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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来乍到实不易 处心积虑交宠臣
临淄城的风总带着股淄河的腥气,尤其到了腊月,凛冽的北风卷着碎雪,把河滩上的芦苇秆刮得呜呜作响。 田完拢了拢身上的锦袍,冰凉的丝线刺得皮肤发紧,在遍地粗麻短打的齐国街头,反倒成了扎眼的标记。 他蹲在淄河岸边的青石上,望着河心那叶飘摇的小舟。有个老汉佝偻着身子,手里的竹柄敲得水面“咚咚” 作响,惊起的水鸟扑棱棱掠过灰败天空。田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桩事:桓公长子无诡身边那三个红人 —— 易牙、竖刁、开方,若不能攀上这层关系,自己在齐国的立足之地怕是迟早要被风雪侵蚀。 “后生,看你不像本地人。” 老汉的声音裹着寒气飘过来,田完这才发觉小舟已划到近前。老汉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冻得通红的手里攥着支鱼叉,叉尖还挂着只乱蹬的甲鱼。 田完站起身,拱手道:“在下田完,自陈国而来,现已入齐籍。” 他刻意压轻了语调里的南方口音,却还是被老汉听出了端倪。 “陈国?” 老汉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莫不是来做赘婿的?俺们齐国人讲究长女留家,多少外乡人削尖了脑袋想攀这高枝呢。” 田完的脸腾地红了。他虽是避难而来,却也是陈国宗室之后,怎容得这般调侃?正要辩驳,却见老汉已将鱼叉探入水中,竹柄轻点间,又是一只甲鱼被挑了上来。那生灵青灰色的背甲上沾着水草,四只爪子徒劳地划动,脖颈却倔强地往壳里缩。 “老人家好手段。” 田完转了话头,目光落在竹筐里的几只甲鱼身上,“这寒冬腊月的,它们怎肯出来?” 老汉把鱼叉往船帮上一磕,得意地眯起眼:“这里头的门道可深了。鳖这东西看着憨,其实精着呢。天寒地冻时躲在深水里,可一有动静就慌了神,顺着河底乱爬。它们爪子扒过腐草,就冒起一串小水泡,跟着水泡走,一叉一个准。” 他用粗糙的拇指戳了戳甲鱼脑袋,“你看它缩着,等会儿下锅时,保准伸得比谁都长。” 田完的心猛地一跳。易牙那厮最擅烹调,若是把这稀罕物送过去…… 他凑近几步,盯着竹筐里最大的那只甲鱼:“老人家,这些甲鱼可否卖我两只?” 老汉头也不抬地收拾着渔具:“不卖,给老伴补身子的。她这几日总咳嗽,郎中说要吃些活物才好。” “我出双倍价钱。” 田完急道,“不,三倍!” 他下意识地摸向袖袋,才想起今日出门匆忙,竟忘了带钱袋。窘迫间,忽见老汉已捡了两只最大的甲鱼,用草绳捆了递过来。 “拿去吧。” 老汉摆摆手,竹篙一点,小舟便又飘向河心,“在外闯荡都不容易,这点东西算啥。” 田完握着沉甸甸的草绳,看着那抹佝偻的身影渐渐缩成黑点,突然想起临行前太傅的话:“齐人虽粗豪,却重情义。” 他对着河心拱了拱手,转身快步往王宫方向走去。 宫墙下的卫兵认得田完的锦袍,只是例行公事地瞥了眼他手里的甲鱼,便放行了事。田完沿着青砖铺就的甬道往前走,两侧廊柱上雕刻着玄鸟纹样,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肃穆。转过角门时,正撞见几个内侍抱着食盒匆匆而过,为首的见了他,忙屈膝行礼:“田大人。” 田完点头示意,耳尖却捕捉到他们的低语:“易庖正等着呢,迟了怕要挨罚……” 他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往御膳房方向走去。 果然在院子里见到了易牙。这位桓公最宠信的庖正穿着件绛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正背着手看小厨子们杀鸡。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堆起的笑在看到田完手里的甲鱼时僵了一下。 “田大人怎的有空到我这后厨来?” 