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正午时分要出征 斩首庄贾齐王惊
清晨的阳光刺破薄雾,给齐国都城临淄城墙镀上了一层金辉。天空中一只孤雁哀鸣着掠过,翅膀上的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目。它奋力扇动翅膀,最终还是无力地栽进了城郊的田野里,激起一阵尘土。
田穰苴站在军营高台上,凝视着这一幕。他身上的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头盔下目光锐利如鹰。昨夜整理兵书时,他特意翻到《司马法》中 "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 的篇章,此刻这句话正萦绕在他心头。作为一个从底层崛起的将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治军必须严明法度,不容半分私情。
士兵们已经开始集结,甲胄摩擦的金属声和整齐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田穰苴看了一眼日晷,时辰尚早,但他知道今天将是决定齐国命运的一天。晋燕联军已经攻占了齐国三座城池,临淄危在旦夕。正是在这危急存亡之秋,晏婴相国向景公力荐了他,这位素未谋面的重臣在景公面前盛赞他 "文能附众,武能威敌"。
想到这里,田穰苴不禁握紧了手中剑。他出身贫寒,幼年时家境衰败,是兵法书籍给了他慰藉和力量。如今景公委以重任,他定要不负所托。只是,景公同时任命了宠臣庄贾作为监军,他明白这是晏婴在借他的刀。
日头渐渐升高,军营中士兵越聚越多,方阵整齐如刀切。田穰苴再次看向日晷,指针已接近午时。他下令竖起标杆,安放滴漏,目光投向营门方向。
此时庄府却是另一番景象。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庄贾身着华丽锦袍,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恭维。
"庄监军此番出征,定能马到成功!" 一位宾客举杯道。
"那是自然,有庄大人监军,田穰苴何愁不胜?" 另一位随声附和。
庄贾得意地抿了口酒,笑道:"大王信任我,才派我当这个监军。田穰苴不过是个武夫,打仗还得靠我运筹帷幄。"
"听说那田穰苴治军极严,大人可要当心。" 有宾客提醒道。
庄贾不屑地嗤笑一声:"治军严又如何?他敢动我不成?在齐国,除了大王,谁能奈我何?"
府中一片哄笑,没人注意到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军营中,田穰苴站在烈日下,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他身旁的军吏低声道:"大司马,午时已到,是否开始点兵?"
田穰苴点了点头,声音洪亮:"时辰到,点兵!"
"可是庄监军还未到..."军吏犹豫道。
"军中只论时辰,不论身份!"田穰苴斩钉截铁地说。
士兵们迅速列队完毕,田穰苴走上高台,目光扫过整齐方阵:"将士们!晋燕联军犯我疆土,杀我同胞!今日我等出征,定要将贼人赶出齐国!从今日起,军中只讲军法,不讲私情!若有人违抗将令,无论身份高低,一律按军法处置!"
"遵将令!"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日头渐渐西斜,滴漏中的水已经流了大半,庄贾依然不见踪影。田穰苴眉头紧锁,派人去庄府催促。不久后,派去的士兵回报,说庄大人正在府中宴饮,无暇前来。
"岂有此理!" 田穰苴身旁的副将怒不可遏,"末将愿亲自去将他请来!"
田穰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方:"再等等。" 他知道,这不仅是在等一个监军,更是在等一个严明法纪的契机。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骑士翻身下马,神色慌张:"报 —— 大司马!阿城失守,守将战死!"
田穰苴脸色一沉,拳头紧握。他转身对副将说:"你亲自去一趟庄府,告诉他军情紧急,若再不到,休怪军法无情!"
副将领命而去,田穰苴则开始检阅军队,宣布军规军纪。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一条军规都清晰地传入士兵耳中。阳光下,士兵们的身影挺拔如松,目光中燃起了斗志。
庄府内,酒过三巡,众人已经喝得七倒八歪。庄贾正搂着歌姬嬉笑,忽见副将闯了进来,顿时怒道:"大胆!竟敢擅自闯入!"
副将躬身道:"庄大人,军情紧急,晋燕联军已攻陷阿城,请您即刻前往军营监军!"
庄贾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副将急道:"大人,田大司马说..."
"别跟我提那个乡巴佬!"庄贾打断他,"他还能管到我头上不成?"
副将无奈,只得独自返回。田穰苴听了回报,沉默良久,正要亲自前往庄府,远处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庄贾慢悠悠地骑着马,身后跟着几个提着酒壶的家仆。他翻身下马,打着哈欠说:"哎呀,来晚了,让大司马久等了。"
田穰苴从高台上走下来,脸色冰冷如铁:"庄大夫,约定的时辰是正午,如今已过三刻,你可知罪?"
庄贾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是晚了三刻,有什么大不了的?亲友送行,多喝了几杯,也是常情嘛。"
"常情?" 田穰苴怒喝一声,声音响彻军营,"你身为监军,却无视军法,迟到三刻!若今日是战时,你这一迟到,耽误了战机,多少将士要枉死?多少百姓要遭难?"
庄贾被田穰苴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又梗起脖子:"我是君上宠臣,你敢动我?"
田穰苴冷笑一声:"君上命我为大将,掌管军中事务,若有人违抗军法,就算是君上亲至,我也要按军法处置!" 他转头对军吏说,"军法规定,迟到者该如何处置?"
军吏颤声道:"回大司马,迟到者,斩!"
庄贾脸色瞬间惨白,他后退一步,高声道:"我要见君上!我要见君上!"
田穰苴不再理会,对士兵下令:"将庄贾拿下,按军法处置!"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庄贾捆了个结实。庄贾拼命挣扎,大喊大叫:"田穰苴,你敢杀我?君上不会放过你的!"
田穰苴转过身,面对全军将士,声音坚定:"庄贾无视军法,延误军机,今日斩他,是为了让全军将士知晓,军法无情!从今日起,若有人再敢违抗将令,便是此下场!"
他大手一挥:"斩!"
刀光闪过,鲜血溅落在滚烫的土地上。营中士兵们都惊呆了,随即齐齐跪倒在地:"末将等,遵将令!"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景公派的使者拿着符节疾驰而来,一路高喊:"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使者翻身下马,看到地上的尸体,脸色大变。他对田穰苴怒道:"大司马好大的胆子!竟敢斩杀君上宠臣!"
田穰苴平静地说:"将帅在军队中,对于君王命令有时是可以不接受的。" 他转而问军法官,"有人在军营中鞭马急驰,该如何处置?"
军法官回答:"按律应当斩首。"
使者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我是奉君命而来!"
田穰苴道:"君王使者不可处死。但军法不能儿戏。来人,把他的车砸了,马杀了,代他一死。"
士兵们立刻上前执行命令,昔日景公的座驾轺车转眼间变成一堆碎片。使者见状,抱头鼠窜而去。
全军将士目睹这一幕,既振奋又敬畏。普通士卒们暗自叫好,觉得终于有人能治治这些作威作福的权贵;而各级将领则心生警惕,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田穰苴看着庄贾的尸体,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这是必要的牺牲,是树立军威的唯一方式。晏婴相国在城楼上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忧虑取代。
消息传到王宫,景公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派人去军中斩了田穰苴。晏婴连忙上前劝阻:"君上息怒!田穰苴斩庄贾,是为了严明军纪。如今大军刚出发,若斩了大将,军心必乱,后果不堪设想。庄贾虽死,却能换来军心稳固,这是好事啊!"
景公冷静下来,长叹一声:"罢了,是庄贾自己不争气。但愿田穰苴能真的退敌,不然,寡人定要他为庄贾偿命。"
田穰苴率领五万大军向阿城进发。一路上,他严格执行军法,同时关怀士卒,与士兵同吃同住,深得军心。《司马法》中 "以礼为固,以仁为胜" 的思想被他运用得淋漓尽致。
晋军听说田穰苴斩监军立威的事迹,不等交战就慌忙退走了。燕军也从黄河南岸撤退到北岸。田穰苴率领齐军乘胜追击,收复了所有失地。
凯旋之日,景公和文武百官亲自到郊外迎接。景公握着田穰苴的手说:"田将军为国退敌,功不可没!寡人要拜你永为大司马,执掌齐国军政大权!"
田穰苴跪拜在地:"君上,臣杀庄贾有罪,不敢受此大礼。"
景公扶起他:"若不如此,军纪不整怎能取胜?寡人还要多谢你呢!"
从此,人们便称田穰苴为司马穰苴。他整理古司马兵法,结合自己的军事理论,著成《司马穰苴兵法》,这部兵书后来被列为武经七书之一,影响深远。
然而好景不长,田氏家族势力的增强引起了鲍氏、国氏、高氏等大夫的不满。他们不断向景公进谗言,诋毁田穰苴。
一天夜里,景公在宫中饮酒作乐,意犹未尽,竟带着随从来到田穰苴家中,想要继续宴饮。田穰苴穿着戎装,持戟迎出门,急问:"是有诸侯发兵了?还是有大臣反叛了?"
景公笑道:"都不是,只是想和将军共饮一番。"
田穰苴躬身道:"陪国君饮酒享乐,自有专人负责,这不是臣的职责,臣不敢从命。"
景公碰了一鼻子灰,心中不快。鲍氏等人趁机进言,说田穰苴目无君上,意图不轨。景公本就对田穰苴的威望有所忌惮,听了谗言后,当即免去了他的大司马之职。
田穰苴被贬后,心情忧郁,不久便一病不起。临终前,他将自己整理的兵书手稿交给弟子,叹息道:"《司马法》言 '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可惜世人多不解此理啊。"
一代名将田穰苴在孤寂中离世,他的故事却流传千古,成为后世治军者的典范。那只清晨坠落的孤雁,仿佛预示了他一生的命运,虽有鸿鹄之志,终难敌命运的狂风。但他以生命捍卫军法尊严,却如同天上星辰,永远照亮着后世的军事之路。
18、田氏封邑超国君 富埒王侯叔向听
临淄城宫墙下,晏婴拄着竹杖走在通往景公寝宫石板路上,袍角扫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沉郁的心境。
昨夜他刚从即墨巡查回来,沿途所见让他辗转难眠,田氏的粮铺又在开仓放粮,用大斗借出、小斗收回的法子,把百姓的感激声都拢在了自己名下。而公室的粮仓却锁得严实,去年的陈粮在里面发霉,也不肯拿出来赈济那些受了蝗灾的农户。
“晏相国,君上在里面同田大夫议事呢。”守门内侍低声提醒。晏婴脚步一顿,竹杖在地上磕出一声闷响。田无宇如今在齐国朝堂上的势头越发盛了,连景公议事都要先召他,倒把自己这个相国晾在了外头。
他正欲抬手叩门,里头忽然传出景公的笑声,混着田无宇谦和应答。晏婴收回手,立在廊下听着。原来景公在说少姜出嫁的事,晋平公遣使来求亲,要娶景公的妹妹少姜,眼下正商议派谁去送亲。
“君上,送亲关乎齐国体面,当派卿士前往才是。” 田无宇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臣不过是世袭的工正,身份低微,恐辱没了长公主。”
“诶,你这话就见外了。” 景公声音里满是不以为然,“少姜嫁过去又不是正室,晋平公要是真看重,也不会只求个侧妃。派你去正好,既显了咱们的诚意,又不至于太张扬。”
晏婴听得心头一紧,伸手便推开了门。殿内烛火通明,景公歪在榻上,田无宇站在一旁,见他进来,两人都顿了顿。田无宇先躬身行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晏相国回来了,一路辛苦。”
晏婴没理会他的寒暄,径直走到景公面前躬身道:“君上,送亲之事万万不可派田大夫去。”
景公皱起眉:“哦?为何不可?方才无宇还说自己身份低微,你倒先反对起来了。”
“田大夫身份并非关键,关键在晋国的态度。” 晏婴抬眼,目光扫过田无宇,“昔年湨梁会盟,我国派高厚大夫前往,只因歌诗不合,便被晋人指责‘诸侯有二心’,高大夫不得已逃归。如今晋平公求娶长公主,虽非正室,却也关乎两国邦交。田大夫是田氏宗主,近年田氏在国中声望日隆,晋人素来忌惮诸侯国内强族,若派田大夫去,恐被晋人曲解为我国轻视,再生事端。”
田无宇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依旧温和地说:“晏相国过虑了。晋人若真有心结,即便派卿士去,也未必能化解。臣以为,君上意思是对的,送亲重在心意,而非身份。况且臣此行也能顺便观察晋国动静,为我国谋划,有何不妥?”
“不妥之处在于,田氏如今已富埒公室,封邑遍布胶东、济西,百姓只知田氏之恩,不知公室之德。” 晏婴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君上可知,即墨百姓说起田氏开仓放粮,都要焚香祭拜;而说起公室的粮仓,却只敢私下咒骂?田大夫此时若再出使晋国,无论成败,都会让田氏的声望更盛。长此以往,齐国到底是姜氏之齐,还是田氏之齐?”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景公脸上笑意僵住了,他盯着晏婴,半晌才道:“晏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无宇是寡人的臣子,田氏是齐国的望族,他们富些、声望高些,难道不是齐国的幸事?你怎么总把人往坏处想?”
田无宇适时地垂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君上,臣素来谨记先祖田完的教诲,安分守己,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晏相国或许是巡查在外太累了,才会有这般顾虑。臣…… 臣还是不送亲了,免得让相国忧心。”
他这副以退为进的模样,反倒让景公更生气了。景公一拍榻沿:“胡说!寡人说让你去,你就去!晏婴,此事寡人已决,你不必再劝。”
晏婴看着景公固执的神情,又看看田无宇眼底深藏的得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他知道,景公自负了一辈子,总以为能掌控住朝堂上所有势力,却不知田氏早已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住了齐国的根基。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有些话,说了也没用,只会让景公更反感,让田无宇更警惕。
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出殿外。廊下的风更凉了,吹得他单薄身影有些摇晃。田无宇送他到门口,轻声说:“相国,臣知道您是为齐国好,可有些事,急不来。”
晏婴停下脚步,侧头看他。烛火从殿内映出来,照亮田无宇脸上温和的笑容,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城府。“田大夫,” 晏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分量,“先祖田完逃到齐国时,不过是个避难的公子,景公的先祖桓公收留了他,赐他田邑,让他世袭工正。这份恩情,田氏该记着。”
田无宇脸上的笑容不变:“相国放心,臣不敢忘。”
晏婴不再多言,拄着竹杖慢慢走了。他知道,田无宇不是不敢忘,是不想忘,他把这份 “恩情”,当成了田氏崛起的垫脚石。
没过几日,田无宇便带着送亲队伍出发了。晏婴站在临淄城头,看着那支浩浩荡荡队伍消失在尘土里,心里总觉得不安。他让人去晋国打探消息,可还没等消息回来,就先收到了即墨传来的急报,田氏在当地修建的粮仓完工了,田无宇的儿子田开疆亲自去主持开仓仪式,又放出了 “每借一斗粮,秋收还八升” 的规矩,引得周边数县的百姓都涌去田氏封地,连公室的税都收不上来。
晏婴拿着急报去见景公,景公正在御花园里射猎,听完只是漫不经心道:“无宇也是为了安抚百姓,免得他们作乱。税收不上来,就从内库里拨些便是,多大点事。”
“君上!” 晏婴急得声音都变了,“百姓都去依附田氏,公室的根基就不稳了!田氏如今封邑已超国君,财富堪比王侯,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
“会什么?” 景公放下弓箭,脸色沉了下来,“晏婴,你是不是看无宇不顺眼,总在寡人面前挑拨?寡人看你是老了,心思都歪了。你要是再敢说田氏的坏话,寡人就罚你去莒城守边!”
晏婴看着景公决绝的神情,心一点点冷了下去。他知道,景公是听不进他的话了。这位国君一生自负,早年靠晏婴、司马穰苴等人辅佐,把齐国治理得有声有色,可晚年却渐渐昏聩,只喜欢听顺耳的话,对潜在的危机视而不见。
他躬身退下,走出御花园时,正好撞见田开疆。田开疆刚从即墨回来,一身风尘,却精神抖擞,见了晏婴,老远就拱手笑道:“晏相国,您这是从君上那里来?臣正要去禀报即墨的事呢。”
晏婴看着他年轻气盛的模样,想起田无宇的隐忍,田氏父子一刚一柔,倒是把齐国的朝堂拿捏得死死的。“田大夫辛苦了,” 晏婴淡淡道,“只是即墨的百姓,怕是忘了谁才是齐国的君主。”
田开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相国说笑了,百姓只是感念田氏的一点小恩小惠,心里还是向着公室的。臣这就去见君上,禀报开仓的成效。” 说罢,便提着衣袍快步走了,那背影里满是意气风发。
晏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田氏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除非有惊天变故,否则很难动摇。可他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还来得这么荒唐。
一个月后,晋国传来消息,田无宇被晋平公扣押了。理由是 “身份低微,不配送亲”,晋平公还放话说,要把田无宇当成 “陪嫁的家奴”,留在晋国服役。
消息传到临淄,景公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骂晋平公 “无礼”,可骂完之后,却没了主意。他召集群臣议事,满朝文武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谁都知道,晋国强盛,齐国如今国力不如从前,若是真的和晋国闹僵,吃亏的只会是齐国。
晏婴站在群臣之首,看着景公焦躁的模样,缓缓开口:“君上,此事虽荒唐,却也在预料之中。当初臣劝君上不要派田大夫去,就是怕晋人借题发挥。如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田大夫赎回来,同时稳住两国关系。”
景公看向他:“那你说,该怎么办?派谁去晋国?总不能再让晋人羞辱一次。”
“臣愿往。” 晏婴躬身道,“臣身为相国,出使晋国名正言顺。况且臣还有两件事要办:一是吊唁……”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长公主少姜,听说她在晋国水土不服,已经病逝了。”
景公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苍白。少姜虽是他的妹妹,却并非嫡出,平日里也不亲近,可毕竟是齐国的公主,刚嫁过去一个月就没了,还是让他心里一阵难受。“好,” 他哑着嗓子说,“你去,一是吊唁少姜,二是赎无宇,三……” 他想了想,“你再问问晋平公,愿不愿意再娶一位齐国公主做继室,也好缓和两国关系。”
晏婴躬身应下。他知道,景公这是想做两手准备,既想赎回田无宇,又想通过联姻稳住晋国。可他心里清楚,晋平公扣押田无宇,未必只是因为送亲的身份,更多的是想试探齐国的态度,尤其是田氏在齐国的地位。
出发去晋国的前一天,田无宇的妻子带着儿子田开疆去见晏婴。田夫人穿着素服,一见到晏婴就跪了下来,哭着说:“相国,求您一定要把无宇救回来。我们田氏世代忠良,绝不敢有半点二心,若是无宇有什么不测,我们田氏……”
晏婴连忙扶起她,叹了口气:“夫人放心,臣此去晋国,定会尽力赎回田大夫。只是田氏在国中行事,还需谨慎些。如今公室本就对田氏多有猜忌,若是田氏再高调行事,恐会引来更多非议。”
田开疆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相国是说,我父亲被扣押,是因为田氏在齐国太强盛了?可我们田氏做得都是为百姓好的事,难道这也有错?”
