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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贳不忍望艾陵 孙籍人头送临淄
这年秋,汶水南岸的艾陵野早已被连绵三日秋雨泡得泥泞不堪。 齐国上军营垒里,三百名技击之士正攥着手中的兵器来回踱步,短戈铜镦在泥地里戳出一个个小坑,长戈胡刃凝着水珠,短矛骹部还缠着未干布条。带队大夫高无丕站在战车轼前,青黑色朝服下摆沾了半截泥点,他望着对面吴军大营飘起的玄色旗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大夫,该按原定计议派勇士挑战了!” 身边车右甲士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面绘有 “高” 字小旗。高无丕抬手抹了把脸上雨水,目光扫过身后技击之士,这些常年在临淄郊外校场上厮杀的锐卒,此刻却有人悄悄紧了紧腰带,有人低头擦拭着兵器上的锈迹。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挥手道:“让田氏的那两个勇士去,就说…… 谁能斩下吴人首级,赏良田百亩。” 两名赤裸着上身的齐卒应声出列,他们臂膀上刺着齐国常见的兽纹,腰间只系着犊鼻裈,手里各拎着一柄铜剑。两人踩着泥泞朝吴军阵前走去,嘴里喊着齐地方言挑衅,声音却被秋雨压得有些模糊。可吴军阵前那排手持剑盾的师官却像没听见一般,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他们皮甲是深褐色的,盾牌上蒙着鞣制过的牛皮,边缘还钉着铜钉,剑鞘斜挎在腰间,露出的剑柄缠着防滑麻绳。 直到齐军勇士走到离吴军阵前不足五十步时,最前排的吴师官突然直起身。那人约莫三十岁年纪,额前发髻用竹簪固定,脸颊两侧刺着吴越特有蛇纹,他左手持盾向前一推,右手迅速抽出青铜剑,剑刃在雨幕中划过一道冷光。几乎是同时,十余名吴师官跟着起身,整齐的脚步声竟压过了雨声。 高无丕在后面看得心头一紧,他原以为吴人会按中原战法,先派勇士单挑,再派步兵冲锋,最后战车压阵。可眼前这些吴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前排师官已经踩着泥泞朝齐军冲来,剑盾相撞的 “哐当” 声很快响起。他看见那名领头吴师官用盾牌格开齐军勇士短戈,剑锋顺势刺向对方咽喉,鲜血瞬间喷溅在盾牌上,混着雨水往下淌。另一名齐卒刚要举矛刺向吴师官侧腰,就被斜刺里冲来的吴卒用剑砍中膝盖,惨叫着跪倒在泥地里,随即被补上的一剑斩断了脖颈。 “不好!” 高无丕身边的御者失声喊道。只见吴军剑盾阵像一把锋利的刀,正一点点切入齐军步兵阵列。齐军技击之士惯用的短戈适合近战勾啄,长戈适合车战横扫,可面对吴人灵活的剑盾战术,这些兵器竟处处受限,吴师官会用盾牌顶住戈刃,再贴身用剑刺向齐卒的关节处,或是砍向他们握戈的手腕。更要命的是,吴人阵后还跟着手持长戟的步兵,一旦有齐卒被剑盾手逼退,立马就会被长戟刺穿胸膛。 高无丕手心全是冷汗,他转头望向中军方向。孙籍的紫色旗帜还在雨中飘扬,可上军阵形已经开始散乱。“不能再等了!” 他突然扯着嗓子喊道,“战车兵听令,放弃徒卒,撤军!” 御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猛地甩动缰绳,战车的四匹战马发出一声嘶鸣,车轮碾过泥泞朝临淄方向奔去。身后上军步兵见主将撤退,顿时没了斗志,有人扔下兵器就跑,有人还在抵抗,却很快被吴人围杀。 中军战车之上,孙籍正攥着车轼上铜环。他看着高无丕的战车消失在雨幕中,又望着吴军中路和左路旗帜开始移动,心里顿时明白,吴人根本不打算打一场符合中原礼仪的战争,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 “大夫,要不要调中军去救上军?” 车右的甲士焦急地问道。孙籍摇摇头,目光扫过身边的战车,齐国中军有两百乘战车,每乘战车配三名甲士、七十二名步卒,此刻步卒们正踩着泥泞列阵,战车的战马都套着皮甲,车左的甲士已经搭好了弓箭。“救不了了。” 孙籍沉声道,“上军已溃,若我们分兵去救,只会被吴人各个击破。传令下去,下军与中军合并,车前步兵退至两翼,每乘战车先行冲锋,带着各自步卒扑向胥门巢的部队!” 传令兵骑着快马朝两翼奔去,很快,齐国中军和下军战车开始移动。两百乘战车在泥泞中缓缓加速,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像闷雷般响起,战马蹄子溅起半尺高泥浆。孙籍的战车走在最前面,他扶着车前铜軎,目光死死盯着对面吴军阵形,胥门巢上军多是步兵,虽然手持剑盾,可面对战车冲锋,终究还是少了应对之法。 “放箭!” 孙籍大喝一声。车左的甲士松开弓弦,箭矢划破雨幕,直插吴军阵中。几名吴卒应声倒地,可后面的吴人很快补上,依旧保持着阵形。就在战车离吴军不足三十步时,胥门巢部队突然开始后退,可退得并不慌乱,依旧保持着队列。孙籍心里暗叫不好,可此时战车已经冲势难挡,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砰!” 一辆齐军战车车轮突然陷进泥坑,战马嘶鸣着挣扎,却怎么也拉不动。车上甲士刚要跳下来推车,就被吴军弓箭手射中胸口,鲜血顺着甲缝流了出来。孙籍战车侥幸冲过了泥泞较浅区域,车右甲士手持长戈,对着车下吴卒横扫过去,一名吴卒躲闪不及,被戈刃砍中肩膀,惨叫着倒在泥里。 可吴军抵抗远比孙籍想象的顽强。虽然战车冲锋打乱了他们阵形,可吴人很快分成数十人一组,围着齐军战车打转。有吴卒冒险冲到战马旁,用剑刺向战马腹部,战马吃痛后疯狂跳跃,把车上甲士甩了下来,随即被涌上来的吴卒乱剑砍杀。还有吴卒用盾牌顶住战车车轮,让战车无法前进,再用长戟刺杀车上甲士。 孙籍看着身边的战车一辆辆倒下,心里越来越慌。他低头看了眼车下,齐军步卒虽然跟了上来,可在吴军分割下,已经成了各自为战的散兵。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更密集的马蹄声,孙籍抬头望去,只见一队打着白色旗帜的战车正朝自己侧翼冲来,旗帜上还绣着鲁国的 “姬” 字纹,是夫差的王卒和鲁国战车兵! 夫差王帐原本设在艾陵西北的高地上,他站在帐前的木台上,手里握着一柄玉柄长剑,目光透过雨幕盯着战场。当他看到齐军中军全神贯注攻打胥门巢上军,侧翼露出破绽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传寡人之令!” 夫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鲁国战车兵为前导,王卒战车跟后,步兵随后跟进,直扑齐国中军侧翼!” 身边传令官立马举起令旗,三声清脆铜铎声在雨中传开。早已整装待发的鲁国战车兵率先冲出,他们的战车比吴军的略小,甲士盔甲是银白色的,车左甲士手持长弓,车右甲士握着戈矛。紧随其后的是吴国王卒战车,这些战车的车轮比普通战车宽出三寸,战马皮甲上还镶着铜片,车上甲士全是夫差亲自挑选的精锐,盔甲上绣着玄色龙纹。 鲁吴联军战车像一道白色浪潮,很快就冲到了齐军侧翼。齐国中军步卒根本没料到会有敌军从侧面袭来,顿时乱作一团。孙籍听到身后的惨叫,急忙回头,正好看到一辆鲁国战车撞进齐军步卒阵列,车右的甲士用戈矛横扫,一下子打倒了三名齐卒。 “快,调战车去挡!” 孙籍嘶吼着,可此时齐军战车大多被吴军缠住,根本抽不出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鲁吴联军战车不断切入,将齐军中军分割成几块。更要命的是,夫差的王卒步兵已经冲了上来,这些步兵穿着轻便皮甲,手持锋利青铜剑,剑法刁钻,专挑齐卒盔甲缝隙刺。 孙籍战车很快被围住,车左甲士刚射完一箭,就被一名吴卒用剑刺穿了喉咙;御者想调转车头逃跑,车轮却被吴卒用戈卡住;车右甲士跳下车奋力抵抗,可很快就被数名吴卒围杀。孙籍咬着牙拔出腰间剑,刚要跳下车,就被一名吴师官用盾牌撞倒在地。冰冷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他能看到那名吴师官脸上的蛇纹,还有眼中的冷漠。 “将军,留活口!” 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吴师官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收了剑,让人用绳索把孙籍捆了起来。此时的齐军已经彻底溃散,有的士兵扔下兵器跪地求饶,有的还在抵抗,却很快被斩杀。雨还在下,泥地里到处都是尸体和兵器,暗红色的血水流进汶水,把岸边的泥水染成了诡异的颜色。 临淄宫城里,齐悼公正坐在大殿宝座上,双手不停地颤抖。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无丕浑身是泥地冲了进来,“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君上!败了!艾陵大败!孙籍将军被俘,上军、下军全没了!” “什么?” 悼公猛地站起来,腰间玉璧撞到宝座铜环上,发出清脆响声。他踉跄着走到高无丕面前,双手抓住他衣领,“你说什么?孙籍被俘?上军、下军全没了?那…… 那吴军会不会打过来?” “君上莫慌!” 一个沉稳声音从殿外传来。田恒穿着一身黑色卿服,缓步走了进来,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君上,艾陵之败虽惨,可吴军远道而来,粮草必然不足,短时间内不会攻打临淄。” 悼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松开高无丕,走到田恒面前:“田卿有何妙计?快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田恒躬身行礼,缓缓说道:“君上还记得臣之前说过,夫差的宿敌并非我齐国吗?” “记得…… 记得!” 悼公急忙点头,“你是说越国?” 田恒点头道:“正是。勾践当年被夫差打败,被迫入吴为质,心中早已积满怨恨。如今夫差倾举国之力伐齐,越国境内必然空虚。臣愿派使者去越国,劝说勾践趁机攻吴。只要勾践出兵,夫差必然会回师自救,到时候我齐国的危机自然解除。” “好!好!” 悼公拍着大腿,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这么好的计策,田卿为何不早说?” 田恒微微一笑,道:“君上,时机未到,计策再好也无用。之前夫差未败我军,勾践未必敢轻举妄动;如今我军大败,夫差必然骄傲自满,放松对越国的警惕,此时劝说勾践,他才会下定决心。” 悼公恍然大悟,连忙下令:“快!让使者带上黄金百镒、丝绸千匹,即刻前往越国!务必让勾践出兵!” 田恒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安排。另外,臣建议君上先派使者去吴军大营,假意求和,拖延时间,为越国出兵争取机会。” 悼公连连点头:“就按田卿说的办!” 吴军御帐前,三百余名齐国战俘被捆着双手跪在泥泞里。他们的发髻早已散乱,战袍被血污和泥水染成了乌黑色,有人口中塞着布条,有的还在低声啜泣。御帐门口,夫差正站在一辆战车上,身穿玄色王甲,甲片上铜钉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光,手里握着一柄长矛,矛尖还滴着雨水。 战俘们惊恐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御帐前空地上,吴军士兵正围着一个用石头垒成的台子,台上摆放着牛羊的祭品,两名穿着巫祝服饰的吴人正挥舞着青铜刀,嘴里念着晦涩的吴地方言。吴军士兵脸上大多刺着纹身,有蛇纹、龙纹,还有的刺着山川河流,在雨幕中显得格外狰狞。 “夫差敢昭告吾祖太伯、仲雍!” 夫差突然开口,用的是中原的夏言,声音洪亮,足以让所有战俘和在场的鲁军听到,“齐侯壬冲犯王命,不鉴于楚之亡。夫差不贳不忍,被甲带剑,挺铍搢铎,遵汶伐博,战于艾陵,天舍其衷,齐师败绩!” 话音刚落,夫差猛地挥下手中长矛。两名吴卒立刻上前,把最前面的一名齐俘拖到石台前。那名齐俘吓得浑身发抖,嘴里发出 “呜呜” 求救声,可很快就被巫祝按住。夫差从腰间抽出青铜剑,一步步走到齐俘面前,剑刃在雨中闪着寒光。