城的梧桐叶落了,音子站在绣楼的朱漆栏杆前,风裹着北方的凉意掠过檐角铜铃,叮当作响间,她总错听成临淄方向传来的车马辚辚。
自去年襄王从莒城西去,转眼已是岁余。那时刚在莒城继位的齐襄王对她说"音妹,待我重整河山,必以十里红妆相迎。"
这句话,像一粒种子落在音子心间,日复一日的等待里,缠得她心口发紧。
"小姐,风大了,仔细着凉。"丫鬟绿萼捧着素色披风快步上前,见自家小姐又望着西北方向出神,忍不住轻声叹气,"王立...不,齐王殿下登基已有半载,临淄城里新贵云集,怕是早把莒城的旧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音子回过神,接过披风裹紧肩头,鬓边垂落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她望着楼下庭院里那株合欢树,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枝桠,轻声道:"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话虽如此,上个月从临淄传来消息,说齐王已纳了两位姬妾,皆是名门闺秀。
"不是那样的人,怎会半年杳无音讯?"绿萼蹲下身替她拢好裙裾,声音带着几分替自家小姐不值的委屈,"当初殿下在府中你是那样对待他,如今他高居王位,倒把恩人忘得干干净净。"
"休要胡言。"音子打断她,语气却有些发虚,"齐国刚经历燕军洗劫,都城残破,百姓流离,他身为君王,自然要先顾着国事。治理头绪繁多,许是真的抽不开身。"
绿萼还要再说,见音子眼中泛起水光,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道:"奴婢这就去城门口看看,若有王宫车马,立马回来禀报。"说罢提了裙摆匆匆下楼。
音子重新望向西北,天边的云絮被风扯成细丝,像极了她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她想起襄王临行前夜,两人在月下对弈,他执黑子落下关键一子,忽然抬头笑道:"音妹的棋艺越发精湛,将来若是治理国事,定能帮我良多。"那时他眼中的期许真切可见,难道真的会随着身份的转变而消散?
日头渐渐西斜,绿萼挎着空篮子回来,脸上带着难掩的失望:"小姐,城门口除了逃荒的流民,连辆像样的马车都没有。倒是听守城的兵卒说,临淄方向近来查得紧,往来信使都要仔细盘查。"
音子心口一沉,半晌才轻声道:"知道了。往后你每日去望一望吧,若有王宫的车马,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绿萼应声"好",看着自家小姐单薄的背影映在夕阳里,忍不住偷偷抹了把泪。
日子一天天过去,绿萼带回的消息始终如一。音子渐渐不再常去栏杆前眺望,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襄王当年留下的一方玉佩发呆。那玉佩是和田白玉雕成的凤鸟纹,边缘已被她摩挲得光滑温润。
这日清晨,音子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容颜,忽然起身走到书案前,研墨铺纸。狼毫饱蘸浓墨,她却迟迟没有下笔,眼泪先落在绢帛上。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两首诗,正是《晨风》与《黍离》。字里行间皆是思念与忧思,写罢,她将信仔细折好,装入锦盒,唤来管家。
"张管家,"音子将锦盒递过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设法乔装成商人,务必将这锦盒亲手交到齐王手中。切记,不可让旁人知晓。"
张管家见小姐神色凝重,连忙躬身接过:"小姐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不辱使命。"
他当天便打点行装,带着几个精干的家丁,赶着一辆装满莒布的马车,往临淄方向而去。
临淄宫城内,齐王襄王正坐在宣政殿的龙椅上,批阅着各地送来的奏折。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全是关于灾后重建、整顿吏治的事宜。自他登基以来,几乎每日都要忙到深夜,连片刻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大王,莒城送来一封密信,说是要亲手交给您。"内侍总管捧着锦盒走进殿内,见襄王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说道。
襄王闻言一怔,放下手中的朱笔:"莒城来的?呈上来。"
他接过锦盒,见上面没有落款,只系着一根熟悉的青丝带,那是音子最爱的颜色。心中一动,他亲手解开丝带,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张叠得整齐的绢帛。展开看,熟悉的簪花篆字映入眼帘。当读到"未见君子,忧心钦钦"时,襄王的手指猛地收紧,绢帛边缘被捏出褶皱。再往下读《黍离》中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愧疚。
"唉,是寡人忙昏了头,委屈你了。"襄王自言自语,脑海中浮现出音子在莒城绣楼盼归的模样,心口阵阵发疼。他并非忘了旧约,只是初登王位,根基未稳,朝中既有支持他的老臣,也有觊觎王位的宗室子弟。他怕贸然接音子入齐,会给她招来祸患,想等局势稳定些再风风光光地迎她过门,却没想到让她受了这么久的委屈。
襄王当即对内侍道:"传寡人的命令,将东宫收拾好的那箱衣物取来,让张管家三日清晨鸡叫时分,务必送到莒城音府。"
内侍虽不解其意,却还是躬身应下。
一旁的丞相田单见状,上前问道:"大王,此举何意?若是要接音小姐入齐,当以王后之礼相迎才是。"
襄王摆摆手:"相国不知,音妹聪慧,见此便知寡人的心意。眼下时机未到,这般安排最为妥当。"
张管家带着一箱衣物回到莒城时,已是三日后的清晨。鸡叫头遍,他便捧着箱子来到音子的绣楼。音子一夜未眠,听闻张管家回来,连忙披衣起身。
打开箱子,里面的衣物摆放得乱七八糟:锦袍压在素裙下面,袜子套在靴子上,甚至还有一顶王冠被随意地放在角落。
绿萼看得一头雾水:"这...这齐王殿下是何用意?怎么送些颠三倒四的衣服来?"
音子却盯着箱子里的衣物,眼中瞬间泛起光彩,嘴角也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容:"绿萼,快收拾行装,齐王要召见我了!"
张管家也十分惊讶:"小姐,齐王殿下并未吩咐老奴接您入齐啊?"
音子指着箱子里的衣物,轻声吟诵:"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东方未晞,颠倒裳衣。颠之倒之,自公令之。"
她解释道:"这是《诗经·齐风》里的句子,说的是臣子接到君王召唤,匆忙之间颠倒了衣裳。齐王送我这些颠倒的衣物,便是在告诉我,他要召我去临淄了。"
绿萼和张管家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笑着去收拾行装。
三日后,音子带着绿萼和几个随从,乘坐着齐王派来的隐秘车马,悄然离开了莒城。一路晓行夜宿,不几日便抵达了临淄。马车直接驶入王宫侧门,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内侍将她引至东宫。
东宫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红绸彩缎挂满廊柱,熏香袅袅,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气息。襄王身着龙袍,站在殿门口等候,见音子走来,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音妹,让你久等了。"
音子望着他眼中的愧疚与温柔,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水,她摇摇头:"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襄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今日,我便要让你成为齐国的王后。"
婚礼办得简单而隆重。没有大肆铺张,却邀请了朝中重臣与宗室长辈。当襄王亲手掀开音子的红盖头时,眼中满是惊艳。音子身着绣着凤凰图案的王后朝服,头戴九凤金冠,美得不可方物。
"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们齐国的王后了。"襄王执起她的手,语气郑重。
音子浅浅一笑:"王上,我没看错人,现在你相信我的慧眼了吧?"
"王后不是平凡女子,具备经天纬地之才,往后国事全靠你来执掌了。"襄王真心实意地说道。他深知音子的聪慧与能力,当初在莒城时,她便常为他出谋划策,帮他解决了不少难题。
"我乃一弱女子,台面上的事还是你这个大王周旋文武众臣,我甘愿做你的铺衬。"音子柔声说道。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虽有才能,却也懂得进退。
襄王闻言,心中越发感动,握着她的手更紧了:"好好好,明日我就正式册封你为君王后。只是我看你今晚似乎心事重重,可是有什么烦恼?"
音子叹了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只是我这次来临淄,是自作主张。父亲性子固执,怕是不会同意我嫁给你。"
她父亲一向看重门第,当初便不太赞成她与落难的襄王交往,如今若是知道她私自做了王后,定然会生气。
"不怕他老脑筋不开化。"襄王笑道,"你做了王后,乃是音家的荣耀,他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音子摇摇头:"你还不了解爹爹的脾气,他那个老古董,撞上南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襄王拍拍她的手:"放心,本王自有办法让他接受。"他心中已有了主意,打算明日便派使者带着厚礼前往莒城,向老太史说明情况,再以君王的身份邀请他来临淄,当面化解此事。
婚后几日,音子渐渐适应了王宫的生活。她每日清晨早起,梳洗打扮。宫女为她换上以齐纨缝制的战国袍,那齐纨洁白如雪,上面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她以绣花锦带缠绕带钩束住腰身,戴上长长的金耳环和襄王赏赐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君王后"三个字,温润的玉质贴在肌肤上,让她心中倍感安稳。
梳洗完毕,音子便来到厅堂,安排一天的家事。东宫的宫女太监众多,她却能将每个人的职责安排得井井有条,赏罚分明,很快便赢得了众人的尊敬。处理完家事,她会来到书房,帮襄王整理奏折。她眼光独到,常常能从繁杂的文书中发现关键问题,提出中肯的建议,让襄王省了不少心。
闲暇之余,音子会坐到古琴前。那古琴是襄王特意为她寻来的,琴身刻着"凤栖梧"三个字,琴弦是冰蚕丝所制。她以龙形轸钥仔细调音,而后轻轻抚琴。琴声时而悠扬婉转,如高山流水;时而激昂澎湃,如金戈铁马。余音绕梁,连路过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驻足聆听。
午间若有贵客来访,音子便会亲自侍奉。她以竹节形汲酒器自酒罍中汲取纯净的佳酿,那佳酿是用齐国特产的黍米酿造而成,酒香醇厚。她将酒斟于耳杯中,双手奉给最尊贵的客人,举止优雅,言辞得体,让客人们无不称赞齐王娶了一位贤后。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音子换上素装,点亮鸟柄铜灯中的香烛。那铜灯造型精美,鸟首衔着灯盘,灯盘里燃烧着特制的香烛,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独自坐在灯下,静静思考着白天处理的国事和人际往来。有官员为了争权夺利互相弹劾,有地方上报灾情请求救济,还有邻国派来使者试探齐国的虚实...这些事情都需要她和襄王仔细斟酌,谨慎处理。
有一次,赵国派使者来齐国,想要以割地为条件,联合齐国攻打秦国。襄王拿不定主意,便来询问音子的意见。
音子沉吟片刻,说道:"王上,赵国此举看似有利可图,实则暗藏杀机。秦国实力强大,若是我们与赵国联手攻打秦国,秦国定然会报复。而且赵国素来反复无常,若是他们中途变卦,我们齐国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不如我们表面上答应赵国,暗地里却与秦国结盟,待两国两败俱伤时,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襄王闻言,茅塞顿开:"王后所言极是!就按你说的办。"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音子所料,赵国与秦国交战,两败俱伤,齐国趁机占领了两国边境的几座城池,实力大增。
渐渐地,朝中大臣们都对这位君王后敬佩不已,称赞她有勇有谋,是齐国的福气。襄王也越发倚重她,很多国家大事都会与她商量。
这日,音子与襄王并肩站在王宫的城楼上,眺望远方。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临淄城的屋顶上,一片祥和。音子靠在襄王的肩上,轻声道:"还记得当初在莒城,你说要以十里红妆相迎我吗?"
襄王握住她的手,笑道:"如今虽没有十里红妆,却有整个齐国为你作聘。"
音子浅浅一笑,眼中满是幸福。


9、一朝蛇咬怕井绳  襄王终生无作为
消息传回莒城太史敫府时,太史敫捏着那封从临淄快马送来的书信,他颤抖的手指着上面“君王后”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前发黑。他猛地将信拍在案几上,竹简被震得跳起,滚落在铺着青毡的地面。
“荒唐!简直荒唐!”老人气得胡须根根倒竖,儒衫的袖子甩得猎猎作响,“未及父母之命,未请媒妁之言,竟私自嫁与君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怎会出在我太史家!”
廊下站着的儿子后胜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拾起竹简,又递上一盏温茶:“爹爹息怒,妹妹也是情势所迫。想当年太子在莒城避难,化名作王立,是妹妹慧眼识珠,暗中接济照料,两人早已情深意重。如今妹妹做了王后,也是我太史家的荣耀啊。”
“荣耀?”太史敫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心,“你忘了先祖的教诲吗?‘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娶妻如之何?非媒不得。’这是《诗经》里的规矩!她这般行事,与私奔何异?污我门楣,辱我世系!”
后胜见父亲动了真怒,声音放得更低:“爹爹,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无用。想那齐桓公当年也在莒国避难过,后来还不是成了春秋霸主?如今妹妹是王后,我们做外戚的……”
“住口!”太史敫厉声打断他,抓起案上的玉圭指着门外,“你也学那趋炎附势之徒?昔日桓公返齐,可曾念及莒国收留之恩?反倒使莒国沦为附庸,成了齐国的‘五都’之一!这等前车之鉴,你竟视而不见!”他气得胸口起伏,咳嗽了几声,才缓过劲来,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我太史敫与田氏再无瓜葛!那女子……不是我女儿,你若敢去临淄攀附,便也不是我儿子!”