“为百姓好,没有错。” 晏婴看着他,“可若是只让百姓记得田氏的好,忘了公室的恩,那就是错了。田大夫是聪明人,该知道‘功高盖主’的道理。”
田开疆还想说什么,被田夫人拉住了。田夫人擦干眼泪,对着晏婴福了一礼:“相国的教诲,我们记下了。只求相国此行顺利,救回无宇。”
晏婴点了点头,送走了田氏母子。他看着窗外田氏府邸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田氏的崛起,既有田氏父子的谋略,也有公室的昏聩。若是景公能早点醒悟,若是公室能多为百姓着想,田氏也未必能有今日的势力。可如今说这些,都晚了。
晏婴带着随从,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晋国都城绛邑。晋平公没有亲自见他,只派了太傅叔向代为接待。叔向是晋国的贤臣,与晏婴素有往来,两人一见如故,只是此刻相见,气氛却有些沉重。
叔向先带晏婴去吊唁少姜,灵堂设在晋王宫的偏殿,灵前只有几个宫女在守着,显得有些冷清。晏婴对着灵柩躬身行礼,心里叹了口气。这位齐国公主,一生短暂,远嫁晋国,本想求得一份安稳,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
吊唁完毕,叔向请晏婴去府中饮酒。两人坐在书房里,下人端上酒爵,叔向倒了一杯递给晏婴,轻声说:“相国此来,一路辛苦了。景公让您来,除了吊唁少姜,还有别的事吧?”
晏婴接过酒爵,抿了一口,点了点头:“一是为了赎回田无宇田大夫,二是想为晋平公求娶一位齐国公主,做继室。晋齐两国本是盟友,不该因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叔向闻言,笑了笑:“相国倒是直爽。不瞒您说,君上对少姜的病逝也很是惋惜,只是他性子骄傲,拉不下脸来主动提联姻的事。若是齐国愿意再送一位公主过来,君上定会答应,田大夫的事,自然也能解决。”
晏婴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端起酒爵,敬了叔向一杯:“多谢太傅成全。有太傅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
叔向喝了酒,放下酒爵,忽然问道:“相国,我听闻田氏在齐国势力很大,连封邑都超过了国君,可有此事?”
晏婴握着酒爵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叔向。叔向的眼神里满是探究,显然是早有耳闻。晏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太傅消息灵通,此事确实不假。田氏如今富埒王侯,百姓归心,臣只怕…… 齐国早晚要归田氏所有。”
叔向愣了一下,手里的酒爵差点掉在桌上。“相国这话…… 可不是玩笑话。” 他看着晏婴,“田完逃到齐国不过四代,怎么就有了取姜氏而代之的实力?”
“这便是田氏的高明之处。” 晏婴叹了口气,“田氏世代经营,对百姓施恩,用大斗借出粮食,小斗收回,百姓感激涕零;而公室却只顾享乐,加重赋税,百姓怨声载道。久而久之,百姓的心就偏向田氏了。再者,田氏还暗中结交公族中的失势者,诛灭鲍、晏、监止等强族,把他们的封地都纳入自己名下。如今田氏的封邑已占齐国大半,兵力也远超公室,只要时机成熟,取而代之不过是早晚的事。”
叔向听得脸色凝重,他端起酒爵,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轻声道:“没想到齐国的局势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我们晋国也有类似的问题,六卿势力强盛,公室日渐衰弱,可至少六卿之间还互相牵制,不像齐国,田氏一家独大。相国,您就没有想过办法挽回吗?”
“怎么没想过?” 晏婴苦笑着摇了摇头,“臣多次向景公进谏,劝他亲贤臣、远小人,轻徭薄赋、安抚百姓,可景公不听啊。他总以为田氏是忠臣,是齐国的支柱,却不知田氏早已在暗中布局。我如今也是独木难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相对无言,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过了许久,叔向才缓缓道:“相国,您是齐国的忠臣,可有时候,天命难违。田氏能有今日,既是人为,也是天意。您尽力就好,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晏婴点了点头,端起酒爵一饮而尽。酒液辛辣,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苦涩。他知道叔向说的是实话,可他身为齐国的相国,身为姜氏的臣子,怎能眼睁睁看着齐国易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几日后,晋平公召见了晏婴。在叔向的劝说下,晋平公答应了联姻的请求,也同意释放田无宇。只是在召见时,晋平公故意提起田氏的势力,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晏相国,听说田氏在齐国很受百姓爱戴,连景公都要让他们三分?”
晏婴躬身道:“田氏是齐国的望族,世代为齐国效力,百姓爱戴也是应该的。只是田氏终究是齐国的臣子,君臣之分不可逾越。景公是齐国的君主,田氏再强盛,也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
晋平公笑了笑,没再追问。晏婴知道,晋平公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不愿点破。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在晋国也无益,便起身告辞,带着田无宇一起返回齐国。
归途上,田无宇对晏婴十分感激,一路之上对他恭敬有加。两人坐在同一辆车里,田无宇轻声说:“相国,此次若非您出手相助,臣恐怕要在晋国待一辈子了。您的大恩,田氏没齿难忘。”
晏婴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淡淡道:“田大夫不必谢我,救您也是为了齐国。如今齐国局势不稳,若是田氏再出什么事,只会让齐国雪上加霜。”
田无宇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相国,您是不是担心田氏会取代姜氏?”
晏婴侧头看他,田无宇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眼神里带着几分坦诚。“是。” 晏婴没有隐瞒,“身为齐国相国,不能不担心。田氏如今势力强盛,若是再有异心,齐国危矣。”
田无宇叹了口气:“相国,知道您对田氏有顾虑。可先祖田完逃到齐国时,不过是个亡命之徒,若不是桓公收留,田氏早已灭绝。世代谨记这份恩情,绝不敢有半点异心。田氏之所以广施恩惠,不过是想在齐国立足,为百姓做些实事,绝非想取代姜氏。”
晏婴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田无宇说的是实话,还是权宜之计。但他知道,田氏的势力已经形成,即便田无宇没有异心,他的子孙后代也未必能守住本心。就像当年的周公,辅佐成王,忠心耿耿,可到了后代,也难免有僭越之举。
回到临淄后,景公亲自到城外迎接晏婴和田无宇。看到田无宇平安归来,景公十分高兴,当即下令设宴庆祝。宴会上,景公对晏婴赞不绝口,还赏赐了他许多金银财宝,却对晏婴之前提到的田氏隐患只字不提。
晏婴看着宴会上觥筹交错的场景,看着田无宇被群臣簇拥着,笑容满面,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他知道,这场宴会过后,田氏的声望会更高,而他的担忧,依旧无人理会。
宴会结束后,晏婴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深沉,临淄城街道上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他走到一处田氏的粮铺前,看到门上挂着 “明日开仓放粮” 的牌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叔向在晋国时说的话,想起田无宇在归途中的承诺,想起景公的昏聩,想起百姓对田氏的拥戴。或许,齐国归田氏所有,真的是天意吧。可他还是不甘心,他身为姜氏的臣子,总要为姜氏尽最后一份力。
回到家中,晏婴点亮烛火,铺开竹简,开始写下一份奏折。他要再向景公进谏,劝他亲贤臣、远小人,轻徭薄赋、安抚百姓,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烛火摇曳,映着晏婴苍老的身影。竹简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写满了他对齐国的忠诚,也写满了他作为孤臣的无奈。他不知道这份奏折递上去后,景公会不会听,也不知道齐国的未来会走向何方。他只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放弃。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月光洒在竹简上,照亮了最后一句话:“田氏之势,如莠草生于甫田,若不除之,终会吞噬公室。臣愿以残躯,护姜氏之齐,护齐国百姓,至死方休。”
当然,自负的景公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他引以为傲的田氏集团收买人心并不是为了国家,一开始是为了其自身图存的需要,当其实力膨胀到可以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时候,它才会慢慢露出犀利牙齿。
到田无宇之孙恒时,田家的势力范围逐渐占据了齐国朝野,他们想尽办法诛掉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强者,并将大量领地划到田氏封邑内,封地面积已超过国君的地盘。
公元前540年,齐王府内一片喜庆气氛,景公之妹少姜这天要出嫁了,前来道喜祝贺的王公大臣络绎不绝。
少姜要嫁的人是晋平公,他曾在湨梁会盟,其他国家都是国君到会,齐国却只派大夫高厚参加。平公宴请诸侯时,让各国陪同国君的大夫唱歌跳舞,并要求“歌诗必类”,即要表达本人的心意。高厚唱的歌与舞不相配合,晋元帅荀偃生气,说“诸侯有二心了!”让高厚同诸侯大夫结盟,高厚却逃离会场,回到齐国。诸侯于是结盟声言“同讨不庭”,成为讨伐齐国的一次聚会。
按说有前车之鉴,对于嫁娶这等大事,必须“礼”相往来,晏婴说:“君上,今日长公主远嫁晋君,让我去送亲吧。”
景公打量着晏婴的身材嘿嘿一笑道:“诶,一国之相去倒是挺合适,送亲的人应该是体壮健硕,才能显示我齐国人的威武,你就免了吧。”
晏婴赧赧一笑:“那君上认为派谁去更合适呢?”
景公:“他又不是娶的正室,少姜嫁过去还不知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送亲的人嘛,”扫了一眼文武大臣“让田大夫去就很可以了。”
田无宇:“君上,派我去是信得过我,可我怕惹出高厚那样的麻烦。”
“一码归一码,那是会盟,这是送亲。晋君还敢借喜庆之事作祟?”
晏婴:“心长在别人肚子里,外人不好拿捏。”
田无宇:“还是让晏相国去吧。”
景公:“让你去代表我齐国享受宴请,你还推三拉四的,我看你最合适,就这样定了。”
晋王府。
齐国的送亲队伍到来了。
安顿下来后,平公,名彪,问正卿韩起:“送亲队伍里,那个叫田无宇的在齐国是什么级别啊?”
韩起:“他是寄居齐国的田完的后人,世袭工正官。”
“这样的人既然不是卿士,有什么资格来送亲?齐国没人了吗?还是瞧不起我?”
“臣以为,他们派田无宇,估计是因为少姜嫁过来不是正室,所以就派这么个人来应付一下了事。”
“他们应付,咱们不应付。传我令下去,把田无宇扣押在晋国,权当是陪嫁过来的家奴。”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让齐国看着办吧。”
少姜嫁过来后,极受平公喜爱。他原本就想将少姜立为正妻,奈何齐国却没按正妻的礼仪将她送来,也难怪他对送亲的人那么气愤。可更惋惜的是,少姜在晋国不过数月工夫,就因水土不服去世,少姜的命也真是不怎么样。
少姜虽然不是嫡妻,却是平公宠爱之人。作为少姜的娘家人,景公这次吸取少姜出嫁时的不愉快,派相国晏婴前往,一是吊唁少姜,二是向平公请求娶另一位齐女作继室,三是将还被扣押在晋国的田无宇带回来。
当晏婴来到后,说出了这三个意思,这样的事平公不好出面,便让太傅叔向,姬姓,羊舌氏,名肸,代为作答:“这是敝国国君的愿望啊!敝国国君不能独自一人承担国家大事,又没有正式的配偶;因还在服丧期间,所以不敢请求。贵国有命,这是无比大的恩惠。如果能惠顾蔽邑,赐予晋国内主,哪里只是敝国国君,晋国群臣都得到恩惠!”
随后,叔向作为东道主,招待远道而来的晏婴。
两人坐下后,彼此敬了数爵酒,叔向无意间问了一句:“齐国现在怎么样呢?”
晏婴:“现在已是末世了,我是不知道了。”
叔向一听这话,愣了半天没有出声。
可晏婴接着说:“田氏已经富埒王侯,下一步齐国恐怕要归田氏所有了。”
晏婴宣称齐国将归田氏,试想,田完逃至齐国求生才到他曾孙和玄孙一代,居然到了可以取齐而代之的地步,真可谓是个绝世奇迹。
有诗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田甫田,维莠桀桀”
19、夹谷会盟藏玄机 孔丘识破斩侏儒
晨雾还没散,晏婴的朝服下摆已沾了露湿,他捧着一卷竹简,迈着小碎步跟在景公身后,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又软又韧:“君上,昨日莒国来使说,齐莒边境粮税又滞了三月,若不派官吏核查,恐生民变。还有鲁国……”
景公猛地停脚,鎏金腰带扣撞出脆响。他回头瞥着晏婴鬓角的白发,眉头拧成了结,这老臣的唠叨比宫墙根青苔还顽固,从春耕说到冬藏,从赋税说到外交,连他昨夜多饮了两杯酒都要念叨半宿。
“晏相国,” 景公故意放缓语气,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珏,“寡人看你近来气色不佳,许是操劳过度了。不如这样,你带一队使者,去晋国、卫国走一趟,一来宣示齐国威德,二来也替寡人看看诸侯的动向。”
晏婴愣了愣,竹简在手里颤了颤。他何尝听不出景公是想支开自己,可君命难违,只能躬身应道:“臣遵旨。” 望着晏婴转身离去的背影,景公长舒一口气,仿佛拔去了扎在耳边的刺,当即传旨:“宣田无宇入宫!”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田无宇便大步流星进了殿。他身着墨色锦袍,腰悬青铜剑,脸上带着几分精明的笑意,景公刚支走晏婴就找他,定是有要紧事。
“田大夫,” 景公靠在榻上,端起酒爵抿了一口,“这些年鲁国总跟咱们别别扭扭,前阵子还占了汶阳之田。如今他们又让孔丘当大司寇,听说那老头搞什么‘兴礼乐、重教化’,鲁国竟渐渐有了起色。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田无宇早摸透了景公的心思,他踱到殿中,沉声道:“君上,鲁国变强对咱们可不是好事。依臣之见,不如主动向鲁国示好,约鲁侯在夹谷会盟,那地方在齐鲁交界,山高林密,咱们好做手脚。”
“做什么手脚?” 景公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田无宇俯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臣有三招。第一招,会盟时安排些边地奴隶,让他们腰间藏着短刃,围在坛边。若鲁侯不肯让步,就让这些人‘作乱’,逼鲁国签不平等盟约;第二招,若是第一招被识破,就奏‘四方之乐’,让侏儒伶人跳东夷的滑稽舞,故意戏耍鲁侯,折辱鲁国颜面;至于第三招……”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阴狠,“若是前两招都不管用,就在盟书上动手脚,把‘齐鲁永结盟好’改成‘鲁附属于齐’,到时候木已成舟,鲁国想不认都难。”
景公听得眼睛发亮,猛地一拍案几,酒爵里的酒溅出半盏:“好!好个三连环计!就这么办!你赶紧派使者去鲁国,说寡人愿与鲁侯修好,会盟地点就定在夹谷!”
三日后,鲁都曲阜的宫室里,鲁定公捧着齐国的信函,手指捏得竹简发皱。他今年刚过四十,鬓角已添了白发,想起这些年齐国多次侵占鲁国土地,如今突然主动会盟,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孔大夫,” 定公抬头看向站在阶下的孔丘,“齐国是强国,咱们是弱国。他们先前抢了咱们汶阳之田,如今又突然要结盟,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孔丘身着素色儒袍,须眉皆白,眼神却透着沉稳。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君上,齐鲁相邻,长期交恶确实不利。但臣听说,‘外交之事,必有武备;军旅之事,必有外交’。齐国突然示好,多半是想趁会盟拿捏咱们。若君上同意去会盟,务必让左右司马申句须、乐颀各带五百乘兵车,跟在后面;再让兹无还带三百乘兵车,在夹谷十里外扎营,以防不测。”
“还是孔大夫考虑周全!” 定公松了口气,想起景公平日里吊儿郎当却满肚子坏水的模样,咬牙道,“那齐侯没安好心,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会盟的时候,就全靠你见机行事了!”
几日后,鲁定公的车队浩浩荡荡向夹谷进发。孔丘坐在随行的马车里,手里捧着一卷《周礼》却始终没心思看,他总觉得齐国的会盟太蹊跷,田无宇那人心计深沉,绝不会只做表面文章。
车队行至夹谷附近,兹无还突然策马赶来,在孔丘车旁低声道:“大夫,我们扎营时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穿着齐地的短褐,却在偷偷打量咱们的兵车,被我们抓了一个,他只说‘听田大夫的号令’,再问就不肯说了。”
孔丘眼神一凛:“看来田无宇果然早有准备。你传令下去,让士兵们加强戒备,夜里多派哨探,若有齐人靠近,立刻通报!”
等鲁定公抵达夹谷时,只见两山之间早已搭起了一座高大的盟坛,坛上插着齐、鲁两国的旌旗,齐国的士兵正手持长戈,在坛下巡逻。景公穿着玄色王袍,正站在坛边,见鲁定公来了,脸上堆起假笑:“鲁侯远道而来,辛苦了!”
鲁定公强笑着回礼,刚要迈步上坛,孔丘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示意他看坛下,只见十几个穿着粗布短褐的人,正围着盟坛晃荡,这些人身材高大,腰间鼓鼓囊囊的,眼神躲闪,不像是普通随从。
“申司马,” 孔丘走到申句须身边,声音压得很低,“你去查查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注意别打草惊蛇。”
申句须会意,转身下了坛,故意走到一个 “随从” 身边,假装整理马鞍,手不经意间碰了碰对方的腰间,硬邦邦的,像是藏着匕首。他又故意用齐语问道:“兄弟是齐地哪里人?怎么看着面生?”
那 “随从” 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我…… 我是边地的奴隶,跟着田大夫来的。” 说完,就慌忙躲开了。
申句须立刻回到孔丘身边,压低声音道:“大夫,那些人都是边地奴隶,腰间藏着短刃,听说是田无宇安排的!”
孔丘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申句须和乐颀道:“你们俩跟在君上左右,寸步不离,一旦有变故,立刻保护君上撤离!”
申句须和乐颀齐声应道:“遵令!” 两人手按剑柄,警惕地盯着坛下的奴隶,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鲁定公被这气氛弄得有些紧张,悄悄对孔丘说:“孔大夫,齐国该不会是想趁会盟逼咱们吧?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君上莫慌,” 孔丘低声安慰道,“咱们有兵车在后,只要沉住气,田无宇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田无宇走上盟坛,高声道:“吉时已到,请齐侯、鲁侯登坛盟誓!”
景公和鲁定公并肩走上坛,刚站定,孔丘突然上前一步,对着景公拱手道:“齐侯,今日齐鲁会盟,是两国的大事。依《周礼》所言,盟会之上,参与者需是国君、大夫之流的有身份之人,这是礼法的要求。可如今坛下围着的这些人,衣着粗鄙,腰间藏刃,不知是何用意?”
景公心里一慌,面上却装糊涂:“大司寇说什么?那些都是寡人带来的边地随从,是来维持秩序的,没什么不妥啊。”
“维持秩序?” 孔丘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齐侯可曾听说,‘以蛮夷扰乱华夏,以战俘玷污盟坛,是为不祥;以刀兵威胁诸侯,是为失礼’?这些奴隶本是战俘,如今却被藏着兵器带到盟坛,田大夫,你倒是说说,这是谁的主意?”
田无宇没想到孔丘这么快就识破了第一招,额角渗出冷汗,强辩道:“大司寇误会了,这些人只是……”
“误会?” 孔丘打断他的话,目光如炬地盯着景公,“若齐侯真心想与鲁国结盟,就该遵守礼法,将这些藏兵的奴隶驱散。否则,今日这盟会,不如不签!”
景公见孔丘态度坚决,又瞥见坛下申句须、乐颀手按剑柄,脸色铁青,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闹僵,只好对着田无宇怒喝道:“田大夫!还不快把这些人赶走!”