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一剑斩下了齐俘头颅,鲜血喷溅在石台上,混着祭品的血水流在一起。 “继续!” 夫差冷冷下令。吴卒们纷纷上前,把战俘一个个拖到石台前。剑刃落下的声音、头颅落地的 “咕咚” 声、战俘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让跪在后面的齐俘吓得昏死过去好几人。孙籍也在战俘之中,他看着身边同胞一个个倒下,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可被捆着的双手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当最后一名战俘被斩后,夫差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头颅,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笑容。他转身对身边将领下令:“把这些齐军人头收集起来,在艾陵山上垒成京观,让天下人都知道,敢与吴国为敌的下场!” 将领躬身应道:“遵王命!” 此时,雨势渐渐小了,天空露出一丝微弱天光。艾陵野上,战车碾过的车辙里积满了泥水,残破的盾牌斜插在泥地里,断箭杆上的羽毛泡得发白,血污在积水中扩散,形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涟漪。远处山上,松针上雨滴缓缓落下,滴在泥地里,发出细微的 “嗒嗒” 声。 夫差御帐内,几名熟悉中原外交的臣子正围着一张案几,修改着给周天子的上书。案几上摆着竹简和墨锭,一名臣子蘸了蘸墨,在竹简上写道:“夫差不贳不忍,被甲带剑,挺铍搢铎,遵汶伐博。簦笠相望于艾陵。” 夫差站在一旁,看了一眼竹简,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么写,要让周天子知道,吴国是为了维护王命才伐齐的。” 随后,夫差又让人把孙籍头颅装在一个木匣里,再附上一封书信。书信是用中原雅言写的,措辞看似客气,却处处透着威胁:“吴王闻齐有没水之虑,帅军来观,而齐兴师蒲草,吴不知所安,集设阵为备,不意颇伤齐师。愿结和亲而去。” 使者带着木匣和书信,很快就抵达了临淄。齐悼公看着木匣里孙籍的头颅,脸色苍白,差点吐了出来。田恒在一旁连忙扶住他,低声道:“君上,此时不可失态。夫差既然愿意议和,我们正好借机拖延时间,等越国那边的消息。” 悼公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对使者道:“请使者回复吴王,寡人愿与吴国结好。” 随后,他让人写下议和的文书,文书中写道:“寡人处此北边,无出境之谋。今吴乃济江淮喻千里而来我壤土,戮我众庶,赖上帝哀存,国犹不至颠陨。王今让以和亲,敢不如命?” 使者带着议和文书回到吴军大营,夫差看后哈哈大笑:“齐侯终究还是服软了。” 身边将领问道:“王上,我们要不要趁机攻打临淄?” 夫差摇摇头:“不必。如今我军粮草已不多,而且越国那边隐隐有异动,还是先回师吴国为好。” 几日后,吴军开始撤军。艾陵山上的京观已经垒成,成千上万的齐军人头堆积在一起,上面覆盖着一层防雨茅草,在风中显得格外阴森。齐军士兵远远望着吴军撤退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可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13、民怨沸腾悼公甍 子壬唯诺言听从
齐国都城临淄西市粮摊前围满了攥着碎钱的百姓,粮商赵老三把木勺往米缸里一插,沉声道:“今日米价再涨两钱,要的趁早,晚了连糠麸都没了!” “怎么又涨?” 穿粗布短褐的汉子急得跺脚,“前几日刚征了兵,我家那口子去了艾陵,至今没个信儿,如今连米都吃不起了,这日子还过不过?” “过不过,也得看君上愿不愿意让咱们过。”穿青色长衫的书生放下手里竹简,声音里满是愤懑,“好好的跟吴国结什么怨?艾陵一战折了多少子弟,现在吴鲁联军还在边境虎视眈眈,君上这是把齐国往火坑里推!” 这话像颗火星子,扔进了干柴堆。百姓抱怨声此起彼伏,有骂官府苛捐的,有哭战死亲人的,连守城兵士都耷拉着脑袋,手里长戟垂到了地上,他们昨日刚从边境换防回来,亲眼见了吴兵的嚣张,也闻够了战壕里的血腥味。 这份沸腾的民怨,顺着宫墙砖缝,飘进了悼公寝殿。 悼公坐在铺着熊皮案前,面前青铜爵里还剩半杯冷酒。他看着案上摊开的战报,上面 “损兵三万,失城五座” 的字迹刺得眼睛生疼。忽然,他猛地将爵摔在地上,青铜碎片溅了一地,酒液浸湿了青砖。 “我这干的是哪门子事啊!” 悼公仰天长叹,声音里满是懊悔与无助。他本想效仿齐桓公,靠征伐立威,可没想到刚跟吴国叫板,就落得这般境地,外有强敌压境,内有百姓怨声载道,他这个君主,当得比囚徒还憋屈。 “君上息怒。” 田恒从殿外进来,身上紫袍拂过地上的碎片,他弯腰捡起一片,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算计,“那夫差本就是个楞头小子,行事只凭一时意气,君上与他计较,反倒落了下乘。” 悼公一屁股瘫坐在软垫上,双手撑着额头:“哎,都怨我一时逞能。如今齐国的老本都被我亏没了,你听听外面的声音,百姓都快把我骂成昏君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 田恒走到案前,给悼公重新斟了杯酒,“当年桓公也曾败于鲁国,可后来不也成就了霸业?君上如今最该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保重身体?” 悼公苦笑,端过酒杯却没喝,“民怨沸腾,吴兵未退,我就算想歇,也歇不下来啊。” “君上放心,” 田恒拱手,眼神里闪过一丝笃定,“只要咱们休养生息,韬光养晦,不出十年,定能让夫差那小子付出代价。只是眼下,还需安抚民心,臣愿在百官面前为君上分说,让众人明白君上的难处。” 悼公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拉住田恒的手:“有劳相国了!若能渡过此劫,寡人定不会亏待你。” 田恒躬身应下,心里却早已盘算开了。他要的,从来不是悼公的 “亏待”,而是整个齐国的权柄。 当晚,田恒相府偏厅里,烛火摇曳。鲍息坐在案前,手里的茶杯凉了大半,他看着对面的田恒,眼神里满是警惕。 “鲍大夫,” 田恒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慢悠悠开口,“你鲍家与悼公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鲍息手猛地一颤,茶水溅到了袖口。他父亲当年因直言进谏,被悼公贬黜,病死在流放的路上,这份仇他记了多年,可他只是个大夫,没能力与君主抗衡。 “田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鲍息强压着心里的波澜,“君上是一国之君,我等做臣子的,只能遵旨行事。” “遵旨行事?” 田恒嗤笑一声,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如今民怨四起,吴兵压境,正是干大事好时机。对外,能解吴国之怨;对内,能报你鲍家之仇,何乐而不为?” 鲍息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站起身:“你是说…… 弑君?这事我干不出来!” 田恒拍了拍鲍息肩膀,语气带着诱导:“鲍大夫,欲成大事者,莫要被慈悲心肠束缚。你若不敢,这事我替你办。” “你替我办?” 鲍息惊得目瞪口呆,后退了两步,“不行!千万不要把我牵涉进去,我…… 我不想惹祸上身。” “鲍大夫放心,” 田恒坐回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我是世交,又同朝为官,我怎会让你陷入险境?只是这事需得隐秘,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鲍息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不安:“不知田相有何良策?” 田恒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烛火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你想知道?” “自然想知道个明白,也好安心。” “暂且不能告诉你。” 田恒放下茶杯,眼神锐利,“我怕你性子急,提前走漏了风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鲍息顿时急了,语气里带着怒气:“你不告诉我,我怎知你会不会害我?若是你办砸了,把罪名推到我身上,我岂不是冤死?你若不说,我现在就把这事捅出去!” “莫急,莫急。” 田恒摆了摆手,安抚道,“咱们君上你还不了解?他最喜欢排场,没事就去校场阅兵,阅兵时还总爱喝酒,一杯接一杯,喝到尽兴才肯罢休。” 鲍息皱着眉:“那又怎样?” “明人不用细讲。” 田恒挑了挑眉,“剩下的事,你自己琢磨便是。” 鲍息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看着田恒,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既想报仇,又怕担罪,如今只能任由田恒安排。 几日后,临淄城外的校场格外热闹。悼公坐在高高看台上,身后立着两面杏黄旗,上面绣着 “齐” 字,随风飘扬。台下,将士们手持长戟,身披铠甲,队列整齐,喊着响亮口号,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咚咚作响。 “好!好样的!” 悼公看得兴奋,忍不住拍着扶手叫好。他许久没这么畅快了,看着将士们威风凛凛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齐国的希望。 “卫兵,怎么还不给我上酒?” 悼公急得抓耳挠腮,朝着台下喊。他此刻正想喝杯酒,助兴提神。 卫兵连忙端着酒壶跑上来,给悼公斟了满满一杯。酒是上好的即墨老酒,琥珀色酒液在青铜爵里晃荡,散发出浓郁酒香。悼公端起爵,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好酒!再来一杯!” 卫兵心领神会,又斟了一杯。 将士们开始演练阵法,时而排成雁阵,时而围成圆阵,动作整齐划一,兵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悼公看得入了迷,眼睛紧紧盯着台下,伸手端起刚斟满的酒樽,抿了一口。 可这一口酒刚入喉,他就觉得不对劲。酒里没有往常的醇厚,反而带着一丝苦涩,还有股淡淡腥味。他皱着眉,刚想开口问,就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酒?” 悼公声音变得嘶哑,话一说完,嘴唇就开始发紫,接着口吐白沫,身体一软,一头栽倒在看台上。 “君上!君上你醒醒!” 田恒第一个冲上去,跪在悼公身边,双手摇晃着他身体,脸上满是 “悲痛”。其他大臣也围了上来,有的喊着“快叫御医”,有的急得团团转,场面一片混乱。 御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蹲下身,先掐了掐悼公人中,又伸出手指摸了摸脉搏,接着翻开悼公眼皮看了看。片刻后,他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 “怎么样了?御医,君上怎么样了?” 田恒抓住御医的胳膊,急切地问。 御医还是摇着脑袋,声音低沉:“回…… 回各位大人,君上…… 君上驾崩了。” “驾崩了?”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台下的将士也停了演练,纷纷抬头看向看台,议论声四起。 这时,田恒悄悄给鲍息递了个眼色。