后胜愣在原地,看着父亲决绝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把“妹妹也是为了全家”的话说出口。三日后,他揣着几件换洗衣物,趁着天色未亮,悄悄出了莒城城门,朝着临淄的方向而去。
临淄宫城的章华殿内,君王后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铜镜是西域进贡的羊脂玉镜,照得发丝根根分明。她如今已是齐国的王后,发髻上插着累丝嵌宝金步摇,却依旧穿着一身素色锦袍。听到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看见风尘仆仆的后胜,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
“哥哥怎么来了?”她示意侍女看座,亲手为后胜倒了杯热茶。
后胜喝了口茶,将父亲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叹道:“爹爹性子倔,你也别往心里去。”
君王后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杯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眸:“我不怪父亲,是我违背了礼教,是我不对。”她沉默片刻,又道:“只是为人子女,晨昏定省的礼节不能废。我让人在宫外准备府邸,哥哥暂且住下,我会向王上请旨,给你安排个职位,也好让你在临淄立足。”
后胜连忙起身谢恩,看着妹妹虽面带憔悴却难掩威仪的模样,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来了临淄。没过多久,襄王便下旨封后胜为上大夫,虽无实权,却也算是朝中官员了。
公元前280年,章华殿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君王后为襄王生下了嫡子田建。喜讯传遍临淄,襄王亲自为儿子取名“建”,取“建功立业”之意。可看着襁褓中粉嫩的婴儿,襄王却常常在深夜独自踱步,眼前总浮现出联军破城时的火光,耳边回荡着百姓的哀嚎。
这日,天刚蒙蒙亮,襄王便带着后胜和几名大臣,登上了临淄的城墙。秋风萧瑟,吹得他的龙袍猎猎作响。昔日繁华的都城,如今处处可见残垣断壁,瓦砾堆中偶尔有几只野狗窜过,发出凄厉的叫声。城南的商业区曾经店铺林立,如今只剩下几间破败的茅屋,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正蹲在墙角啃着发霉的窝头。
“先王们创下的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襄王声音沙哑,眼中泛起泪光,“乐毅破齐时,烧我宗庙,掘我祖坟,掳我百姓。若不是田单将军力挽狂澜,齐国早已不复存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身旁的大臣连忙劝慰:“王上不必过于伤感。如今您复位,百姓安居乐业,齐国定会重现昔日辉煌。”
襄王苦笑着摇头:“辉煌?谈何容易。五国联军虽退,可燕国仍占着我国几十余城,赵国、魏国虎视眈眈,秦国更是野心勃勃。如今的齐国,能苟且自保就不错了。”他顿了顿,指着城外的方向,“走,去看看稷下学堂。”
一行人出了稷门,远远便看见一片高屋广厦。可走近了才发现,学堂的大门紧闭,门环上锈迹斑斑。推开虚掩的侧门,院内杂草丛生,石阶上布满青苔,曾经人声鼎沸的讲堂如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梁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那些学子们都去哪儿了?”襄王抚摸着讲堂里刻着“百家争鸣”的匾额,声音里满是惋惜。
随行的大臣叹了口气:“自从都城被占,学子们有的投奔了楚国,有的去了赵国,还有的归隐山林,再也没能聚起来。”
“荀况老先生呢?”襄王猛地转过身,眼中带着一丝希冀。荀况曾在稷下学堂担任祭酒多年,学识渊博,是当世大儒。
“听说楚王爱惜人才,聘请荀老先生做了兰陵令,如今在楚国定居了。”
襄王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荀先生是难得的人才,不能让他埋没在楚国。你立刻安排专人,带着我的亲笔书信和厚礼去楚国,一定要把荀先生请回来。我要重新恢复稷下学堂,让天下学子再聚临淄!”
“遵王上之命!”大臣连忙应下。
然而,恢复稷下学堂的事还没来得及落实,魏国的使者便到了临淄。原来,魏国作为当年五国联军的参与者,如今见齐国逐渐复苏,担心襄王会寻机报复,便急于修复两国关系,派遣中大夫须贾出使齐国。而在须贾门下做舍人的,正是后来名震天下的范雎。
须贾和范雎在驿馆住了三个月,却始终没能见到襄王。须贾每日焦躁不安,常常对着窗外叹气,范雎却依旧镇定自若,每日除了读书,便是观察临淄的市井民情。
这日,后胜入宫面圣,终于提起了魏国使者的事:“大王,魏国中大夫须贾已在驿馆等候三个月,数次请求面见您,是否要安排一下?”
襄王听到“魏国”二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个小小的中大夫,有你见他就行了,何必来烦我?”
“可他说此次前来,有重要的事要当面禀报大王,还带来了魏王的亲笔书信。”后胜小心翼翼地说。
襄王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松了口:“罢了,让他明日来大殿见我。”
第二天一早,须贾带着范雎来到宫城。大殿之上,襄王端坐在龙椅上,脸色冷峻。须贾行过跪拜之礼后,刚要开口,便被襄王厉声打断:“须贾,你可知罪?”
须贾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伏在地上:“臣……臣不知何罪之有。”
“不知何罪?”襄王拍案而起,声音震得大殿梁柱嗡嗡作响,“当年五国联军伐齐,魏国为何要参与其中?若不是我国军民拼死反抗,齐国早已被你们瓜分!你还有脸来见我?”
须贾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大……大王,当年是燕国蛊惑,我王也是一时糊涂,事后懊悔不已,此次派臣前来,正是为了向大王赔罪,希望能修复两国关系。”
襄王看着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父亲齐湣王惨死的画面,眼中顿时噙满泪水:“懊悔?我父亲死在莒城,这笔账,你们魏国也脱不了干系!”
须贾被问得哑口无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殿内一片死寂,大臣们都低着头,不敢出声。就在这时,站在须贾身后的范雎突然上前一步,朗声道:“齐王,您的话不对!”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襄王眯起眼睛,盯着范雎:“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放肆!”
须贾连忙拉住范雎的衣袖,惊恐地说:“大王息怒,他是我的舍人范雎,不懂规矩,还请大王恕罪!”
“舍人又如何?”范雎挣开须贾的手,直视着襄王,“臣虽为舍人,却也知‘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当年五国联军伐齐,是因齐王骄横跋扈,四处树敌,天下诸侯皆怨之。魏国若不参与,难免会被燕国记恨。况且,联军破齐后,并未赶尽杀绝,而是给了齐国复国的机会。如今魏王派使者前来求和,大王却一味追究旧账,难道要让两国冤冤相报,永无宁日吗?”
范雎的话掷地有声,大殿内鸦雀无声。襄王盯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赏:“你倒是个有胆识、有口才的人。寡人有意留你在齐国为官,封你为上卿,比你在魏国的俸禄丰厚十倍,如何?”
范雎拱手道:“多谢大王厚爱,只是臣此次前来,是为了修复魏齐两国关系,若留在齐国,便是失信于魏王,臣不敢为之。”
襄王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好一个忠义之士!既然你不愿留下,寡人也不强求。须贾,回去告诉魏王,齐国可以与魏国修好,但魏国需归还当年侵占的齐国城池,否则一切免谈。”
须贾连忙磕头谢恩,带着范雎退出了大殿。出宫后,须贾看着范雎,又惊又怕:“你今日真是吓死我了,若不是大王宽宏大量,我们都要性命不保。”
范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他知道,今日这番话,不仅救了自己和须贾,也为魏国争取到了和平的机会。
自那以后,襄王便越发谨慎。他深知齐国国力尚未恢复,经不起再一次的战乱。公元前274年,赵国将领燕周率军攻打齐国,夺取了昌城、高唐二地,大臣们纷纷请求出兵反击,襄王却只是摇了摇头:“赵国势大,我们不是对手,暂且忍了吧。”
公元前271年,赵国大臣蔺相如率军攻至平邑,襄王依旧按兵不动。公元前270年,秦国攻打刚邑和寿邑,秦军的铁骑踏破了齐国的边境,百姓流离失所,襄王却还是下旨不许出兵。
后胜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大王,再这样下去,齐国的土地会被各国一点点蚕食殆尽的!我们不能再忍了!”
襄王坐在龙椅上,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声音疲惫:“忍?我何尝不想反击?可我们的军队还没恢复元气,国库也空虚。一旦开战,百姓又要遭受战乱之苦,我不能拿齐国的国运冒险。”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当年联军破齐的情景,我永生难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能让百姓安稳度日,我就算被人骂作无为之君,也认了。”
后胜还想说什么,却见襄王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大殿内只剩下襄王一人,他拿起案上的地图,手指缓缓划过齐国的疆域。曾经的齐国幅员辽阔,如今却处处受限。他知道自己不是雄才大略的君主,无法像齐桓公那样称霸诸侯,也无法像齐威王那样励精图治,但他只想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让百姓不再遭受战火的蹂躏。
只是襄王没有想到,他的“无为”虽然换来了短暂的和平,却也让齐国逐渐失去了斗志。


10、田单受封安平君  相互猜疑诛宠臣
燕将乐毅破齐,连下七十余城,齐闵王身死莒城。危亡之际,田单以即墨为垒,火牛阵破燕复齐,迎襄王于莒,复都临淄。因再造社稷之功,襄王亲授田单安平君印绶,掌齐国军政大权。时齐地初定,疮痍未复,田单夙兴夜寐,内抚流民,外修武备,临淄城内渐复往日烟火气。
这年严冬,腊月望日傍晚,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临淄城上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簌簌落满飞檐斗拱。田单在相府处理完最后一批流民安置文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侍从道:“备车,回安平城。”
车夫早已将驷马安车备好,见田单出来,忙上前搀扶。“相国,天寒地冻,淄河怕是结了厚冰,需缓行。”
田单颔首,裹紧了紫貂披风,踏上马车。车轮碾过积雪覆盖的青石路,发出咯吱咯吱声响,呼呼的西北风吹过车帘缝隙,带着刺骨寒意。田单望着窗外纷飞雪片,想起昨日巡查时见到的流民窟,那些衣不蔽体的孩童冻得通红的脸蛋,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车行出临淄东门,约摸半个时辰便到了淄河岸边。往日湍急河水此刻凝结成一块巨大冰镜,岸边的芦苇丛挂满了冰凌,在寒风中发出“呜呜”声响。几只寒鸦缩着脖子蹲在光秃秃柳树枝上,偶尔发出几声哀鸣,更添萧瑟。
“咳咳——”一阵冷风灌入车厢,田单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将披风又紧了紧。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前方雪地里似乎有一团黑影。“停车!”田单猛地喊道。车夫连忙勒住缰绳,马匹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在雪地里踏出道道蹄印。
“相国,何事?”车夫疑惑地问。田单已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踩着深及脚踝的积雪快步向前:“那里好像躺着个人。”
车夫紧随其后,看清那团黑影果然是个人形,不由得咂舌:“这么冷的天,怕不是早就冻僵了。”
“走近看看!”田单脚步未停。到得近前,才见是位老者,佝偻着身子蜷缩在雪地里,身上只裹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麻布短褐,头发胡须与积雪融为一体,枯瘦的脸上布满沟壑般皱纹,面色蜡黄如纸,双眼紧闭。田单急忙俯下身,颤抖着伸手探向老人的鼻息,微弱气流拂过指尖,胸口处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还有气!快,搭把手!”田单急切地喊道。车夫这时也看清了老人的样貌,突然像被雷击般惊叫一声:“爹!怎么是您?!”他扑到老人身边,声音哽咽,“您不在家待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啊!”
田单心中一紧,来不及细问,当即解开自己的紫貂披风,又迅速解开老人单薄的上衣,将老人瘦小的身躯紧紧搂入怀中。胸口贴着胸口,田单能清晰地感受到老人冰凉的肌肤和微弱心跳。“快,上车!往安平城赶,越快越好!”田单抱着老人,对车夫急促地说。
车夫如梦初醒,连忙将老人接过来抱上马车。田单紧随其后,上车后继续将老人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马车疾驰起来,车窗外的雪景飞速倒退。田单不时搓揉着老人的手脚,轻声呼唤:“老人家,坚持住,马上就到家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驶入安平城,直奔车夫家中。田单抱着老人下车,车夫早已将家中炭火生得旺旺的。众人七手八脚将老人放到床上,盖上厚厚的棉被。田单坐在床边,依旧握着老人的手。渐渐地,老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水……水……”老人虚弱地说。车夫连忙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喂老人喝下。缓过劲来,老人看着围在床边的田单和车夫,眼中泛起泪光:“我……我是来等阿福的。”他指了指车夫,“知道今日相国退朝晚,估摸着你们该回来了,就在河边等着,谁知……谁知等了半晌,就冻得没了知觉。”
车夫“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抱着老人的腿泣不成声:“爹!都怪儿子不好,没提前告诉您!若不是相国大人,儿子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田单扶起车夫,温声道:“无妨,老人家平安就好。天冷路滑,往后切不可如此冒失。”说罢,又叮嘱车夫好生照料老人,留下些银两才起身告辞。
田单雪地解衣救老父的事迹,如长了翅膀般传遍了临淄城。市井间,百姓们争相诉说着相国的善举:“安平君真是爱民如子啊!连车夫的父亲都如此上心,何况我等百姓?”“当年火牛阵救齐国,如今又雪地救百姓,这才是我齐国的柱石!”很快,淄河岸边那处田单救人之地,被百姓们称作“田单解裘处”,常有路人驻足感叹。
消息传入王宫,齐襄王却皱起了眉头。彼时襄王从莒城返回临淄不久,虽坐享田单复齐之功,却始终对这位威望日隆的安平君心存芥蒂。
这日退朝后,襄王召来近臣贯殊,屏退左右,沉声道:“贯殊,你听说田单解裘救人的事了?”