田无宇不敢违抗,只能咬牙下令:“把他们都带下去!” 那些奴隶见状,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齐国士兵离开,坛下的紧张气氛稍稍缓解,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盟誓的仪式继续进行,双方的史官正准备宣读盟书,田无宇突然走上前,高声道:“今日两国结盟,是大喜之事。臣已备好‘四方之乐’,请齐侯、鲁侯观赏,以助雅兴!”
景公立刻附和道:“好!就让大家开开眼界!”
话音刚落,一阵怪诞的音乐就响了起来,十几个侏儒伶人蹦蹦跳跳地走上坛,这些人穿着东夷人五彩衣裳,脸上涂着油彩,手里拿着小鼓,一边敲一边跳,嘴里还唱着古怪的歌谣,歌词竟是讽刺鲁定公软弱,只会依附齐国的!
侏儒们越跳越近,甚至有两个故意撞到鲁定公身边,做着滑稽鬼脸。景公坐在一旁,端着酒爵,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等着看鲁定公笑话。鲁定公又气又窘,脸涨得通红,想发作又怕失了风度,只能强忍着。
就在这时,孔丘突然大步上前,对着坛下大喝一声:“申句须!乐颀!”
申句须和乐颀早已按捺不住,听到呼唤,立刻拔剑冲上坛,齐声问道:“大司寇有何吩咐!”
“这些侏儒伶人,竟敢在盟坛之上戏耍诸侯,违背礼法!” 孔丘的声音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都愣住了,“请二位司马,立刻斩了他们的领班!”
景公脸色骤变,手里的酒爵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孔丘!你敢!”
田无宇也没想到孔丘会如此强硬,他伸手想去拦申句须,却被乐颀瞪了一眼,那眼神里的杀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申句须早已抓住一个领头的侏儒,那侏儒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可申句须手起剑落,鲜血瞬间溅在盟坛的青石上。
其余侏儒吓得尖叫着想要逃跑,孔丘却上前一步,对着景公厉声说道:“齐侯!今日两国结盟,本是庄重之事,可齐国却让夷狄之徒登坛,让侏儒戏耍诸侯,这是对天地不敬,对礼法的违背!若不斩这些侏儒以儆效尤,如何对得起两国先君,如何让诸侯信服!”
说着,他又喝令道:“将这些侏儒全部斩了!”
申句须和乐颀领命,剑光闪烁,不过片刻,十几个侏儒就倒在了坛上,鲜血染红了五彩的衣裳,原本热闹的盟坛瞬间变得死寂。鲁定公又惊又怕,起身就要走,景公想拦,却被孔丘冰冷的目光盯住,竟不敢动弹。
田无宇悄悄凑到景公身边,声音发颤:“君上,前两招都被孔丘破了,咱们…… 咱们用第三招吧!”
景公咬着牙,点了点头。田无宇立刻对身边的史官使了个眼色,那史官会意,悄悄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盟书,上面赫然写着 “鲁国愿附属于齐,每年向齐国纳贡”!他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孔丘身上,偷偷把原本的盟书换了下来,刚要递给鲁定公的史官,却听到一个声音响起:“这位史官,你手里的盟书,怎么和方才商议的不一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孔丘的弟子子贡站在史官身边,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正是刚才被换下的原盟书。子贡刚才一直在留意齐国史官的动作,见他偷偷换竹简,立刻上前拦住了他。
孔丘走到齐国史官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假盟书,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田无宇!你竟敢伪造盟书,想逼鲁国附属齐国!你当鲁国是好欺负的吗?”
田无宇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景公见第三招也被识破,又怕孔丘动怒,连累自己,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司寇息怒,这…… 这都是田无宇的主意,寡人不知情!寡人立刻让人重新写盟书,绝不敢再耍花样!”
孔丘冷冷地看着景公,沉声道:“齐侯若真心结盟,就该拿出诚意。今日之事,若传出去,齐国的颜面何在?还请齐侯好自为之!”
景公连忙点头,让人重新写了盟书,双方史官宣读完毕,鲁定公和景公依次签字。盟会结束后,鲁定公握着孔丘的手,后怕地说:“若不是孔大夫,今日寡人恐怕要被齐国羞辱,鲁国也要陷入危难了!”
孔丘叹了口气,望着坛上的血迹,沉声道:“齐国野心勃勃,此次会盟只是暂时的平静。咱们还要加紧整顿军备,兴修礼乐,只有鲁国真正强大起来,才能不受他国欺凌啊。”
而在另一边,景公和田无宇坐着马车返回临淄,景公望着窗外的田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没想到孔丘竟如此厉害,三招都被他破了。这鲁国,以后怕是更难对付了。”
田无宇低着头,心里又怕又恨:“君上放心,此次只是大意。下次咱们再想办法,一定要让鲁国屈服于齐国!”
马车轱辘轱辘地向前驶去,夹谷的盟坛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可齐鲁两国的博弈还将继续。
20、一计不成再生计 女乐迷惑不早朝
秋风卷着淄水湿气灌进寝殿时,景公正将一只玉卮掼在青铜鼎上。碎裂玉片溅到田无宇朝服下摆,他却依旧垂着手,神色平静得像殿外那棵历经三朝的古柏。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景公声音里裹着未散的盟会浊气,“让寡人在夹谷跟鲁君对质时,被那个孔丘抢了先机!他一句‘裔不谋夏,夷不乱华’,把寡人设的邾国大夫全怼了回去,连莒国人都跟着鲁君起哄,寡人这霸主的脸,全丢在汶水边上了!”
田无宇缓缓抬头,目光掠过景公因愤怒而泛红脸颊,落在殿角悬着的《齐风》帛书上。
那是晏婴出使晋国前,特意让人挂在这儿的,说是能让君主常念 “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可如今晏婴已去三月,这帛书边角都起了皱,景公怕是早忘了晏婴临行时 “勿轻启边衅,勿谋邻国” 的叮嘱。
“君上,” 田无宇声音不高,却恰好压过景公的喘息,“此次盟会难堪,非臣之计错,实是鲁国有了变数。”
“变数?” 景公冷笑一声,伸手扯过案上的盟书竹简,扔在田无宇脚边,“不就是孔丘当了个大司寇?一个丧家的儒者,还能翻了天不成?”
“君上若只当孔丘是寻常儒者,便错了。”田无宇弯腰拾起竹简,指尖拂过上面 “齐鲁弭兵” 的朱印,“臣派人去曲阜探过,孔丘治鲁半载,先定堕三都之策,拆了季孙氏的费邑、叔孙氏的郈邑,再整饬市井,连曲阜的窃贼都少了大半。如今鲁国甲士归队,粮仓充盈,连卫国都派使者去曲阜问礼,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年,鲁国便要复成僖公时的气象,到时候第一个要争的,就是汶水以北的城邑。”
景公怒气渐渐凝住,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宫墙下操练的卫兵。那些卫兵甲胄还是去年打的,可鲁国新铸的甲胄,据说能挡得住青铜剑。他想起盟会上鲁君那副胸有成竹模样,想起孔丘站在鲁君身后,目光如炬的样子,忽然觉得后颈发紧。
“那你说,该怎么办?” 景公声音软了下来,“晏婴那老东西还在晋国磨蹭,要是他在,定有法子……”
“晏相国行的是‘仁政’,可对付孔丘,仁政没用。” 田无宇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孔丘要的是‘克己复礼’,要的是鲁君成尧舜之君。可君上您想,世上能抵得住‘礼’的,从来都不是另一种‘礼’。”
景公回头看他,眼中带着疑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无宇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展开在景公面前。帛书上画着十几个舞女,身姿婀娜,有的执羽,有的抱瑟,旁边还注着 “鄄邑倡优,善为《桑中》之曲”。景公目光落在舞女裙摆上,眼神渐渐变了。
“臣的计策,” 田无宇指着帛书,“选八十名鄄邑美女,个个能歌善舞,再配上三十驷文马,一驷四匹,共一百二十匹,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把这些东西送到鲁国,先不递国书,就陈列在曲阜城南的高门外。”
“你疯了?” 景公瞪大了眼睛,“鲁君就算再糊涂,也该知道这是寡人的计!何况还有孔丘在,他定会劝鲁君拒绝。”
“君上放心,孔丘劝不住。” 田无宇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臣打听清楚了,鲁君去年就想在曲阜建台榭,是孔丘以‘民力不可竭’为由拦了下来。如今齐国有美女文马送上门,鲁君嘴上不说,心里定然痒痒。至于孔丘…… 他能拦得住鲁君建台榭,却拦不住鲁君想看一眼美女的心思。只要鲁君去了高门外,这局就成了。”
景公盯着帛书上的舞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他想起年轻时在卫国见过的倡优,想起那些婉转歌声和柔软腰肢,忽然觉得这计策并非不可行。若是能让孔丘在鲁国待不下去,别说八十个美女,就是一百八十个,也值了。
“好!” 景公一拍案几,“就按你说的办!选女乐的事,你亲自去办,别出什么岔子。还有,让使者慢些走,等女乐练熟了《桑中》《溱洧》这些曲子再动身。”
田无宇躬身应下,退出寝殿时,恰好撞见内侍捧着晏婴从晋国送来的书信。他瞥了一眼书信上 “劝君勿谋鲁” 的字样,嘴角笑意更深了。晏婴的仁政,终究是敌不过人心的欲望。
半个月后,曲阜城南的高门外热闹得像赶庙会。
八十名女乐穿着缟素舞裙,站在临时搭起高台上,手里羽扇随着《桑中》曲调轻轻晃动。她们的歌声软得像汶水春波,飘过高门,飘进曲阜城里,连巷子里挑着担子的货郎都停下了脚步,踮着脚往高门方向望。
高台下围满了百姓,有曲阜的,也有周边邑县来的。有人指着女乐议论:“这些女子是哪里来的?长得比鲁国姑子还好看!” 也有人压低声音:“听说了吗?是齐国送来的,要给君上的。”
子贡站在人群后面,眉头拧得紧紧。他刚从季孙氏府上来,季桓子家臣说,季大夫已经去高门外看过两回了,回来还跟家臣说 “齐人乐舞果然妙”。他想起先生孔子昨天在朝堂上对鲁君说的话 ——“齐国此举,是要乱鲁之政,请君上勿受”,心里不由得发慌。
“子贡!” 子路从人群里挤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你怎么在这儿?先生让我们去整理《诗》的竹简,你忘了?”
“我哪有心思整理竹简?” 子贡指着高台上的女乐,“你看这些人,唱的都是靡靡之音,要是君上真收下了,鲁国就完了!”
子路顺着他手指望去,正好看见一个女乐旋身,裙摆划出一道雪白弧线。他皱了皱眉,把麦饼塞给子贡:“走,跟先生说去!季桓子那老东西肯定要劝君上收下,我们得想办法拦着!”
两人匆匆往孔子居所赶,刚走到巷口,就看见颜回站在门口,神色凝重。“先生在里面呢,” 颜回低声说,“刚从宫里回来,君上……君上说明天要去高门外‘视察’。”
子贡心里一沉,跟着颜回走进院子。孔子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礼》,目光却落在窗外梧桐树上。秋风卷着梧桐叶落在窗台上,他也没去捡,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先生,” 子路跨进屋子,声音有些急,“君上怎么能去看齐国的女乐?那分明是齐国的计!”
孔子放下竹简,看向子路,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我劝过了。君上说,只是去看看,不会收下。可他忘了,‘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齐国就是摸准了君上的心思,才把女乐摆在高门外的。”
“那我们怎么办?” 子贡问道,“季桓子今天还跟大夫们说,齐国送美女文马,是‘睦邻之礼’,该收下。”
孔子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卷《春秋》。他翻到鲁僖公二十二年的记载,指着上面的字:“僖公时,齐桓公送女乐给鲁君,鲁君沉迷其中,三个月不朝,后来才有了泓水之败。如今齐景公故技重施,君上却看不清。”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我在鲁国推行‘礼’,是想让君上成明君,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君上若连‘勿近靡靡之音’都做不到,这‘礼’,还有什么用?”
第二天一早,鲁君果然去了高门外。他原本只带了几个内侍,可走到半路,季桓子带着十几个大夫赶了上来,都说要 “陪君上视察”。到了高门外,女乐们见鲁君来了,唱得更卖力了,舞姿也更娇媚了。鲁君站在高台下,眼睛都看直了,连季桓子在旁边说 “君上,这女乐可收不得”,他都没听见。
直到日头偏西,鲁君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回宫路上,他对季桓子说:“齐国的心意,寡人不能拂。明天,你去跟齐使说,寡人收下了。”
季桓子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假意推辞:“君上,孔大夫那边……”
“孔丘那边,寡人去说。” 鲁君摆了摆手,目光还在想着女乐的舞姿,“不就是几个女子吗?收下也无妨。”
可鲁君终究没去跟孔子说。他收下女乐的第二天,就把她们安置在宫里章华台上,整日陪着女乐唱歌跳舞,连朝会都忘了。第一天,大臣们在朝堂上等了半个时辰,内侍说君上 “偶感风寒”;第二天,大臣们又等了一个时辰,内侍说君上 “正在习乐”;到了第三天,朝堂上连鲁君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有季桓子站在上面,说君上 “需静养几日,朝会暂缓”。
孔子站在朝堂下,看着空荡荡的君主之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自己刚回鲁国时,鲁君握着他的手说 “愿先生助寡人兴鲁”;想起自己堕三都时,鲁君全力支持;想起自己制定 “丘赋” 时,鲁君说 “先生定的,寡人信得过”。可如今,不过是八十个女乐,就让鲁君忘了当初的誓言。
“先生,” 颜回走到孔子身边,声音有些哽咽,“我们…… 我们还是走吧。”
孔子看着颜回,又看了看身边的子路、子贡、冉有,眼眶微微发红。他在鲁国待了四年,从大司寇做到代理国相,满心都是 “兴鲁” 的念头。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在鲁国待不下去了。
当天下午,孔子带着弟子们收拾行李。他把《礼》《乐》《诗》《书》的竹简仔细捆好,又把鲁君赏赐的玉璧放在案上,写了一封辞官信。信里没说太多,只写了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今君上近靡靡之音,远圣贤之道,臣不敢再仕,愿归故里”。
傍晚时分,孔子牵着马,站在曲阜城门口。弟子们跟在他身后,每个人都背着行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城门口的青石板上。颜回指着城里的方向,轻声说:“先生,您看,章华台那边,还在唱歌呢。”
孔子抬头望去,隐约能看见章华台的飞檐,听见从那边传来的歌声。那歌声软得像棉花,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轻轻叹了口气,翻身上马,说了声:“走吧。”
马踏着青石板,慢慢走出曲阜城。孔子没有回头,可他知道,弟子们都在看着曲阜的方向。他想起《诗》里的句子:“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可他不是因为 “微君之故”,而是因为君上忘了 “礼”,忘了百姓。
与此同时,临淄的齐景公正在宫里设宴。田无宇坐在他身边,手里捧着酒杯,笑着说:“君上,刚收到消息,孔丘已经离开鲁国了。鲁君现在整日在章华台跟女乐厮混,连季桓子都见不到他。”
景公哈哈大笑,举起酒杯跟田无宇碰了一下:“田大夫此计,真是妙!比晏婴那老东西的计策管用多了!以后鲁国,再也不足为惧了!”
田无宇也笑了,可他的目光却落在窗外。他知道,孔丘虽然离开了鲁国,但这个儒者的名字,迟早还会传遍诸侯。不过眼下,齐国的威胁解除了,这就够了。
夜色渐深,临淄的宫殿里还在歌舞升平,而孔子和他的弟子们,已经走在去往卫国的路上。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孔子勒住马,抬头望着天上明月,轻声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可‘道’,不能丢啊。”
弟子们停下脚步,望着孔子的背影,齐声说:“先生去哪,我们就去哪!”
秋风卷着他们的声音,飘向远方。从曲阜到卫国的路还很长,可孔子知道,只要 “道” 还在,这条路,就值得走下去。
21、开疆古冶公孙接 晏婴二桃杀三士
齐景公的朱漆辇车来到王宫旁,景公掀着车帘,望着远处田氏府邸的飞檐,眉头拧成了疙瘩。楚国使者昨日刚离京,那傲慢的姿态还在眼前晃,楚灵王要齐国割让琅邪之滨的三座城邑,才肯答应结盟,否则便要联合鲁国夹击临淄。
“君上,风大,仔细着凉。” 车夫低声劝道。
景公却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玉珏,指节泛白:“田无宇呢?让他来见寡人!”
一会儿,田无宇便提着朝服下摆匆匆赶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君上召臣,可是为了楚国的事烦心?” 他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精明,目光扫过景公紧绷的下颌,心中已然有了计策。
景公叹了口气,扶着车辕坐下:“楚国狼子野心,若不结盟,临淄危在旦夕。可那楚灵王狮子大开口,你有什么法子?”
田无宇搓着手,绕着辇车走了半圈,忽然停住:“君上忘了?咱们朝中可有位能言善辩的晏相国啊!当年他出使晋国,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让晋侯退兵,如今让他去楚国,定能让楚灵王收回成命。”
这话正说到景公心坎里。他早就想把晏婴支出去几日,那位相国每日朝堂上絮絮叨叨,一会儿劝他减赋税,一会儿又说田氏势力太大,听得他耳朵都起了茧。若晏婴去了楚国,一来能解楚国之困,二来也能落个清净。
“好!就依你!” 景公拍着车辕,语气轻快了几分,“明日便让晏婴收拾行装,越快动身越好。”
田无宇躬身应下,退到宫门外时,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他早看出那三个勇士(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接)对晏婴心存忌惮,只要晏婴离京,这三人没了约束,定会在朝堂上闹出动静。到时候景公被三士钳制,自然要倚重他田氏,琅邪的城邑,说不定最后会落到田氏手里。
第二日清晨,晏婴拜别景公。他望着景公眼中难掩的轻松,又瞥了眼站在群臣末尾的田无宇,心中了然。临行前,他只对景公说了一句:“君上保重,臣三月之内必归。”
晏婴一走,临淄的天仿佛都变了。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接三人每日佩剑上殿,鞋子也不脱,踩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 “噔噔” 的响。那日景公商议要减免东莱的租子,公孙接突然拍着柱子大吼:“东莱的粮秣要供军中使用,减租子?君上是想让士兵们饿着肚子打仗吗?”
景公吓得手一抖,玉圭差点掉在地上。他想起哥哥齐庄公的下场,庄公就是因为得罪了权臣,被人堵在宫殿里杀死,尸体放了三天都没人敢收。如今这三人比当年的权臣更凶,若是惹恼了他们,自己恐怕也落不得好。
“是…… 是寡人考虑不周。” 景公的声音细若蚊蝇。
古冶子冷笑一声,伸手从案上抓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嚼着:“君上还是多想想怎么安稳朝局,别总琢磨这些没用的。” 田开疆则站在一旁,目光扫过群臣,凡是与他对视的人,都慌忙低下头去。
这般过了两个月,景公整日寝食难安。他夜里常常梦见三个披甲的壮汉拿着刀闯进来,吓得他冷汗涔涔地坐起来,看着窗外的月光,总觉得那是刀光。有次他想召太史来占卜,刚派人去传,田开疆就带着人堵在宫门口:“君上若是疑神疑鬼,不如让臣等宿在宫中护卫,免得被邪祟缠上。”
景公哪里敢让他们宿在宫中,只能强笑着摆手:“不必了,寡人只是随口说说。”
就在景公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宫门外传来了消息,晏婴回来了。
景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朝服都没穿整齐,就跌跌撞撞地跑到宫门口。晏婴穿着沾满尘土的朝服,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目光锐利。他刚要行礼,就被景公一把拉住:“相国可算回来了!寡人…… 寡人快被那三个竖子逼死了!”