鲍息站在人群后面,浑身哆哆嗦嗦,双手紧紧攥着衣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悼公,心里又怕又乱,仇是报了,可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田恒挖的坑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田恒可没心思管鲍息的想法,他立刻按照预定计划,让人去给吴王夫差送讣告。使者出发前,田恒亲自叮嘱:“见到夫差,一定要把姿态放低,就说悼公是因得罪大王,被上天惩罚,暴病而亡。再许他世世代代臣服吴国,让他撤兵。” 使者领命,快马加鞭赶往吴营。 夫差正在军帐里与鲁哀公饮酒,听到齐国使者求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使者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讣告,声音恭敬:“启禀吴王大王,我国君悼公近日暴病而亡。我国君自知之前冒犯大王,罪孽深重,如今上天替大王动手,取了他的性命。还望大王可怜我国百姓,不要继续讨伐,我国愿世世代代服侍大王,永不背叛。” 夫差听了,心里顿时舒坦了。他本就因为长期征战,士兵疲惫,想找个台阶撤军,如今齐国主动臣服,还把悼公的死说成是 “上天惩罚”,正好顺了他心意。 “好!” 夫差拍了拍案,“既然上天都替本王做主了,本王便饶了齐国。传令下去,吴鲁联军明日撤军!” 说完,他又假惺惺地站起身,对着齐国的方向拱了拱手:“悼公虽有错,但也是一国之君,本王当为他哀悼三日。” 接下来的三天,夫差每天都在军门之外哭祭,哭声 “悲痛”,引得不少吴兵也跟着抹眼泪。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他做给外人看的戏码,他心里早就想着回吴国,享受荣华富贵了。 悼公的死讯传开来,国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田氏家族在齐国势力庞大,田恒又拉拢了不少大臣,百姓们怕惹祸上身,只能把话憋在心里。再说,悼公在位时,确实没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因征战让不少人家破人亡,大家就算有不满,也不愿为了他得罪田恒。 田恒见民心安定,便安排悼公的儿子壬即位,是为齐简公。 简公即位那天,在太庙举行了隆重仪式。他穿着黑色衮服,戴着垂旒冠,手里捧着玉圭,站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心里却满是不安。他自幼就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亲眼看着父亲被毒杀,也知道田恒的野心,田恒扶持他即位,不过是想找个傀儡,掌控齐国朝政。 简公不甘心做傀儡,他即位后,便想着削弱田氏势力。思来想去,他决定任用自己的家臣阚止做左丞相,让田恒做右丞相,以此来制衡田恒。 可他的心思,田恒一眼就看穿了。田恒本想一人独霸朝政,如今凭空多了个阚止出来分权,心里顿时恨得牙痒痒。但他表面上还是装作顺从,上朝时对阚止客客气气,可暗地里,两人却互相拆台。 有一次,朝堂上讨论税收问题。阚止奏请简公:“如今百姓生活困苦,应减免半年税收,安抚民心。” 田恒立刻反驳:“不可!边境防御还需加强,军队粮草也不够,若是减免税收,国库空虚,一旦吴国再次来犯,我们拿什么抵抗?”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简公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两人,心里满是无奈。他想支持阚止,可又怕得罪田恒;想顺从田恒,又怕阚止寒心。最后,只能含糊其辞:“此事容后再议。” 这样的矛盾,在之后日子里越来越多。无论是官员任免,还是军队调度,田恒和阚止都要争上一番,到了后来,更是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田恒暗地里派人监视阚止动向,阚止也在寻找田恒把柄,想把他扳倒。 但田恒此刻的首要目标,并不是阚止,而是高、国二氏。高氏和国氏是齐国的传统贵族,势力庞大,一直不服从田氏掌控,田恒早就想除掉他们了。 这日上朝,田恒出列奏请:“启禀君上,鲁国与我国相邻,却联合吴国讨伐我国,此仇不共戴天。如今吴兵已撤,我们应当出兵讨鲁,报仇雪恨!” 简公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一缩,唯唯诺诺地说:“是…… 是啊,不能忘,不能忘。” 他心里其实不想再打仗,可他不敢反驳田恒,田恒的眼神太锐利,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让他浑身发毛。 “君上,不能只在口头上说说。” 田恒往前迈了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施压,“鲁国兵力薄弱,若不是吴国相助,根本不是我国的对手。如今正是讨鲁的好时机,若再拖延,恐生变故。” “可…… 可我们刚刚败给吴国,士兵还没恢复元气,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啊。” 简公鼓起勇气,小声反驳。 “休养生息?” 田恒冷笑一声,声音提高了几分,“等我们休养生息好了,鲁国早就投靠其他国家了!到时候,国仇家恨都淡忘了,我们还怎么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将士?” 简公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那…… 那你和左相看着办吧。” 田恒一听,心里更加恼怒,简公每次都把阚止搬出来,分明是想让阚止制约他。他强压着怒火,咬着牙说:“左相?左相!相左的相!君上,出兵讨鲁是大事,岂能让一个外人做主?” 简公被田恒的语气吓到了,连忙说:“一切……一切由你定夺吧。” 田恒这才满意,他接着奏请:“臣推荐国书、高无平为大将,高族人为副将,领兵讨鲁。高、国二氏是我国贵族,定能为国立功。” 大臣们听了,心里都清楚田恒的心思。国书和高无平虽然是高、国二氏的人,可能力不足,田恒让他们领兵,就是想让他们战败,然后趁机削弱高、国二氏的势力。可没人敢站出来反对,毕竟田氏的势力太大,谁也不想引火烧身。 简公也明白田恒的算计,可他不敢反对,只能点了点头:“准奏。” 很快,国书和高无平就领兵出发了。正如田恒所料,他们根本不是鲁国的对手,鲁军在孔子弟子冉求的带领下,士气高涨,作战勇猛,齐军刚到鲁境,就被打得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国书和高无平战败回国后,田恒立刻上奏,弹劾他们作战不力,请求治罪。简公不敢不从,只能将国书和高无平贬为庶民,还没收了高、国二氏的部分封地。 经此一役,高、国二氏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田氏抗衡,只能沦为田氏的附庸。 田氏一族,经过田恒祖父田乞、父亲田常,再到田恒三代人的经营,如今在齐国已经没有了敌手。至于阚止,虽然是简公的宠臣,可他在齐国根基浅薄,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田恒心里清楚,除掉他,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田恒还做了一件事,他派人把流亡在外的齐国公子公孙召回国内,归还了他们原来的封地和财产,对于那些没有俸禄的公子公孙,还分给他们食邑。 那些公子公孙感激涕零,纷纷投靠田恒,成为了他的助力。从此,田恒在齐国的地位更加稳固了。朝堂上有大臣支持,公族中有公子公孙拥护,百姓们也因为他减免税收、安抚民生,对他颇有好感。 简公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对田恒毕恭毕敬的大臣,心里满是悲凉。他知道,自己这个君主,不过是个摆设,齐国的大权,早就落到了田恒的手里。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
14、同朝为官不可并 诛杀阚止弑抓简公

齐都临淄宫城朱红宫墙,朝堂深处空气像浸了油棉絮,只待一点火星便能燃成滔天大火。谁都知道,这团火的源头,就藏在两位权倾朝野的大夫之间 —— 田氏宗主田恒与公室宠臣阚止。 田恒坐在府邸书房里,看着一枚刻着 “田”字的玉印。这枚玉印传了八代,从先祖田完奔齐至今,田氏在齐国根基早已盘根错节,深到能左右国君的废立。窗外的石榴树开得正艳,火红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多年前那些为田氏争权而流的血。他想起昨日朝堂上,阚止又在简公面前提及 “整顿田氏私兵”,那语气里的锋芒,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宗主,诸御鞅大夫求见。” 家臣低声禀报。 田恒抬眸,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诸御鞅是朝堂上少有敢说真话的人,他来,定是为了田、阚之争。果然,诸御鞅一进书房便直截了当:“田宗主,阚止近日频繁出入宫闱,据说已说服简公削减田氏封地,您可得早做打算。” 田恒端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的神色:“简公既敢允他,便该知田氏的分量。” 话虽如此,简公即位前在鲁国避难时,全靠阚止鞍前马后,这份 “患难之情”,是田氏再厚的根基也比不了。 与此同时,宫城寝殿里,简公正把玩着一把鲁国进贡的青铜剑。阚止垂手站在一旁,一身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只是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君上,田逆昨日在市集当众杀人,臣已将他收押,这正是削夺田氏权柄的好时机。” 简公放下剑,叹了口气:“阚大夫,田氏在齐已历八世,私兵遍布国中,你拿一个田逆,能撼动他们吗?” “君上!” 阚止往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正是因为田氏势大,才更要趁此机会敲打!若再放任,日后田恒必成心腹大患!” 他出身卑微,能有今日地位全靠简公提拔,他比谁都清楚,一旦田氏夺权,他与简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简公却摆了摆手,目光飘向窗外的宫墙:“寡人何尝不知?可诸御鞅也劝过寡人,‘田、阚不可并也’,寡人若偏帮你,田恒必反;若压着你,又无人能制衡田氏。倒不如让你们相互牵制,寡人才能稳坐君位。”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棋盘早已被田、阚二人的势力搅得混乱不堪,他这颗 “君棋”,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棋子。 阚止还想再劝,简公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此事寡人自有决断,你先去处理田逆的事吧,记住,别把事情闹大。” 阚止躬身退下,走出寝殿时,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知道,简公的 “不偏不倚”,其实是对田氏的纵容。既然君上犹豫,那他便只能自己动手。 当晚,临淄大牢里一片昏暗。田逆被关在最靠里的牢房,却丝毫没有囚犯的狼狈。他斜靠在稻草堆上,嘴里嚼着家臣送来的肉干,时不时对着牢门骂几句:“阚止那老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关你田爷爷!” 牢头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额上满是冷汗。他是田氏的远房族人,能当这牢头,全靠田恒提拔。“田公子,您小声点,宗主已吩咐过,今夜就送您出去。” 田逆吐掉嘴里的肉干,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早该如此!