贯殊躬身答道:“臣有所耳闻,百姓们都在称赞安平君仁德。”
襄王冷笑一声,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积雪:“仁德?他这是在施小恩小惠收买民心!如今齐人只知有田单,不知有寡人,长此以往,他若要图谋寡人江山,该如何是好?”语气中满是忧虑。
贯殊心中一惊,他深知襄王素来多疑,田单功高震主,此事若处理不当,恐生祸端。沉吟片刻,贯殊拱手道:“大王息怒。臣有一计,可转危为安。”
襄王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哦?速速道来。”
“大王不如顺水推舟,将田单的善举化为己用。”贯殊缓缓说道,“您可下一道诏令,公开称赞田单:‘寡人忧虑百姓饥寒,田单便收粮赈济;寡人忧虑百姓挨冻,田单便解裘相赠;寡人忧虑百姓劳苦,田单亦忧心忡忡。此等贤臣,正合寡人心意。’如此一来,百姓便知田单的仁德,皆是秉承大王之意,既赞了田单,又扬了大王的圣明,岂不是两全其美?”
襄王闻言,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此计甚妙!”当即命人草拟诏令,在朝堂之上宣读,又赏赐田单牛肉百斤、美酒十坛,称赞其“体恤民情,辅君安邦”。
田单接到赏赐,心中虽有疑惑,仍上表谢恩。
几日后,贯殊又进言:“大王可在早朝时召见田单,亲自上前作揖慰劳。如此一来,满朝文武皆知大王敬重贤臣,田单也会感念大王恩遇,百姓更会称颂大王贤明。”
襄王依言而行。次日早朝,襄王见田单入殿,亲自走下龙椅,对田单拱手道:“安平君为国操劳,辛苦你了。”
田单受宠若惊,连忙跪地叩谢。
此事传开后,齐国大臣纷纷效仿田单,主动救济境内饥寒百姓。街头巷尾,百姓们议论道:“安平君爱民,原来是受了大王的感召啊!我齐国真是有明君贤臣!”
襄王听了这些议论,心中的疑虑消减了大半,对贯殊愈发信任。
然而,就在朝野一片称颂之声时,却有一人屡次在公开场合诋毁田单。此人名为貂勃,是临淄城内小有名气的辩士,常与人议论朝政,每每提及田单,便摇头道:“田单看似仁德,实则伪善,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罢了!”
这话传到田单耳中,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心生疑惑。手下人劝他惩治貂勃,田单却摆了摆手:“此人屡次诋毁于我,必有缘由。若只是无端谩骂,倒也罢了;若有深意,我倒要会会他。”于是,田单派人备下厚礼,邀请貂勃到相府赴宴。
宴席当日,田单亲自在府门迎接貂勃。貂勃身着粗布衣衫,神色坦然,见了田单也不卑不亢。入席后,田单屏退左右,举杯道:“先生屡次在人前非议我,我自认待百姓不薄,辅君不怠,不知何处得罪了先生?还请先生明言。”
貂勃放下酒杯,直视着田单的眼睛,朗声道:“安平君可知盗跖之狗?”
田单一愣,摇头道:“不知。”
貂勃道:“盗跖的狗向尧帝狂吠,并非尧帝不仁,只因尧帝不是它的主人。公孙子贤能,徐子无能,若让二人相争,徐子的狗必会扑咬公孙子。如今我骂您是小人,并非您真的小人,只是我想接近您,却无门路,只好出此下策。”
田单闻言,恍然大悟,起身对貂勃深施一礼:“先生良苦用心,田单明白了。若先生不嫌弃,愿为我齐国效力,田单定当向大王举荐。”
貂勃亦起身回礼:“安平君有容人之量,果然名不虚传。若能为齐国出力,貂勃万死不辞。”
不久后,田单便向襄王举荐貂勃,称其“辩才无碍,有经天纬地之才”。
襄王正愁缺少得力的外交人才,便召貂勃入宫,一番问答后,见其果然谈吐不凡,当即任命他为中大夫,负责对外邦交事务。
貂勃得势,却触动了襄王身边九个宠臣的利益。这九人皆是襄王在莒城时的旧部,平日里仗着大王宠爱,结党营私,欺压百姓。他们见田单权势日盛,又举荐了貂勃这样的人才,心中嫉妒不已,一心想除掉田单,却苦于找不到把柄。如今见貂勃出使楚国未归,便觉得有机可乘。
原来,燕国破齐时,楚王曾派大将淖齿率军援助齐国并且闹得不愉快,如今齐楚关系有所缓和,襄王便派貂勃出使楚国,答谢楚王。貂勃在楚国受到楚王盛情款待,滞留多日未归。
这日,九位宠臣一同入宫见襄王。为首的宠臣上前道:“大王,貂勃不过一介布衣,却被楚王挽留多日,这背后定是仗着田单的势力!田单在齐国权势熏天,百姓只知安平君,不知大王,他平日里对您也多有不敬,君臣之礼早已荡然无存,恐怕是图谋不轨啊!”
襄王本就对田单心存芥蒂,被这几人一挑拨,顿时怒火中烧。他猛地拍案而起:“大胆田单!传寡人之令,即刻召田单入宫!”
田单接到诏令时,正在家中处理政务。他见使者神色凝重,心中已知不妙,暗道:“定是那几个奸佞小人在大王面前进了谗言。”来不及细想,田单匆忙整理衣冠,却故意未戴官帽,赤着双脚,半露上身,随使者入宫。
见到襄王,田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臣田单罪该万死!貂勃是臣举荐之人,如今他滞留楚国,臣管教无方,请大王降罪!”
襄王见田单这般模样,心中的怒火消了些许,但仍冷冷道:“你既知罪,便回去好好反省!该如何处置你,寡人再做定论。”
田单伏在地上,又叩首道:“臣愿受任何惩罚,只求大王息怒,莫要因臣之过伤了龙体。”说罢,连连叩首。
襄王看着田单谦卑的模样,想起他复齐的功劳,又想起贯殊的话,心中竟有些犹豫,对一旁的宠臣道:“寡人……竟找不出理由治他的罪。”
九位宠臣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几日后,貂勃从楚国返回临淄。襄王设宴为他接风洗尘。酒过三巡,襄王已有几分醉意,借着酒劲大声喊道:“来人!去叫田单来!”
貂勃闻言,脸色骤变。他虽饮酒不少,却瞬间清醒过来,当即离席,跪在地上向襄王行大礼:“大王!您这是说亡国之言啊!”
襄王一愣,醉眼朦胧地问:“寡人……寡人说什么亡国之言了?”
貂勃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襄王:“大王可知周文王得吕尚,尊为太公;齐桓公得管仲,尊为仲父?如今大王得安平君田单,却直呼其名‘单’,这难道不是亡国之言吗?”
襄王脸色一僵,支吾道:“寡人……寡人一时口误。”
“口误?”貂勃提高声音,“大王可还记得燕人破齐之时?您逃到莒城,国破家亡,是安平君凭着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率领七千疲惫士卒,用火牛阵大破燕军,斩杀燕将骑劫,收复千里失地!彼时,安平君若想自立为王,诸侯谁敢阻拦?可他没有!他亲自到莒城迎接大王和王后,助您重掌齐国江山!”
这番话如惊雷般炸在襄王耳边,他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貂勃继续说道:“如今齐国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安平君的功劳啊!可大王却因小人谗言怀疑他,直呼其名羞辱他,这寒了忠臣的心啊!若再如此,恐失天下之心!臣斗胆请大王诛杀那九个谗言小人,向安平君赔罪,方能安邦定国!”
襄王呆坐在龙椅上,良久才缓过神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貂勃,又想起田单平日的功绩与谦卑,心中悔恨交加。“你……你说得对!是寡人糊涂!”襄王猛地站起身,对侍从下令,“即刻捉拿那九个奸佞小人,满门抄斩,驱逐出境!”
侍从领命而去。襄王走下龙椅,亲自扶起貂勃,愧疚地说:“若非先生点醒,寡人险些酿成大错。”随后,襄王又命人备好厚礼,亲自前往安平君府道歉,并下旨将夜邑万户之地加封给田单。
田单接到旨意,连忙入宫谢恩。襄王握着田单的手,诚恳地说:“安平君,往日是寡人多疑,错怪了你。今后,齐国的安危,就全托付给你了。”
田单感动得热泪盈眶,叩首道:“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负大王信任,不负齐国百姓!”
自此,襄王对田单深信不疑,田单也更加尽心辅佐襄王。


11、齐王葬在三山口,临淄永世不为京
公元前279年的寒冬,宫城角楼的铜铃在北风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座饱经战乱的都城低吟。
田单披着厚厚的狐裘,站在相府的回廊下,望着庭院中被积雪压弯的梅枝,指尖的寒气仿佛顺着血脉直抵心脏。三个月前,他刚率领齐军收复了被燕军占领五年的聊城,至此,齐国失去的七十余城尽数光复。可这份泼天的功劳,却没能为他换来预想中的荣宠,反而让他成了朝堂上最尴尬的存在。
火牛阵的荣光还在临淄街头巷尾流传。老人们总会攥着孩童的手,绘声绘色地讲起那个夜晚:两千头身披红绸、角绑利刃的黄牛,在点燃的芦苇尾巴驱使下,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冲进燕军大营,田单身着铠甲,手持长戈,在火光中指挥齐军奋勇厮杀,燕军溃败的哭喊声连十里外的淄水都能听见。那时候,田单是临淄的救星,是齐国的柱石,百姓们把他的画像贴在门上,祈求平安。可如今,这份崇拜却成了刺向他的尖刀。
“相邦,宫里来人了。”侍从的声音打断了田单的思绪。他转过身,看到内侍监李公公捧着一卷明黄色诏书,面无表情地站在廊口。田单整理了一下衣襟,躬身行礼:“臣田单,恭迎圣谕。”
李公公展开诏书,尖细嗓音在寂静庭院中响起:“奉天承运,齐王诏曰:相邦田单劳苦功高,特赐黄金百镒,锦缎千匹,即日起迁往安平邑居住,无需每日上朝议事。钦此。”
田单的身体猛地一僵,积雪从梅枝上滑落,“啪”地砸在地上。安平邑,那是他的故乡,可此刻却成了变相的流放地。他抬起头,望着李公公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想问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五年前,他从安平邑的一个小吏做起,凭借火牛阵一战成名,扶立襄王于莒城,如今却落得个“无需每日上朝”的下场。这其中的意味,他比谁都清楚。
襄王的猜忌,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在莒城,田单尊他为君,君臣同心协力对抗燕军,那时候的襄王,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亲手为他斟酒。可自从迁都临淄,看着田单的威望日胜一日,襄王的眼神就变了。有一次朝会,田单提议减免百姓赋税,以恢复国力,襄王却阴阳怪气地说:“相邦如此体恤百姓,怕是百姓只知有田单,不知有寡人吧?”那一刻,田单就知道,君臣之间的那道裂痕,已经难以弥补。
回到书房,田单铺开竹简,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案头放着的《晏子春秋》,是他最珍爱的典籍。晏婴以矮小之躯侍奉三代齐王,凭借智慧和忠诚赢得举国敬重,从未有过功高震主的烦恼。田单常常自问,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如晏婴?他收复国土,安定百姓,从未有过半点不臣之心,可为何襄王就是容不下他?
就在田单郁郁寡欢之际,赵国的使者已经悄悄抵达了临淄。使者名叫赵胜,是赵国的平原君,以善于养士闻名。他此次前来,名义上是为了祝贺齐国光复国土,实则带着一个惊天的计划。
平原君在驿馆中见到了襄王,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大王,如今天下局势纷乱,秦国虎视眈眈,赵国与齐国唇齿相依。我听闻齐国有位田单将军,智勇双全,乃是天下少有的将才。我国国君愿以三座大城和五十七个村镇相赠,只求能让田将军到赵国效力,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襄王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正愁找不到理由除掉田单这个心腹大患,赵国就送来了这么好的机会。三座大城和五十七个村镇,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既能削弱田单的势力,又能增强齐国的实力,简直是两全其美。
襄王强压着内心的喜悦,装作沉思的样子,半晌才说道:“田单乃是我国的功臣,寡人怎忍将他送走?不过既然赵王如此有诚意,寡人也不能拂了赵国的好意。此事容寡人再考虑几日。”
平原君知道襄王已经动心,便不再多言,只是笑着说:“大王英明,赵某静候佳音。”
不出三日,襄王就下了诏书,同意了赵国的请求。当田单接到诏书时,他正在整理收复城池的户籍文书。看着诏书上“为国分忧,远赴赵国”的字眼,田单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终于明白,自己在襄王心中,不过是一件可以用来交易的物品。
离京的前一天,田单没有去宫中辞行,而是带着一壶酒,踏着厚厚的积雪,独自一人来到了晏婴墓前。晏婴墓位于临淄城东南,墓冢高大,周围古柏参天。雪落在古柏上,像是给它们披上了一层洁白的衣裳。田单将酒洒在墓前的石台上,跪下身子,喃喃自语:“晏相国,您知道吗?单今日要离开临淄了。想当年,您侍奉灵公、庄公、景公三代君王,以智慧化解危机,以忠诚赢得信任,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下场。单自认为不比您差,火牛阵破燕军,收复七十余城,扶立大王于危难之际,可到头来,却落得个被君王舍弃的地步。”
寒风卷着雪花,打在田单的脸上,冰冷刺骨。他想起自己刚入仕时的抱负,想起百姓们期盼的眼神,想起火牛阵中那些浴血奋战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晏相国,您说,是单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这乱世之中,忠诚本就不值一提?”他伸出手,抚摸着墓碑上斑驳的字迹,仿佛想从晏婴的遗迹中找到答案。
甬道上的积雪被田单踩出了深深脚印,来回往复,像是他内心的挣扎。直到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墓冢上,田单才站起身,对着晏婴墓深深鞠了一躬:“晏相国,单要走了。此去赵国,不知何时才能再回临淄。您放心,单无论身在何处,都不会忘记自己是齐人,不会忘记齐国的百姓。”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公元前278年春,田单抵达赵国都城邯郸。赵王亲自到城外迎接,给予了他极高的礼遇。赵王握着田单的手说:“田将军大名,寡人早有耳闻。如今将军能来赵国,真是我国之幸。寡人愿拜将军为将,不知将军肯否为赵国效力?”