晏婴跟着景公进了内殿,看着景公通红的眼睛,心中已有数。他端起侍女递来的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君上近来可有心头之事?”
景公急得直跺脚:“你还装糊涂!那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接三人,每日在朝堂上作威作福,寡人连句话都不敢说,再这样下去,齐国的江山都要被他们抢去了!”
晏婴放下茶盏,从袖中掏出一卷绢帛,递了过去:“君上看看这个。”
景公展开绢帛,只见上面画着三个人,眉眼分明就是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接。他愣了愣,随即眼眶一热:“满朝文武,知我者,唯相国也。”
“君上不必忧心。” 晏婴的语气依旧平静,“除掉这三人,不必大动干戈,只需准备两只金寿桃。”
“两只桃子?” 景公瞪大了眼睛,“那三人都是力能扛鼎的勇士,两只桃子怎么能除掉他们?”
晏婴微微一笑:“君上忘了,楚灵王与伍举近日要来回访。到时候设宴,臣自有妙计。”
景公虽有疑惑,但他对晏婴向来信任。当年晏婴出使楚国,楚灵王想羞辱他,让他从狗门进,晏婴说 “出使狗国才从狗门进”,气得楚灵王只能打开正门;后来楚灵王又问 “齐国没人了吗?怎么派你这么个矮子来”,晏婴又说 “齐国派使臣,贤明的人去贤明的国家,无能的人去无能的国家,臣最无能,所以来楚国”,让楚灵王颜面尽失。有这样的智谋,或许两只桃子真能成事。
“好!寡人都听你的!” 景公重重地点头。
转眼到了楚灵王回访的日子。临淄宫的大殿里摆开了宴席,青铜鼎里煮着鹿肉,陶甗里蒸着黍米,香气飘满了整个宫殿。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接三人坐在末席,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殿角的食案,那里摆着一个描金漆盘,盘子里放着六个硕大桃子,粉里透红,绒毛上还沾着水珠,看着就让人垂涎。
楚灵王端着酒爵,笑道:“晏相国上次出使楚国,让寡人见识了齐国的人才。今日这宴席,不知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晏婴起身,走到食案旁,拿起一个桃子,声音洪亮:“大王有所不知,这桃子是从昆仑山移植来的。当年西王母在昆仑山居住,那里的蟠桃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吃了能羽化登仙。这桃树在齐国栽了百年,今日才结了六个果子,国君舍不得吃,特意留着招待大王与诸位。”
这话一出,殿内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田开疆舔了舔嘴唇,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剑柄。古冶子和公孙接也坐不住了,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桃子。
晏婴接着说:“两位国君乃是天下贤主,理当各享一个。” 说着,便将两个桃子分别递给齐景公和楚灵王。
景公接过桃子,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眯着眼睛赞叹:“果然是仙果!” 楚灵王也连连点头:“比楚国的橘柚好吃多了。”
待两位国君吃完,晏婴又拿起一个桃子,递给伍举:“伍大夫是楚国重臣,为齐楚结盟奔走,也该享用一个。” 伍举躬身接过,连声道谢。
楚灵王看着剩下的三个桃子,笑道:“晏相国劳苦功高,也该吃一个。”
晏婴谢过,接过桃子,慢慢吃着。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每咬一口都细细品味,还时不时点头称赞。田开疆三人看得心痒难耐,公孙接更是坐不住了,手在腿上不停地搓着。
终于,盘子里只剩下两个桃子。晏婴看向景公,递了个眼色。景公会意,清了清嗓子:“剩下的两个桃子,赏给有功之臣。三位将军都是齐国的龙虎之士,不如说说自己的功劳,功劳大的便可得桃。”
公孙接 “腾” 地站起来,大步走到殿中:“当年我在姑棼山打猎,一头野猪从林中窜出,直奔国君的车架。是我拔剑上前,一刀刺中野猪的心脏,救了国君。后来在沂山,又遇到一只哺乳期的母老虎,我赤手空拳将它打死,这样的功劳,难道不配吃一个桃子吗?” 说着,便伸手拿起一个桃子,大口吃了起来。
田开疆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傲慢:“我曾随国君攻打徐国,在蒲隧之战中,我手持长戟,率先登上城墙,杀了徐国的大将,吓得徐国国君献城投降。后来又在历下击退晋军,保住了齐国的疆土,这样的功劳,难道不如公孙接吗?” 说完,也拿起一个桃子,啃了起来。
两个桃子瞬间没了踪影。古冶子看着空盘子,又看看田开疆和公孙接得意的样子,气得脸色铁青。他 “唰” 地拔出佩剑,剑刃映着灯光,寒气逼人:“你们那也叫功劳?当年国君横渡黄河,一只大鳖咬住了左边的马,把马拖进河里。是我潜到水下,逆流追了三里地,才抓住大鳖的脖子,把它杀死,提着马的尾巴跃上岸。当时岸上的人都以为我是河神,这样的功劳,你们比得上吗?”
田开疆和公孙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们想起当年黄河边的情景,古冶子浑身湿透,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鳖头,那模样确实勇猛。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羞愧,他们只顾着争功,却忘了古冶子的功劳比他们还大。
“是我们错了。” 公孙接叹了口气,将剑横在脖子上,“我们凭这点功劳就争抢桃子,却让真正有功的人空着手,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话音未落,他便用力一抹,鲜血喷溅在金砖上,染红了旁边的食案。
田开疆看着公孙接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也有过错,不该自恃功高,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说完,也拔剑自刎。
古冶子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突然愣住了。他刚才只是一时气愤,没想到会逼死两个结拜兄弟。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楚灵王皱着眉头,伍举也低下了头。他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手中的剑仿佛有千斤重:“我逼死了兄弟,是不仁;为了一个桃子争功,是不义。这样不仁不义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完,也挥剑自刎。
短短片刻,三位勇士便倒在了血泊中。景公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又惊又喜,他偷偷看了眼晏婴,只见晏婴依旧面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灵王站起身,走到晏婴身边,低声道:“相国好手段。”
晏婴躬身:“大王谬赞。这三位将军恃功而骄,目中无君,若不除之,齐国必乱。今日之事,不过是让他们自食其果罢了。”
宴席不欢而散。田开疆的死讯传到田氏府邸时,田无宇正在与族中长老商议如何夺取琅邪的城邑。听到消息,他手中的竹简 “啪” 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说什么?开疆死了?” 田无宇抓住报信人的衣领,声音嘶哑。
“是…… 是在宫宴上,和古冶子、公孙接争桃子,自刎了。” 报信人吓得浑身发抖。
田无宇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柱子上。田开疆是田氏最勇猛的子弟,也是他安插在军中的棋子,如今死了,田氏在军中的势力就要大打折扣。他知道这肯定是晏婴的计谋,可他却抓不到任何把柄,三士是自刎,而且是因为争功,无论怎么说,都怪不到晏婴头上。
“晏婴……” 田无宇咬着牙,眼中满是恨意,“你等着!”
族中长老叹了口气:“无宇,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晏婴做得天衣无缝,国君又信任他,我们若是闹事,只会引火烧身。”
田无宇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他知道长老说得对,晏婴用的是阳谋,明面上挑不出任何错处。他只能忍着,等着合适的时机。
几日后,景公下旨,厚葬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接三人,追封他们为 “齐国三勇”。田无宇亲自去送葬,看着田开疆的棺木,他在心中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晏婴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要让田氏取代吕氏,成为齐国的主人。
而此时的晏婴,正在府中看着临淄的地图。他知道田无宇不会善罢甘休,田氏野心也绝不会因为田开疆的死而收敛。
22、泪洒牛山祭管仲 晏婴无宇各有谋
临淄的春三月,总爱缠缠绵绵飘些碎雨。
景公在宣室里坐了大半日,指尖把玉圭棱角摸得发亮,还是觉得心口发闷。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花瓣沾着雨珠,可他瞧着,只觉得那颜色艳得刺眼,王宫苑囿逛腻了,乐师弹的《韶》乐听厌了,连寺人报上来的东夷贡品清单,都没半分能勾得起兴致。
“君上这几日总皱着眉,莫不是宫里的气闷着了?” 田无宇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漆盒,里面是刚从淄河捞的银鱼干。他把盒子搁在案上,眼角余光扫着景公神色,声音放得极软,“臣昨儿听山下老农说,牛山的雾这几日最妙,晨时登山,能看见云气裹着淄河的帆,像仙人驾着船似的。君上若愿移驾,臣陪您去散散心?”
景公抬了抬眼皮,指尖仍在玉圭上摩挲:“就你我二人?走一路听你说些田亩收成,倒不如在宫里打瞌睡。”
田无宇早摸准了他的心思,忙笑道:“臣怎敢让君上寂寞?晏相国近日虽在查东郭的粮价,可君上一声令下,他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先陪君上赏景。再说了,牛山北角能望见整个临淄城,君上瞧瞧那满城烟灶,也许能解解闷。”
景公这才动了心。他自小在王宫长大,宫城的雉堞看了三十年,却还真没从牛山上望过都城。沉吟片刻,他把玉圭往案上一放:“既如此,便传孤的话,让晏平仲即刻入宫,随孤去牛山。”
“臣还建议,让艾孔和梁丘据也一块儿去。”
“好好,一切由你安排吧。”
不过半个时辰,几辆马车便出了临淄南门。景公车驾是玄色的,马车上镶着铜钉,走在石板路上“咯噔” 响;晏婴车简陋些,只刷了层清漆,车轮碾过泥泞时,溅起的泥点沾在车辕上;田无宇没坐车,骑着匹枣红马跟在景公车旁,时不时撩着车帘说些笑话,逗得景公偶尔笑出声,艾孔和梁丘据随声附和。
出了城,雨就停了。路边麦田刚返青,绿油油一片,农夫们戴着斗笠在田里除草,见了车驾,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躬身行礼。景公撩着帘子看,忽然问:“田无宇,去年这时候,你说东郭的麦子亩产多少来着?”
田无宇心里一紧,忙回道:“回君上,去年东郭大旱,亩产不过三石;今年雨顺,估摸着能到五石。晏相国前几日查粮价,就是怕粮商囤粮,耽误了百姓春耕。” 他说着,悄悄往晏婴车那边瞥了眼,见车帘纹丝不动,才松了口气。
晏婴其实没闭眼。他坐在车里,手里翻着一卷《虞书》,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田无宇这几年势头渐盛,暗地里兼并了不少小贵族土地,如今在景公面前装得恭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比谁都清楚。只是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便只当没听见,指尖在竹简上轻轻划着 “允迪厥德” 四个字。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到了牛山脚下。刚下车,一股草木清气就扑面而来,混着泥土的腥气,比宫里的熏香好闻多了。山脚下皇丧店有几户人家,院墙是用黄泥糊的,院门口挂着晒干的红辣椒,几个孩童拿着木剑在门口打闹,见了穿朝服的人,都吓得躲到门后,只露出双眼睛偷偷看。
“君上,这边走。” 田无宇引着路,石阶是青石板铺的,被雨水泡得发滑。晨雾还没散透,像一层薄纱裹着山,走在石阶上,鞋尖都沾着湿意。路边的灌木刚抽新芽,嫩绿的叶子上挂着水珠,风一吹,水珠就滴在脖子里,凉丝丝的。
走了约莫半柱香工夫,晏子忽然停住脚,指着路边一块刻着字的石头:“君上,这块碑是当年桓公为夔牛立的。”
景公凑过去看,石碑上的字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能认出 “流波山”“战鼓” 几个字。他想起小时候听太傅说的故事,黄帝在涿鹿战蚩尤,让神荼、郁垒捉了夔牛,在淄河边做了面大鼓,鼓声能震得蚩尤的兵马溃散,后来牛头牛骨埋在这山上,才有了 “牛山” 的名字。
“没想到这山里还有这等旧事。” 景公摸着石碑上的纹路,忽然叹了口气,“当年桓公靠着管相,九合诸侯,何等威风。如今这石碑都快被风雨磨平了,世事还真是无常。”
田无宇赶紧接话:“君上不必伤怀,您如今执掌齐国,百姓安居乐业,比桓公当年也不差。再说了,咱们今日是来赏景的,前面就是北角,能望见临淄城呢。”
说着,三人就到了牛山北角。这里有块平坦巨石,站在上面,整个临淄城尽收眼底。远处的淄河像条银带,河面上帆影点点;城里房屋密密麻麻,屋顶瓦当在阳光下闪着光,街巷里人来人往像小蚂蚁,宫城玄色宫墙在城南格外显眼。
景公盯着那片宫墙,忽然就红了眼眶。他想起自己十五岁登基,那年灵公刚去世,庄公留下的乱摊子还没收拾好,是晏婴陪着他,一步步稳定朝局,如今齐国总算太平了,可他今年已经三十五了,头发都开始白了。要是死了,这满城的烟灶、宫城的玉圭,还有那些跪着喊 “吾王万岁” 的百姓,就都跟他没关系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景公捂着胸口,声音发颤:“我怎么舍得这美好的国都,将来离开尘世去死啊!”
这话一出,跟在后面的艾孔、梁丘据立马就哭了。艾孔掏出手帕擦着眼角,哽咽着说:“君上仁心,念及天下苍生,臣等自愧不如。臣愿随君上左右,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护着齐国!” 梁丘据更夸张,直接跪坐在地上,捶着石头哭:“君上要是真有那一天,臣也不活了,到地下接着伺候君上!”
田无宇也跟着抹了抹眼睛,只是那眼泪没掉下来,倒是偷偷观察着晏婴的神色。
晏婴站在一旁,既没哭,也没说话,反而轻轻 “嗤” 了一声。那笑声不大,却在这哭哭啼啼的动静里格外显眼。
景公听见了,猛地转过身,擦干眼泪,脸色沉了下来:“晏平仲,寡人触景生情,诸臣都为寡人伤感,你却在这儿发笑,莫不是讥笑寡人多情善感?”
艾孔、梁丘据也停了哭,齐刷刷地看向晏子,眼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田无宇则往前挪了半步,想替晏婴说句话,又怕触了景公的怒,只好站在那儿搓着手。
晏婴却不慌不忙,躬身行了个礼,才缓缓开口:“君上息怒,臣非敢讥笑,只是觉得此悲不妥。昔年太公受封于齐,披荆斩棘,在营丘建城,创下这齐国基业;桓公任用管相,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称霸天下。这二人,一个是贤君,一个是贤相,若天假以年,让他们永远活着,执掌齐土,那么庄公何以继位?灵公又何以承统?灵公之后,又何来君上您今日坐拥临淄、统御万民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艾孔、梁丘据,声音又高了些:“王权传承,本就是新陈代谢。先君去了,新君才能来,这是天道常理。君上为一己之寿哭,不顾这传承之理,是为不仁;诸臣明知此理,却不谏阻,反而随声附和,是为谄媚。臣见此情景,不免失笑,还望君上恕罪。”
这番话像块石头,砸在众人心里。景公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觉得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艾孔、梁丘据更是羞愧得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挡着脸。
田无宇反应最快,赶紧上前一步,对着晏婴拱手:“晏相国这番话,真是点醒梦中人!臣先前也跟着伤感,如今想来,倒是糊涂了。君上,晏相国说得对,王权传承本是常理,您不必为这事伤怀。”
景公没说话,只是盯着临淄城方向,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过了片刻,他才看向晏婴:“照你这么说,自古就没有长寿不死的人?”
“然也。” 晏子走到一棵老松前,抚摸着树皮上的纹路。这棵松树长得极高,枝桠舒展,遮了大半片阴凉,树皮上裂纹像老人皱纹,深一道浅一道。“君上请看这棵松,山下的老农说,它已在这里站了四百多年。春抽新枝,夏挡烈日,秋结松果,冬抗风雪,可即便如此,再过百年,它也会枯槁。风吹雨打,虫蛀蚁噬,终会化为腐土,变成尘埃。”
他又指着地上的影子,日头已经升得高了,三人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贴在青石板上。“我们这些人,比这松树更短暂。就像这日头底下的影子,太阳移了,影子就变;太阳落了,影子就没了。不过是这世上的匆匆过客,又何必为不能久留而悲呢?”
景公盯着地上影子看了许久,风一吹,影子晃了晃,像是要碎了似的。他忽然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寡人糊涂了。”
田无宇赶紧趁热打铁:“君上能明白这个道理,就是齐国之福!咱们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听说管相的墓就在前面半腰,咱们去祭拜一番,也沾沾先贤的福气。”
景公点了点头:“好,就去祭拜管相。”
一行人往山腰走,路更陡了些,田无宇特意走在景公旁边,时不时扶他一把。晏婴跟在后面,看着田无宇那副殷勤的样子,眉头轻轻皱了皱。他知道田无宇心里打的算盘,景公年纪渐长,太子还小,田氏这几年暗中积蓄力量,怕是想在景公之后谋些什么。只是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管仲墓在山腰的一片柏树林里。墓前有块石碑,上面刻着 “齐相管夷吾之墓” 六个篆体大字,是当年桓公亲自题的,字体苍劲有力。石碑旁边有几棵柏树,是百姓们年年祭拜时种的,如今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墓前的石案上,还放着些百姓送来的祭品,一束野菊,几个麦饼,一壶米酒,显然是刚有人来过。
景公走到墓前,整理了一下冕冠,然后躬身下拜,动作恭敬得很。他想起小时候,管仲还在世,常抱着他在宫里走,教他读《经》,教他怎么当一个好君主。那时候他不懂,总觉得管仲的话太啰嗦,如今再想起,才明白那些话里的深意。
“管相,” 景公的声音有些发颤,“寡人今日登牛山,感怀生死,幸得晏相国点醒,才知传承之理。寡人必当效法您当年辅桓公之事,好好治理齐国,不辜负您创下的基业,不辜负齐国的百姓。”
说完,他又拜了三拜。晏婴站在一旁,也躬身行礼,目光落在石碑上,眼神里满是敬重。田无宇则跟着祭拜,嘴里念叨着:“管相若泉下有知,见君上如此明事理,必定欣慰。将来臣也会辅佐君上,像管相辅佐桓公一样,让齐国越来越强。”
祭拜完,太阳已经偏西了。雾早就散了,牛山草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亮。景公走在下山路上,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偶尔还会停下,看看路边的野花,问问田无宇田里的收成。
“君上,您看那淄河,” 田无宇指着远处,“夕阳照在河面上,像铺了层金子似的,好看得很。”
景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淄河面上波光粼粼,帆影在夕阳里变成了剪影。他忽然笑了:“今日多亏了你提议来牛山,不然寡人还在宫里闷着。回去之后,赏你百亩良田。”
田无宇赶紧躬身谢恩:“谢君上恩典!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受此重赏。”
晏婴走在后面,听着两人的对话,没说话,只是从袖里掏出块布,擦了擦鞋上的泥。他知道,田无宇要的不是百亩良田,而是景公的信任。这牛山一行,看似是赏景祭拜,实则是一场无声较量,他守住了理,田无宇讨好了君,而景公,也终于明白了生死传承的道理。
下山的时候,又遇见了那几个在门口打闹的孩童。这次,他们不再躲着了,而是站在路边,看着景公的车驾,眼里满是好奇。景公撩着帘子,对着孩子们笑了笑,还让寺人给了他们几块糖果。
马车驶离牛山时,景公回头望了一眼。夕阳下的牛山,像披了件橘红色衣裳,松柏影子拉得很长,管仲墓就藏在那片影子里。他忽然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就像管仲,虽然死了,可他的名字还在,他的功绩还在,齐国的百姓还记着他。将来自己死了,只要能把齐国治理好,百姓也会记着他。
“晏平仲,” 景公对着晏婴的车喊了一声,“回去之后,把你今日说的话写下来,孤要天天看。”
晏婴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温和却坚定:“臣遵旨。只是君上记住,道理在竹简上,更在心里。只要君上心怀百姓,便是长生。”
田无宇骑着马,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勾了勾。他知道,今日这趟牛山没白来,既讨了景公的欢心,又摸清了晏子的态度。至于将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谋划。
马车渐渐驶远,牛山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暮色里。淄河上的帆还在飘,临淄城的烟灶还在冒,这世间的一切,都还在按着天道常理,慢慢往前走。而牛山雨雾里的那堂生死课,却像一粒种子,落在了景公、晏婴和田无宇的心里,将来会长出什么样的果子,谁也说不准。
23、封禅泰山莒国误 田书领兵伐小邦
景公坐在宣室漆案后,目光飘向窗外那棵老槐树,叶已落了大半,让他想起前不久牛山之上的那场痛哭。彼时他望着山下齐地,忽叹 “人生若白驹过隙”,被晏婴当场点破 “重色轻德” 的虚妄,至今想来仍觉喉头发紧。自那以后,但凡晏婴在侧,他连半句感慨生死的话都不敢说,更别提那些彰显帝王威仪的念头了。
“君上,” 阶下传来田无宇的声音,打断了景公的幻境。这位田氏大夫总是揣着些投其所好的主意,此刻正弓着腰,眼底藏着几分狡黠,“近来临淄米价稳了,河工也歇了,百姓都念着君上的仁德。依臣之见,不如南巡边鄙,登泰山封禅,把这国泰民安的盛况告慰天地神祇,也让诸侯知道我大齐的气象。”
景公猛地直起身,眼底亮得惊人,封禅泰山?那是尧舜禹才有的盛事!齐桓公当年想做都没做成。他攥着案边的玉圭,却又突然泄了气:“可晏相国那儿…… 他定要阻拦。”
“君上!” 田无宇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却极有分量,“您是君,他是臣。哪有臣子处处给君上使绊子的道理?先前牛山之事,是他让您没了颜面;如今封禅是千古功业,再由着他,您这国君的威严何在?”