再关下去,我怕阚止那厮要动歪心思。” 牢头打开牢门,引着田逆往侧门走。穿过阴暗甬道时,田逆忽然停住脚步:“阚止没对我下手,是不是在打别的主意?” 牢头愣了愣,随即压低声音:“听说阚大夫找了田豹,好像要商量对付咱们田氏的事。” 田逆眼睛一眯,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田豹?那小子可是咱们田氏的人,他敢帮阚止?” “田豹虽属田氏,却一直跟着阚止,据说阚大夫待他不薄。” 牢头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田逆没再说话,只是脚步更快了。他知道,这事必须尽快告诉田恒。 次日清晨,田恒刚到相府,田逆便闯了进来。“叔父,阚止要对咱们田氏动手了!他找了田豹,想借我杀人的事,把咱们田氏一网打尽!” 田恒手指猛地攥紧了玉印,指腹传来一阵刺痛。田豹是田氏远族,当年家道中落,是他给了田豹一笔钱,让他在临淄立足,没想到田豹竟投到了阚止门下。“消息可靠吗?” “牢头亲口说的,而且阚止已经把我关起来了,若不是您安排,我现在还在大牢里待着呢!” 田逆急道,“叔父,咱们不能等了,得先动手!” 田恒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墙上齐国地图。临淄城街巷、宫城布局,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你先去联络族中子弟,让他们备好兵器,随时待命。我去见田豹,探探他的底细。” 当天午后,田恒以 “同族叙旧” 为由,约田豹在城外酒肆见面。田豹来时,穿着一身青色布衣,比起在阚止府中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局促。 “豹儿,你在阚止门下,过得还好吗?” 田恒先开口,语气里带着长辈的温和。 田豹端起酒杯,却没喝,只是低声道:“托宗主的福,一切安好。” “安好?” 田恒轻笑一声,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那你为何要帮阚止对付田氏?你忘了,你身上流的是田氏的血!” 田豹身子一震,酒杯里的酒洒了出来。“宗主,我没有…… 阚大夫只是问我田氏的情况,我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田恒将一枚玉佩放在桌上,“若你真没说什么,为何牢头会说,阚止要借田逆的事,尽逐田氏?” 田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田恒已经查清了一切。“宗主,我…… 我也是身不由己。阚大夫待我恩重如山,他说只要我帮他,就举荐我做田氏宗主……” “糊涂!” 田恒猛地一拍桌子,酒肆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你以为阚止真能帮你?他不过是利用你!一旦田氏倒了,你这个‘田氏远族’,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田豹低下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想起当年田恒对他的照顾,想起田氏族人的情谊,心中满是悔恨。“宗主,我错了…… 阚止说,明日要在宫中立誓,联合朝中大臣弹劾您,还说简公已经答应了,要削夺田氏封地和兵权。” 田恒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你回去告诉阚止,就说你愿意帮他。明日宫中立誓,你想办法把他引到内宫,我自有安排。” 田豹重重地点头:“宗主放心,我一定办好!” 次日清晨,雾气还未散去,宫城大门便缓缓打开。朝中大臣陆续进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他们都知道,今日的 “立誓”,其实是阚止与田恒的最终对决。 阚止穿着一身崭新朝服,身后跟着田豹,昂首阔步地走进宫城。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田恒,眼底满是得意,他以为,今日过后,田氏将彻底从齐国消失,他将成为齐国最有权势的人。 田恒则一脸平静,仿佛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风暴。他身后跟着八个身材魁梧的兄弟,每个人腰间都别着一把短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当大臣们都聚集在内宫大殿时,简公缓缓走上王座。他看了一眼阚止,又看了一眼田恒,声音有些干涩:“今日召集诸位,是为了……” 话还没说完,田恒突然大喝一声:“阚止意图谋反,谋害国君,拿下!”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八个兄弟立刻拔出短剑,朝着阚止冲去。大殿里顿时一片混乱,大臣们吓得四处逃窜,简公也慌了神,起身想躲进内寝。 阚止又惊又怒,指着田恒骂道:“田恒!你竟敢在宫中作乱,不怕被诛九族吗?” 他想召唤侍卫,却发现侍卫们早已被田氏的人控制住了,田逆昨夜已联络了宫中的田氏族人,今日一早便接管了宫禁。 田豹趁机走到阚止身边,低声道:“大夫,快走,我带你从侧门逃出去!” 阚止以为田豹是来救他的,连忙跟着田豹往外跑。可刚跑到侧门,就见田逆带着一群私兵守在那里。“阚大夫,哪里去啊?” 田逆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直指阚止。 阚止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他拔出腰间短剑,想拼死一搏,可田氏私兵早已围了上来。没过多久,阚止便被制服,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田恒走到阚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阚大夫,你不是想削夺田氏的权柄吗?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阚止挣扎着抬起头,眼里满是不甘:“田恒,你别得意!简公还在,齐国还是姜氏的天下!” 田恒转头看向躲在内寝门口的简公,眼神冰冷。简公被他看得浑身发抖,连忙说:“田大夫,寡人…… 寡人不知道阚止要谋反,都是他逼我的!” 田恒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田逆立刻带着人上前,将阚止拖了出去。没过多久,一把染血的长剑被呈了上来,阚止已被诛杀。 简公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王座上。他看着田恒,声音颤抖:“田大夫,阚止已死,你…… 你可以退兵了吧?” 田恒走到王座前,俯身看着简公:“君上,阚止谋反,虽已伏诛,可朝中还有不少他的同党。若不彻底清除,日后必成祸患。”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简公哪里还敢反驳,连忙点头:“全凭田大夫做主。” 接下来的几天,临淄城一片腥风血雨。田恒以 “阚止同党” 为由,诛杀了数十位朝中大臣,其中不乏鲍氏、晏氏等名门望族的子弟。一时间,齐国朝堂上再也无人敢与田氏作对。 可田恒知道,简公始终是个隐患。简公虽然懦弱,但毕竟是姜氏的国君,只要他还在,就有人会借着他的名义反对田氏。于是,在诛杀阚止后的第三个月,田恒派人将简公软禁在舒州的行宫。 简公住在行宫里,每日饮酒作乐,看似逍遥,实则满心恐惧。他想起诸御鞅当初的劝谏,想起自己当初的犹豫,心中满是悔恨。“若当初听了诸御鞅的话,择一而从,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喃喃自语。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这年冬天,田恒派人来到舒州,给简公送来了一杯毒酒。简公看着那杯酒,眼泪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田恒…… 你好狠的心……”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简公死后,田恒拥立简公的弟弟为君,是为齐平公。齐平公也深知自己只是个傀儡,对田恒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反抗。 田恒继续担任齐国的相国,掌控着齐国的军政大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开始四处结交诸侯,将齐国之前侵占鲁国、卫国的土地全部归还,与晋国的韩氏、魏氏、赵氏订立盟约,还派使者出使吴国、越国,互通友好。对内,他则施行仁政,减免赋税,安抚百姓,赢得了齐国百姓的爱戴。 有一次,田恒对齐平公说:“君上,施行恩德能让百姓归顺,这是您的功绩,理应由您来做;而执法惩戒会让百姓怨恨,这种事,就让臣来做吧。” 齐平公连忙点头:“相国思虑周全,全听相国的。” 田恒的这番话,不仅让齐平公放下了戒心,也让朝中大臣和百姓都觉得他是个 “忠臣”。可只有田恒自己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将齐国的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接下来的五年里,田恒利用 “执法惩戒”的权力,铲除了所有反对他的人。他将鲍氏、晏氏等大家族的土地全部没收,又把齐国从安平以东到琅邪的大片土地划为自己的封地。到最后,田氏的封地比齐平公的自留地还要大。 这天,田恒站在自己封地之上,看着漫山遍野的庄稼,心中满是感慨。从先祖田完奔齐,到自己诛杀阚止、弑杀简公,田氏在齐国的根基终于稳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齐国的天下,就会变成田氏的天下。 风从远方吹来,带着庄稼的清香。田恒握紧了手中的玉印,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属于田氏的时代,即将到来。
15、荀瑶率军伐郑国 田恒驰援意扬名
① 桐丘鼓角,郑都危卵 公元前 468 年孟秋,黄河中下游的暑气尚未散尽,晋国执政大夫荀瑶的旌旗已插满了郑国西北桐丘山地。三万晋军环桐丘扎营,黑色帐篷连绵十余里,晨起号角声能传到百里外的郑都新郑,惊得城头上乌鸦扑棱棱飞起,在灰蒙蒙天空中划出凌乱弧线。 新郑城内,郑国大夫子思正跪在宫室青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砖面,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君上,晋军昨日已拿下颍谷,荀瑶派使者送来最后通牒,要我国割让虎牢关,还要岁岁向晋纳贡,否则…… 郑哀公坐在案后,脸色比案上的素帛还要白,问:“否则会怎样?” “他们说三日内便要兵临城下!” 他抬起眼,望着殿外飘进来的几片枯叶,长叹一声:“寡人岂不知虎牢关是新郑的门户?可晋国如今是中原霸主,智氏更是晋国强族,我们这点兵力,怎敌得过荀瑶的三万精锐?” 殿内大夫们鸦雀无声,唯有庭外的铜壶滴漏 “嗒嗒” 作响,敲得人心里发慌。子思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君上,眼下唯有一途。” “那你快说啊!要急死寡人吗?” “向齐国求援!田恒相国执掌齐政,近年一直在扩充军备,若能得齐军相助,或许还能解此危局!” “齐国?” 郑哀公迟疑着,“田氏虽强,可齐国与郑国非亲非邻,田恒会愿意为我们得罪晋国吗?” “君上,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子思膝行几步,膝头布袍已磨出了毛边,“臣愿亲自赴齐,哪怕是跪死在临淄宫前,也要求田相国出兵!” 郑哀公望着子思决绝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从案上拿起一枚玉珏递过去:“这是寡人的信物,你且带上,务必求田恒出手。