易牙的声音尖细,像被寒风刮过的芦苇,“莫不是百工营里缺了什么食材?” 田完把甲鱼往石桌上一放,笑道:“偶然得此佳品,想着易庖最擅烹调,特来献丑。” 他特意加重了 “佳品” 二字,看着易牙的目光从疑惑变成惊喜。 “这是…… 淄河甲鱼?” 易牙蹲下身,手指戳了戳甲鱼的背甲,“这时候能寻到这般肥美的,田大人好本事!” “不过是巧遇一位老渔翁罢了。” 田完故作轻描淡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易牙偷偷给身边的小厨子使了个眼色 —— 那是要把这稀罕物往无诡公子府里送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哗。竖刁摇着把折扇走了进来,明明是数九寒天,他却穿得单薄,领口露出白皙的脖颈。身后跟着的开方则一身戎装,腰间的佩剑撞得甲胄叮当作响。 “哟,这不是田大人吗?” 竖刁的声音比易牙更尖,目光在石桌上的甲鱼身上打了个转,“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开方拍了拍田完的肩膀,力道不轻:“田大人倒是会选时候,我们正说找易庖讨杯酒喝呢。” 田完拱手笑道:“三位大人说笑了,能与诸位同饮,是田完的荣幸。” 他特意落后半步,看着三人簇拥着往正厅走去,心里明镜似的 —— 这三只狐狸,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今日这顿甲鱼宴,怕是没那么容易吃。 后厨很快飘出浓郁的香气。易牙果然亲自掌勺,不多时便端上一瓮炖得酥烂的甲鱼。汤色乳白,浮着层亮晶晶的油花,撒在上面的葱花绿得喜人。田完看着易牙用银匙舀起汤汁,先给每人分了一小碗,最后才轮到自己。 “尝尝?” 易牙眯着眼看他,嘴角挂着莫测的笑,“这可是我独门手艺,寻常宴席上见不到的。” 田完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醇厚的鲜味瞬间铺满舌尖,却在喉头处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他不动声色地咽下,赞道:“果然名不虚传,这鲜味怕是连宫廷御膳也比不上。” 说话间,他们各自品尝着蒸煮的鳖肉,开方问田完:“百工官觉得这味道怎么样啊?” “在别处吃过,特别腥气。” 竖刁:“别处没有得到易庖厨的真传,不腥才怪。” 田完:“易庖厨做鳖有什么绝招啊?” 易牙撸了撸袖子道:“呵呵,这做鳖啊,去皮不能用开水烫,感觉烫手的水就行,也不能烫的时间太长,点着灯的工夫即可,最为主要的是……”说到这儿他停顿下了。 田完:“怎么不往下说了,难道怕我们学了去不成?” 易牙端起酒爵,一饮而尽后才继续说:“最为主要的是,人们在做鳖时,留下鳖油,把鳖胆给扔了。” “胆不是苦的嘛。” “绝大多数的人认为鳖胆是苦的,其实,鳖胆是甜的。” “哦哦哦。” “鳖胆能去腥提鲜,所以做鳖时一定要保留鳖胆。”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 竖刁咯咯地笑起来,用银箸挑起一块裙边:“田大人有所不知,易庖最拿手的可不是这个。”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角瞟着田完,“当年他为了给主公尝鲜,可是把亲生儿子……” “竖刁!” 易牙猛地拍了下桌子,酒爵里的酒溅出几滴,“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田完握着瓷碗的手指紧了紧。他早听说过易牙烹子的传闻,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被当众提起。偷眼去看开方,那人正低头饮酒,喉结滚动间,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 —— 传闻他为了留在齐国,连父亲的葬礼都未曾回去参加。 而竖刁,这位在后宫行走自如的宦官,据说当年为了能随意出入妃嫔居所,竟亲手阉割了自己。 