这话像根针,扎在了景公心里最痒的地方。他重重拍了下漆案,玉圭震得嗡嗡响:“你说得对!不能再让他拿捏了。来人,传晏婴即刻见寡人!”
不多时,晏婴便穿着一身素色朝服进来了。他身形矮小,走路却稳当,目光扫过田无宇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随即转向景公,躬身行礼:“臣晏婴,见过君上。”
景公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强硬:“相国来了。寡人今日找你,是想跟你商议件大事,寡人打算南巡之后,登泰山封禅,你看如何?”
晏婴抬眼,正好对上田无宇投来的挑衅目光。他心里明镜似的,定是这田无宇又在景公面前搬弄是非。但他没当场发作,只是平静地回道:“昔年齐桓公九合诸侯,威震天下,想封禅泰山,是管仲以‘祥瑞未现、民生未足’为由阻拦。如今君上若执意要去,臣虽不赞同,却也拦不住您。”
“这就对了嘛!” 景公以为晏婴松了口,立刻追问,“相国你看,我大齐如今也算万乘之国了,先前的车驾都是八马,这次封禅这么隆重,改成十六马行不行?也显得气派些。”
晏婴的眉头彻底拧了起来,语气也沉了几分:“君上,八马驾车本就不合古制,夏商周三代,天子最多用六马,诸侯四马,大夫二马。如今您用八马已是僭越,再增到十六,岂不是错上加错?再说,十六马的车驾看着气派,实则笨重:田猎时转不开身,远行时走不快,拉车的马多了,粮草消耗也得翻倍。您若是喜欢这排场,国中贵族定会纷纷效仿,到时候百姓要养更多的马,负担加重,这可不是治理国家的正道啊。”
景公脸上的笑僵住了,语气也带了些不耐烦:“嗨!寡人就封禅这一次,偶尔僭越一回也不行吗?”
“君上,礼制是国家的根基。” 晏婴往前半步,目光灼灼,“一次僭越,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今日您改了车驾,明日诸侯便会学您改礼器;今日您轻慢礼制,明日百姓便会轻慢国法。臣话已说透,不可僭越,还望君上三思。”
景公被噎得说不出话,憋了半晌才挥挥手:“行了行了,你别再说教了。封禅的事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去布置,务必办得隆重些!”
晏婴看着景公固执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却也只能躬身应下:“臣遵旨。”
转过年初春,临淄城外的柳芽刚冒绿,景公的南巡队伍便出发了。可刚出临淄百里,就进了泰沂山区。这里的山不像平原上的土坡,全是青黑色的巨石,山路窄得只能容一辆车通过,车轮碾在碎石上,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更糟的是,前两年连着闹暴雨,好多路段被冲垮了,有的地方只剩半尺宽的石棱,车马根本过不去。
景公坐在颠簸的车里,气得直拍车壁:“这路怎么这么难走!晏婴呢?让他来见寡人!”
晏婴很快赶了过来,身上沾了不少泥点。他隔着车帘回道:“君上,这泰沂山区本就险峻,再加上水患冲毁道路,确实难行。其实昔年齐桓公想封禅,管仲除了说礼制,也提过这山路难行,或许,这是上天在提醒您,封禅之事尚早。”
“上天提醒?” 景公猛地掀开车帘,脸色铁青,“管仲拦的是齐桓公,不是寡人!寡人要完成前人没做成的事,封禅必须办!至于路,你是相国,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赶紧想办法!寡人就在行宫住几日等着。”
晏婴知道景公这会儿听不进劝,只能躬身道:“臣遵旨。”
回到营帐,晏婴立刻召来心腹幕僚。“君上要封禅,可这山路不通,强行修路得征调数万民力,眼下正是春耕时节,百姓哪有功夫?” 他揉着眉心,“不如…… 让莒国来办。莒国是咱们的附庸,这些年虽跟楚国走得近,但表面上还得听咱们的。让他们组织民力修路,既省了齐国的人力,也能试探下莒侯的心思。”
幕僚点头称是。次日,景公便派了使臣带着国书去莒国,责令莒侯在半月内修好从莒国边境到泰山的路段,以备南巡封禅之用。
莒国都城莒城不大,却靠着沭水,地理位置险要。莒侯接到齐国国书时,正跟楚国来的使者喝茶。他看完国书,眉头皱成了疙瘩:“齐侯这是把咱们当苦力了?春耕时节让百姓去修路,地里的庄稼怎么办?”
楚国使者放下茶杯,慢悠悠道:“莒侯,您怕什么?如今楚国在南边势头正盛,齐侯不过是虚张声势。您要是顺着他,往后他只会变本加厉;要是拖着,他难道还真敢派兵来伐?再说,莒国三年没给齐国进贡了,他要是真追究,早该有动作了。”
莒侯心里本就对齐国的颐指气使不满,被楚使这么一撺掇,当即拍了板:“你说得对!就拖着,先应付过去再说。”
于是,莒侯对齐国使臣满口应承,说 “定当尽心修路,不误景公封禅”,可等使臣一走,便把国书扔到了一边,连个修路的告示都没贴。
转眼就到了景公约定南巡的日子,派去莒国催问的人回来复命,说 “莒国连修路的工具都没准备,百姓还在地里收庄稼”。
景公正在御帐里看封禅的礼仪流程,一听这话,猛地把竹简扔在地上,竹简散了一地:“莒侯那小子!竟敢欺瞒寡人!他以为有楚国撑腰,就敢不听寡人的旨意了?”
帐外正好进来几位大臣,听见景公发怒,其中一位上卿立刻上前道:“君上息怒!莒国三年不进贡,如今又抗旨不修路,分明是没把大齐放在眼里!不讨伐他,不足以彰显我大齐的威严,也镇不住那些心怀不轨的诸侯!”
“说得好!” 景公正憋着火,这话正好说到他心坎里,“寡人看他是忘了谁才是他的宗主国!传寡人的旨意,即刻调兵,伐莒!”
“君上,” 晏婴连忙上前阻拦,“为了修路的事伐莒,是不是太草率了?莒国虽小,但沭水环绕,都城坚固,要是打不下来,不仅封禅的事要耽搁,还会被诸侯笑话。”
“草率?” 景公冷笑一声,指着帐外,“莒侯抗旨不遵,三年不朝贡,他草率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寡人意已决,不用再劝!”
晏婴见景公态度坚决,知道再拦也没用,只能问道:“那君上打算派谁领兵?司马穰苴已被罢黜,军中能担此重任的人不多了。”
景公这才想起领兵之人的事,皱着眉问:“相国可有合适的人选?”
“田书。” 晏婴缓缓吐出两个字,“他是田无宇大夫的孙辈,如今在乡野隐居,名声不显,但承继了田氏尚武的遗风,不仅武艺好,还精通兵法谋略。”
“又是田氏?” 景公皱着眉,“田书?寡人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田书早年曾随司马穰苴练兵,后来司马穰苴被罢,他怕卷入朝堂纷争,就辞官隐居了。” 晏婴解释道,“但此人确有真才实学,对付莒国绰绰有余。”
景公沉吟片刻,道:“既然相国推荐,那就让他来见寡人。若是真有本事,寡人便用他;若是不行,再另寻他人。”
“君上,” 晏婴叹了口气,“田书怕步司马穰苴的后尘,不愿出山。臣得先去开导他,让他明白这是为国效力,不是卷入党争。”
次日一早,晏婴便带着随从去了田书隐居的地方,临淄城外三十里的一个小村落。田书的住处很简陋,院墙是用土夯的,院里种着几棵梨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田书正坐在石凳上看兵书。
见晏婴来了,田书连忙起身行礼:“不知相国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田大夫不必多礼。” 晏婴坐在石凳上,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是想请你出山,领兵伐莒。”
田书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相国是知道的,当年司马穰苴将军如何治军,如何破燕晋之师,可最后还是被贵族排挤,罢官归乡,郁郁而终。我若出山,他日怕是也落得这般下场。”
“田大夫,” 晏婴看着他,语气诚恳,“司马将军的遭遇,是朝堂党争所致。可如今伐莒,是为了齐国的威严,不是为了某一个家族。莒国抗旨不遵,若不征讨,诸侯定会轻视齐国,到时候战乱四起,百姓遭殃。你身怀韬略,岂能眼睁睁看着齐国陷入困境?”
他顿了顿,又道:“君上虽有冲动之处,但也明白人才难得。我已跟君上言明,此次伐莒,只论军功,不问出身。你若能打赢,不仅能保齐国安稳,还能让田氏家族的声望更盛;若是担心日后之事,我晏婴以性命担保,定会护你周全。”
田书沉默了许久,看着院外金黄的稻田,终于叹了口气:“罢了。为了齐国百姓,我便出山一趟。”
三日后,田书穿着一身崭新的盔甲,来到了行宫宫。他身材高大,盔甲上的铜片在阳光下闪着光,眼神却沉稳得不像个隐居乡野的人。
景公坐在宝座上,上下打量着他,问道:“田书,寡人听说你能征善战,是田氏的骄傲。如今寡人命你率军伐莒,你可有信心打赢?”
田书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君上信任臣,臣定不辱使命。莒国虽有沭水之险,但兵力不足三万,且军心涣散。臣只需五万兵马,定能在半个月内拿下莒城,活捉莒侯!”
“好!有气魄!” 景公大喜,却又话锋一转,“军中无戏言。你若打赢了,寡人赐你孙姓,封你为乐安大夫;若是打输了,不仅你要受罚,还要株连九族。你可敢立军令状?”
田书抬头,目光坚定:“臣愿立军令状!此次出师,若不能活捉莒侯,臣便自提首级来见君上!”
景公哈哈大笑,起身走下宝座,亲手扶起田书:“好!寡人等你的好消息!明日一早,寡人亲自去宫外为你送行!”
次日清晨的校场上,五万齐军列成整齐的方阵,旗帜飘扬,甲胄鲜明。田书骑着一匹黑马,手持长枪,在阵前高声道:“将士们!莒国抗旨不遵,轻视我大齐!今日我们出兵,不仅是为了君上的威严,更是为了齐国的百姓!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一举破莒。”
“破莒!凯旋!” 五万将士齐声呐喊,声音震得空中的飞鸟都四散而逃。
景公站在高台上,看着田书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向莒国方向开去,心里既期待又有些不安。他转头问身边的晏婴:“相国,你说田书真能打赢吗?”
晏婴望着远去的军阵,缓缓道:“君上放心,田书不仅有勇有谋,还深得军心。莒国虽有楚国撑腰,但楚国远在南方,来不及救援。此次伐莒,定能成功。只是……”
他顿了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景公追问:“只是什么?”
“没什么。” 晏婴摇摇头,“臣只是希望,此次伐莒之后,君上能明白,治国之道不在封禅的排场,而在百姓的安乐。”
景公看着晏婴,沉默了许久,不得不点了点头:“相国的话,寡人记下了。”
此时,田书率领的齐军已过了泰沂山区,朝着莒国都城而去。沭水岸边的芦苇随风飘荡,田书勒住马,望着远处的莒城轮廓,眼神锐利如刀。他知道,这场战争不仅关系到齐国的威严,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命运。但他更清楚,只要将士同心,定能打赢这场仗,让莒国知道,齐国的威严,不容侵犯。
24、田书要去杀莒王 通风报信公冶长
晨雾还未散尽的马耳山,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泛着冷光。道旁的松树斜斜探着枝桠,松针上的露珠顺着木纹滚落,砸在岩缝间的青苔上,溅起细碎的湿痕。
一个白衣人正沿着山路缓步上行,那衣料是鲁地特有的细麻布,洗得泛出柔光,被山风轻轻掀起边角,像极了崖边垂落的流云。他束发未用玉簪,只以一根素色丝绦松松系着,黑发随着脚步微微晃动,几缕贴在颈侧,衬得侧脸线条清俊如刻。这人便是公冶长,孔丘的弟子,也是他的女婿,此刻正往鲁国赶去,要继续追随老师完成学业。
他行至一处缓坡,忽闻下方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低头望去,只见路边老槐树下坐着个樵夫,年过四十,皮肤被日晒得呈深褐色,手上布满裂口,指节粗大。他身前放着一担柴,柴枝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刚从山涧那边砍来。樵夫见白衣人停下,眯着眼打量片刻,忽然放下手中的水瓢,开口道:“这位先生看着面熟,莫不是在哪儿见过?”
公冶长闻言停下脚步,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温和如涧水:“樵夫大哥认错人了吧?我自曲阜而来,此前未曾踏足马耳山。”
“不对不对,” 樵夫猛地拍了下大腿,柴担上的枯枝颤了颤,“我想起来了!你是公冶长先生!去年曲阜赶庙会,我带着小儿去看热闹,见孔丘先生身边跟着一位白衣公子,便是你这般模样!”
公冶长闻言浅笑,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大哥好记性,在下正是公冶长。”
“果然是你!” 樵夫连忙起身,虽因常年挑柴有些驼背,却仍努力挺直身子,“先生这是要往哪儿去?听说孔丘先生已将女儿许配给你,你不留在曲阜享清福,怎的还往山里跑?”
“家师仍有课业要我完成,此次是往鲁国都城方向去,” 公冶长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亲事,不过是家师垂爱,算不得什么‘享清福’。”
樵夫啧啧称奇,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柴刀鞘,眼神里满是敬佩:“我还听说,先生能懂鸟语?去年村里闹蝗灾,若不是有鸟儿提前叫着‘快收粮’,我家那几亩麦子怕是要全毁了,要是先生能教我家小儿识鸟语,将来定能少受些灾祸!”
公冶长闻言轻轻摇头,语气诚恳:“大哥说笑了。鸟语本是自然之音,我不过是偶然能辨几分,算不得什么真本事,更谈不上‘教’。若强行传之,反倒误了令郎,不如让他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明理之人。” 说罢,他又拱了拱手,“时辰不早,我需赶路,大哥保重。”
樵夫还想再说些什么,公冶长已转身继续上行。转过一道山弯,便到了太公亭。这亭子是用青石搭建的,亭柱上刻着模糊的古字,想来已有数十年历史。亭外便是马耳山的主峰,峰尖如马耳般陡峭,覆着一层淡绿的植被;旁边的松朵峰形似松果,层层叠叠的岩石间生着矮松;鸽崖峰则布满孔洞,常有野鸽出入,此刻正有几只灰鸽在崖边盘旋,发出 “咕咕” 的叫声。公冶长在亭中稍作歇息,望着山间缭绕的岚气,听着远处泉水淙淙的声响,只觉心神安宁。片刻后,他起身穿过黄草关,那关隘不过是两块巨大的岩石对峙而成,中间仅容一人通过,石上刻着 “黄草关” 三字,字迹苍劲,不知是哪位古人所留。
过了黄草关,山路愈发幽深,两侧的树林密不透风,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忽然,一阵急促的 “叽叽喳喳” 声传来,公冶长脚步一顿。只见十几只灰雀围着他飞旋,有的停在枝头,有的落在他肩头,尖细的叫声此起彼伏。公冶长凝神细听,眉头渐渐皱起,这些鸟儿竟在说:“公冶长,公冶长,田书要去杀莒王!”
他心中一震,连忙停下脚步。田书是齐国名将的后代,素来骁勇善战;莒国与齐国素有嫌隙,若田书真要伐莒,莒国怕是难以抵挡。公冶长虽非莒人,却深知战火起时百姓遭殃,当即决定改变方向,先往莒国通报消息。
山路崎岖,公冶长加快脚步,白衣被树枝勾破了边角也浑然不觉。待赶到莒国都城时,已近午时。阳光炽烈,晒得城墙发烫,他站在消气岭上远眺,只见莒城的南门敞开着,城门上方刻着 “通淮门” 三字,漆皮已有些剥落。城门口人来人往,有挑着菜筐的农妇,有推着独轮车的货郎,还有追闹嬉戏的孩童,一派祥和景象,丝毫看不出即将面临战火的迹象。
公冶长快步下山,随着人流进入外城。外城多是民居和商铺,酒肆里飘出米酒的香气,布庄的伙计正站在门口招揽客人。他穿过几条街巷,来到内城门口,这城门名为 “壮仓门”,是莒国存放粮草的地方,故而守卫格外森严。两名军士身着青铜盔甲,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手中握着长戈,眼神锐利地盯着往来之人。见公冶长行色匆匆,其中一名军士上前一步,长戈在地上顿了顿,厉声喝问:“站住!你是何人?要往何处去?”
“军情紧急!我有要事需面见莒侯!” 公冶长语气急切,额上已渗出细汗。
那军士闻言冷笑一声,瞥了眼公冶长的白衣,语气轻蔑:“闲杂人等也想见君侯?内城岂是你能随意进出的?”