田单望着赵王真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在齐国,他是功高震主的权臣;在赵国,他却成了备受礼遇的贤才。他躬身行礼:“臣田单,愿为赵王效犬马之劳。”
田单担任赵将后,很快就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同年夏天,他率领赵军攻打燕国,连下三座小城。消息传到临淄,襄王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既为失去田单而懊悔,又为田单在赵国的成功而嫉妒。
有大臣劝襄王召回田单,襄王却摇了摇头:“如今田单已是赵臣,若再召回,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寡人?”话虽如此,他却常常在深夜独自登上宫城的角楼,望着北方邯郸的方向,久久不语。
公元前277年,赵王见田单战功赫赫,便封他为赵国相国。田单在赵国的地位日益稳固,可他心中始终牵挂着齐国。有一次,他派亲信回到临淄,打探齐国的情况。亲信回来后告诉他,临淄城的百姓依然怀念他,街头巷尾还在传唱着他破燕的歌谣。田单听后,眼中泛起了泪光。他知道,自己虽然身在赵国,心永远留在了齐国。
田单离开后,齐国的局势急转直下。失去了这位军事奇才,齐国的军事实力大打折扣,成了各国觊觎的对象。公元前274年,赵国将领燕周率军攻打齐国,轻易就夺取了昌城、高堂二地。消息传来,临淄城内人心惶惶,襄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他这才意识到,田单对于齐国来说,是多么重要。
公元前271年,赵国大臣蔺相如率军再次攻打齐国,攻至平邑后才撤军。这一次,齐国损失惨重,不仅丢失了城池,还耗费了大量的粮草和兵力。襄王无奈之下,只好派使者向赵国求和,承诺每年向赵国缴纳贡品。可这并没有换来长久的和平。公元前270年,秦国也趁火打劫,派遣大军攻打齐国的刚邑和寿邑二城。齐国军队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秦国吞并疆土。
就在这危急关头,秦国的范雎向秦昭襄王进言:“大王,齐国虽然弱小,但毕竟是东方大国。若我们强行吞并齐国,必然会引起其他各国的警惕,到时候各国联合起来对抗秦国,反而对我们不利。不如暂且放过齐国,转而攻打韩国和魏国,以扩大我们的势力范围。”
秦昭襄王觉得范雎说得有道理,便下令撤军,齐国这才逃过一劫。
经历了这几次战乱,齐国的国力越来越衰弱。襄王看着破败的河山,心中充满了悔恨。他常常反思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猜忌,田单就不会离开齐国,齐国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硬着头皮,惨淡经营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公元前265年,赵国的孝成王刚刚即位,太后执掌朝政。秦国趁机出兵攻打赵国,转眼间就攻取了赵国的两座城池。赵国抵挡不住秦军的攻势,只好向齐国求援。襄王接到赵国的求援信后,心中犹豫不决。他既想帮助赵国,以维护两国的友好关系,又担心出兵会再次引火烧身。
这时,齐国的大臣触龙进谏道:“大王,赵国与齐国唇齿相依。如果赵国被秦国灭亡,齐国就会失去屏障,下一个被攻打就是我们。况且,赵国愿意以长安君为人质,这说明他们有足够的诚意。我们出兵救援赵国,不仅能挽救赵国,还能彰显齐国的大国风范,何乐而不为呢?”
襄王觉得触龙说得有理,便答应出兵救援赵国,但条件是赵国必须以长安君为人质。赵国太后一开始不愿意让自己的小儿子去齐国当人质,但在触龙的劝说下,最终还是同意了。齐国出兵后,与赵国联军密切配合,在邯郸城下大败秦军,成功解救了赵国。
可就在这一年,襄王因为长期忧思过度,一病不起,最终辞世而去。他的儿子田建继位,史称齐王建。襄王在位十九年,这十九年里,他既有容纳诤谏的胸襟,比如在触龙劝说下同意出兵救赵;又有易信谗言的狭隘,比如因为猜忌而赶走田单;既有求才爱才的善举,比如在莒城时重用田单;又有疾贤妒能的劣迹,比如田单功成名就后对他的打压;既有抵御外侵的抗争,比如收复国土的战争;又有援助邻国的友好,比如出兵救赵。可最终,他还是没能遏止齐国的颓势,使齐国从一个曾经的霸主,逐渐走向了坐观成败、坐以待毙的境地。
齐王建即位后,更是昏庸无能,一味地奉行“亲秦”政策,对其他各国的求救置之不理。他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和平,却不知道秦国早已把齐国列为了最后的征服目标。
多年后,有人来到临淄城南,看到在鼎足山三个山头的环抱之中,有两座高大的墓冢,那是田齐侯剡和田桓公午的陵墓,犹如山上之山,气势恢宏。而在牛山之东的山坡上,均匀排列着四座高大的墓冢,那是田齐威、宣、湣、襄四个国君的陵墓,人称“东方金字塔”。只是这些曾经象征着齐国辉煌的陵墓,如今却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当地的百姓路过这里时,总会指着这些陵墓,叹息着说:“齐王葬在三山口,临淄永世不为京。”
这些话像一道魔咒,伴随着临淄城,见证着齐国的兴衰荣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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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田齐王建

1风雨飘摇齐王建 无能为力苦支撑
临淄城的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宫墙,斑驳的砖缝里钻出了野草,齐王建站在章华台上,这是他即位的第十个年头,可齐国的朝堂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自湣王时期乐毅破齐后,曾经“带甲百万,粟如丘山”的东方霸主,如今只剩一副苟延残喘的骨架。
“大王,太后请您到长乐宫议事。”内侍的声音打断了王建的思绪,他回头瞥见内侍手中捧着的鎏金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一卷来自咸阳的竹简,那是秦昭襄王派使者送来的“睦邻书”,字里行间满是虚伪的客套,却藏着猛虎窥伺的寒意。
长乐宫内,君王后正对着一面青铜镜梳理白发,镜中映出她眼角深刻的皱纹。这位出身莒城太史之家的女子,当年一眼识破落魄的襄王身份,助他复位,如今已是齐国实际上的掌权者。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秦国的信你看过了?”
“看过了,”王建将竹简放在案上,语气带着几分不甘,“父王在时,齐国虽弱,却也不曾受秦国这般轻视。他们一面说要‘永结秦齐之好’,一面却派白起率军猛攻赵国,这分明是远交近攻的老把戏。”
君王后终于转过身,手中握着一支象牙梳,目光锐利如刀:“你知道就好。可你想过没有,如今的齐国,拿什么跟秦国抗衡?当年湣王不自量力,联合韩魏攻秦,结果被乐毅率领的五国联军打得丢了七十余城,连莒城和即墨都差点守不住。若不是我父亲收留你父王,若不是田单用火牛阵绝地反击,你今日哪有资格站在这里谈论‘轻视’?”
王建的脸颊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他知道太后说的是实情,可每当想到赵国使者在朝堂上声泪俱下的求援,想到当年“围魏救赵”时齐国的荣光,他心中便像堵着一块巨石。“可赵国若是亡了,秦国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啊!唇亡齿寒的道理,太后难道不懂吗?”
“唇亡齿寒?”君王后冷笑一声,将梳子重重拍在案上,“当年燕国伐齐时,赵国可是第一个派兵响应的!他们抄掠我们的城池,屠戮我们的百姓,那时怎么不说唇亡齿寒?如今他们被秦国打急了,倒想起齐国来了?”她站起身,走到王建面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建儿,你记住,齐国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秦国要打赵国,就让他们打去,我们隔岸观火,保存实力才是正道。”
王建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袍的下摆。他知道太后的谨慎并非没有道理,可满朝文武中,竟无一人敢像当年的孙膑那样提出破局之策,这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无力。
就在这时,内侍再次进来通报:“大王,楚国使者到了,说有要事商议。”
楚国使者带来的消息让王建重新燃起了希望。楚考烈王担心秦国灭赵后顺势南下,愿意与齐国联合出兵,共抗秦军。
“大王,楚齐两国兵力相加,足以牵制白起的军队。只要我们出兵函谷关,秦国必然回师救援,赵国之围自解。”楚使说得慷慨激昂,王建听得热血沸腾。
他再次来到长乐宫,将楚国的提议告知君王后。君王后沉默了许久,望着窗外枯黄的梧桐叶,良久才叹道:“你终究还是要走这条路。罢了,我说服不了你,但你要记住,齐国的士兵已经多年没有经历大战,将领中也无帅才。若要出兵,务必谨慎,切莫中了秦国的圈套。”
得到太后的默许,王建立刻召集大臣商议出兵事宜。
相国后胜却站出来反对:“大王,楚国向来反复无常,当年楚怀王与齐国结盟,转头就被秦国诱骗,导致丹阳之战大败。我们若与楚国联合,万一他们临阵倒戈,齐国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后相国此言差矣!”大夫周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如今秦国势大,单独一国都不是其对手。楚齐联合虽是权宜之计,却也是唯一的生路。再说,赵国若亡,楚国唇亡齿寒,他们未必敢轻易背叛。”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天,最终王建拍板决定:派大将田儋率领五万齐军,与楚军联合,从东南方向进军赵国,直逼秦军侧翼。消息传到咸阳,秦昭襄王正在王宫与范雎议事。
“大王,齐楚联军不过十万,而且两国素来不和,不足为惧。”范雎捧着地图,指着长平一带说道,“白起将军已经在长平部署了四十万大军,赵括刚刚接替廉颇为主将,此人只会纸上谈兵,正是破赵的好时机。”
秦昭襄王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传我的命令,让白起务必在齐楚联军抵达前解决赵国。另外,派人去临淄,给后胜送一批黄金,让他在齐国朝堂上散布谣言,就说楚军要趁机吞并齐国的城池。”
与此同时,赵国的处境越来越艰难。长平之战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廉颇坚守不出的策略虽让秦军无法前进,却也耗尽了赵国的粮草。赵孝成王派人日夜兼程赶到临淄,请求齐国借粮十万石。
朝堂上,赵国使者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大王,我赵国百姓已经易子而食,士兵们只能以野菜充饥。若齐国不借粮,赵国必亡!赵国亡了,齐国还能独存吗?”
王建皱着眉头,看向大臣们。
后胜率先开口:“大王,齐国今年也遭遇了旱灾,粮食本就紧张,哪有多余的粮食借给赵国?再说,当年五国伐齐,赵国可是帮凶,我们不能忘了血海深仇啊!”
周子急得满脸通红,上前争辩:“后相国,亡国之仇固然要记,可眼前的危机更迫在眉睫!赵国就像齐国的屏障,一旦屏障没了,秦国的铁骑不出半年就能打到临淄。借粮给赵国,不仅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还能让齐楚联军有更多时间部署,这是一举两得之事啊!”
王建陷入了两难。他想起了姑姑赵威后,当年她嫁到赵国后,时常派人送来书信,关心他的起居。可一想到当年赵国士兵在齐国土地上烧杀抢掠的场景,他又硬起了心肠。“罢了,”他挥了挥手,“粮食之事容后再议,你先下去吧。”
赵国使者绝望地离开了临淄,而齐楚联军的进展也并不顺利。楚军将领项燕虽勇猛善战,却与田儋互不信任,两人在行军路线上屡次发生争执,大军行进缓慢。而秦国的谣言也开始在齐军中传播,士兵们人心惶惶,生怕被楚军出卖。
长平战场上,赵括果然如白起所料,主动率军出击。白起佯装败退,将赵军引入包围圈,然后派精锐骑兵切断了赵军的粮道。
当赵国再次派人向齐国借粮时,王建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们自己轻敌冒进,导致陷入重围,与齐国何干?再说,楚国到现在都按兵不动,分明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我们凭什么要帮他们?”
周子听到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王建道:“大王!您这是在断送齐国的生路啊!今日您不救赵国,明日秦国灭了赵国,就会转过头来对付我们。到那时,再想找盟友,可就晚了!”
王建却听不进任何劝告,他愤怒道:“周子,本王从即日起将你贬为庶民!”然后又补充说,“派人通知田儋,让齐军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田儋接到命令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下令扎营。而楚军见齐军停滞不前,也不敢单独进军,只能在一旁观望。
公元前260年九月,长平之战以赵军大败告终。白起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消息传到临淄,王建正在宫中举行宴会。当内侍将消息报来时,他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
“四十万……”王建喃喃自语,脸上血色尽失。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君王后听到消息后,一病不起,她拉着王建的手,虚弱地说:“建儿,我早就说过,秦国是豺狼……你不听我的话,如今……如今齐国的好日子,到头了……”
赵使问:“我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我们也求援了多次,你们为什么不出兵相救啊?”
王建一甩袖子道:“哼,当年,你们五国联军伐齐,导致我王被杀,现在你们被秦军包围,又想让我们做‘围魏救赵’的把戏,做梦去吧,齐国宁愿投降秦国,也不会再帮助你们了!”