田完忽然觉得嘴里的甲鱼汤有些发腥。他看着眼前这三个笑容各异的男人,忽然明白他们为何能深得桓公信任 —— 他们都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 “忠诚”,就像此刻碗里的甲鱼,为了活下去,连最坚硬的外壳都能屈从于沸汤。 “来,喝酒!” 易牙举起酒爵,打破了席间的沉默,“田大人初来乍到,咱们当尽地主之谊。” 田完连忙举杯相迎,酒液入喉时带着股甜腻的樱桃香,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寒意。他看着窗外渐渐爬上来的月亮,忽然想起淄河上那叶孤舟,想起老汉冻得通红的脸,想起那些在水底挣扎的甲鱼。 或许在这齐国的朝堂上,每个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有人敲着竹柄引鳖出洞,有人挥着刀俎烹煮忠奸,而他田完,不过是刚学会辨认水泡方向的新手罢了。 酒过三巡,田完借着如厕的由头溜出正厅。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远处传来内侍们的窃窃私语,隐约提到 “公子无诡”、“郊祭” 等字眼。田完屏住呼吸,待脚步声远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回到席间时,易牙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如何调配桓公最爱的醒酒汤。竖刁和开方听得入神,时不时插言附和。田完端起酒爵,不动声色地加入他们的谈话,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每个人的神色 —— 易牙的贪婪,竖刁的阴柔,开方的隐忍,都像画卷般在眼前铺展开来。 月上中天时,宴席才散。田完告辞离去,走在清冷的宫道上,手里还攥着易牙塞给他的一包蜜饯。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他却不觉得冷,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 —— 那是野心,是求生的欲望,是在这异国他乡站稳脚跟的决心。 他回头望了眼御膳房的方向,灯火依旧明亮。田完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淄河上的小舟早已靠岸,老汉或许正和老伴围坐在火炉旁,享用着剩下的甲鱼。而田完知道,自己的路才刚刚开始,就像那水底的甲鱼,纵然前路遍布荆棘,也要凭着智慧和韧性,一步步爬出困境,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7、易牙开方和竖刁 酒后女市乐逍遥 早春的风带着渤海湾的咸腥,掠过解冻的河床时卷着细碎的冰碴。羊角沟的码头刚卸下新捕的鮻鱼,银白的鱼鳞在朝阳下闪着水光,鱼贩子老张头用粗麻布擦着手,扯开嗓子吆喝:“开凌梭哟 —— 刚出水的开凌梭 ——” 田完知道当地有‘淄鳖乌鳝海中鮻’的说法,便踩着泥泞的土路走近时,正听见两个妇人在讨价还价。穿靛蓝粗布的妇人捏着条鱼尾巴掂量:“老张头,这鱼眼都浑了,还当鲜货卖?” 另一个抱着竹篮的接口:“就是,昨日买的比这精神,还便宜两文。” 老张头急得直跺脚:“两位嫂子睁眼看看,这是后半夜刚靠岸的,船老大冒着冰碴子捞的,不信闻闻 ——” 他抓起条鱼往妇人鼻子前送,“这海腥气,能是存货?” 田完站在圈外围观片刻,见老张头转身称鱼时,后腰的盐袋漏了个小口,雪白的盐粒正簌簌往鱼堆里掉。他蹲下身假装挑鱼,指尖划过鱼筐边缘,果然触到层细密的盐霜。 “这些鮻鱼怎么有干有鲜?” 田完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人群静了静。 老张头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还堆着笑:“客官是外乡来的吧?