“我乃曲阜孔丘之弟子公冶长,确有要事相告,若耽误了时机,莒国恐有大难!” 公冶长急忙表明身份,希望能引起对方重视。
另一名军士闻言,凑到同伴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先前那军士收起长戈,指了指西边的方向,语气敷衍:“想见君侯,你得走‘沙浦门’,这壮仓门只许粮草出入。”
公冶长虽心中焦急,却也知道争辩无用,只得转身往沙浦门赶去。沙浦门是莒国的北门,靠近沙浦河,平日里多是渔民和商人出入。他赶到时,只见城门处同样有军士守卫,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显得格外凶悍。
“站住!干什么的?” 刀疤军士上前一步,挡住了公冶长的去路。
“我要见莒侯,壮仓门的军士让我从这里进。” 公冶长耐着性子解释,只觉胸口的紧迫感越来越强。
刀疤军士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身边同伴的肩膀,语气嘲讽:“你当我们是傻子?君侯住在王宫,王宫在城东,你从北门进,岂不是舍近求远?要见君侯,得走‘望海门’,那门才直通王宫。”
公冶长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这两名军士戏弄了。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知道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只得又转身往望海门赶去。望海门是莒国的东门,面朝大海,城门上方刻着 “望海” 二字,字体雄浑。这里的守卫比其他城门更为森严,不仅有军士,还有几名宫中侍卫,身着黑色锦袍,腰间佩着短剑。
好在这次,侍卫听闻他是孔丘的弟子,又说有要事面见莒侯,虽仍有疑虑,却还是派人去王宫通报。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报的侍卫回来,对他做了个 “请” 的手势:“君侯允你入内,随我来。”
公冶长跟着侍卫穿过几条宫道,只见王宫的建筑多是青砖灰瓦,廊柱上雕刻着龙凤图案,虽不如鲁国宫殿那般华丽,却也透着一股庄重。来到大殿门口,侍卫停下脚步:“君侯正在殿内等候,先生请进。”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大殿内光线有些昏暗,正中央的宝座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着黑色龙纹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略显憔悴,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这便是莒共公庚舆。宝座两侧站着几名大臣,皆身着朝服,神色严肃。
莒共公见公冶长进来,目光在他的白衣上停留片刻,开口道:“寡人听说,你便是公冶长?孔丘的弟子,也是他的女婿?你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莒侯明鉴,” 公冶长拱手行礼,语气凝重,“臣在路上听闻鸟语,得知齐国将领田书正率军前来伐莒,特来通报,望君侯早做准备。”
“什么?!” 莒共公猛地从宝座上站起身,双手紧紧抓住扶手,“齐国又要来伐莒?上一次,若不是寡人跑得快,逃到纪国,怕是早已成了他们的俘虏!你说的可是真的?可别是谎报军情,扰乱人心!”
“臣所言句句属实,” 公冶长抬头,迎上莒共公的目光,眼神坚定,“鸟儿们在林间传报,说领军之人正是田书。臣虽不知齐军具体何时抵达,但此事绝无虚假,还望君侯速速布置防御。”
“什么?鸟儿的话也可信?!”
“不怕莒侯笑话,我还是略懂鸟语的。”
莒共公在殿内踱了几步,眉头紧锁,忽然停下脚步,盯着公冶长问道:“那你可知,齐军打算从哪个方向进攻?是南门?北门?还是东门?”
公冶长闻言,面露难色:“君侯,鸟语只能告知大事,却无法详述细节。臣根据莒城的地形判断,城西有浮来山作为屏障,山下又有大汪水阻隔,齐军若从西边进攻,难度极大;剩下的南门、北门、东门,皆有可能成为齐军的进攻方向。”
“你这不是废话吗!” 莒共公猛地一拍宝座扶手,语气骤然变得严厉,“寡人要的是确切方向!不是你的猜测!若齐军突然来袭,寡人连防御的重点都不知道,如何抵挡?”
公冶长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君侯息怒。臣虽不能确定,但据臣推测,齐军很可能从望海门进攻,望海门直通王宫,若能攻破此门,便可直捣王宫,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莒共公沉默片刻,眼神复杂地看了公冶长一眼,随后对着殿外喊道:“来人!赏给公冶先生百两白银,以谢他的通报之恩。”
“君侯不可!” 公冶长连忙摆手,语气诚恳,“臣乃一介书生,对银两财物素来不看重。如今莒国面临大难,这些银两不如用来犒劳将士,激励他们奋勇杀敌,守护莒国百姓。” 说罢,他对着莒共公再次拱手,“臣的话已带到,就此告辞,还望君侯保重。”
不等莒共公再说什么,公冶长便转身走出大殿,脚步匆匆地往城外赶去,他还得继续往鲁国赶路,完成老师交代的课业。
刚走出望海门不远,忽然有几只斑鸠从头顶飞过,“咕咕” 地叫着,声音急促。公冶长脚步一顿,凝神细听,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些斑鸠在说:“公冶长,公冶长,你的身后有只狼。”
他猛地转身,只见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一个蒙面人。那人身材高大,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冰冷如刀,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刀身闪着寒光。
公冶长心中一沉,却仍强作镇定,开口道:“壮士,我乃一介书生,身上并无财物,还望壮士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财物?” 蒙面人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如磨砂,“我岂是贪图财物之人?今日我来,只为取你的性命。”
“我与壮士素不相识,无杀父之仇,无夺妻之恨,为何要取我性命?” 公冶长眉头紧锁,心中满是疑惑。
蒙面人缓缓上前一步,长刀在手中转了个圈,语气冰冷:“君侯说了,你能听懂鸟语,告知他齐军来犯;保不齐你也会告诉齐军,君侯在何处。只有杀了你,君侯才能安心,莒国才能平安。”
公冶长闻言,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他本是好意前来通报,却没想到竟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他轻轻叹息一声,闭上眼睛,语气平静:“罢了,是我多管闲事,才落得这般下场。壮士动手吧,我死而无憾。” 说罢,他就地躺下,等待死亡的降临。
蒙面人见他这般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举起长刀,猛地劈了下去。刀锋划过空气,发出“呼呼” 的声响。公冶长只觉脖颈一凉,随后便失去了意识。蒙面人探了探他的鼻息,见已无气息,便收起长刀,转身往王宫的方向走去,复命去了。
与此同时,齐国的大军正沿着山路悄悄向莒国进发。田书骑在马上,身着黑色盔甲,盔甲上镶嵌着铜片,腰间佩着宝剑,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他不时勒住马缰,观察周围的地形,生怕中了莒军的埋伏。
“将军,前面路边躺着一个人!” 一名士兵忽然喊道,手指着不远处的草丛。
田书闻言,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去。只见草丛中躺着一个白衣人,脖颈处有一道深长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白衣,在地上汇成一滩暗红。但仔细一看,那人的胸口仍有微弱的起伏,显然还有一口气。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躺在这里?” 田书蹲下身,声音低沉地问道。
公冶长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中看到眼前之人身着齐国盔甲,知道是田书的军队。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我…… 我是公冶长……”
“公冶长?” 旁边的士兵皱起眉头,小声嘀咕,“没听说过这个人。”
公冶长没有理会那士兵的话,目光紧紧盯着田书,继续说道:“我…… 我懂鸟语…… 鸟儿告诉我…… 你要伐莒…… 我去通报莒侯…… 可他…… 他怕我告诉你们他的位置…… 派人杀了我……”
他顿了顿,呼吸越来越微弱:“莒国…… 望海门…… 直通王宫…… 你们…… 可从那里进攻……”
话音落下,公冶长的头微微一歪,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田书静静地看着公冶长的尸体,眉头紧锁,眼神复杂。片刻后,他站起身,对着身边的士兵下令:“将公冶长先生的尸体好生收敛,运回齐国都城。他能懂鸟语,心怀大义,要请求齐君,将他安葬在苑囿林中,让他与鸟儿为伴,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士兵们齐声应和,小心翼翼地抬起公冶长的尸体运回齐国,其他人继续向莒国进发。山间的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落在公冶长的白衣上,仿佛在为这位正直的书生送行。
25、征讨莒国得胜归 田书不忘赐姓孙
莒国都城宫墙在暮春风里泛着冷硬的青灰色,殿外铜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共公杵臼心尖上。
方才内侍来报,那个通风报信的公冶长已被处置掉,是齐军为他收的尸。
“君上,齐军已过穆陵关,领兵的正是田书!” 上卿展禽垂着袍角,声音里带着难掩颤意。他手里竹简还沾着露水,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探子说,田书亲率三万甲士,战车五百乘,沿途未敢耽搁,眼看就要到琅琊山了。”
共公猛地跌坐在漆木王座上,椅侧雕刻的饕餮纹硌得他后背发疼。他想起三年前,莒国因拖欠齐国贡赋,被齐军围了郯城,最后还是割了三座城才罢兵。那田书他早有耳闻,此人是齐国田氏旁支,最擅用诈,去年伐莱国时,竟让人扮成莱国百姓混入城中,半夜里举火为号,一战破城。如今这尊煞神来伐,莒城虽有琅琊山天险,可挡得住多久?
“君上不必忧惧!” 武将孟贲猛地踏上前,甲胄相撞发出铿锵声响。他生得虎背熊腰,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是当年跟齐军作战时留下的,“琅琊山隘口狭窄,只要我们倾全国之兵,在那里布下防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再备好滚木礌石,齐军就是有千军万马,也休想踏进一步!”
“孟将军说得轻巧!” 展禽急忙反驳,“莒国兵力不足两万,半数还是刚征召的农夫,连盔甲都凑不齐。齐国是大国,甲士皆久经沙场,我们以弱击强,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展上卿是要我们束手就擒,再像三年前那样割地求和?” 孟贲眼睛瞪得溜圆,手按在腰间的剑鞘上,“我莒国也是周天子册封的诸侯,凭什么要向齐国称臣纳贡?这窝囊气,我孟贲是受够了!”
殿内的文武大臣顿时分成两派,主战的武将拍着案几请战,主和的文臣则摇头叹息,争论声像一群聒噪的乌鸦,搅得共公心烦意乱。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殿外,夕阳正沉在琅琊山的峰峦间,把半边天染得通红,倒像是燃起的战火。
“都住口!” 共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事明日再议。展上卿,你即刻去清点府库,把粮食和兵器运往隘口;孟将军,你今夜就领兵前往琅琊山,务必在天明前布好防线。当前要紧的,是先挡住齐军的第一波进攻。”
孟贲虽有不甘,却也只能拱手领命:“臣遵旨!”
展禽看着共公苍白的脸色,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共公挥手打断。待大臣们都退去,殿内只剩下共公一人,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外的炊烟,忽然觉得那袅袅的烟火气,或许过不了几日,就要被战火焚成灰烬了。
齐军大营扎在琅琊山外十里的平地上,帐篷连绵如群峰,旗帜上的 “田” 字在风里猎猎作响。田书穿着一身玄色盔甲,正站在营帐前土坡上,手里拿着一卷舆图,眉头微蹙。
“将军,莒军在琅琊山隘口布了重兵,滚木礌石堆得跟山似的,连只鸟都飞不过去。” 副将陈武策马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焦躁,“我们昨日佯攻了一阵,损失了百十来个弟兄,还是没能靠近隘口。”
田书点点头,目光落在舆图上的一道细线,那是当地向导提过的一条废弃栈道,据说是莒国先祖为了运送粮草修建的,后来因为山体滑坡,便渐渐荒废了,如今早已被杂草和藤蔓掩盖,鲜少有人知道。
“陈武,你带两千人,继续在隘口佯攻,务必造出全力攻城的样子,吸引莒军的注意力。” 田书手指在栈道的位置敲了敲,“我带主力,从这条栈道绕过去,直捣莒城。”
陈武有些犹豫:“将军,那栈道年久失修,万一出了差错……”
“越是险路,越能出其不意。” 田书打断他,眼神里透着果决,“莒军把所有兵力都放在了隘口,莒城必定空虚。我们连夜出发,明日拂晓就能抵达莒城城下,到时候里应外合,莒城必破。”
当天夜里,齐军兵分两路。陈武率领的佯攻部队点燃火把,擂起战鼓,喊杀声震得山谷都在发抖。隘口的莒军果然被吸引,孟贲亲自站在城头指挥,弓箭和滚木礌石像雨点一样砸向齐军,却不知田书已带着两万甲士,悄悄钻进了山林。
栈道比田书预想的还要难走。狭窄的木板早已腐朽,踩上去咯吱作响,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士兵们只能手抓着岩壁上的藤蔓,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稍有不慎就会坠入谷底。田书走在队伍中间,不时停下来叮嘱士兵:“都把火把灭了,不许出声,用手势交流。”
走到一半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田书立刻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几个亲卫悄悄摸过去,片刻后拖着两个莒国巡逻兵回来,原来是孟贲担心有失,派了小队人马在山林里巡逻,却没想到正好撞上齐军。
“莒城的布防如何?” 田书按住腰间的剑,目光冷冽地盯着俘虏。
那两个巡逻兵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城、城里只有两千老弱残兵,都、都由上卿展禽统领…… 孟将军说,只要守住隘口,齐军就进不来……”
田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让人把俘虏捆起来,嘴里塞上布条,然后继续率军前进。天快亮时,队伍终于走出了山林,莒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那高大城墙后面,此刻还一片宁静,丝毫没有察觉危险降临。
莒城西城门旁,两个守军正靠在墙根打盹。晨雾还没散,带着几分凉意,他们缩着脖子,手里的长矛斜斜地靠在地上,嘴里还嘟囔着:“孟将军在隘口挡着齐军,咱们这儿能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脖子就被人死死扼住,只发出一声短促闷哼,便倒在了地上。
田书带着亲卫,悄悄打开了西城门。城外的齐军早已列好阵型,见城门打开,立刻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甲胄碰撞的声音、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不好了!齐军进城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莒城街道上就乱了起来。百姓们从家里跑出来,有的抱着孩子,有的背着包裹,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展禽带着两千老弱残兵赶来阻拦,却哪里是齐军的对手?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只能退守王宫。
共公杵臼被殿外喧嚷声惊醒。他昨晚一夜没睡,刚合眼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 “杀啊”“快跑” 的喊声。他急忙披上衣袍,连鞋都没穿好,就跑出殿外,正好撞见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色惨白如纸。
“君、君上!齐军进城了!已经打到王宫门口了!” 内侍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共公只觉得脑袋 “嗡” 的一声,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他扶住身边的廊柱,勉强站稳,声音里带着哭腔:“孟将军呢?他不是在隘口挡着齐军吗?怎么会让齐军进城?”
“孟将军还在隘口跟齐军作战,不知道这边的事……” 内侍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王宫大门被撞开的声音,紧接着是齐军的喊杀声。
共公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展禽和那些士兵?他急忙拉住身边的妃子和太子,对心腹内侍说:“快!把西墙凿开一个门,从水路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内侍不敢耽搁,立刻找来几个工匠,拿着锤子凿子,在西墙上凿起来。砖石掉落的声音混杂着外面喊杀声,让共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凿开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外面就是一条小河,早已备好的小船正泊在岸边。
共公带着妃子和太子,慌慌张张地钻过洞口,跳上小船。船夫急忙撑篙,小船顺着河水往下游漂去。共公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莒城,看着王宫方向燃起的火光,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的江山,就这么没了。
此时的王宫里,田书正站在大殿前,看着齐军清理战场。陈武已经率军从隘口赶来,孟贲得知莒城被破,想要回援,却被陈武缠住,最后兵败自刎。展禽见大势已去,便带着残兵投降了。
“将军,王宫已经清理完毕,没有找到莒侯杵臼。” 一个士兵跑过来报告。
田书皱了皱眉:“仔细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士兵们立刻四散开来,在王宫里仔细搜查。过了没多久,几个士兵押着一个穿着龙袍的人过来,那人吓得浑身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你就是莒侯杵臼?” 田书走到他面前,声音威严。
那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支支吾吾地说:“是、是…… 不、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田书眼神一冷,手按在剑鞘上,“再敢撒谎,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吓得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将军饶命!我不是莒侯,我是王宫的内侍,是莒侯让我穿他的龙袍,冒充他吸引齐军注意力的……”
“真莒侯呢?” 田书追问。
“他、他凿开西墙,从水路逃跑了……” 内侍哆哆嗦嗦地说。
田书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木屑纷飞。他没想到,杵臼竟然这么胆小,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跑了。不过好在莒城已破,莒国大势已去,杵臼跑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此时,东方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从东山尖探出半个笑脸,金色阳光洒在莒城宫墙上,把昨晚的血迹照得格外刺眼。田书望着远方,深吸了一口气。
齐军得胜消息传来,景公姜杵臼特意下令,让百姓在都城外十里的地方搭建彩棚,准备好酒肉。百姓们扶老携幼,站在道路两旁,手里拿着鲜花和彩带,脸上满是喜悦。景公亲自率领文武大臣,站在彩棚前等候,晏婴站在景公身边,穿着一身深色朝服,眼神温和而睿智。
“晏大夫,你说田书这次立了大功,寡人该如何赏赐他才好?” 景公侧过头,小声问晏婴。
晏婴微微一笑:“田将军用兵如神,平定莒国,为我齐国扫清了东南的障碍。君王赏赐,既要显露出对功臣的重视,也要让将士们觉得公平。不过,田将军素来淡泊名利,君王或许可以先听听他的想法。”
景公点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尘土飞扬,一队骑兵开路,后面跟着整齐的步兵,甲胄鲜明,旗帜飘扬,正是田书率领的齐军。
田书骑着一匹白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盔甲上还沾着些许血迹,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精神矍铄。看到景公和文武大臣,他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去。
“臣田书,参见君王!” 田书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景公急忙上前,亲手扶起他,笑着说:“田将军辛苦!征讨莒国成功,解我心头之恨,寡人要好好犒赏三军,还要重重赏赐你!”
田书刚想说话,就看到晏婴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拱手道:“君王谬赞!此次能平定莒国,全靠将士们英勇作战,浴血奋战。犒赏三军是应该的,臣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不敢求赏。”
“哎,哪能这么说?” 景公摆摆手,“若不是你指挥得当,妙计破城,哪能这么快就打赢这场仗?你功不可没,必须赏赐!”
晏婴在一旁笑道:“君王说得是,田将军此次立下大功,若是不赏,恐怕会让将士们寒心。田将军,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君王说,君王定会满足你。”
田书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景公:“臣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封地城池。臣出征前,君王曾对臣有过一个许诺,只要臣能平定莒国,就赐臣孙姓。臣只求君王能兑现这个许诺。”
景公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他想起田书请战的时候,自己确实说过这话,不过后来事情一多,就忘了。如今田书提起,他才记起来。
“呵呵,田将军倒是好记性!” 景公笑着说,“寡人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从今日起,你田氏家族中,就从你这一支开始,改田氏为孙姓。你的后代,也都以孙为姓,世代相传!”
田书闻言,立刻跪倒在地,深深叩首:“臣谢君王赐姓!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君王恩典!”