2、王建使臣探虚实  威后暖阁问淳于
邯郸城被一层灰蒙蒙的战云笼罩,秦军的旌旗在百里之外的漳水南岸隐约可见,鼓角声即便在赵王宫深处,也能听得真切。
赵威后斜倚在铺着玄狐裘的凭几上,案上有方齐国进贡的青田石砚,砚台冰纹在烛火下像极了此刻邯郸城外凝固的局势。
“王后,齐国使臣到了。”侍女绿绮轻手轻脚地走进暖阁,声音压得极低。她见威后鬓边的金步摇微微颤动,知道这位久居赵国的齐国公主,此刻心早就飞回了千里之外的临淄。
威后猛地直起身,扯了扯衣襟上绣着的鸾鸟纹样,那是当年她出嫁时母亲亲手绣的,针脚里藏着齐国女子的细密心思。“快请。”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沾了点案上的茶水,在桌角洇出一小片湿痕。自秦军围邯郸三月有余,她日夜悬心赵国安危,更牵挂着故国齐国的动静。如今侄儿王建派来使臣,既是问候,想必也是想探探赵国的虚实。
暖阁的门被推开,一股寒气裹着使臣走了进来。来人名叫淳于越,是齐国宗室旁支,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穿着一身簇新的锦缎朝服,腰间挂着成色极佳的和田玉佩,走路时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刚踏入暖阁,目光便飞快地扫过案上的青铜酒器和旁边堆放的绫罗绸缎,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来之前他便听说,这位赵威后虽远嫁赵国,却极受赵王敬重,府中财物丰厚,此次出使若能讨得她欢心,封赏定然少不了。
“齐国使臣淳于越,拜见赵威后。”淳于越按照礼仪跪拜在地,将手中捧着的锦盒高举过头顶,“齐王殿下听闻邯郸近况,日夜牵挂王后安危,特命臣携书信与薄礼前来问候。”
威后却没有先接锦盒,她示意绿绮扶起淳于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使臣一路辛苦。老妇问你,齐国今年的年成好吗?地里的麦子收了多少?百姓们可有足够的粮食过冬?”
淳于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愣了愣,才躬身答道:“托王后的福,齐国今年风调雨顺,年成尚可,百姓们……想来是安稳的。”他心里有些嘀咕,这位王后怎么一开口不问齐王,反倒关心起这些琐碎的农事?他压下疑惑,等着威后接下来询问齐王的情况,或是查验他带来的礼物。
可威后像是没看到他的局促,接着又问:“那齐国的百姓们都安康吗?有没有疫病流行?孤寡老人和孤儿们可有官府照料?”
这下淳于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出使前特意准备了一肚子奉承齐王的话,还想着在威后面前表现一番,好为自己谋个前程。可威后接连两问,句句不离年成百姓,偏偏不提齐王,这让他觉得自己的一番准备都落了空,连带着那点期待封赏的心思也凉了半截。他耐着性子,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地答道:“王后殿下,臣此次是奉齐王之命出使赵国,专程来问候您的。您不问齐王是否安康,反而先问这些年成和百姓的琐事,岂不是把卑贱的放在前面,把尊贵的放在后面了吗?”
威后听到“卑贱”二字,眉头微微一皱。她看着淳于越那张带着稚气的脸,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在齐国待久了,只知道君臣尊卑,却忘了治国的根本。她站起身,走到暖阁的窗边,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语气严肃地说:“使臣此言差矣。你想想,假如没有好的年成,百姓们哪里来的粮食活命?假如没有百姓,又哪里来的国君呢?治国如栽树,百姓是根,国君是枝,根若不牢,枝桠再繁茂也会枯萎。老妇问这些,正是问根本啊,怎么能说是舍本逐末呢?”
淳于越被威后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他没想到这位看似温和的王后,说起治国道理来竟如此犀利,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手指抠着朝服的下摆。
威后转过身,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再为难他,只是语气依旧急切:“老妇再问你,齐国有个处士叫钟离子,他如今平安无事吗?”
淳于越愣了愣,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他记得钟离子是齐国有名的贤士,为人慷慨,只是一直没有出仕。他含糊地答道:“钟离子……应该还好吧,臣未曾听闻他有什么变故。”
“应该?”威后提高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你身为齐国使臣,连本国贤士的近况都不清楚吗?钟离子这个人,心怀百姓,有粮食的人他就给他们吃,没粮食的人他也接济;有衣服的人他就给他们穿,没衣服的人他也帮扶。他这是在帮着国君抚养老百姓啊,是齐国的栋梁之才!可为什么到今天,齐王还不让他入朝为官,让他成就功业呢?”
淳于越的额头开始冒汗。他平时在临淄只忙着结交权贵,哪里会关注这些没有官职的处士?威后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他根本招架不住,只能低着头,小声说:“这……这或许是齐王有自己的考量吧。”
威后没理会他的辩解,继续追问:“那叶阳子呢?叶阳子平安无事吗?”
淳于越的心沉了下去,叶阳子他更是只闻其名,不知其详。他硬着头皮答道:“叶阳子……臣也不太清楚。”
“你怎么会不清楚!”威后有些动气,她走到淳于越面前,目光如炬,“叶阳子怜悯那些无妻无夫的鳏寡之人,顾念抚恤那些无父无子的孤幼之人,救济那些困苦贫穷的百姓,补助那些缺衣少食的人家。他这是在帮着国君养育百姓啊,这样的贤才,为什么也得不到重用?”
暖阁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绿绮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悄悄给淳于越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快些回话。可淳于越此刻脑子一片空白,他没想到这位远在赵国的王后,对齐国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连这些处士的所作所为都了如指掌。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威后见他答不上来,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她接着问道:“北宫氏的女儿婴,她平安无事吗?”
提到北宫婴,淳于越倒是有几分印象,他记得这个女子是齐国有名的孝女,为了奉养父母,摘掉了耳环等装饰品,到老都没有嫁人。他连忙答道:“回王后,北宫婴一切安好。”
“安好?”威后冷哼一声,“她摘掉首饰,不嫁他人,一心奉养父母,这是在带领百姓尽孝心啊!百善孝为先,这样的孝女,为什么到今天还不让她上朝受封,成为百姓的榜样呢?”威后越说越激动,她指着淳于越,语气中带着几分痛心,“钟离子和叶阳子这两个贤士得不到重用,北宫婴这个孝女也不能入朝,你说说,靠什么来统治齐国,做百姓的父母呢?”
淳于越被威后的质问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此刻再也没有了来时的傲气,只剩下满心的惶恐和尴尬。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别说得到封赏,能不能平安回到齐国都成了问题。他低着头,不敢看威后的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臣……臣不知,臣回去一定向齐王禀报王后的话。”
威后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心里的火气稍稍平息了一些,但随即又被一股深深的忧虑取代。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老妇最后问你,子仲这个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淳于越听到“子仲”这个名字,身子微微一颤。子仲是齐国的一个隐士,为人孤僻,对上不向国君称臣,对下不治理家业,也不愿同诸侯交往,在齐国的名声并不好。他连忙答道:“子仲……他还是老样子,闭门不出,不与外人交往。”
“老样子?”威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这个人,对上不侍奉国君,对下不体恤家人,也不愿为国家出力,这是在带领百姓无所作为啊!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为什么到今天还不杀掉他,以儆效尤呢?”
威后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淳于越耳边炸响,他吓得浑身发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王后息怒,臣……臣真的不知道这些,臣回去一定把您的话原原本本地禀报给齐王,求王后饶过臣这一次。”
威后看着他磕头如捣蒜的样子,心里也泛起一丝无奈。她知道,这些问题不该为难眼前这个年轻的使臣,真正该问的,是她那个不争气的侄儿王建。她挥了挥手,疲惫地说:“起来吧,老妇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回去告诉王建,齐国是他的故国,百姓是他的根基,贤才是他的臂膀。若他再这样昏庸下去,不顾百姓死活,不用贤才良将,齐国的江山迟早会断送在他手里。”
淳于越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道:“臣……臣记下了,臣一定转告齐王。”他再也不敢停留,抱起案上的锦盒,狼狈地向暖阁外退去,直到走出宫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暖阁里,威后独自站在窗边,望着淳于越远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绿绮走上前来,给她披上一件披风,轻声安慰道:“王后,您别太生气了,伤了身子就不好了。齐王毕竟是您的侄儿,他总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威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明白?他要是能明白,老妇也不会如此心急了。”她想起自己刚嫁给赵王的时候,王建还是个懵懂的孩童,常常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衣角叫“姑姑”。那时候她还想着,等王建长大了,一定要辅佐他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让齐国越来越强盛。可没想到,王建登基后,却变得越来越昏庸无能,亲近小人,疏远贤才,把齐国的朝政搞得一塌糊涂。
“秦军围邯郸,赵国危在旦夕,可齐国却坐视不理。”威后喃喃自语,“他以为这样就能保住齐国吗?唇亡齿寒,赵国要是灭了,下一个就轮到齐国了。”她拿起案上的书信,缓缓启封,看着王建那稚嫩的笔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信里全是些无关痛痒的问候,没有一句提到齐国的安危,也没有一句询问赵国的局势。
威后把书信放在烛火旁,看着它一点点燃烧起来,直到变成一堆灰烬。她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暗暗祈祷:但愿王建能早日醒悟,但愿齐国的百姓能平安无事,但愿这天下的战火能早日平息。可她知道,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秦军的铁骑还在邯郸城外徘徊,齐国的朝堂上依旧是一片乌烟瘴气,这天下的乱局,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几天后,淳于越回到了齐国,他把赵威后的话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王建。可王建听完后,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姑姑真是多虑了,齐国国力强盛,秦军怎么会打到齐国来呢?至于那些贤士孝女,任用不任用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是齐王,齐国就不会乱。”说完,他便转身去后宫寻欢作乐了,把威后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淳于越站在原地,看着王建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失望。他知道,威后的忧虑很快就要变成现实了。而远在赵国的赵威后,当她听到王建的反应时,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知道,齐国的命运,或许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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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碎环开君太后 家国悲歌齐王建
公元前 236 年的这日,宫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匹乌骓马踏破晨雾,为首者腰悬秦宫特制的鎏金令牌,马鞍旁挂着一个锦盒,那锦盒用玄色丝带缠绕,丝带末端系着一枚雕刻着饕餮纹的玉扣,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秦国使者的仪仗。
宫人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将消息传入内宫。彼时君太后正坐在窗边,手里捻着一枚和田玉棋子,在紫檀木棋盘上轻轻摩挲。她虽已年过花甲,鬓边染了霜色,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算计。听到 “秦国使者” 四个字,她手中的棋子顿了顿,落在棋盘的 “河界”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 “嗒” 声。
“知道了,让使者在偏殿等候,传齐王建和文武百官一同来见。” 君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来的不是虎视眈眈的秦国使者,只是寻常的邻邦访客。可贴身侍女绿萼却瞧得清楚,自长平之战后,秦国吞并六国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这次遣使送礼,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多时,齐王建便带着群臣赶到偏殿。这位齐国君主年近四十,生得面白无须,眉宇间总带着几分怯懦。他刚一进门,就瞥见站在殿中的秦使,那人身材高大,穿着秦式深衣,腰间佩着一把青铜剑,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的轻蔑,像针一样扎得人不舒服。
“齐国君太后、齐王陛下,外臣奉秦王之命,特来献上薄礼。” 秦使说着,将手中的锦盒递了上来。内侍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呈到君太后面前。君太后示意绿萼打开,锦盒开启的瞬间,殿内众人都眼前一亮,里面放着一副玉连环,那连环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三环相扣,环环缠绕,玉质温润,纹路细腻,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玉连环上,竟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可没等众人赞叹完,秦使便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听闻齐国乃礼仪之邦,多有智谋之士,外臣今日带来这副玉连环,便是想请教各位,不知齐国能否解开此环?”
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齐王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搓了搓手,看向身旁的群臣,眼神里满是求助。君太后却依旧镇定,她拿起玉连环,指尖在环上轻轻划过,感受着玉料的冰凉。这连环的接口处打磨得极为光滑,显然是匠人精心雕琢的结果。
“秦王倒是有心了,给我们齐国出了这么一道‘难题’。” 君太后将玉连环举起来,对着群臣问道,“诸位大臣,谁能解开这玉连环?”
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丞相后胜往前迈了一步,接过玉连环仔细端详,他先是试着将三环往不同方向拉扯,可那玉连环纹丝不动;又用指甲在接口处刮了刮,依旧没有任何缝隙。后胜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君太后,这玉连环是整块玉石雕琢而成,三环本就是一体,恐怕…… 恐怕解不开啊。”
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有的说 “玉石坚硬,强行拆解只会将其损坏”,有的说 “秦国怕是故意刁难,这连环本就没有解法”。齐王建听着群臣的议论,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凑到君太后面前,小声说:“母后,秦国这是明摆着羞辱我们,要不…… 要不我们就说解不开,再送些礼物给秦使,让他早些回去?”
君太后没理会齐王建的提议,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了王庸大将军身上。王庸是齐国的名将,常年征战沙场,性子直率,做事雷厉风行。他见君太后看过来,立刻上前一步,从后胜手中接过玉连环,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又轻轻晃动了几下,玉连环碰撞在一起,发出 “叮咚” 的脆响。
“我说这玩意儿,是不是用胶粘起来的?”王庸粗着嗓子问道,语气里满是不屑。他常年与兵器打交道,最瞧不上这种耍小聪明的伎俩,在他看来,再复杂的机关,也抵不过一把锋利的刀。
秦使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的得意更甚:“王将军说笑了。秦王陛下送来的礼物,怎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若是粘起来的,那岂不是只能糊弄三岁小儿?” 这话既反驳了王庸,又暗讽齐国大臣见识短浅,殿内的齐国官员们脸色都沉了下来,可偏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毕竟这玉连环确实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痕迹。
就在这时,君太后突然抬手,白了王庸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反倒带着几分暗示。王庸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追问,就听君太后对身旁的侍者说:“你去偏殿的工具箱里,找一把锤头来,要重一些的。”
“锤头?” 众人都愣住了,齐王建更是急得直跺脚,“母后,您要锤头做什么?这玉连环如此珍贵,若是用锤头砸坏了,秦国岂不是更有理由刁难我们?”