新郑的安危,就全托付给你了。” 子思接过玉珏,起身时腿已麻得站不稳,踉跄了一下才扶住殿柱。 他没敢耽搁,当日便带着两名随从,换上粗布衣裳,驾着一辆简陋马车,一路向东北疾驰。为了避开晋军游哨,他们绕着小路走,白天躲在山林里,夜里借着星光赶路,三日后抵达临淄时,子思的鞋已磨穿了底,脚底板满是血泡,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② 临淄相府,田恒定计 齐国相府,田恒正坐在廊下的竹席上,手里翻着一卷《军政》,耳边听着管家汇报各地粮价。他今年刚过四十,身材高大,面容方正,颌下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神深邃,一看便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相国,郑国大夫子思求见,说是有急事求您,此刻正在府门外跪着,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管家低声禀报。 田恒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府门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弧度:“子思?郑国人来求我了?看来荀瑶是真把郑国逼急了。” 他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去看看。” 相府门外,子思果然跪在冰凉青石板上,身上的粗布衣裳沾满了尘土,脸上满是疲惫,唯有那双眼睛还透着一丝急切。见田恒出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田恒快步上前,伸手扶起他,语气温和:“子思大夫远道而来,何必行此大礼?快随我进府说话。” 进了书房,田恒让人给子思端来热茶和点心。子思捧着热茶,双手还在微微发抖,他喝了一口热茶,才缓过劲来,开门见山:“田相国,晋国荀瑶率军伐郑,如今已兵临颍谷,郑都危在旦夕。我国兵力微薄,实在不是晋国对手,还望相国念在诸侯相援的道义上,出兵救救郑国!” 田恒坐在对面,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沉吟片刻才开口:“子思大夫,荀瑶伐郑,名义上是要重振晋国霸权,实则是怕郑国倒向楚国吧?” 子思一愣,随即苦笑道:“相国明鉴。我国是小国,夹在晋楚之间,左右为难。前些日子楚国派使者来,想与我国结盟,我们还没答复,晋国就打过来了,这分明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我明白你们的难处。” 田恒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其实,齐国也有自己的考量。这些年,田氏在齐国虽已站稳脚跟,可在诸侯间的口碑并不算好,不少人还说我们是‘窃国之臣’。若是能出兵援郑,既解了郑国之危,也能让诸侯看看,田氏并非只知争权,更有扶危济困的担当。” 子思闻言,眼睛一亮,急忙起身拱手:“若相国肯出兵,我谨代表郑君向您表示万分感谢!他日郑国若有机会,必当报答齐国的大恩!”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田恒抬手示意他坐下,“你先在府中歇息,我这就入宫,说服齐君出兵。” 临淄宫宣政殿里,齐平公正对着一幅地图发呆。田恒走进殿时,他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几分勉强笑意:“相国来了?快坐。” 田恒行礼后坐下,直接说明来意:“君上,郑国大夫子思前来求援,说荀瑶伐郑,郑都已危在旦夕,想请齐国出兵相助。” 齐平公笑容瞬间消失,他皱着眉摇头:“郑国与我国相隔千里,既非邻国,也无深交,我们为何要为了郑国得罪晋国?荀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惹恼了他,晋国转头来伐齐,怎么办?” “君上,话不能这么说。” 田恒从容应对,“若是我们不援郑,晋国拿下郑国后,势力会更强,到时候对齐国也是威胁。而且,楚国一直想拉拢郑国,我们若不出手,郑国迫于压力倒向楚国,楚国的势力也会扩张,到时候,齐国夹在晋楚之间,处境只会更难。” 齐平公沉默了,手指在案上轻轻敲着,显然在权衡利弊。田恒见状,又加了一句:“再说,这次出兵援郑,臣愿亲自率军。臣会谨慎行事,绝不与晋军硬拼,只求解郑国之危,同时也能让诸侯看看齐国的实力。” 齐平公抬眼看向田恒,见他眼神坚定,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如今齐国政权早已落在田氏手中,田恒若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他这个国君根本拦不住。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既然相国已有决断,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寡人只希望,不要给齐国惹来麻烦。” 田恒心中暗喜,表面却依旧恭敬:“君上放心,臣定不会让齐国受损。” ③ 安抚孤子,整军出征 离开王宫后,田恒立刻回到相府,召集了府中的亲信谋士。他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众人:“我已说服君上,出兵援郑。此次出征,不仅要解郑国之危,更要借这个机会,提升田氏在诸侯间的威望。所以,军中的人心必须稳住,尤其是那些贵族子弟,他们父辈多有军功,若是能拉拢他们,对我们田氏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一名谋士拱手道:“相国英明。前些年隰之役中,不少大夫战死,留下的孤子一直没有得到妥善抚恤,若是相国能借此机会安抚他们,他们必定会感激相国的恩情。” 田恒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明日,你去把那些父辈死于国事的贵族子弟都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托。另外,准备一些赏赐,尤其是颜涿聚大夫的儿子晋,他父亲在隰之役中战死,立下了大功,我要亲自召见他。” 次日清晨,相府前庭里挤满了年轻的贵族子弟。他们大多二十出头,穿着体面的衣裳,脸上却带着几分拘谨,田氏如今权势滔天,他们虽为贵族子弟,却也不敢怠慢。 田恒走上台阶,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诸位都是忠良之后,你们的父辈为齐国战死,是齐国的功臣。这些年国家多事,没能及时抚恤你们,是我的过错。如今我要率军援郑,希望你们能在三日内,陆续去朝见君上,向君上表达愿为齐国效力的决心。” 一名子弟忍不住问道:“相国,我们去朝见君上,只是表达决心吗?还有其他安排吗?” 田恒笑了笑:“军国大事,不便细说,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你们只需记住,只要你们真心为齐国效力,田氏绝不会亏待你们。” 众人闻言,纷纷拱手应诺。他们虽不知田恒的具体用意,却也明白这是一个亲近田氏、获取机会的好时机,没人愿意错过。 送走众人后,田恒让人把颜涿聚的儿子晋请来。晋今年刚满二十,身材挺拔,眉眼间与他父亲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 田恒看着晋,语气诚恳:“四年之前,你父亲在隰之役中战死,为齐国立下了大功。只因当时国家多难,没能及时抚恤你,我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如今,国君决定封你一座城邑,以表彰你父亲的功绩。我已让人准备好了车马和任免简策,你穿上朝服,驾着这车去朝见君上吧,不要辜负了你父亲创下的勋劳。” 晋闻言,眼眶一红,“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田恒磕了三个头:“多谢相国!多谢国君!晋定当为齐国效死,绝不辱没父亲的名声!” 田恒扶起他,拍了拍他肩膀:“好男儿就该如此。去吧,好好为齐国效力。” 安抚完贵族子弟,田恒又开始整肃军队。他挑选了两万精锐齐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又从府中调出三百名亲信作为亲兵,负责护卫中军。出发前,他特意下令:“此次出征,务必严明军纪,不得骚扰百姓,不得抢掠财物。若有违反者,军法处置!” 三日后,齐军在临淄城外的校场集结。田恒身披银色铠甲,腰佩青铜剑,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上,目光威严地扫过队列。两万齐军排列整齐,甲胄鲜明,手中长矛如林,旗帜飘扬,气势如虹。 田恒拔出佩剑,指向南方:“将士们!晋国荀瑶恃强凌弱,讨伐郑国,郑国危在旦夕。我们此次出兵,是为了扶危济困,是为了彰显齐国的威名!我田恒在此立誓,定要解郑国之危,让诸侯看看我们齐国的实力!出发!” “出发!出发!” 两万将士齐声呐喊,声音震得校场周围的树木都微微晃动。随后,齐军分为前、中、后三军,浩浩荡荡地向郑国方向进发。 ④ 军纪严明,濮水阻途 齐军行军速度很快,却异常安静。田恒下令,所有士兵的马蹄都用麻布裹住,兵器用皮革套好,夜间宿营时,只许点燃少量火把,严禁喧哗。因此,当齐军经过留舒城时,城上的戍卒只看到一队黑影无声地掠过,待要细看,早已没了踪影。 行至穀地时,正是清晨,田间农夫们刚开始耕作。他们看到远处有一队军队经过,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待风停了,军队已走出了七里地,只剩下道旁的草叶还在微微晃动。有农夫好奇地走上前,只见地上只有整齐的脚印,连一片丢弃的杂物都没有,齐军的军纪,竟严到了这般地步。 十日后,齐军抵达了濮水岸边。此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濮水的水位迅速上涨,水流变得湍急起来。岸边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战马踩上去,蹄子会深深陷进泥里。 田恒勒住马,看着眼前汹涌的濮水,眉头皱了起来。他身后的子思急忙上前,脸上满是急切:“相国,晋军已经兵临新郑城下了,郑都的城墙虽坚固,可也撑不了多久。若是我们迟迟不能渡河,恐怕就赶不上救援了!” 田恒没有说话,目光扫过队列。果然,不少士兵都露出了犹豫神色,有的甚至悄悄往后退了退,这样的大雨,这样湍急的河水,渡河实在太危险了,弄不好会全军覆没。 田恒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他让人取来一件蓑衣和一顶斗笠,披在身上,又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青铜战戈,大步走到濮水岸边高坡上。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裤脚,可他却丝毫不在意,目光坚定地看着士兵们:“将士们!郑国百姓正等着我们救援,新郑城正等着我们解围!这点雨水,这点河水,难道就能挡住我们吗?” 士兵们都低着头,没人说话。田恒见状,握紧战戈,走到一匹不肯前进的战马旁。那匹战马被雨水淋得焦躁不安,不停地甩着尾巴,不肯靠近河边。田恒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战马的脖子,随后用力一推战马的屁股,同时大喝一声:“走!” 战马往前迈了几步,虽然依旧有些犹豫,却不再后退。田恒又走到另一匹战马旁,同样上前推扶。他的动作不算快,却每一步都透着坚定,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可他的眼神却像火一样灼热。 士兵们看着田恒的身影,一个个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一名老兵率先走出队列,大声道:“相国都亲自上阵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条濮水吗?