周围的文武大臣纷纷上前祝贺,百姓们也欢呼起来。晏婴看着田书,眼中满是赞许,田书不求名利,只求赐姓,既显露出对君王的忠诚,也为自己的家族争得了荣耀,实在是高明。
田书(如今该称孙书了)回到家中时,妻子孟姬早已带着家人在门口等候。看到他平安归来,孟姬忍不住落下泪来,上前接过他的盔甲,柔声说:“你可算回来了,我这几天天天都在担心你。”
孙书握住妻子的手,笑着说:“让你担心了。不过这次出征,不仅平定了莒国,君王还赐了我孙姓,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孟姬又惊又喜:“赐姓?这可是君王对臣子最大的恩典啊!我们田氏能有这样的荣耀,都是你的功劳。”
孙书点点头,心里也满是感慨。他知道,在春秋时期,赐姓是极高的荣誉,意味着家族地位的提升。君王赐他孙姓,不仅是对他个人的认可,也是对整个田氏家族的重视。
没过多久,孙书被赐姓的消息就传遍了田氏家族。族人们纷纷赶来祝贺,田氏的宗庙前热闹非凡。孙书带着儿子田凭(即将改名为孙凭),来到宗庙祭拜祖先。
“列祖列宗在上,” 孙书跪在供桌前,声音恭敬,“孙儿此次出征莒国,幸不辱命,平定了莒国。君王感念孙儿的功劳,赐孙儿孙姓,从此,孙儿这一支,就以孙为姓,世代相传。孙儿定当教导后代,忠君爱国,不辱没孙氏的名声!”
孙凭今年刚满十五岁,生得眉清目秀,却也带着几分英气。他跪在父亲身边,眼神坚定地说:“父亲,从今往后,我就叫孙凭了。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习武,将来像父亲一样,为国家效力,为孙氏争光!”
孙书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他知道,孙氏的未来,就要靠这些后代子孙去开创了。
夕阳下,孙书站在宗庙前,望着远方的临淄城,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知道,莒城的硝烟已经散去,但孙氏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26、晏婴撒手景公慌 国有疑难可问谁
刚过重阳,宫墙下的梧桐叶便簌簌落了满地,景公踩着碎金般落叶往议事殿走,风卷着檐角铜铃的脆响,却压不住他心头隐隐的躁。
殿门外,田乞正垂手候着,藏青色朝服衬得他面色愈发恭顺,见景公过来,忙上前躬身:“君上今日气色颇佳,想来昨夜睡得安稳。”
景公 “嗯” 了一声,脚步没停。他哪是睡得安稳,是昨夜翻来覆去想著晋国的动静,自打与晏婴颤抖了一辈子的田无宇去年冬病逝,田乞袭了爵位,这朝堂上看着平静,底下的暗流却更急了。而南边的晋国,这些年仗着霸主威势,眼瞧着齐国这头 “瘦骆驼”,眼神早黏得像蜂蜜里的苍蝇,甩都甩不开。
刚进殿门,内侍便捧着竹简进来:“君上,晋国遣使了。使者范昭,三日后抵临淄,说是为‘议两国盟好’而来。”
景公手指一顿,余光瞥见田乞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光亮,又迅速沉下去。他正想开口,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矮瘦的身影裹着素色锦袍,步履虽缓,却稳得像扎根的老松。
景公对田乞说:“田大夫,你猜这是谁的动静?”
“不用猜,一准是相国。”
果然是晏婴来了。
“相国来得正好。” 景公松了口气,忙招手让他近前,“晋国派范昭来,你看……”
晏婴接过竹简,指尖在 “盟好” 二字上轻轻摩挲,目光沉了沉:“君上,晋国若真心议盟,不会选在此时。去年鲁国服了晋,今年郑又送了质子,他如今兵强马壮,哪用得着跟咱们‘盟好’?这范昭来,怕是为探虚实来的。”
“探虚实?” 景公坐直了身子,“那该如何应对?”
“接,且要隆重地接。” 晏婴抬眼,眼底藏着锐利的光,“但接风宴上,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范昭是晋平公身边的大夫,最善察言观色,必然会在宴上试咱们的底。”
田乞在旁适时插话:“晏相国多虑了吧?咱们齐国虽不比从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范昭再能试探,还能翻了天去?再说有相国在,别说一个范昭,就是十个,也讨不到便宜。” 他话说得恭顺,尾音却带着点轻飘飘敷衍。
晏婴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转向景公:“君上,三日后接使者,臣请与田大夫一同去城门相迎。宴上之事,臣会盯着,只是还需君上配合,万不可被范昭的挑衅惹得动怒,也不可一味退让失了体面。”
景公点点头,心里踏实了大半。他与晏婴君臣三十余年,从灵公到庄公再到自己,多少次风浪都是晏婴撑着。就像十年前莒国来犯,是晏婴连夜去鲁国借兵;五年前粮荒,是晏婴请旨开仓,还逼着贵族们交出私藏的粮食,这老头看着瘦小,心里装着的却是整个齐国安危。
三日后,临淄城外驿道上扬起烟尘。景公站在城门楼子下,晏婴和田乞分侍两侧。百姓们夹道站着,手里捧着刚摘的粟米,见晋国车马过来,欢呼声却有些怯生生的。范昭坐在首辆马车里,玄色披风掀着角,目光扫过城门下的人群,又落在景公身上,嘴角噙着笑,却没达眼底。
“齐君亲迎,范昭愧不敢当。” 车刚停稳,范昭便跳下来,快步上前,双手作揖。景公忙伸手去扶,指尖触到他袖口的玉扣,冰凉凉的。
“范大夫远道而来,寡人盼了好些日子。”景公笑着引他往城里走,“先去驿馆歇息,晚上寡人设宴,为大夫接风。”
接风宴设在宫苑澄心殿,殿里燃着沉水香,青铜酒器在烛火下泛着暖光。乐工们奏着《鹿鸣》,舞姬们提着裙摆旋身,一派热闹景象。景公坐主位,范昭在左,晏婴和田乞在右。田乞忙着给范昭斟酒,嘴甜得像抹了蜜:“范大夫尝尝俺们齐国的醴酒,这是用临淄的泉水酿的,比晋国的汾酒还绵柔些。”
范昭端着杯子抿了一口,目光却在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景公面前的玉杯上,那杯子是当年齐桓公用过的,杯壁上刻着云纹,杯底嵌着一颗夜明珠,是齐国的国宝。
酒过三巡,舞姬们退了下去,乐声也低了些。范昭忽然身子一斜,装作醉醺醺的样子,手撑着案几,舌头打了结似的:“齐君…… 臣、臣今日喝得痛快!能不能……能不能借您的玉杯用用?臣回去也好跟朋友们吹牛,说齐君待臣多亲厚。”
殿里瞬间静了,乐工们的弦音都慢了半拍,田乞脸上的笑僵了僵,偷偷去看晏婴。景公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有何难!田大夫,把寡人的杯子斟满,给范大夫递过去。”
田乞忙应着,起身去拿景公的玉杯。范昭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手指已经伸出去,就等着接过杯子,按礼仪国君的器物不可随意赐人使用,他若用了这玉杯,便是折辱齐国;若是景公不许,便是齐国无礼,正好给晋国找借口。
范昭接过田乞递过来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递还给田乞,准备放到景公桌上。
就在田乞的手快要碰到玉杯时,晏婴忽然轻咳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田大夫,慢着。把我这个酒杯好好包一下,送给范使者做纪念品,以后也不碍向朋友吹牛。”
众人目光都聚到晏婴身上,他放下手里的酒爵,指尖轻轻敲着案几,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范大夫远道而来,咱们该送些像样的礼物才是。那玉杯是先君留下的,君上日日带在身边,若是送了大夫,君上怕是要想念。不如让内侍把这杯子包好,送范大夫当纪念品,至于饮酒,田大夫再给君上换个新杯子便是,咱们齐国别的没有,好杯子还多着呢。”
田乞的脸 “唰” 地红了,手僵在半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刚才竟没察觉范昭的心思,若不是晏婴拦着,这脸可就丢大了。
范昭脸上的醉意也消了大半。他盯着晏婴,见这老头依旧垂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句话,可那眼神里的锐利,却像针一样扎得他心慌。他知道自己的试探被识破了,再装醉也没用,只好干笑着:“晏相国说得是,是臣唐突了。君上的玉杯,臣哪敢要?”
晏婴抬眼,嘴角牵起一抹浅笑:“范大夫客气了。咱们两国若是真心盟好,日后有的是机会共饮。今日只是接风,大夫还是多喝点酒,莫辜负了这好月色。”
这话软中带硬,既给了范昭台阶下,又明明白白告诉他:齐国不吃挑衅那一套。范昭心里掂量着,知道再试探也讨不到好,只好收起心思,规规矩矩喝起酒来。
宴散后,景公拉着晏婴的手往寝宫走,夜风一吹,他的酒意也醒了:“相国,今日若不是你,寡人差点就着了范昭的道。”
“君上只是念着两国盟好,没往坏处想。”晏婴放缓了脚步,“范昭这一探,回去定然会跟晋平公说咱们有备,短时间内,晋国不会轻易动兵。”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景公叹了口气,“晋国势大,田氏又在底下暗流涌动,寡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晏婴沉默了片刻,道:“田乞此人,心思太深。他父亲田无宇当年就想架空公室,如今他袭了爵位,只会更甚。君上日后需多留意,莫让他得了实权。”
景公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知道晏婴说得对,可田乞这些年处处讨好他,又是送美人又是献珍宝,他实在狠不下心来处置。
日子就这么过着,转眼到了第二年开春。临淄的柳树刚抽芽,晏婴却病了。一开始只是咳嗽,后来竟连床都下不了。田乞去相府看过一次,回来却没跟景公说,他巴不得晏婴病着,最好永远别上朝,这样朝堂上就没人能压着他了。
可景公渐渐觉出不对来,往常晏婴不管多忙,每日都会上朝议事,就算偶有缺席,也会派内侍送竹简过来。可这半个月,别说见人,连消息都没有。
“田大夫,晏相国怎么没来上朝?” 这日散朝后,景公叫住田乞,语气里带着些不安。
田乞心里一紧,脸上却依旧恭顺:“君上,许是相国有私事要处理吧?他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反正近来也没大事,就别打扰他了。”
景公皱着眉:“可寡人这几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以前见着他就烦,他天天在寡人耳边念叨,一会儿说要减赋税,一会儿说要防晋国;可这几日没见着,倒想得慌。”
田乞心里冷笑,嘴上却应着:“君上若是想念,臣退朝后再去相府看看,问问相国到底在忙什么。”
他去了相府,却只在门外站了站。晏婴的儿子晏圉出来迎他,眼眶红红的:“田大夫,家父病得重,连话都说不清了。”
田乞点点头,没进去,只嘱咐了句 “好好照顾相国”,便转身回了宫。回去跟景公复命时,他只说:“相国确实有些不舒服,不过没大碍,过几日就能上朝了。”
可又过了几日,晏婴还是没来。景公坐不住了,这日朝会刚结束,他便拎着朝服下摆往外走:“备车!寡人要去相府!”
田乞想拦,却没敢。他看着景公的车马急匆匆驶出宫门,心里暗叫不好,晏婴若是在景公面前说些什么,他这些年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相府里静得吓人,往日里晏婴喜欢在庭院里种些菊花,如今菊苗刚冒芽,却没人打理,显得有些荒疏。晏圉听见车马声,忙出来迎,见是景公,慌忙跪倒在地:“君上怎么来了?臣没来得及迎接……”
“别多礼,带寡人去见相国。” 景公扶起他,脚步匆匆往内院走。
卧房里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小灯。晏婴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原本就瘦小的身子缩在被子里,竟像个孩童似的。他的头发全白了,贴在额头上,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景公走到床边,蹲下身,声音有些发颤:“相国?寡人来看你了。”
晏婴缓缓睁开眼,眼珠动了动,认出是景公,嘴角艰难地牵了牵:“君上…… 怎么来了……”
“你病了这么久,怎么不告诉寡人?” 景公红了眼眶,伸手想去碰他的手,却怕碰疼了他,“寡人这些日子天天盼着你上朝,你倒好,把自己关在家里。”
晏婴咳嗽了几声,声音更弱了:“臣…… 怕君上担心……”
“担心?寡人现在更担心!” 景公的声音提高了些,又赶紧压低,“你辅佐寡人这么多年,齐国能有今日的安稳,全是你的功劳。当年寡人想建高台,是你劝寡人省下钱来赈济灾民;当年晋国要咱们送质子,是你去晋国据理力争,保住了齐国的体面……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寡人怎么办?齐国怎么办?”
晏婴看着他,眼里泛起水光:“君上…… 臣的日子…… 不多了。臣走后,君上遇事可多跟国惠子、高昭子商量…… 他们是忠臣……”
“忠臣?” 景公苦笑,“就算有十个国惠子、十个高昭子,也比不上你一个啊!至于田乞…… 寡人信不过他。”
这话刚说完,晏婴忽然睁大了眼睛,原本垂着的手慢慢抬起来,左手紧紧攥成拳头,右手却半握着,像个没装满的斗。
景公愣了:“相国,你这是……”
“君上……” 晏婴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左手…… 是大斗…… 右手…… 是小斗…… 田氏…… 用大斗借粮给百姓…… 用小斗收回来…… 看似有德…… 实则是收买民心…… 君上…… 一定要防着他……”
说完这句话,晏婴的手重重垂了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相国!相国!” 景公伸手去摇他,却只摸到一片冰凉。他看着晏婴毫无生气的脸,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晏婴!你怎么能走?你走了,寡人有疑难可问谁?你回来!你给寡人回来!”
晏圉跪在床边,哭得浑身发抖。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棂上,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在为这位老臣送行。
景公在相府待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他红着眼圈下了旨:以诸侯之礼安葬晏婴,这是逾越礼数的,可没人敢反对。连田乞都低着头,装作悲痛的样子,心里却在暗喜:晏婴死了,这朝堂上,终于没人能压着他了。
出殡那日,临淄的百姓都来了。从相府到城外的墓地,路上挤满了人,老人们拿着香烛,孩子们捧着鲜花,哭声震天。景公站在墓前,看着棺木缓缓下葬,忽然想起晏婴当年说的话:“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忽然明白,晏婴不仅是辅佐他的相国,更是齐国的定海神针,这根针没了,齐国的风雨,怕是要来了。
风拂过墓地的松柏,发出 “沙沙” 的声响,仿佛是这位老臣的回应。他用自己的智慧,守护了齐国数十年安稳,也在百姓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27、援粮嗣局同上演 齐国暗涌田乞谋
范昭来齐国投石问路后,跟晋平公说有晏婴在,短时间内晋国不要对齐轻易动兵。
可没过多久晏婴归西,田乞去了一块心病。
临淄城田乞府里的梧桐叶被晒得发蔫,却挡不住廊下那人轻快的步子。田乞身着素色锦袍,嘴里哼着的韶乐断了半拍,自晏婴归西那日起,这曲子他便时常挂在嘴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大夫,晋国范氏、中行氏的使者到了。”侍者躬身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还是打断了田乞的兴致。
田乞停下脚步,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精光,随即又覆上惯常的温和:“哦?让他们去正厅候着,我换件衣裳就来。” 他转身进了内室,铜镜里映出一张不算年轻的脸,眼角细纹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晏婴在时,田氏虽在齐国根基渐深,却总被那老狐狸盯着,连提拔几个家臣都要斟酌再三。如今晏婴没了,景公又日渐昏沉,这齐国的天,也该变变了。
正厅里,两个晋国使者坐得局促,青色的襦裙上还沾着旅途的尘土。见田乞进来,二人忙起身行礼,为首的使者姓赵,额上满是汗珠,语速急切:“田大夫,此次前来,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国范氏、中行氏治下遭了灾,颗粒无收,百姓都快饿死了,还望齐国能借些粮食,解我们燃眉之急啊!”
田乞在主位上坐下,指尖摩挲着案几上的青铜爵,慢悠悠道:“赵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你们也知道,去年齐国也遭了蝗灾,粮食本就不富裕,这要是借了你们,我国百姓怕是要怨声载道啊。”
赵使者急得直跺脚,身后的副手也跟着附和:“田大夫,我们知道这不合情理,可范氏、中行氏说了,只要齐国肯帮忙,日后必有重谢!哪怕是割让两座城池,也绝无二话!”
田乞心里冷笑,两座城池?范氏、中行氏如今在晋国本就势弱,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地盘还难说,哪来的城池可割?但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借粮毕竟是大事,我得先禀报君上,才能给你们答复。这样吧,你们先去驿馆歇息,等我消息。”
送走使者,田乞立刻叫来了心腹家臣田豹:“你去驿馆盯着那两个晋使,别让他们跟其他人接触。另外,派人去晋国打探一下,范氏、中行氏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田豹领命而去,田乞则整理了衣冠,往王宫而去。此时的齐景公正躺在寝殿软榻上,脸色蜡黄,咳嗽声断断续续。见田乞进来,景公摆了摆手,让左右侍者退下,声音沙哑:“田大夫今日来,可是有要事?”
田乞躬身道:“启禀君上,今日晋国范氏、中行氏派了使者来,说是他们那里遭了灾,想向我国借些粮食。”
景公眉头一皱,猛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气:“不给!晋国这些年跟我国明争暗斗,如今他们遭了灾,是他们自己的事,凭什么要我国接济?”
田乞早料到景公会这么说,他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君上,臣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您想想,如今晋国国内混乱,范氏、中行氏虽势弱,却也有不少追随者。咱们若是在他们危难之时伸出援手,一来能让诸侯们看看,齐国并非薄情寡义之国,二来……”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景公的神色,“二来,也能让晋国知道,如今的齐国,可不是谁都能轻视的。”
景公眯起眼睛,看着田乞。他在位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田乞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些。可如今他身体越来越差,朝堂上能倚仗的人越来越少,晏婴没了,国夏、高张又太过刚直,唯有田乞行事圆滑,能稳住局面。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摆了摆手:“既然你这么说,那这事就交给你办吧,只是别太过张扬,免得惹来非议。”
田乞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恭敬:“谢君上信任,臣一定办好。”
离开王宫,田乞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驿馆。赵使者见他来,忙迎了上去,眼神里满是期盼。田乞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赵使者,实在对不住,君上不同意借粮。”
赵使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这…… 这可怎么办?我们要是带不回粮食,范氏、中行氏的百姓可就真活不下去了啊!”
田乞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随即拍了拍他肩膀:“使者莫慌。虽说君上不同意,但齐国的事,我还是能做一大半主的。你们放心,粮食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三日后便会启程运往晋国。”
赵使者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田大夫大恩大德,范氏、中行氏定不会忘!日后若是齐国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田乞扶起他,语气温和:“使者不必多礼,都是为了两国百姓。只是这事,你们知道就好,不必声张。” 他要的,就是范氏、中行氏记着他的恩情,让晋国上下都知道,齐国真正能做主的人,是他田乞,而不是那个行将就木的景公。
三日后,装满粮食的车队从临淄城出发,浩浩荡荡往晋国而去。田乞站在城楼上,看着车队远去的背影,眼底满是野心。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做的,是为田氏铺平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
而此时的王宫寝殿里,景公正被鬻姒搀扶着,在庭院里散步。鬻姒身着粉色襦裙,妆容精致,她依偎在景公怀里,声音温柔:“君上,您看这满园的菊花都开了,多好看啊。只是……” 她话锋一转,眼神里满是担忧,“您这么多孩儿,却一直没立太子,若是哪天您有个三长两短,齐国可就乱了。”
景公停下脚步,看着满园的菊花,眼神复杂。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立嗣之事,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拿不定主意。他有十几个儿子,其中公子阳生、公子嘉都颇有才干,可他最疼爱的,却是年幼的公子荼。
“爱妃,你还看不出我的心思吗?” 景公叹了口气,“我想等荼再长大些,立他为太子。”
鬻姒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君上,荼现在还太小,若是等他长大,夜长梦多啊。不如现在就立他为太子,再找几位重臣辅佐,这样您也能放心。”
景公沉默了。他想起前些日子,他和荼在庭院里嬉戏,荼非要让他当牛,他便口叼着绳子,让荼牵着走。谁知荼不小心跌倒,绳子猛地一拉,他的几颗牙齿都被拉折了。当时他疼得说不出话,可看着荼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满心欢喜。他这辈子,征战无数,算计半生,唯有在这个幼子身上,才能感受到一丝纯粹的快乐。
“可是荼还太小,那些大臣们会同意吗?”景公担忧地问。
“君上是齐国的君主,立谁为太子,还不是您说了算?” 鬻姒柔声劝道,“再说,国夏、高张两位上卿忠心耿耿,若是让他们辅佐荼,定能保齐国安稳。”
景公点了点头,觉得鬻姒说得有道理。他知道,废长立幼风险极大,可他实在舍不得荼受委屈。“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的几日,景公的身体越来越差,连下床都变得困难。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让人去召国夏、高张进宫。
国夏、高张接到命令,立刻赶到王宫。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景公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见二人进来,景公艰难地抬起手,伸出两个指头。
国夏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君上,您的意思是?”