秦使也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想看君太后究竟要做什么。侍者不敢耽搁,快步去取了锤头,那是一把青铜锤头,锤头足有拳头大小,柄上缠着防滑的麻绳,是平日里工匠用来修缮宫室的工具。
侍者将锤头递到君太后面前,君太后接过锤头,双手握住锤柄,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殿中央,将玉连环放在身前的案几上,那案几是用坚硬的枣木制成,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秦使往前凑了凑,眼中满是好奇;群臣则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君太后的动作,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见君太后手臂一扬,锤头带着风声,朝着玉连环狠狠砸了下去!“啪” 的一声脆响,羊脂白玉制成的连环瞬间碎裂,碎片散落在案几上,又滚落到地上,发出 “叮叮当当” 的声响。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齐王建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后胜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这一举动的深意;王庸则拍了拍手,大声叫好:“好!太后这一下,砸得痛快!”
秦使更是呆若木鸡,他瞪着地上的玉碎片,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君太后放下锤头,用丝帕擦了擦手,平静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从容:“秦使请看,解开玉连环,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么容易的事,秦王却特意派人送来,莫非是觉得我齐国无人?我倒是想问问,你们秦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解开这连环?”
秦使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君太后那双清亮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他原本以为,齐国君臣会被这玉连环难住,到时候他就能借机羞辱齐国一番,可没想到君太后竟然用如此简单直接的方式 “解开” 了连环。是啊,秦王只问能否解开,却没说不能损坏。君太后这一举动,既破了秦国的刁难,又彰显了齐国的底气,让他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君太后…… 好手段。” 秦使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佩服,“外臣佩服,这就回去向秦王复命。” 说罢,他不敢再多停留,匆匆行了一礼,便带着随从离开了偏殿。直到秦使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处,殿内的大臣们才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前称赞君太后的智慧。
“太后英明!” 后胜率先开口,“那秦使本想羞辱我们,没想到反被太后化解,实在大快人心!”
王庸也笑着说:“还是太后有办法,我刚才还想着用刀劈呢,没想到太后一锤头就解决了,痛快!”
君太后只是淡淡一笑,她弯腰捡起一块玉连环的碎片,看着碎片上细腻的纹路,轻声说:“秦国野心勃勃,今日送玉连环,明日就可能兴兵来犯。我们今日能化解这小小的刁难,可他日若秦国真的打来,光靠小聪明是不够的。” 她说着,看向齐王建,“建儿,你要记住,治理国家,不能只想着息事宁人,更要懂得未雨绸缪。”
齐王建连忙点头:“孩儿记住了,全听母后的安排。” 可他眼神里的怯懦,却没能逃过君太后的眼睛。
君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将玉碎片递给绿萼,说:“把这些碎片收起来吧,留着做个纪念,也好让我们时刻警醒。”
送走秦使,已是正午时分。君太后吩咐御膳房准备午餐,说是要和齐王建、王庸等人一同用餐。不多时,饭菜便端了上来,菜品算不上丰盛,几盘清炒时蔬,有翠绿的滚囊菜、嫩黄的豆芽,还有一盘凉拌木耳,都是寻常百姓家也能吃到的菜;唯一的荤菜是一盘红烧兔子头,那兔子头炖得软烂,酱汁浓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主食则是油旋,那油旋做得极为精致,像车轮一样一圈一圈的,表面撒着芝麻,金黄酥脆,刚出锅的油旋还冒着热气,咬一口满是油香。
众人围坐在桌前,王庸因为刚才君太后砸玉连环的事,心情格外畅快,拿起油旋就咬了一大口,又夹了一个兔子头,吃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连衣衫都湿了一片。
君太后看着王庸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吃饭大汗,一生白干。”
王庸正吃得兴起,听到这话,连忙放下筷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疑惑地问道:“太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吃饭的时候,总是爱出汗,难道这还有什么说法不成?‘一生白干’,是说我这辈子都白忙活了吗?”
君太后笑了笑,解释道:“也不是这个意思。从医理上来说,吃饭时出汗过多,说明你的身体比较虚弱,气虚不能固表,所以才会动不动就出汗。你常年征战,身体损耗很大,平日里又不注意调养,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多补充些营养,好好调理一下。”
王庸恍然大悟,拍了拍大腿:“原来是这样!那我回头就让御膳房多给我弄点有营养的吃,比如炖点鸡汤、煮点鹿茸,好好补补身体!”
“唉。” 君太后听到这话,突然长叹了一声。她看着王庸,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我不是让你暴饮暴食,也不是让你吃那些名贵的补品。你性子急躁,脾胃本就虚弱,若是再吃那些油腻滋补的东西,反而会加重脾胃的负担,得不偿失。调理身体,要循序渐进,平日里多吃些清淡有营养的食物,比如小米粥、蒸蛋羹,再配合着适当的休息,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王庸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太后想得周到,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好好调理身体。”
齐王建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也拿起一个油旋,小口小口地吃着。他看着君太后,心里满是依赖,自他登基以来,大小事务都是君太后打理,无论是应对诸侯的纷争,还是处理国内的政务,君太后都做得井井有条。在他眼里,母后就像一座大山,只要有母后在,齐国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可齐王建不知道,君太后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这些年来,她为了齐国的安危,日夜操劳,常常深夜还在批阅奏章,久而久之,便积劳成疾。尤其是最近这半年,她时常感到头晕乏力,咳嗽也越来越频繁,只是她一直瞒着众人,不想让大家担心。


4、撒手人寰君太后  舅舅后胜贪财利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冬天,临淄城下起了罕见的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将整个都城覆盖在一片白色之中。
君太后的病情也在这个冬天急剧恶化,她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连说话都变得十分吃力。
绿萼守在床边,一边给太后掖好被子,一边偷偷抹着眼泪。
齐王建得知母后病重的消息,急得团团转,他让人请来了齐国最好的御医,可御医们诊脉后,都只是摇头叹气,说太后是积劳成疾,药石难医。
齐王建只能整日守在病榻前,握着母后的手,一遍遍地说:“母后,您一定要好起来,您要是走了,孩儿可怎么办啊?”
这日午后,君太后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她睁开眼睛,看着守在床边的齐王建,轻声说:“建儿,你…… 你扶我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齐王建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母后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一个软枕。君太后喘了口气,看着齐王建,眼神里满是担忧:“建儿,如今秦国…… 秦国吞并六国的野心越来越明显,韩、赵两国已经…… 已经危在旦夕。我们齐国地处东方,看似安全,可一旦韩、赵灭亡,秦国下一步…… 下一步就会来攻打我们。你记住,以后对待秦国,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得罪他们;对待其他诸侯,要讲信用,不能…… 不能见死不救。你这个君王,治理国家的能力还有欠缺,若是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齐王建听着母后的话,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握着母后的手,哽咽着说:“君太后,您别这么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有您老人家在,孩儿就什么都不怕,秦国再厉害,也不敢轻易来犯我们齐国。”
“傻孩子……” 君太后轻轻摸了摸齐王建的头,眼神里满是慈爱,“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我已经命不保夕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走了以后,你该怎么办。你性子太软,又没有主见,很容易被别人蒙蔽。”
“君太后不会弃我而去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齐王建摇着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君太后无奈地笑了笑,说:“哪有长生不老的人呢?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我撒手人寰后,你可依托朝中有几个大臣,他们…… 他们都是忠心耿耿之人,有他们辅佐你,你才能逢凶化吉,保住齐国的江山。”
齐王建听到这话,连忙擦干眼泪,眼睛一亮:“母后,您说的是哪几位大臣?您快告诉我,我记性不好,等我去拿竹简记下来,省得以后忘了。”
君太后看着齐王建转身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绿萼在一旁小声说:“太后,陛下他…… 他还是太孩子气了。”
君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她原本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把朝中可用的大臣一一告诉齐王建,可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一会儿都等不及,还要去拿竹简来记,难道没有竹简,他就记不住这些人的名字吗?君太后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不多时,齐王建就拿着竹简和笔回来了,他将竹简放在床边的案几上,拿起笔,对君太后说:“母后,您老人家说吧,我记着,一个都不会漏。”
君太后看着儿子认真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说出那些大臣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却突然想不起来了。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可脑海里一片空白,那些熟悉的名字,就像被风吹走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君太后咬着牙,用力晃了晃头,最后只能无奈地说:“嗨,你出去以后,所有的人名我都忘记了。”
齐王建拿着笔的手顿住了,他看着母后,脸上满是失望和焦急:“母后,您怎么能忘了呢?那可怎么办啊?到底谁能辅佐我呢?要是没有忠臣辅佐,秦国打来的时候,我们可怎么办啊?”
君太后看着儿子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齐王建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又带着几分释然:“算了,顺其自然吧。齐国的兴盛也罢,灭亡也罢,都是天意。娘已经尽力了,再也不能帮你了!”
说完这句话,君太后的头轻轻歪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绿萼 “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齐王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母后已经走了,他抱着母后的身体,嚎啕大哭,哭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听起来格外凄凉。
君太后的葬礼办得十分隆重,齐国的百姓都自发地来到街上,为这位辅佐齐王、守护齐国的太后送行。
可葬礼过后,齐国的朝堂却陷入了混乱,齐王建没有了母后的约束,变得更加无主见,朝中的大臣们为了争夺权力,互相倾轧,原本就脆弱的齐国,变得更加风雨飘摇。
没过多久,齐王建就把一切托付给担任相国的舅舅后胜。这后胜本是个贪财好利之人,以前因为有君太后的约束,还不敢太过放肆。如今君太后去世,他作为齐国的相国,便再也无所顾忌。
秦国得知消息后,立刻派人前来拉拢,不仅送来了大量的黄金、玉器,还将一位秦国的女子嫁给后胜,封为棱陵夫人。
后胜见秦国如此大方,立刻被利益冲昏了头脑,他不仅收下了秦国的财物,还答应为秦国效力。


5、求得上天降甘霖  找回玉玺荆半仙
时值齐王建末年,齐国大地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自入春以来,天上便再也没落下过一滴像样的雨水,毒辣日头像个烧红的烙铁,日复一日地炙烤着龟裂的土地。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枯黄倒伏,河床裸露出干涸淤泥,就连村头那口百年不竭的老井,也只剩下井底一汪浑浊泥水,村民们排队打水,常常要等上大半天。
都城临淄城内,气氛更是凝重。王建站在皇宫的高台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城外方圆百余里,早已是赤地千里,流民纷纷涌入城中,沿街乞讨的人络绎不绝,官府的粮仓也日渐空虚。若再无雨,恐怕就要生出事端了。
"传朕旨意,"王建转过身,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命各郡县官吏寻访祈雨能人,但凡能求得天降甘霖者,赏白银百两,绸缎千匹!"旨意一下,各地官府立刻行动起来,一张张写着悬赏的布告贴满了大街小巷,引得百姓们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在临淄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里,有个叫荆茅的汉子,这天正蹲在自家门口,愁眉苦脸地看着院子里那几株蔫巴巴的蔬菜。他本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平日里靠种地和打些零工维持生计,如今遇上旱灾,地里颗粒无收,家里的米缸也快见底了。
听到街上传来官府悬赏祈雨的消息,他心里一动,转身走进屋,对正在缝补衣裳的妻子说道:"老婆子,你听说了吗?官府悬赏百两白银求雨呢!"
妻子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针线,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百两白银?那可是一大笔钱啊!若是能得到这笔赏银,咱们家这日子可就好过了。"
荆茅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可惜啊,我一不会掐诀念咒,二不懂天文地理,哪有什么祈雨的本事?这赏银虽好,却是可望而不可即啊。"
妻子却不以为意,她放下针线,走到荆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啥难的?你明日就去官府,就说三日之内,必能求来大雨。"
荆茅一听,吓得差点跳起来:"你疯了?天道难测,我又不会祈雨,这要是戏耍了官府,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你怕啥?"妻子白了他一眼,"你就去试试看。若真的下雨了,那百两白银不就到手了?就算求不来雨,大不了就是被官府骂一顿,遭人耻笑几句,还能真把你怎么样?总比咱们坐等着饿死强吧?"