干的是腌过的,耐放;鲜的得现吃,滋味绝了。” 他偷偷往田完脚下的阴影里瞄,见对方穿着锦缎内衬的外袍,腰间玉佩挂着成色极好的和田玉,顿时矮了三分气焰。 “用官盐腌的?” 田完捻起鱼筐角的盐粒,指尖搓出细白的粉末。 老张头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瞟向街角的盐铁官署旗帜:“可不是嘛…… 如今官盐贵如金,腌这筐鱼,倒贴了半袋盐钱。” 他突然压低声音,袖口往田完那边凑了凑,“实不相瞒,天冷时不敢多放盐,省下的偷偷卖给腌菜铺,能回点本。” 说着眼珠飞快扫过四周,“客官要是嘴严,我算您便宜些。” 田完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不必便宜,这些鲜鱼我全要了。” “你说啥?” 老张头以为听错了,手一抖差点把秤杆掉地上。旁边穿靛蓝布的妇人不乐意了:“凭啥你全要?我们也等着尝鲜呢!” “给王室采买的。” 田完的语气平淡,却让喧闹瞬间噤声。妇人讪讪地缩回手,老张头却脸都白了,慌忙去盖鱼筐:“不卖了不卖了!这鱼…… 这鱼有土腥味,不配给贵人吃。” “我若想揭发你,方才就不会蹲在这里挑鱼了。” 田完按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过去,“按市价算,送到宫门口,我让人加倍付脚力钱。” 老张头瞅着他眼里没半分恶意,终于松了手,招呼两个伙计抬着沉甸甸的鱼筐跟在后头。路过盐铁官署时,他特意绕了条窄巷,田完瞧着墙根下晒着的盐块,忽然问:“这些私盐,敢卖给官差吗?” “借个胆子也不敢啊!” 老张头啐了一口,“那些爷鼻子比狗灵,上次李老三卖了半袋给伙夫,被追着抄了家。” 田完没再接话,到了宫门口递了块腰牌,内侍验过便引着鱼筐往里头去。他站在朱红宫墙下等了片刻,见易牙摇着肥硕的身子迎出来,身上的锦袍绣着银线鱼纹,倒比田完的衣饰更华贵些。 “工正官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声?” 易牙的声音像浸了蜜,肥手往田完肩上搭,“开方和竖刁刚到,正念叨着没下酒菜呢。” 穿过抄手游廊时,田完瞥见廊下挂着的腊味,风干的鹿腿足有小孩胳膊粗,熏得油亮的猪肘串成排,不禁皱了皱眉。进了偏厅,见开方正用银签戳着乳猪皮,竖刁则把玩着只玉酒杯,杯沿还沾着酒渍。 “田兄来得巧!” 开方抬起头,他的鲁国口音带着软绵的尾音,“易牙刚说要露一手,你就送鲜鱼来了。” 田完刚坐下,内侍便端上菜肴。牛油煎小羊切得薄如蝉翼,乳猪皮烤得酥脆起皱,狗油煎野鸡旁边摆着蜜渍的果脯,最惹眼的是只银盘里堆着的小牛里脊,泛着猪油的光泽。他拿起竹筷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桌荤腥:“《礼记》有云,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 “哎呀田兄,” 竖刁翘着兰花指打断他,袖口滑下来露出皓白的手腕,“在齐国就别念那些酸文了。你看这乳猪,出生刚满三日,用桂花酒喂大的,寻常人想吃还吃不着呢。” 易牙亲自给田完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爵杯里晃出涟漪:“尝尝这个,临淄城里新出的桑葚酒,后劲足着呢。” 酒过三巡,田完见自己面前的鮻鱼只剩个头尾,忍不住笑:“这鱼倒是抢手,连鱼骨都没剩下。” 开方喷着酒气笑:“你是不知,在齐国吃鱼得看时辰。鮻鱼开春最肥,到了清明就瘦了,此刻的鱼头更是金贵。” “哦?” 田完挑眉,“莫非吃鱼还有讲究?” 竖刁用银箸敲着空盘:“讲究大了去!有俗语说‘丢了车和牛,不丢鮻鱼头’,待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咂鱼头汤。” 田完:“哈哈,咂鱼头汤?从没听说过,请易总管讲来听听。” “咂鱼头汤嘛,就是在原有品尝过的鱼菜口香未尽之余,将鱼头鱼尾等残盘,交厨房进行二次加工制作,主要是加上鲜汤或高汤、辅料、调味品制成鱼汤,味道鲜美,酸甜醇厚,开胃爽口,下酒佐餐那才叫绝呢。” 