我先过!” 说着,他牵着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濮水中。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其他士兵也纷纷跟上。田恒站在坡上,手持战戈,指挥着士兵们有序渡河。他大声喊道:“大家互相帮扶着,不要慌!注意脚下的石头!” 雨水还在不停地下,河水冰冷刺骨,可士兵们的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火。他们互相搀扶着,有的帮着推战马,有的扶着受伤同伴,一步步地向对岸走去。田恒一直站在岸边,直到最后一名士兵渡过濮水,他才松了口气,此时他的蓑衣早已湿透,浑身都在发抖,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⑤ 晋营议策,荀瑶撤兵 齐军渡过濮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晋军大营。 桐丘晋军大营里,荀瑶正坐在帐中,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酒,脸上满是得意,他本以为,郑国很快就会投降,到时候他不仅能拿下虎牢关,还能在诸侯间扬智氏的威名。 “报 ——!” 一名斥候冲进帐中,单膝跪地,“大夫,不好了!齐国田恒亲自率军援郑,已经渡过濮水,正向新郑方向赶来!” 荀瑶手中的酒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酒洒了一地。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惊讶:“什么?田恒真的出兵了?他来得这么快?” 旁边的征伐将军急忙道:“大夫,田恒这是想借援郑扬名啊!他在齐国虽掌大权,可诸侯间一直对他颇有微词,这次若是能打败我们,他的名声可就彻底打响了!” 荀瑶皱着眉,在帐中来回踱步。他知道田恒的实力,田氏经营齐国多年,兵力雄厚,而且田恒本人也颇有谋略,绝非易与之辈。若是与齐军硬拼,晋军虽然未必会输,可必定会损失惨重,到时候不仅捞不到好处,还会让智氏的实力受损,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不行,不能与田恒硬拼。” 荀瑶停下脚步,眼神变得阴沉起来,“我们此次伐郑,本就是为了耀武扬威,若是损兵折将,反而会被诸侯笑话。不如…… 撤兵。” “撤兵?” 征伐将军愣住了,“大夫,我们已经兵临新郑城下,眼看就要拿下郑国了,这时候撤兵,怎么向将士们解释啊?将士们士气正盛,恐怕不会同意啊!” 荀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解释,还不全凭一张嘴?你去告诉将士们,就说我为伐郑之事占卜过,卦象显示大吉,可却没为与齐军作战占卜过。如今齐军来援,我们不能贸然行事,只能先撤兵,待日后占卜大吉,再伐郑不迟。” 征伐将军迟疑道:“这样的理由,将士们会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敢不信。” 荀瑶语气傲慢,“我是晋国执政,我说撤兵,谁敢反对?再说,田恒意在与我决战,可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你再派人去给田恒送封信,就说……” 荀瑶俯身在征伐将军耳边低语了几句,征伐将军听完,脸上露出几分惊讶,随即点了点头:“大夫高明,这样一来,既给了我们撤兵的理由,还能激怒田恒,让他失了分寸。” 荀瑶得意地笑了笑:“去吧,按我说的做。记住,撤兵时要保持队形,不要让齐军看出我们的慌乱。” 很快,晋军撤兵的命令就传遍了大营。将士们虽然有些不解,可荀瑶的威望极高,没人敢公开反对,只能收拾行装,准备撤兵。同时,荀瑶的使者也带着信,前往齐军的大营。 ⑥ 外交交锋,唇枪舌剑 齐军大营里,田恒刚处理完军中事务,正准备休息,就听到亲兵来报,说晋军使者求见。田恒挑了挑眉,心中暗道:“荀瑶倒是消息灵通,看来他已经知道我们渡过濮水了。” 他让人把使者请进帐中。晋军使者是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几分傲慢,见到田恒也只是微微拱手,没有行礼:“田相国,我家大夫有信给您。”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递了过去。 田恒接过竹简,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竹简上写着:“君祖上本是陈国人,而今陈已灭国,皆因郑国之过。晋君派我前来追查陈国灭亡之故,亦问君是否还念故国。若君本末倒置,反助郑国,我又何干?” 田恒气得手都在发抖,陈氏确实出自陈国,可陈国早在公元前 479 年就被楚国灭亡,与郑国毫无关系。荀瑶这番话,分明是故意找茬,想激怒他! 使者看着田恒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田相国,我家大夫说了,若是您识时务,就该撤军回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若是惹恼了晋国,齐国可没好果子吃。” 田恒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着使者:“回去告诉荀瑶,那些恃强凌弱、欺负小国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当年的晋国如今只剩下六卿,那些消失的卿族,难道忘了吗?他智氏现在虽强,可也未必能长久!” 使者脸色一变,还想再说什么,田恒却已站起身,冷冷道:“你可以走了。转告荀瑶,我田恒既然来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归。新郑之围一日不解,我齐军就一日不撤!” 使者被田恒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多说,转身狼狈地离开了大营。 待使者走后,田恒将竹简扔在案上,怒声道:“荀瑶这老狐狸,想激怒我,让我主动进攻晋军,他好坐收渔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旁边谋士急忙道:“相国,荀瑶既然敢这么说,恐怕是已经做好了撤兵的准备。他怕与我们硬拼,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掩饰他的胆怯。” 田恒冷静下来,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荀瑶此人,傲慢却务实,他绝不会为了郑国而让智氏受损。看来,他很快就要撤兵了。” 果然,没过多久,斥候就来报,说晋军已经开始收拾营帐,准备撤兵了。田恒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好!荀瑶撤兵,新郑之危就解了。传令下去,全军继续向新郑进发,我们要让郑国百姓看到,齐国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⑦ 兵解郑危,田氏扬名 当齐军抵达新郑城外时,晋军早已撤得无影无踪。新郑城的城门大开,郑哀公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脸上满是感激。 “田相国!多亏了您及时驰援,新郑才得以保全!您的大恩,郑国没齿难忘!” 郑哀公握着田恒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田恒拱手笑道:“君上客气了。诸侯之间,本就该互相帮扶。荀瑶恃强凌弱,我齐国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进入新郑城后,百姓们都涌到街上,夹道欢迎齐军。他们手里拿着粮食和酒水,往士兵们手中塞,嘴里不停地喊着:“多谢齐军!多谢田相国!” 田恒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他知道,经过这次援郑,田氏在诸侯间的威望一定会大大提升,那些曾经质疑田氏的人,也该对他刮目相看了。 齐军在新郑停留了三日,期间田恒与郑哀公签订了盟约,约定两国互为盟友,日后若有危难,必当互相援助。三日后,田恒要率军返回齐国,郑哀公亲自送到城外,还赠送了大量的粮食和财物,以感谢齐军的救援之恩。 齐军返回临淄时,齐平公也派人前来迎接,虽然心中对田恒的权势更加忌惮,可表面上却依旧十分客气。而那些曾经被田恒安抚的贵族子弟,更是纷纷前来拜见,对田恒感恩戴德,田恒此次援郑成功,不仅为齐国立了功,也让他们看到了跟着田氏的好处。 从此以后,田氏在齐国的地位更加稳固,田恒的名声也传遍了诸侯各国。不少诸侯都派人前来临淄,与田恒结交,田氏俨然成了齐国的代表。而田恒在濮水岸边身披蓑衣、手持战戈的形象,也深深印在了人们的心中。后世之人感念他的功绩,更因为他在濮水雨中督阵时发明了蓑衣和斗笠,便尊他为 “雨师”,将他的故事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16、扁舟辞越聚财富 田恒惧怕布计策
越王勾践灭吴的第三年,江南的梅雨缠缠绵绵下了整月。 会稽山下的若耶溪畔,一艘乌篷扁舟正解缆北上,船头立着的男子身着素色葛衣,腰间系着枚和田玉珏,正是刚辞了越国上将军之职的范蠡。 “少伯,风大了。” 舱内传来西施轻柔的声音,她捧着件素色夹袍走出,鬓边斜插的一支茉莉沾着雨珠,是清晨离府时丫鬟偷偷塞给她的。 范蠡转过身,见她裙摆还沾着溪边的青萍,伸手替她拂去:“再过三日便能入齐境,听闻齐国海滨多晴日,到时便不用再受这梅雨缠绵了。” 西施颔首,目光落在舱内熟睡的幼子身上,那是他们离越前诞下的孩儿,取名范衡,此刻正攥着块木雕小剑,眉头微蹙,许是梦到了会稽宫中嘈杂的钟鼓声。 范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道:“当年文种先生劝我共辅勾践,我便知此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如今吴宫已毁,文种兄怕是……” 话未说完,他便住了口,昨夜离越时,他曾派人给文种送去一封密信,只写了 “飞鸟尽,良弓藏” 五字,可文种是否能悟,他实在没底。 扁舟行至济水入海口时,天终于放晴。晨曦穿透云层,洒在粼粼波光上,远处的渔船正撒下渔网,吆喝声随着海风飘来。 西施指着远处的盐场,轻声道:“那便是齐人的盐田么?白花花的像铺了层雪。” 范蠡眯眼望去,只见海滨滩涂上整齐排列着数十个方塘,盐工们正弯腰翻晒盐粒,心中已有了计较:齐国濒海,又有济水贯通,渔盐之利甚厚,若在此处安居,倒能避开朝堂纷争。 入齐境后,范蠡选了临淄城外五十里的乐安邑定居。此处东临渤海,西接济水,既有平坦沃野,又有便利水路,正是他心中理想的安居之地。他用从越国带出的细软,买下了百亩良田,又雇了当地十余户贫苦人家,教他们开垦荒地、饲养五畜。 头一个月,范蠡每日清晨便带着佃农去田间勘察。他发现齐国的土壤偏碱性,种粟麦收成不佳,便让人从济水引渠灌溉,又将越国的稻种分给农户试种。有个叫石老三的佃农犯了难:“范公,咱齐地从没人种过稻子,这水多了怕烂根,水少了又不抽穗,可咋弄?” 范蠡便蹲在田埂上,亲手教他筑田埂、挖水圳,还编了首口诀:“田埂高五寸,水圳深三尺,晨灌夜排,稻穗满枝。” 到了初夏,他又看中了海滨的一片荒滩。那片滩涂因潮水反复冲刷,遍地都是盐碱,当地人都嫌它无用,唯有范蠡看出了门道。他让人在滩涂上挖了数十个方池,池底铺着蜃灰(贝壳烧成的灰),又修了引潮沟和泄水沟,待涨潮时引海水入池,退潮后便让日光暴晒。十日后,池底析出白花花的盐粒,比当地盐工用的老法子产量高了三倍。 盐田开起来后,范蠡又雇了渔户出海捕鱼。他根据齐国渔民的经验,改良了渔网,在网眼处加了层细纱,既能捕到肥美的鲈鱼,又能留住小虾,还特意嘱咐渔户:“产卵的母鱼要放回海中,莫要断了来年的生计。” 当地渔户起初不解,可到了次年,海边的鱼群果然比往年多了许多,众人这才对范蠡心生敬佩。 