荆茅被妻子说得有些心动,他琢磨着妻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反正横竖都是难,不如拼一把。于是,他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一早,便揣着忐忑的心,犹犹豫豫地来到了临淄府衙。
府尹正为祈雨之事愁得焦头烂额,听说有人自愿前来祈雨,顿时喜出望外,连忙亲自出来迎接。荆茅见府尹如此重视,心里更是打鼓,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装模作样地说:"大人放心,只要官府按照我的要求布置祭坛,摆上贡品,三日之内,我必能求得甘霖。"
府尹哪敢怠慢,立刻命人在城外的空地上搭建祭坛,准备牛羊祭品、香烛纸钱。
一切准备就绪后,荆茅便穿上了府尹特意给他准备的法衣,每天在祭坛上装模作样地焚香祷告,念念有词。其实他嘴里念叨的,都是些平日里听来的零碎话语,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盼着能蒙混过关。
第一天过去了,天空依旧万里无云;第二天过去了,日头还是那么毒辣。荆茅心里越来越慌,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往下淌,生怕第三天真的不下雨,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就在荆茅几乎绝望的时候,天边突然飘来了几朵乌云,紧接着,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下雨了!下雨了!"围观的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跪倒在地,对着天空叩拜。府尹更是喜不自胜,紧紧握住荆茅的手,连声道谢。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润,庄稼也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雨停之后,府尹立刻兑现了承诺,除了赏给荆茅百两白银,还额外赏赐了绸缎若干、粮食十石,亲自带着衙役们吹吹打打地把荆茅送回了家。村民们见到荆茅衣锦还乡,都围了上来,纷纷称赞他是"活神仙",荆茅心里美滋滋的,对妻子更是感激不尽。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旱灾再次降临。这一次,灾情比上一次更加严重,连临淄城内的水井都开始水位下降了。王建得知荆茅祈雨成功的消息后,立刻下旨,命人火速征召荆茅入朝祈雨。
接到圣旨的荆茅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自己上次祈雨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这一回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回到家,对着妻子大发雷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本来就没有祈雨的本事,上次不过是碰巧罢了,现在皇上让我入朝祈雨,这要是求不来雨,咱们夫妻二人都得脑袋搬家!"
妻子却显得很镇定,她安抚道:"你别急啊,我又不是让你真的去祈雨。告诉你吧,我上次之所以敢让你去,是因为咱家厨房房梁上挂的那些咸鱼。"
荆茅一脸疑惑:"咸鱼?咸鱼跟下雨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妻子解释道,"这些咸鱼已经挂了三年了,我发现一个规律,每当下雨前两三天,这些咸鱼就会返潮滴水,从来都没错过。上次你去祈雨的时候,我就是看到咸鱼滴水了,才敢鼓励你去的。"
荆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这次怎么办?咱家的咸鱼还在吗?"
"在呢,"妻子点点头,"你把咸鱼带上,到了京城之后,就把它挂在你居住的房间里。如果咸鱼滴水了,你就对皇上说三日之内必能下雨;若是咸鱼不滴水,你就说你用的是'五龙祈雨法',需要官府按照你的要求铺张陈设,布置祭坛祭品。如果咸鱼一直不滴水,你就说祭坛布置得不对,器物不全,让他们重新改动,以此拖延时间。等到咸鱼滴水了,你再登坛诵经,三日之内,一定能求得甘霖。"
荆茅听了妻子的话,半信半疑,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怀揣着咸鱼,跟着太监来到了京城,住进了皇宫安排的客房里。刚把咸鱼挂好没多久,他就发现咸鱼开始慢慢滴水了。荆茅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立刻去面见王建。
王建见到荆茅,十分客气,询问他何时能祈雨。
荆茅信誓旦旦地说:"陛下放心,臣有一'五龙祈雨法',只需按照臣的要求布置祭坛,三日之内,必降甘霖。"
王建大喜,立刻命人按照荆茅的要求搭建祭坛,准备祭品。
当天夜里,天空果然乌云密布,下起了倾盆大雨。
王建龙颜大悦,不仅重赏了荆茅,还封他为"金马待诏",赏赐了一套宽敞的宅院,让他夫妻二人住在京城。从此,荆茅便成了皇宫里的红人,人们都改称他为"荆半仙"。
荆茅在京城住了下来,虽然每天锦衣玉食,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的秘密被揭穿。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与人交往,只在王建需要的时候,才装模作样地"占卜预测"一番。好在有妻子的咸鱼帮忙,几次旱灾都被他"成功"化解,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这天,皇宫里却出了一件大事,大内玉玺不见了!玉玺是皇权的象征,丢了玉玺可是天大的罪过。王建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命人在皇宫内外展开地毯式搜索,可搜了整整一天,也没找到玉玺的踪影。
气急败坏的王建想起了荆茅,于是命人拟旨,打算明日朝会时让荆茅预测是谁偷了玉玺。偷走玉玺的是一个名叫小禄子的太监,他平日里赌钱输了不少钱,一时糊涂,就偷了玉玺打算去当铺换钱,可还没等他出手,就听说皇上要让荆半仙预测小偷是谁。
小禄子吓得魂不附体,知道荆半仙"神通广大",肯定能算出是自己偷的,于是趁着夜色,偷偷溜到了荆茅的府上,跪在荆茅面前,不停地磕头哀求:"荆半仙饶命啊!玉玺是小人偷的,求您千万不要告诉皇上,救救小人的性命吧!"
荆茅见小禄子哭得可怜,又想到自己也是靠蒙骗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把小禄子交出去,万一他狗急跳墙,把自己的秘密也抖搂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说:"起来吧,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把玉玺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小禄子连忙磕头道谢,按照荆茅的吩咐,把玉玺藏在了皇宫后花园一处墙壁的角落里,用尘土掩埋好。
次日早朝,王建坐在御座上,面色阴沉地对荆茅说:"荆半仙,朕的玉玺丢失了,你算算玉玺现在在何处,是谁偷了它?"
荆茅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掐着手指算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陛下息怒,玉玺其实并未失窃,是某个小太监一时疏忽,不小心遗落在了后花园某处墙壁下的尘土之中。"
王建立刻命人去后花园搜索,果然在荆茅所说的地方找到了玉玺。王建大喜过望,当场赏赐给荆茅黄金百两,还饶了小禄子的死罪,只是把他杖责了几十下,罚他去洒扫庭院。
经过这件事,荆茅在王建心中的地位更加稳固了,朝中的大臣们也纷纷前来巴结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荆茅有真本事,宰相后胜就对他颇有微词,还有几个正直的大臣,早就看出了荆茅故弄玄虚,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
这天,一位名叫田间的大臣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在朝会上弹劾荆茅:"陛下,臣认为荆茅乃是欺世盗名之徒,他所谓的'神通'都是蒙骗陛下的!请陛下在木匣中藏一宝物,当着群臣的面,让荆茅猜猜里面是什么。他若能猜出来,臣甘愿受罚;若猜不出来,还请陛下从严惩处,不要再让他蛊惑陛下!"
王建觉得田间说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说:"好,就依你所言。"他随即命人取来一个木匣,让身边的小禄子去库房里取一件宝物装进去。小禄子心里一动,偷偷取了一只金猫放进了木匣中,然后把木匣盖好,锁上了锁。
王建召见荆茅,把木匣放在他面前,说道:"荆半仙,这里面装着一件宝物,你算算是什么?"
荆茅看到木匣,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他哪里会什么预测之术,这木匣里装的是什么,他根本一无所知。他拜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小声嘟囔了一句:"今日我算是死定了!"
由于荆茅说话的声音太小,距离御座又较远,王建没有听清,于是问道:"你说是啥宝物?"
站在一旁的小禄子心里着急,他知道荆茅要是猜不出来,自己偷玉玺的事情说不定也会暴露,于是连忙跑到御座前,大声说道:"陛下,荆半仙说,木匣中是一只金猫!"
王建听了,笑着对田间说:"田爱卿,你现在相信荆半仙有真本事了吧?"
田间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王建随即命小禄子打开木匣,里面果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猫。
经过这件事,再也没有人敢质疑荆茅了。荆茅凭借着妻子的咸鱼和小禄子的帮忙,在皇宫里稳稳地站住了脚,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6、秦王起兵三十万  城头变换大王旗
秦王政二十六年的春天,咸阳宫的铜钟在晨雾中撞响第三声时,一份加急军情正从辽东疾驰而来。信使翻身滚下汗津津的战马,手中竹简上的朱砂印在朝阳下泛着刺目的红,燕都蓟城已破,燕王喜被俘,六国仅余齐矣。
咸阳宫正殿内,秦王政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玄色朝服的下摆垂落在冰凉的金砖上。舆图上,代表秦国的黑色疆域已如巨蟒般缠绕住整个中原,只剩下东方一隅的齐国仍标着青色。他指尖在临淄城的位置重重一点,声音低沉如惊雷:“蒙恬、任嚣,领兵三十万,直取高唐!”
消息传至临淄时,齐王建正在章华台上赏玩新献的海鱼。那尾通体赤红的文鳐鱼在白玉池中翻跃,鳞片映着天光如同碎金。可当内侍尖着嗓子念出军情时,王建手中的玉勺“当啷”一声坠入池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明黄的锦袍。“三十万?”他猛地站起身,平日里温和的面容此刻拧成一团,“秦国刚灭燕国,怎会有如此兵力?”
相国后胜匆匆赶来时,见满朝文武正围着舆图争论不休。这位以贪婪闻名的相国,今日却难得地神色凝重,他拨开人群走到王建面前,拱手道:“王上,事不宜迟!高唐乃齐国西部门户,若失守则济水天险尽丧。臣请命,速调二十万主力赶赴高唐,再令平陆守军随时驰援!”
王建此时已乱了方寸,连连点头:“就依相国所言!令大将田儋为帅,即刻起兵!”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告诉田儋,务必死守高唐,朕随后再派三万羽林军增援!”
黄河岸边的高唐城,此刻正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田儋站在城头,望着滔滔东去的河水,眉头紧锁。他手中的马鞭指向对岸的灵丘,那里隐约可见秦军的营帐连绵不绝,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将军,秦军已在灵丘囤积了三个月的粮草,渡河船只足有千艘,看来是势在必得啊!”副将赵平低声说道。
田儋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将士们。这些齐国子弟兵,大多是从胶东、琅邪等地征召而来,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握紧了手中的戈矛。“弟兄们!”田儋的声音在城头上回荡,“高唐是齐国的五都之一,是我们的家门!当年乐毅就是从这里渡过济水,才导致齐国几乎亡国。今日,我们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一名年轻的兵士举起手中的盾牌,高声喊道:“将军放心!有我们在,秦军休想跨过黄河一步!”其他将士也纷纷附和,呐喊声震得城楼上的旌旗都微微颤抖。
田儋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城下的防御工事说:“高唐的城墙经过几十年的修缮,高有三丈,厚达两丈,城外还有三道护城河。更重要的是,平陆的援军三日之内便可抵达,我们的粮草也足够支撑半年。只要我们坚守不出,秦军必败无疑!”
与此同时,灵丘的秦军大营中,蒙恬正站在沙盘前沉思。这位年轻的将军身着玄甲,面容俊朗,眼神中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手指在沙盘上的黄河河道划过,对身旁的任嚣说:“任将军,你看,高唐城易守难攻,田儋又是齐国名将,硬攻恐怕会损失惨重。”
任嚣是员老将,脸上布满了战场留下的伤疤。他瓮声瓮气地说:“蒙将军,我们手握三十万大军,难道还怕他一个田儋?依我看,明日便组织敢死队强渡黄河,定能一举攻破高唐!”
蒙恬摇了摇头:“不可。齐王既然派田儋驻守高唐,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我们若贸然进攻,只会白白牺牲将士的性命。不如先派人试探一下齐军的虚实,再做打算。”
次日清晨,秦军果然派出了一支千人的小队乘坐木筏渡河。当木筏行至河中央时,高唐城上的齐军突然万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秦军士兵纷纷中箭落水,木筏也被射得千疮百孔。不到半个时辰,这支试探性的小队便全军覆没。
任嚣站在岸边,看着河水中漂浮的尸体,气得脸色铁青:“可恶!田儋这老狐狸,竟然如此狡诈!”
蒙恬却神色平静:“看来田儋果然名不虚传,高唐的防御确实固若金汤。我们不能再这样硬拼了,必须想个别的办法。”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秦军数次尝试渡河,无论是夜袭还是火攻,都被田儋率领的齐军一一化解。秦军伤亡惨重,士气也渐渐低落。
消息传到咸阳,秦王政怒不可遏,将手中的玉杯摔得粉碎:“蒙恬无能!三十万大军竟攻不下一个高唐!”
一旁的李斯连忙上前劝谏:“大王息怒。蒙将军并非无能,实在是田儋防守严密。依臣之见,不如派王贲将军率军从燕赵旧地南下,直逼临淄。临淄是齐国的都城,齐王必然会调高唐的守军回援。到那时,蒙将军再趁机渡河,定能一举破敌。”
秦王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就依李丞相所言。传朕旨意,令王贲统领五万兵马,即刻南下!”
王贲接到命令时,正在燕都蓟城安抚百姓。他不敢耽搁,立即召集人马。可燕赵旧地经过连年战乱,人口锐减,除去伤亡和留守的士兵,他总共才凑齐了四万八千兵马。
“将军,兵力不足五万,要攻打临淄恐怕有些困难啊!”副将疑惑地说。
王贲却胸有成竹:“我们的目的不是攻克临淄,而是吸引高唐的齐军回援。只要能调动田儋的兵力,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说罢,他率领大军日夜兼程,向南疾驰而去。
齐军的探马很快发现了王贲的动向,消息传到高唐,田儋顿时慌了神。“不好!王贲这是要偷袭临淄!”他立即召集众将商议,“临淄城虽有六万守军,但王贲乃秦国名将,骁勇善战,万一临淄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赵平建议道:“将军,不如我们派十万兵马回援临淄,留下十万兵马坚守高唐。这样既可以保护都城,又能守住高唐。”
田儋摇了摇头:“不行。王贲兵力虽少,但战斗力极强,十万兵马恐怕难以抵挡。若要回援,至少需要十五万兵马,可这样一来,高唐的守军就只剩下五万,根本无法抵御蒙恬的三十万大军。”
就在田儋左右为难之际,临淄传来了王建的诏书,命令他立即率领十五万兵马回援都城。田儋无奈,只得留下五万老弱残兵驻守高唐,自己则率领主力大军匆匆向东进发。
蒙恬很快便得知了田儋撤兵的消息,他立即召集众将:“田儋已率主力回援临淄,高唐城内只剩下五万老弱残兵。这是我们渡河的最佳时机!全军出击,务必一举拿下高唐!”