正说着,内侍端来个白玉钵,揭开盖子时白雾腾起,混着酸香直冲鼻腔。易牙舀了勺汤送到田完面前:“这里头加了茱萸和梅子,酸中带辣,最能解腻。” 田完抿了一口,鲜美的滋味从舌尖漫到喉头,正要称赞,却见侍者端来盘翡翠色的菜,叶片上还挂着水珠。他捻起一片细看,叶缘带着细小的锯齿,茎秆上覆着层白霜:“这是……” “哈哈,田兄不认识吧?” 易牙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这叫黄须菜,可是咱齐国的宝贝。” 开方用箸尖拨着菜叶:“当年太公就国,莱人占着营丘不放。两军对峙三个月,军粮见底时,士兵们就靠这菜活命。” 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有个小兵饿得晕过去,怀里还揣着把黄须菜,临死前说要留着当庆功宴的菜。” “后来太公真把它摆上庆功宴了。” 易牙接话,肥手在空中比划,“满朝文武都笑这菜寒酸,太公却说‘没有这黄须菜,哪有齐国的今天’,当场赐名‘皇席菜’。” 他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咔嚓的脆响格外清晰,“现在开春,遍地都是,沸水焯过拌蒜泥,比肉还香。” 田完跟着尝了一口,清爽的滋味果然解了油腻。他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问:“改日请公子无诡聚聚如何?我听说他最爱鲜鱼。” 开方与易牙交换了个眼神。竖刁用丝帕擦着嘴角:“公子近来忙着跟太傅学礼,怕是没空。” “我有办法让他来。” 田完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块琥珀色的脂膏,“这是陈国的鱼胶,用淮河里的鲇鱼熬了七七四十九天,用来炖鳝鱼,滋味能鲜掉舌头。” 易牙的眼睛亮了:“当真?那得用乌河的鳝鱼才配得上这胶。” “我明日就去乌河采买。” 田完把鱼胶推过去,“只求二位帮我递个话。” 开方拍着胸脯应下:“包在我们身上!” 酒喝到日头偏西,易牙舌头都直了,搂着田完的肩膀说:“走…… 去女市乐乐…… 那里的胡姬,眼睛跟宝石似的……” 竖刁猛地摔了酒杯,脸色涨得通红:“易牙你浑蛋!” 开方:“呵呵呵,鲤鱼敲鼓鹰打锣,扁担开花驴骑人,你这不是难为他吗?” 易牙一拍大腿道:“忘了忘了,守着矬人不说矮,守着秃子不说光,抱歉抱歉。” 开方连忙打圆场:“他喝多了胡言乱语,田兄莫怪。” 田完这才想起竖刁的底细 —— 当年为了进宫伺候齐桓公,自阉其身,最忌讳旁人提男女之事。他连忙起身:“我也有些醉了,先回府歇息。” “别啊……” 易牙拽着他不放,“竖刁回房歇着,咱哥俩去……” 田完被他缠得没法,只得让竖刁先回去,跟着两人往宫外走。路过宫门时,卫兵见是易牙和开方,连问都没问就放行了。街上的行人见他们醉醺醺的样子,纷纷往路边躲,田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到了到了!” 易牙指着前面红灯笼高悬的巷子,吆喝声混着丝竹传出来,“这里的姑娘,有吴越的软,有胡人的野,保管你开眼!” 田完站在巷口踌躇,见那些倚着门框的女子,有的穿绫罗有的披轻纱,眼神却都带着钩子。一个高鼻深目的胡姬朝他抛了个媚眼,用生硬的齐语喊:“贵人来玩呀 ——” “我…… 我还是回去吧。” 田完往后退了半步。 开方推了他一把:“既来之则安之,进去坐坐怕什么?” “怎么了百工官,是不是尿裤子里了?” “二位仁兄,我从未来过女市,别闹出笑话来。” “这都是无师自通的事,还用教吗?” 易牙拍着他的肩膀说。 开方嘿嘿嘿笑着说:“不用你愁,女市里的哪一个保准能教会你呢。” 田完:“我辨别不出哪些人是女市的。” 