不过几年,范蠡的家产便渐渐丰厚起来。他却从不吝啬,见乐安邑的乡学破旧,便出资修缮;有农户遭了灾,他便送去粮食和种子。乡邻们都称他 “范公”,连临淄城里的官员都听说了他的贤名。 这日,齐平公在宫中设宴,席间问田恒:“寡人听闻乐安邑有位越人范蠡,经商有道,又乐善好施,可有此事?” 田恒正捧着酒樽,闻言动作一顿。他早已知晓范蠡的来历。当年范蠡辅佐勾践灭吴,连吴王夫差都败在他手下,这般人物突然来齐国隐居,实在令人不安。但面上仍需装作从容:“确有此人。听说他因看透勾践猜忌,才辞官来齐,如今在乐安邑种稻晒盐,倒也自在。” “哦?” 平公眼中闪过一丝兴致,“既能辅佐勾践灭吴,必是有大才之人。寡人正愁朝堂缺个得力的相国,你可去请他来临淄,寡人要见见他。” 田恒心中一沉,面上却笑道:“君上英明。范蠡若能入朝,必能助齐国强盛。臣这便派人去乐安邑请他。” 三日后,范蠡接到了入宫的旨意。临行前,西施替他整理好缁布方巾,轻声道:“少伯,齐君突然召见,怕是不只为了见你一面。你凡事多留心,莫要再卷入朝堂纷争。” 范蠡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晓得。若齐君真要我为官,我自会设法推脱。” 入宫那日,临淄宫的白玉阶前种着两排古柏,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范蠡跟着内侍走进正殿,见殿上坐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头戴垂旒冠,身着玄色衮服,正是齐平公。两侧文武百官中,他一眼便认出了田恒,那人穿着紫色卿服,腰间佩着青铜剑,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 “草民范蠡,拜见齐君。” 范蠡躬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平公连忙起身,走上前扶起他:“范先生不必多礼。寡人早听闻先生辅佐勾践灭吴的事迹,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他上下打量着范蠡,见他虽着布衣,却身姿魁梧,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鼻梁高挺,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竟比宫中的侍卫还要英武几分。 “君上过誉了。” 范蠡道,“草民不过是运气好,恰逢勾践有志灭吴,才得以稍尽绵薄之力。如今草民已辞官归隐,只想在齐地种些田、晒些盐,安度余生。” 平公却摆了摆手:“先生这般大才,岂能只甘心种田晒盐?寡人有意请先生入宫为相,辅佐寡人治理齐国,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范蠡心中一凛,目光扫过一旁的田恒,只见田恒嘴角噙着丝假笑,眼神却冷得像冰。他连忙躬身道:“君上厚爱,草民感激不尽。只是齐国已有田相国辅佐,草民不过是个贩夫走卒,怎敢玷污庙堂?” “哎,” 平公笑道,“田相国是左相,先生若肯来,便做右相,你们二人一左一右,相得益彰,岂不美哉?” 这时,田恒上前一步,假惺惺地劝道:“范先生,君上如此看重你,你怎好推辞?齐国正需先生这样的贤才,还望先生莫要辜负君上的心意。” 他心中却在盘算:范蠡若真做了右相,日后必成自己的祸患,不如先让他应下,再寻机会除了他。 范蠡看着田恒虚伪的笑容,心中已然明了。他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既然君上和田相国都这般看重草民,草民若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也罢,草民便暂且接任右相之职,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君上和田相国多多指点。” 平公大喜,当即让人取来相印,亲手交给范蠡。田恒在一旁附和着庆贺,眼底的阴翳却更浓了。 范蠡做了右相后,并未搬进临淄城内的相府,依旧住在乐安邑的家中。每日清晨,他便骑马去临淄上朝,傍晚再赶回家里,与西施和孩儿团聚。他在朝堂上从不争权,凡事都先与田恒商议,可即便如此,田恒对他的忌惮仍未消减。 这日,田恒以 “商议政务” 为由,来到范蠡府上。范蠡的府邸十分简朴,院内种着几株桃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西施正坐在石凳上缝补衣裳。见田恒来了,西施连忙起身行礼,转身去后厨奉茶。 田恒的目光却黏在了西施身上。他早听说范蠡的妻子容貌绝美,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西施身着淡青色布裙,未施粉黛,肌肤却白得像雪缎,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连奉茶时垂眸的模样,都带着千般风情。田恒心中顿时起了歹念:这般美人,若能归自己所有,岂不比留在范蠡身边强?更重要的是,若能借此事逼走范蠡,那齐国的朝堂,便彻底是自己的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贪念,与范蠡在石桌旁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政务。西施奉完茶后,便带着孩儿回了内院,可田恒的心思早已不在政务上,满脑子都是方才西施的模样。 告辞时,田恒故意走得慢些,路过内院门口时,又瞥见西施正陪着孩儿玩耍,孩儿手中拿着块木雕小剑,西施笑着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模样温柔极了。田恒心中的嫉妒与忌惮交织在一起,越发觉得范蠡不能留。 回到府中,田恒立刻叫来心腹,吩咐道:“你去查探一下,范蠡府上那个奉茶的女子,究竟是他的什么人。” 心腹很快回报:“回相国,那女子便是范蠡的妻子,名叫西施,当年曾是越国的美人。” 田恒闻言,拍案大笑:“好!好一个西施!范蠡啊范蠡,这次我看你还怎么跟我斗!” 次日一早,田恒便入宫求见齐平公。不等平公开口,他便直接说道:“君上,臣近日听闻范相府中有一女子,容貌绝美,臣心中倾慕已久,还望君上恩准,让范相将此女献给臣做妾。” 平公愣住了,半晌才道:“田相国,这怕是不妥吧?夺人所爱之事,寡人怎好开口?” 田恒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双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语气带着威胁:“君上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区区女子,君上竟说不妥?为了一个女子,君上便要让臣为难吗?君上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怎么治理齐国?” 平公见田恒动了怒,心中顿时怯了。他深知田恒在齐国权势滔天,连自己这个国君都要让他三分。无奈之下,他只得点头:“罢了罢了,寡人明日便跟范相说说,你先回去吧。” 田恒冷哼一声:“君上最好快点,莫要让臣等得太久。” 说罢,拂袖而去。平公望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无奈。 次日上朝,平公将范蠡留了下来。御书房内,平公坐在榻上,搓着手,迟迟不肯开口。范蠡见他神色为难,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便主动问道:“君上留草民下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平公叹了口气,避开范蠡的目光,低声道:“范先生,田相国…… 田相国说,听闻你府中有位女子,他很是喜欢,想让你将此女献给她做妾。寡人知道此事不妥,可田相国他……” 范蠡闻言,心中反倒平静下来。他早就知道田恒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田恒竟会用这般卑劣的手段。他站起身,从怀中取出相印,双手捧着递给平公:“君上,看来草民在齐国是待不下去了。这相印,草民今日便归还君上。” “范先生!” 平公连忙起身,“不过是个女子,值得你这般做吗?寡人再跟田相国说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范蠡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嘲讽:“君上以为,田相国真的是为了一个女子吗?他是怕草民的才能威胁到他,才故意用此事逼草民离开。” 平公愣住了:“这…… 这怎么会?田相国他……” “君上,” 范蠡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无奈,“一山不容二虎。草民离开越国,便是为了避开朝堂纷争,只想与妻儿安度余生。如今田相国既已容不下草民,草民也只能告辞了。” 平公看着范蠡手中的相印,又想起田恒的嚣张,心中满是愧疚,却又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先生去意已定,寡人也不再挽留。只是先生在齐国的家产……” “草民早已想好,” 范蠡道,“田产分给佃农,盐田交给渔户打理,钱财便用来修缮乡学、救济贫苦。草民只求带着妻儿离开,其余的,都不重要。” 平公闻言,心中更是敬佩,却也越发羞愧。他点了点头:“先生高义,寡人佩服。若先生日后有需要,只管派人来寻寡人。” 范蠡躬身行礼:“多谢君上。草民今日便启程,告辞了。” 回到府上,范蠡将此事告知西施。西施没有丝毫怨言,只是温柔地说:“少伯去哪,我便去哪。只要能与你和孩儿在一起,去哪都好。” 次日清晨,范蠡散尽家财,带着西施和孩儿,登上了一艘前往陶地的扁舟。乐安邑的百姓得知消息后,都赶来送行,有的捧着粮食,有的拿着布料,哭着挽留。范蠡站在船头,向百姓们拱手道别,眼中虽有不舍,却也带着释然。 扁舟渐渐驶远,西施抱着孩儿,站在范蠡身边。远处的乐安邑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范蠡望着前方的茫茫江水,轻声道:“西施,待我们到了陶地,便改名叫陶朱公,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过问朝堂之事。” 西施颔首,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仿佛预示着他们新的生活,即将在远方展开。 而临淄城内,田恒得知范蠡散尽家财离开的消息后,心中十分得意。他站在相府高台上,望着远方,冷笑道:“范蠡,你终究还是斗不过我。齐国的朝堂,从此便是我田恒的天下了!” 只是他没想到,多年后,范蠡在陶地再次经商致富,成为天下闻名的 “陶朱公”,而他田氏虽最终篡夺了齐国政权,却始终被后人诟病。 风从远方吹来,带着江水的气息。范蠡站在船头,望着天边的云霞,心中再无波澜。他知道,真正的安宁,从来不是在朝堂之上,而是在与妻儿相伴的寻常岁月里。
17、申桥苑囿辟红楼 田恒野心布棋局