秦军将士们憋了三个月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们乘坐着早已准备好的船只,浩浩荡荡地渡过济水。高唐城内的齐军本就士气低落,见秦军大举进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不到半日,高唐城便被秦军攻破。
蒙恬攻占高唐后,没有片刻停留,立即率军向东追击田儋。田儋率领的齐军刚离开济水岸边,便被秦军追上。双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齐军腹背受敌,很快便溃不成军。田儋在乱军中奋力拼杀,最终力竭而亡。
消息传到临淄,王建如遭雷击,瘫坐在龙椅上。他颤抖着对后胜说:“田儋战死,高唐失守,秦军很快就会兵临城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后胜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上前一步,低声道:“王上,如今大势已去,抵抗已是徒劳。不如开城投降,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投降?”王建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甘,“我齐国历经数百年,难道就要亡在我的手中?”
这时,即墨大夫匆匆赶来,他跪在王建面前,高声道:“王上万万不可投降!臣愿前往胶东、琅邪等地招募五国的残兵游勇,他们都与秦国有血海深仇,必然会奋力抗秦。再加上临淄城内的六万守军,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后胜连忙反驳:“即墨大夫此言差矣!五国残兵不过是乌合之众,怎能抵挡秦军的虎狼之师?若执意抵抗,只会让临淄百姓遭受战火之灾。”他一边说,一边给王建使了个眼色。
王建犹豫了,他看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就在这时,内侍来报,王贲派使者求见。王建心中一动,连忙让使者进来。
使者身着秦国的黑色官服,昂首阔步地走进大殿。他对着王建拱手一礼,开门见山地说:“齐王陛下,我家将军奉秦王之命前来劝降。只要齐国开城投降,秦王承诺赐予陛下五百里封地,让您安度晚年。而且,秦王还保证,绝不伤害临淄百姓一人。”
王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急切地问:“此话当真?秦王真的会给我五百里封地?”
使者微微一笑:“秦王一言九鼎,岂会失信于陛下?您想想,若继续抵抗,临淄城破之日,便是玉石俱焚之时。不如投降,既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满城百姓,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王建被使者的花言巧语说得心动了,他转头看向后胜,后胜连忙点头示意。即墨大夫见状,急得大喊:“王上,不可信啊!秦国向来背信弃义,当年楚怀王就是被秦王欺骗,最终客死他乡!”
可此时的王建早已听不进即墨大夫的劝告,他摆了摆手,疲惫地说:“够了!我意已决,开城投降!”
即墨大夫绝望地看着王建,泪水从眼中涌出,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仰天长叹:“齐国亡矣!”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大殿。
次日清晨,临淄城头的齐国青色大旗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是秦国的黑色玄鸟旗。
王建穿着素色的朝服,打开城门,向王贲投降。当他走出城门的那一刻,看到街道两旁的百姓们都低着头,脸上满是悲愤与无奈。他心中涌起一丝愧疚,但很快便被对未来的幻想所取代。
可王建怎么也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并不是五百里封地,而是流放之地。秦王政并没有兑现承诺,而是将他流放到了共地的松柏之间,最终饿死在那里。而曾经繁华的临淄城,也在秦军的占领下,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夕阳西下,黄河依旧滔滔东流,仿佛在诉说着这段兴衰荣辱的历史。临淄城头的大王旗已经变换,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而那些逝去的国家与百姓,只能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抹印记。


7、西门司马出横戟  王建共地终饿死
秦王政二十六年的秋风,比往年更早些掠过临淄城的宫墙。枯黄的槐叶打着旋儿落在章华台的玉阶上,齐王王建握着青铜酒樽的手微微发颤,酒液晃出的涟漪里,映着殿外愈发浓重的暮色。
王建将酒樽重重顿在案上,琥珀色的酒浆溅湿了面前的竹简。“寡人何尝不知?后胜说,秦王愿封寡人五百里之地,保齐国宗室平安,这难道不是生路?”
“生路?”邹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那些都是赵、魏、韩三国遗臣的血书!他们逃到东阿、鄄城,聚集了百数十人,只求大王出兵相助,共抗暴秦!可大王呢?却想着屈膝投降!”
王建别过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想起二十年前,父王齐襄王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再三叮嘱“守好东方之地,勿与秦争”。这些年,他谨遵父训,看着秦国一步步吞并六国,却始终按兵不动。如今秦军兵临城下,他除了投降,还能做什么?
“够了!”王建猛地站起身,“此事寡人已决定,三日后启程赴秦!谁敢再谏,以通敌论处!”说罢,他甩袖拂去案上的竹简,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只留下邹衍一人对着满地狼藉,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三日后,临淄城南门旌旗招展,王建的车辇在数百名侍卫的护送下缓缓驶出。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他们有的掩面而泣,有的高声怒骂,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车辇行至护城河桥头时,突然被一个手持长戟的军官拦住了去路。
那军官身着残破的铠甲,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守城门的西门司马。他横戟挡在马前,目光如炬地盯着车辇里的王建:“请问大王,我大齐立国数百年,是为国家立王,还是为大王您而立王?”
王建坐在车辇里,皱着眉沉声道:“放肆!区区一个司马官,也敢拦寡人的驾?”
“臣不敢放肆,只是为国家忧心!”西门司马将长戟顿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既然是为国家立王,大王为何要抛弃宗庙社稷,远赴秦国苟活?您可知,您这一去,齐国百姓就要沦为秦人的奴隶,临淄城就要血流成河了!”
王建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掀开车帘,看着西门司马坚毅的脸庞,又看向桥边跪了一地的百姓。那些百姓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泪痕,他们齐声高喊:“大王留步!勿去降秦!”
“唉!”王建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想起小时候,父王带着他去天齐渊祭天,告诉他“齐之所以为齐,因天齐之水滋养万民”。可如今,天齐之水还在,他这个齐王却要弃万民而去了。
“让开!”王建最终还是硬起心肠,对侍卫喝道,“把他拉开!”侍卫们一拥而上,想要将西门司马拖走,可他却死死握着长戟,不肯挪动半步。“大王若执意赴秦,就先踏过臣的尸体!”
就在僵持之际,即墨大夫匆匆赶来。他对着王建拱手道:“大王,西门司马所言极是!齐国土地方圆数千里,大军数十万,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合纵抗秦?”王建苦笑着摇摇头,“当年苏秦合纵六国,尚且不能抵挡秦军,如今又怎能敌得过秦国虎狼之师?即墨大夫,你太天真了。”
“大王,天真的是您啊!”即墨大夫急得满脸通红,“秦军虽强,却已是强弩之末!他们连年征战,士兵疲惫,粮草不济。而我齐国养精蓄锐数十年,只要上下一心,定能击退秦军!您舍弃称王于东方的机会,却甘愿向西方称臣,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王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他知道即墨大夫说得有道理,可他早已被秦军的威势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反抗的勇气?“罢了,多说无益。”他挥了挥手,“继续前行!”
侍卫们见状,只得强行将西门司马制服。西门司马被按在地上,看着渐渐远去的车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大齐亡矣!大齐亡矣!”桥边的百姓也跟着放声大哭,哭声回荡在临淄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车辇行出数里,王建突然掀开帘幕,对车夫说:“去王陵之阴。”车夫愣了一下,随即调转车头,朝着田齐历代国君的陵墓驶去。
王陵之阴坐落在鼎足山上,田齐侯剡、田桓公午的二王冢巍峨矗立,威、宣、湣、襄四位国君的陵墓依次排列。王建从车辇上下来,步履蹒跚地走到陵墓前。他看着墓碑上模糊的字迹,想起了齐国曾经的辉煌。齐威王“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打败魏国,称霸诸侯;齐宣王广招天下贤士,稷下学宫盛况空前;齐湣王虽有些好大喜功,却也曾一度自称东帝……可到了他这里,齐国却要亡了。
王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陵墓深深叩首,眼里挤出几滴浑浊的泪水:“列祖列宗在上,孙儿无能,不能守住齐国的江山社稷。孙儿此去秦国,也是为了保全宗室血脉,还望列祖列宗保佑。”说罢,他又连叩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离开王陵,王建又带着队伍来到了天齐渊。天齐渊是齐国的圣地,五泉并出,流水潺潺,相传是“天之腹脐”。王建走到泉边,看着清澈的泉水,喃喃自语:“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今孤王要去秦地,生死吉凶完全听命于天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天齐渊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王建的队伍在夕阳中朝着西边缓缓而行,他不知道,这一去,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王建一行终于抵达咸阳。
秦王政在王宫设酒款待他,可宴席上的气氛却十分冷淡。秦王政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建,眼神里满是不屑。
“齐王远道而来,辛苦了。”秦王政端起酒樽,象征性地敬了王建一杯,“寡人念你识时务,决定封你于共地,享五百里之食邑。”
王建连忙起身拜谢:“谢秦王恩典!”他以为自己真的能得到善终,却不知道这只是秦王的权宜之计。
几天后,王建带着少量随从来到了共地。这里地处偏远,荒无人烟,只有一片茂密的松树林。秦王派来的官吏将他安置在一间破旧的茅屋里,便再也没有管过他。起初,还有人送来一些食物,可没过多久,食物就断供了。
王建被困在茅屋里,饥寒交迫。他想起了临淄城的繁华,想起了章华台的美酒,想起了那些劝谏他的大臣和百姓。他后悔了,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走出茅屋,看着漫山遍野的松树和柏树,耳边仿佛响起了齐人唱的歌谣:“松树啊!柏树啊!让齐王死在共邑的,就是那些善于变诈的宾客啊!”
不知过了多久,王建倒在了松树下。他临死前,眼前浮现出了临淄城的护城河,浮现出了西门司马坚毅的脸庞,浮现出了百姓们哭泣的身影。他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消息传回临淄,百姓们无不悲痛欲绝。他们自发地来到天齐渊,对着泉水哭诉,纪念这位昏庸却又可悲的齐王。而那首歌谣,也在齐国的土地上流传了很久很久,警示着后人:国之存亡,系于君王一念之间;若为苟活而弃社稷万民,终将落得身死名灭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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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秦末,各地起义军风起云涌,出身齐国贵族的田横,与兄田广、田荣也反秦自立,先后占据齐地为王。
项羽称西楚霸王后,大封诸侯。田荣因负项梁未出兵助楚,项羽心怀不满未封其为王,遂联络赵将陈余反楚。项羽十分恼怒,起兵北伐。齐王田荣被打得大败,逃跑到平原,平原人把田荣杀死了。项羽烧毁荡平了齐国都城的城郭,一扇王宫大门被烧塌的瓦砾覆盖埋在地下,楚军所过之处都大加屠戮,齐国人无法忍受,互相聚集起来反叛。
田荣的弟弟田横,收募起齐国的散兵,得到好几万人马。反过头来在城阳攻打项羽。而在这时,汉王刘邦带领诸侯的军队击败楚军,进入彭城。项羽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放开齐军回去,在彭城对汉兵发起攻击,接着就是与汉军的多次交锋,在荥阳相持不下。因此田横再次得以收复齐国大小城邑,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田横自为丞相辅佐。既不朝楚,也不附汉。
田横平定齐国三年之后,刘邦消灭了项羽,就自立为皇帝,便派郦食其到齐国,向齐王田广和丞相田横游说,要他们归顺汉朝。郦食其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列举了天下大势和各种利害得失。郦食其的游说很能打动人,田广和田横俩兄弟一合计天下大势,识时务者为俊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霸王项羽,眼看日薄西山、屁滚尿流,为眼下计,何愁来日不能鲤鱼打挺,合计来合计去,还是暂时归顺刘邦为好,并自废武功撤去了守备。
这时那个不可一世的韩信,正在指日可待收复齐国的时候,听说郦食其不费一兵一卒便为刘邦得到了齐国的七十多座城池,心中的五味瓶被击碎一地,不能看着眼睁睁手到擒来的功绩被一个文弱书生独享,一声号令,立即出动大军攻打已经准备投降的齐国。
齐国君臣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怒烧丹田,田横以为是郦食其出卖了自己,便对郦食其说:“如果你能阻止汉军进攻的话,我让你活着,若不然的话,我就要烹杀了你!”
郦食其听后哈哈大笑说:“干大事业的人不拘小节,有大德的人也不怕别人责备。老子不会替你再去游说韩信!”
虽然儒生的嘴巴上下两重天,实际情况无法自圆其说,怒不可遏的田横立即烹杀了郦食其,无奈之下,率众东逃投靠了彭越。
刘邦消灭群雄,统一天下,田横眼看国破家亡,回天无力的他同五百将士被逼困在一个孤岛上。刘邦担心日后为患,便下诏令说:如果田横来投降,便可封王或侯;如果不来,便派兵去把岛上的人通通消灭掉。田横为了保存岛上五百人的生命,无奈之中便带了两个部下离开海岛向京城进发。但到了离京城三十里的地方,田横便自刎而死,遗嘱同行的两个部下拿他的头去见刘邦,表示自己不受投降的屈辱,想用这种方法保存岛上五百人的生命。
刘邦用王礼葬他,并封那两个部下做都尉,但那两个部下在埋葬田横时,也自杀在田横的墓穴中。刘邦知道田横手下还有五百人在海岛上,又派人去招降,但他们听到田横自刎,便相约一起蹈海而死。
太史公司马迁感慨地写道:“田横之高节,宾客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



(全文连载完毕于癸卯年己未月己丑日)2025年10月13日再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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