易牙:“一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到时候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刚迈过门槛,就有股脂粉混着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堂屋里摆着几张矮桌,几个汉子搂着女子喝酒,笑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掉。易牙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嘴里嚷嚷着:“叫阿蛮出来,就说我来了!” 田完被一个穿越罗的女子拉着坐下,那女子手腕上的金镯子叮当作响,往他怀里凑时,发间的珠翠蹭得他脖子发痒。他浑身不自在,正想起身,却听见易牙在楼上喊:“田兄快上来,给你找了个懂诗书的!” 上了二楼才发现是间雅致的厢房,窗台上摆着盆兰草,墙上挂着幅《淄神图》。一个穿素色襦裙的女子正抚琴,见他们进来便停了手,敛衽行礼时露出半截皓腕,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这是苏姑娘,” 开方介绍道,“原是卫国大夫的女儿,家道中落才来这儿的。” 田完坐下喝了口茶,听苏姑娘弹了段《高山流水》,心里稍定。易牙却不耐烦了,挥手让她退下,凑到田完耳边:“实不相瞒,我们跟公子无诡称兄道弟,可不是因为他是公子。” “哦?” 田完故作惊讶。 开方压低声音:“当今太子懦弱,公子昭又得管仲撑腰,咱们得早做打算。田兄在陈国是公子,到了齐国却只当个工正,心里就没点想法?” 田完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温热的茶水烫得指尖发麻:“我只求安稳度日。” “安稳?” 易牙嗤笑,“管仲老了,等他一倒,朝堂上必定大乱。田兄若肯助公子无诡,将来他登上王位,你就是开国功臣!” 田完没接话,望着窗外晃动的红灯笼,忽然想起早上那个鱼贩。他起身告辞时,易牙塞给他个香囊:“这是苏姑娘的,她对你有意思呢。” 回到府中,田完把香囊扔在桌上,看着那方鱼胶发起呆。 鳝鱼的事定下来,田完来到愚公山下的乌河边,以查看水磨作坊的名义,顺便让村民捉些鳝鱼。 乌河两岸浅水湿地里如青纱帐一样的芦苇丛一片连一片,蒲草、红莲、白莲、水柳;水中苲草、水榆钱菜、绿藻随处可见,野鸭子、野鸡、斑鸠、麻雀、翠鸟、喳喳嘁子…… 姑娘洗衣,孩子们在河边草地上打滚、挖野菜、采野花,尽情的享受乌河的赏赐。 有一年齐国遇上大旱,民不聊生,百姓扶老携幼,背井离乡。东海龙王的儿子乌龙见此惨状,施雨作法,雨过之后,旱情仍得不到缓解。于是乌龙舍身取义,腾跃人间化作一条长河,解除旱情,拯救了黎民百姓。人们为纪念乌龙,便将这条河叫乌龙河,叫着叫着,人们习惯了叫成乌河。 田完的心思不在这美丽风景上,也不在水磨上,他的目的是怎样弄到鳝鱼。 见到一老者问:“老先生,你捉到鳝鱼了没?” “这几天阴雨连绵,上哪捉鳝鱼?” “阴雨天捉不到鳝鱼吗?” “晴天夜间有星星的时候,鳝鱼就在水面上漂着脑袋,一逮一个准。过些天吧,我逮到了给你留着。” 三更时忽听敲门声,开门见是老张头,手里提着个木桶,掀开盖子全是活蹦乱跳的鳝鱼。 “客官要的鳝鱼,我让儿子夜里摸的。” 老张头搓着手,“乌河的鳝鱼就是肥,熬汤最香。” 田完让管家付了钱,看着木桶里滑腻的鳝鱼,忽然问:“你可知私盐卖与官差是死罪?” 老张头的脸瞬间白了,“噗通” 跪在地上:“客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起来吧。” 田完扶起他,“明日送些鲜鱼到府里,别再做违法的事。” 老张头连滚带爬地走了,田完望着木桶里吐泡泡的鳝鱼,忽然觉得这宫墙里的事,比渤海湾的浪还要深。他让人把鳝鱼养在水缸里,自己则拿起那本翻旧的《周易》,指尖划过 “潜龙勿用” 四个字,久久没有言语。 次日清晨,田完带着鳝鱼和鱼胶去见易牙,却被内侍拦在宫门外。打听才知,齐桓公昨夜突发恶疾,管仲正带着太医在寝宫诊治,宫里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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