景公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声音微弱:“你们……是寡人的托孤重臣。寡人决定,立公子荼为太子,日后…… 就拜托你们辅佐他了。”
高张眼圈一红,躬身道:“君上放心,臣等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定保晏孺子(公子荼)安稳继位,守护齐国。”
景公点了点头,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气:“还有…… 其他公子…… 都给寡人驱逐出临淄,免得他们日后…… 生事。”
国夏、高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废长立幼本就容易引发动乱,如今还要驱逐其他公子,无疑是火上浇油。可他们看着景公虚弱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拒绝,只能躬身应道:“臣等遵旨。”
公元前 490 年,齐景公病逝,年仅五岁的公子荼继位,史称晏孺子。消息传来,田乞正在府里与田豹商议事情,听到这个消息,田乞猛地站起身,眼底闪过一丝狂喜。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晏婴已死,景公驾崩,新君年幼,国夏、高张虽为托孤重臣,却刚愎自用,不得人心。这正是他田乞实现政治抱负的最好时机。
田乞立刻召集了府里的家臣,商议对策。“如今晏孺子继位,国夏、高张把持朝政,飞扬跋扈,咱们田氏想要崛起,必须先除掉这两个人。” 田乞坐在主位上,语气坚定。
田豹皱眉道:“国夏、高张手握兵权,又有托孤之名,想要除掉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
“放心,我自有办法。” 田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国夏、高张自视甚高,如今掌权,更是目中无人,朝中诸大夫早就对他们不满了。咱们只要稍加挑拨,就能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接下来的几日,田乞开始四处活动。他先是去了几位老臣的府上,这些老臣都是景公时期的旧臣,如今被国夏、高张排挤,心中本就不满。田乞坐在他们面前,故作神秘地说:“诸位大夫,你们可得小心了。我听说国夏、高张最近在密谋,想要把咱们这些旧臣都赶走,换成晏孺子的人。他们现在手握大权,若是真要动手,咱们可就惨了。”
老臣们本就对国夏、高张不满,听到田乞的话,更是慌了神。其中一位老臣气愤地说:“国夏、高张太过放肆!景公刚去世,他们就想排除异己,简直是欺君罔上!”
田乞见火候差不多了,又叹了口气:“唉,咱们现在人微言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若是晏婴大夫还在,他们也不敢这么放肆啊。”
几句话下来,老臣们对国夏、高张的不满更甚,纷纷表示要联合起来,对抗国夏、高张。
而另一边,田乞又去了国夏、高张的府上。见到二人,田乞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敬的样子,躬身行礼:“田乞见过两位上卿。如今晏孺子年幼,全靠两位上卿辅佐,齐国才能安稳,真是辛苦两位了。”
国夏摆了摆手,语气傲慢:“这是我们的职责,谈不上辛苦。”
高张则问道:“田大夫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田乞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两位上卿最近为了朝政操劳,特意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另外,我还听说有些老臣对两位上卿不满,在背后说些闲话,两位上卿可得多留意些,别让他们坏了大事。”
国夏、高张本就觉得自己是托孤重臣,高人一等,听到田乞的奉承,心里很是受用。又听说有老臣在背后说闲话,更是气愤不已。高张冷声道:“那些老臣就是不知好歹!等过些日子,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齐国的掌权者!”
田乞心中暗喜,嘴上却劝道:“两位上卿息怒,如今晏孺子刚继位,不宜动怒,免得让诸侯看了笑话。不如先忍忍,等日后时机成熟,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国夏、高张觉得田乞说得有道理,对他更是信任。他们哪里知道,田乞这是在借他们的手,打压朝中的反对力量,同时也让他们变得更加孤立。
短短几日,田乞就通过两面三刀的手段,成功挑起了诸大夫与国夏、高张之间的矛盾。诸大夫们纷纷来找田乞,希望他能带头,对抗国夏、高张。而国夏、高张则把田乞当成了心腹,什么事都跟他商量。
田乞站在府里的楼阁上,看着临淄城的繁华景象,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国夏、高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他田乞将成为齐国真正的掌权者。到那时,田氏取代姜齐,便指日可待了。
夜色渐深,临淄城渐渐安静下来,唯有田乞府里的灯火还亮着。田乞看着桌上的地图,手指在齐国的疆域上缓缓移动,眼中满是野心与期待。
28、悼公避难遇季姬 田乞用计除鲍牧
公元前 489 年六月,都城临淄的暑气正盛,街巷里却弥漫着比酷暑更灼人的躁动。
田乞身着素色锦袍,立于自家府院高台上,神情似乎是在盼望着什么。
“家主,鲍牧大夫已率私兵围了高府,国夏那边……” 仆从压低声音回话,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田乞缓缓转身,眼底无半分慌乱,只淡淡道:“告诉鲍牧,留活口没用,高张必须死。至于国夏,别追太紧,留条去莒国的路,咱们得让齐人看看,是高、国二氏先失了民心,咱们才不得已动手。”
仆从领命退下时,院外已传来隐约兵器碰撞声。田乞走到廊下,望着街面上涌来的百姓,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握着剪刀的织工,甚至还有提着药箱的郎中,他们自发地围在田、鲍两家私兵身后,举着木棍呐喊助威。
这便是田氏数十年 “大斗出、小斗进” 攒下的民心:灾年时打开粮仓借粮,用比官府标准大出三成的斗量给百姓;来年收粮时,又用小斗折算。寻常百姓记不住朝堂上的礼法,却忘不了谁家曾让他们熬过寒冬。
高府的惨叫声没持续多久,便有人来报:“高张已伏诛,国夏带着家眷从后门逃了,往莒国方向去了。”
田乞点点头,脚步未停地往宫城方向走。路过市集时,见几个老妇正围着田氏的粮铺感恩,说若不是去年田氏借粮,她们的孙儿早饿死了。他嘴角微扬,却又很快压下,眼下还不是得意的时候,高、国二氏根基深,若做得太绝,反倒会惹来非议。
三日后,临淄的朝堂上,田乞站在百官之中,声音沉稳:“高张、国夏专权乱政,已伏诛或流亡,但二氏乃先君所倚重的世族,断不可绝了祭祀。臣以为,当立高张之子高无平、国夏之弟国立,承袭宗祀。”
百官哗然。谁都知道田乞此战是为夺权,可他竟肯为敌氏保留香火?鲍牧站在右侧,眉头微蹙,他本以为田乞会独揽大权,没想到竟如此“谦和”。更让他意外的是,田乞又接着说:“鲍牧大夫此战居功至伟,当为右相;臣愿为左相,辅佐君主。”
右相比左相尊贵,田乞竟甘愿屈居其次?齐人听闻此事,更是赞不绝口:“田左相不仅除了恶人,还不贪权势,连仇家后人都肯庇护,真是难得的贤士!”
街头巷尾的赞誉声里,田乞的声望又涨了几分,唯有他自己知道,这“谦和” 不过是缓兵之计,安孺子荼还是傀儡,鲍牧仍有兵权,他得一步步来。
安孺子荼坐在君主的宝座上,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他望着阶下的田乞与鲍牧,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连大气都不敢喘。自高、国二氏倒台后,他便成了无根浮萍,宫里的侍卫、宦官,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敷衍。田乞每次见他,都笑得温和,可那笑容里的凉意,却让他莫名心慌。
这日,田乞密召心腹,低声吩咐:“去鲁国,把公子阳生接回来。记住,要悄悄走,别惊动鲁国人,更别让鲍牧知道。”
公子阳生,是齐景公的长子,因景公晚年偏爱幼子荼,被迫流亡鲁国。田乞要的,就是一个 “名正言顺” 的君主,安孺子荼年幼,本就难服众;阳生年长,又是嫡长子,立他为君,既能堵住百官的嘴,又能彻底架空这个傀儡幼主。
半个月后,阳生被藏在田乞府中的密室里。田乞选了个吉日,在府中摆下宴席,邀请临淄的大夫们赴宴。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田乞忽然起身,拍了拍手。密室的门被推开,阳生身着玄色礼服,缓步走了出来,站在厅堂中央,面向南方,那是君主的方位。
“诸位大夫,” 田乞的声音陡然严肃,“立子以长,乃古今通典。安孺子年幼,不堪承宗庙之重。今奉鲍相国之命,请诸位改事长公子阳生!”
这话如惊雷般炸在席间。鲍牧刚端起酒杯,手一抖,酒液洒了满襟。他猛地站起身,脸色涨红:“田乞!吾本无此谋,你怎敢诬我?莫不是欺我醉了?”
大夫们本已起身,准备下拜,见鲍牧反对,又都迟疑地停下脚步,互相使着眼色。阳生见状,往前迈了一步,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从容:“诸位若愿立我,我便承此位;若不愿,也无妨,我流亡以来,早已习惯了鲁国的日子。”
这话看似退让,实则将了鲍牧一军。鲍牧看着田乞眼底的冷光,又扫了眼周围大夫们的神色,田氏的势力早已渗透朝野,若他执意反对,怕是今日走不出田府。他咽了口唾沫,强压下怒火,干笑道:“公子说的哪里话!都是景公之子,立你为君,有何不可?诸位,快下拜啊!”
大夫们这才纷纷跪拜,口呼 “君上”。阳生扶起最年长的大夫,目光却悄悄落在田乞身上,他知道,自己能回到齐国,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眼前这个人。可这份恩情背后,藏着多少算计,他不敢深想。
几日后,安孺子荼被废,放逐到骀地。田乞派去的人,在骀地的帐篷里,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这个孩童的性命,连他的母亲也被逐往边境。临淄城里,没人同情这个幼主,大家都在庆祝“贤君”阳生即位,是为齐悼公。
那日,即位后的齐悼公,坐在宫城寝殿里看着宫女们在台上跳着《韶乐》,长袖如蝶翼般翻飞,却忽然失了兴致。他想起在鲁国的日子,那时他还是流亡公子,住在曲阜城外的一处小院里,日子清苦,却有季姬陪着。
季姬是鲁国大夫季康子的妹妹,生得一副好模样,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的柔婉。那日他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是季姬每日亲手熬药,坐在床边读《诗经》给他听。季康子见他虽流亡却不失贵气,便做主将季姬许配给了他。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安稳的时光。
“田相,” 悼公忽然开口,打断了殿中的乐声,“我的妻儿还在鲁国,我要接她们回来。”
田乞正在一旁陪坐,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换上温和的神色:“君上,宫里刚安定下来,鲁国那边的态度还不明朗,不如再等等?”
“等不得。” 悼公摇头,语气坚定,“我已即位为君,怎能让妻儿寄人篱下?这事,就劳烦田相去办。”
田乞躬身应下:“臣遵旨。臣这就派人去鲁国,让季康子送季姬夫人来齐。”
可田乞心里清楚,季康子绝不会轻易送季姬来,他早已派眼线在鲁国打探,季姬的事,在曲阜已是公开的秘密。
鲁国曲阜,季康子的府中,季姬正坐在窗前垂泪。她身着素色衣裙,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苍白如纸,手里攥着一方绣帕,指节都泛了白。
“妹妹,田乞派人来了,要你去齐国。” 季康子走进屋,神色凝重。
季姬猛地抬头,眼泪掉得更凶:“哥哥,我不去!我和鲂侯的事,齐人肯定知道了,我去了,悼公怎会饶我?”
季鲂侯是季康子的族弟,也是季姬的族叔。自悼公离开鲁国后,季姬日夜担忧他的安危,又怕他再也回不来,独守空房的日子里,季鲂侯常来探望,一来二去,竟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这事起初还瞒着,后来却被季府的仆人传了出去,曲阜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季姬的“不贞”。
季康子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难,可若是不送你去,齐国必定会出兵。田乞那人心机深沉,他就是故意要逼我们。”
“那我也不去!” 季姬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决绝,“他要出兵,便让他来!我死也不做齐国的阶下囚!”
季康子看着妹妹的模样,心里又疼又气,却也无可奈何:“罢了,不去就不去。我倒要看看,齐国能奈我何!”
可季康子的硬气,没撑过半个月。
齐国临淄,悼公得知季康子不肯送季姬来,怒不可遏。他猛地一拍案几,酒杯都被震倒在地,酒液洒了满案:“季康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不遵!鲍牧!”
鲍牧正站在阶下,闻言上前一步:“臣在!”
“你领兵出战,攻打鲁国!不拿下鲁国,不把季姬接回来,你就别回来见我!” 悼公的声音里满是怒火。
田乞在一旁适时开口:“君上息怒。出兵不仅是为了迎回季姬夫人,更是为了立威,君上刚即位,鲁国若敢不从,正好给诸侯们看看齐国的实力。”
鲍牧心里一阵得意,他早就想领兵出征了。自田乞当了左相后,百官都围着田乞转,他这个右相倒像个摆设。这次若能攻下鲁国,定能让田乞看看他的厉害。
“君上放心!” 鲍牧抱拳道,“一个小小的鲁国,怎敌我齐国千乘之军?臣必拿下鲁国,将季姬夫人接回临淄!”
三日后,鲍牧率领千乘兵车,浩浩荡荡地向鲁国进发。齐国的军队本就精锐,又有鲍牧亲自指挥,不过几日,便攻下了鲁国的谨城与阐城。消息传到曲阜,季康子彻底慌了,他没想到齐国的军队来得这么快,打得这么狠。
“哥哥,怎么办?齐人已经攻下两座城了!”季姬跑到季康子的屋中,声音都在发抖。
季康子坐在椅上,脸色灰败:“还能怎么办?送你去齐国。不然,鲁国就要亡了。”
季姬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几日后,季康子亲自将季姬送到齐国军营。鲍牧见季姬已到,便下令收兵,带着季姬返回临淄。
悼公在宫门外迎接季姬,可当他看到季姬苍白的脸、躲闪的眼神时,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他虽没听过那些流言,却能感觉到季姬的异样。可他刚即位,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便压下了心头的疑虑,下令重赏鲍牧。
鲍牧得了赏赐,越发得意。他坐在自己的府中,看着手下送来的战利品,冷笑道:“田乞不过是个耍嘴皮子的,若论领兵打仗,他怎比得上我?这齐国的大权,本该是我的!”
这话被他的贴身仆人听到,转身就告诉了田乞派来的眼线。
田乞得知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除掉鲍牧的时机,到了。
这日,田乞入宫见悼公,屏退左右后,才低声道:“君上,臣有一事要奏。鲍牧自战胜鲁国后,便越发骄纵,近日竟暗中联络流亡的公子们,想要废了君上,另立新君。”
悼公猛地抬头,眼神锐利:“此事当真?”
“臣怎敢欺君?” 田乞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鲍牧与流亡公子的密信,臣的人从鲍府仆人那里截获的。”
悼公接过书信,越看脸色越沉。他想起当初在田乞府中,鲍牧起初不肯立他,若不是田乞周旋,他怕是早已性命不保。如今鲍牧又想谋反,岂能容忍?
“田相,鲍牧该如何处置?” 悼公的声音里带着杀意。
田乞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做了个下砍的动作。
悼公心领神会。第二日朝堂上,悼公当着百官的面,厉声喝道:“鲍牧私通流亡公子,意图谋反!不诛鲍牧,齐国终不得安宁!”
田乞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君上所言极是。鲍牧狼子野心,若不除之,必为后患。不知诸位大夫意下如何?”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反对。田氏的势力早已遍布朝野,谁若敢替鲍牧说话,便是与田乞为敌。众人纷纷附和:“君上英明,当诛鲍牧!”
鲍牧站在百官之中,脸色惨白。他想辩解,却被田乞的眼神堵住,那眼神里的冷意,让他浑身发冷。
悼公看着鲍牧,语气冰冷:“鲍牧,有人举报你谋反。念在你曾有功于齐,朕给你一条活路,你带三分之一的财产,去潞地接受调查。若查明你是被冤枉的,便让你回来;若属实,你便带一半财产流亡国外。”
鲍牧心里清楚,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可他此刻已无兵权,若反抗,只会死得更快。他咬着牙,躬身道:“臣遵旨。”
鲍牧带着家眷和财产,踏上了去潞地的路。可走到半路,却有使者赶来,宣读悼公的新令:“鲍牧图谋不轨,罪加一等,只许带两车钱财前往潞地。”
鲍牧看着使者,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到达潞地的当晚,鲍牧正坐在屋中发呆,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刚站起身,门便被推开,几个黑衣人手握长剑,闯了进来。
“鲍大夫,君上有令,赐你一死。” 为首的黑衣人语气冰冷。
鲍牧惨笑一声:“我竟栽在田乞这小人手里!我鲍氏世代忠良,今日却落得如此下场……”
话音未落,长剑已刺入他的胸膛。鲍牧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不甘,又似是悔恨。
公元前 487 年,鲍牧被杀。消息传到临淄,田乞站在自家府院的高台上,望着远方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鲍牧一死,齐国再也没有能与田氏抗衡的势力,他终于成了齐国真正的掌权者。
接下来的两年里,田乞致力于稳固田氏的地位。他继续推行 “大斗出、小斗进” 的政策,深得民心;又提拔田氏子弟为官,将朝堂大权牢牢握在手中。齐悼公虽为君主,却事事都要听田乞的意见,成了田氏手中的傀儡。
公元前 485 年,田乞病重。他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田恒,他的儿子,跪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恒儿,” 田乞的声音微弱,却带着几分坚定,“田氏能有今日,是你祖父和我两代人的心血。你要记住,民心是根本,朝堂是根基。慢慢来,别心急…… 齐国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田恒含泪点头:“父亲放心,儿子定不辱使命。”
田乞看着儿子,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他想起父亲田无宇临终时的眼神,如今,他也要将这份责任传递下去。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抹浅笑,田氏代齐的路,他已经铺好了,剩下的,就看田恒的了。
田乞去世后,田恒继承了田氏的首领之位,成为齐国田氏家族的第八任掌权者。
临淄的百姓听闻田乞去世,都自发地为他哀悼,他们记得,是田氏让他们熬过了灾年,是田氏除了专权的恶人。没人知道,这位“贤相”的身后,藏着田氏取代姜齐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