范蠡的舟楫消失在淄水尽头时,田恒正站在临淄城头,齐国朝堂成了他掌心的棋局。 老齐王卧病在床,诸公子争位如斗犬,姜姓公室的势力早已如秋草般枯萎,他这个相国,终于能把“田氏代齐”的棋盘,摆到更显眼的地方。 最先动的,是申桥苑囿。 那处本是齐君私苑,乌河穿苑而过,一座青石桥联通申门,桥栏上雕着缠枝莲,经年累月被河水润得发亮。河两岸修竹遮天蔽日,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藏着无数私语;荷塘足有数十亩,盛夏时粉白的荷花层层叠叠,映着岸边的水榭楼台,金砖琉璃瓦在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从前这里是君王与大臣射猎宴饮的地方,猎犬的吠声、丝竹的清音能飘出半座城,如今却被田恒一道命令改了模样,水榭里的箭靶换成了锦榻,荷塘边的马厩改成了妆阁,连桥栏上的莲纹,都被匠人细细描上了金粉。 “相国,一百二十位美人已安置妥当。”舍人躬身禀报时,正见田恒站在荷塘边,望着满池荷花出神。那舍人跟着田恒多年,知道这位相国看似温和,眼底却藏着翻江倒海的心思,便不敢多言,只静静候着。 田恒却忽然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时,舍人瞧见他鬓角已添了几缕白发,眼角的细纹在日光下格外明显。“你看这满池荷花,开得再艳,也有谢的时候。” 田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我这把年纪,纵有满园春色,也怕消受不起啊。” 舍人心里一动。他跟着田恒久了,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美人虽多,田恒精力有限,若只是闲置着,反倒浪费了这处好地方。他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相国,不如仿天干地支之法,将美人编组?每晚五人侍奉,既不辜负春色,也能让相国省些气力。” 田恒的眼睛亮了亮。他走上前,拍了拍舍人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许:“好主意!此事便交予你办,务必妥当。” 舍人领命而去,不过三日,便将美人分了二十四组,每组五人,轮流入侍。田恒起初倒觉得新鲜,每晚伴着丝竹声入眠,醒来时有美人递上热茶,倒也惬意。可没过半月,他便又愁眉不展起来,连日操劳,他只觉得腰酸背痛,连朝堂上都忍不住打哈欠。 这日午后,田恒在苑囿里散步,走着走着便到了养狗的院子。一群金毛犬正围着食盆争抢,幼崽们在地上滚来滚去,有黄色的、花色的,还有几只是墨黑的,毛色杂乱得很。舍人见状,忙上前吆喝:“去去去,别冲撞了相国!” 田恒却摆了摆手。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一只黑色的幼崽,那小家伙不怕生,顺着他的手掌蹭了蹭,发出细细的呜咽声。“这狗崽毛色怎的这般乱?” 田恒问道。 “回相国,金毛犬发情时,不管是土狗还是猎犬,都能配上。” 舍人笑着解释,“不过您瞧,不管是黄的还是黑的,母狗都当成自己的崽子护着,喂起奶来一点不含糊。” 田恒的手指顿了顿。他望着那些滚作一团的幼崽,眉头忽然散开,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舍人说:“往后这红楼里的宾客,不必设禁忌。他们想怎么乐,便怎么乐,只要他们开心,比什么都强。” 舍人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他连忙躬身应道:“小的明白,这就去安排。” 消息传出去没几日,申桥苑囿便热闹起来。来的宾客个个非富即贵,有姜姓公室的旁支子弟,虽没了爵位,却在民间有声望;有列国来的公室后人,带着封地的财富,想在齐国谋个出路;还有些名士,胸藏韬略,却没遇上识才的主公。这些人一进红楼,便被满园春色迷了眼,水榭里摆着陈年佳酿,妆阁里有美人递上玉杯,丝竹声从早到晚不停歇,连风里都飘着脂粉的香气。 没人愿意走。有的宾客住了半月,有的住了三月,甚至有位鲁国公室子弟,索性把家都搬来了临淄,日日泡在红楼里。美人们的小腹渐渐隆起,第一个娃娃落地时,正是深秋时节,哭声裹着寒风,从红楼里飘出来,竟让田恒笑了半日。 “相国,这已是第一百零三个娃娃了。” 舍人拿着账簿,小心翼翼地禀报,“其中男孩七十三人,女孩三十人。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为难,“这些娃娃的爹爹,实在分不清,有的美人伺候过三四位宾客,连她们自己都记不清是谁的骨肉。” 田恒正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印,闻言抬起头,眼底满是笑意:“分不清便分不清,有什么要紧?”他放下玉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红楼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这些娃娃,将来都姓田。我田恒,就是他们的亲爹爹。” 舍人愣了愣,随即连忙躬身道:“相国高见!小的愚钝,竟没想到这一层。” “你懂什么。” 田恒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更浓,“我田家要的,是齐国的天下。这些娃娃,便是我田家的根基,将来他们长大了,或从文,或习武,齐国的朝堂、军营,便都是我田家的人。到那时,谁还能挡得住我?” 舍人连忙附和,心里却暗自咋舌,这位相国的野心,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入夜后,田恒宿在红楼里。身侧的美人肌肤如雪,正轻轻替他扇着扇子。他迷迷糊糊间,竟做起了梦,梦里满是高大少年,个个身着铠甲,手持长剑,齐声喊他 “父亲”。那些少年有的站在朝堂上,与大臣们议事;有的骑在战马上,指挥着千军万马;还有的捧着竹简,在书房里苦读。他站在高台上,看着那些少年,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忍不住 “嘿嘿” 笑出了声。 “相国,您笑什么?”身侧的美人推了他一把,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田恒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美人的脸上,映得她眉眼格外柔和。他伸手揽过美人的腰,笑道:“我梦见我的娃娃们长大了,个个都成了国家的顶梁柱。” 美人娇笑着靠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的:“有您这样的好爹爹,孩子们怎会不争气?” 田恒却忽然收了笑。他望着窗外的月光,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孩子们争气是好事,可光有他们还不够。如今天下诸侯争雄,哪个不是广招贤才?得士者昌,失士者亡,我若想成大事,必得养足够多的士,让他们为我所用。” 美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田恒却没再说话。他闭上眼睛,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红楼里的娃娃是未来的根基,而士人们,便是当下的臂膀。这两者,缺一不可。 第二日一早,田恒便召来管家,拨了一笔巨款,在封地内建了数十间宅院,专门用来养士。消息传出去后,不到半月,便有上百位士人闻风而来。田恒对这些士人极为 “宽厚”,每日三餐必有肉食,四季皆有新衣,连他们的家人都能得到资助。 这日,田恒亲自去了屠宰场。屠夫正忙着宰牛,见他来了,忙放下刀躬身行礼:“相国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田恒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案上的牛肉上。那牛肉新鲜得很,还带着热气,油脂顺着案板往下滴。“这头牛能出多少肉?” 他问道。 “回相国,至少能出三百斤!” 屠夫笑着回答,“您要是想吃,小的给您挑最嫩的部位,炖上一锅好汤。” 田恒却摇了摇头。他指着案上一小块牛肉,对屠夫说:“给我取一豆便够了。” 屠夫愣了愣。“相国,一豆才不过半斤,哪够您吃?”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您是不是说要一斗?” “是一豆。” 田恒的语气很坚定,他望着屠夫疑惑的眼神,缓缓道,“我吃不吃牛肉没关系,只要能让士人们都吃上牛肉,便是我的心愿。这头牛的肉,都分给士人们吧,让他们今日都能尝个鲜。” 这话恰好被来取肉的士人听见。一位身着粗布长衫的士人走上前,对着田恒深深一揖:“相国对我等如此宽厚,我等必当效死力!” 田恒连忙扶起他,脸上满是温和:“诸位都是有才之士,我不过是尽绵薄之力罢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便传遍了士人群体。“田相国连牛肉都舍不得吃,却想着我们!”“这般仁厚的主公,天下难找!” 士人们私下里议论着,对田恒的敬佩又深了几分。 田恒却没闲着。处理完屠宰场的事,他又去了自家的纺织工坊。工坊里机器声不绝于耳,女工们坐在织机前,手指翻飞,丝线在她们手中渐渐织成布帛。工头见田恒来了,忙上前迎接:“相国,您来得正好!今年的布帛都织好了,您快瞧瞧!” 他领着田恒去了库房。推开库房的门,田恒只觉得眼前一亮,满屋子的布帛堆得像小山,有白色的细绢、青色的麻布,还有染了朱砂的锦缎,五颜六色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回相国,这些布帛足够半个齐国的人穿衣了!” 工头的语气里满是自豪,“您要是需要,小的这就给您挑最好的锦缎。” 田恒却摇了摇头。他走到布堆前,随手拿起一匹细绢,对工头说:“给我取两匹便够了,我家人有衣服穿就行,不必铺张。” “相国,两匹怎么够?” 工头急了,“您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两匹布连做件外衣都不够啊!” “无妨。” 田恒把细绢放回原处,语气平淡却坚定,“剩下的布帛,全部分给士人们。他们在外求学不易,家人也需要照顾,给他们做些新衣,让他们能安心留在我这里。” 工头恍然大悟。他望着田恒的背影,心里满是敬佩,这位相国,竟是真的把士人们放在心上了。 消息传出去后,更多的士人涌向了田恒的封地。有的士人从鲁国赶来,有的从赵国而来,甚至有位秦国的名士,千里迢迢背着竹简,只为投奔田恒。田恒对这些士人从不怠慢,每次有新士人来,他都亲自迎接,与他们促膝长谈,哪怕是深夜,也会陪着士人在书房里讨论兵法谋略。 渐渐地,养士成了临淄上层社会的时髦风气。国君效仿田恒,在宫里设了“招贤馆”;大臣们也纷纷打开府门,收留士人;连一些富商,都愿意出钱资助贫困的士人,只为博一个“礼贤下士”的名声。临淄城里的士人越来越多,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身着长衫的士人,他们或在茶馆里争论时政,或在书院里讲授经书,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崇文尚武的气息。 没人知道,这一切的源头,竟是田恒在申桥苑囿里的一个念头。 这日深夜,田恒又去了红楼。他站在窗边,望着满院的月光,听着远处传来的娃娃哭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舍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躬身道:“相国,今日又有五十位士人来投奔,库房里的布帛怕是不够分了。” 田恒转过身,眼底满是笑意:“不够便再织,只要有士人来,我便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临淄城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志在必得,“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这齐国的朝堂,便会是我田家的天下;这天下的士人,都会为我田恒所用。” 舍人连忙躬身应道:“是,小的明白。” 月光洒在田恒身上,他望着远处的星空,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他的娃娃们长大成人,手握权柄;他的士人们辅佐左右,出谋划策;而他田恒,正坐在齐国的朝堂上,接受百官的朝拜,成为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夜风拂过荷塘,荷花的香气飘进窗内。田恒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盘棋,他下得越来越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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