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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宋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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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4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8:45 编辑

3琴声泄秘壮士危 平王见色纳孟赢


楚都郢城的夏末总裹着一层挥之不去潮热,连穿堂而过的风都带着云梦泽水汽,黏在人衣袂上,闷得人心头发沉。
伍子胥府邸的书房里,青铜灯盏燃着松脂,火苗忽明忽暗,映得满墙悬挂的兵阵图微微晃动。案几上摊着半卷《军政》竹简,伍子胥正用象牙小刀削着竹片,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时,见孙武捧着个青布包裹站在门槛外,玄色襦裙的下摆沾了些尘土,他是从驿馆赶路来的。
“长卿(孙武字),你可算来楚国了。” 伍子胥放下小刀,起身时腰间的玉珏轻轻碰撞,“前些日听闻你从乐安动身,我便日日盼着,我想知道,恩师鬼谷子先生近来可好?”
孙武闻言,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一垮,他将布包放在案边,双手交叠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郁:“伍大夫,先生他…… 已不在人世了。”
伍子胥手中的竹片 “呱唧” 落在案上,他上前一步,盯着孙武的眼睛,见对方眸中满是悲戚,不似作假,不由得长叹一声:“先生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始终避世隐居,到头来竟落得这般结局…… 功高盖主遭人嫉,自古贤士多薄命啊。”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落了一半的梧桐叶,沉默片刻,才转头看向孙武,“你此次来郢都,想必不只是为了告知我此事吧?”
孙武眼中闪过一丝亮意,他上前将青布包裹解开,露出一卷用细麻绳捆扎的竹简,竹简边缘打磨得光滑,显然是反复摩挲过的。他双手捧着竹简,再次躬身,姿态恭敬至极:“伍大夫明鉴,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您审阅这卷《兵法》。居乡野之时,观天时地利,悟行军布阵之理,耗时三载才成此卷,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妄自尊大,只求您能指点一二。”
伍子胥挑了挑眉,上前接过竹简,手指在竹片上轻轻摩挲,能感觉到上面细密的刻痕。他上下打量着孙武,眼前的年轻人面容清俊,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神明亮而坚定,不似寻常游学之士那般浮躁。“年纪轻轻便能著书立说,倒真是难得。” 伍子胥将竹简放在案上,指尖捻着麻绳,“这样吧,兵书先留在此处,我近日处理完府中琐事,便仔细研读。你若真有军事奇才,我便向太子少师费无忌先生举荐,也好让你有施展抱负之地。”
“多谢伍大夫!” 孙武喜出望外,再次深深躬身,“我定不负您的厚望。”
三日后,伍子胥带着孙武来到太子少师府。府门前的铜鹤灯盏擦得锃亮,门吏见是伍子胥,忙躬身引路,穿过栽满兰草的庭院,来到正厅。厅内铺着织锦地毯,墙上挂着一幅《云梦泽狩猎图》,费无忌正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璧,见二人进来,忙起身相迎。
“子胥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费无忌脸上堆着笑容,目光却落在孙武身上,上下打量着。
伍子胥侧身让出孙武,介绍道:“少师,这位便是我前日与你提及的孙武,孙长卿。他著有一卷《兵法》,见解独到,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
孙武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在下孙武,久闻少师大名,今日得见,实属幸事。”
“不必多礼。” 费无忌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侍女端上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眼神,“伍大夫已将你的兵书给我看过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开篇这句便见功底啊。你年纪轻轻,便能有这般见识,称得上是当今兵法大家了。”
“少师过誉了。” 孙武欠了欠身,语气谦逊,“晚辈不过是将平日观察与思考记录下来,皆是些粗浅见解,怎敢称‘大家’二字。”
费无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道:“伍大夫慧眼识珠,我看这样吧,太子建近来正需学习行军打仗的理论知识,你往后便留在东宫,负责教导太子兵法,如何?”
孙武微微一怔,随即拱手推辞:“在下不敢当。晚辈的理论从未经过实战检验,若贸然教导太子,恐误国误人,还望少师另择贤才。”
“哎,长卿此言差矣。” 费无忌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用理论指导行动,即便偶有失误,也能从中总结经验,完善理论。世上哪有生来就完美无缺的学说?关键在于使用者的悟性。太子聪慧,若能得你指点,定能事半功倍,届时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岂不是两全其美?”
伍子胥也在一旁劝道:“少师所言极是,长卿,既然少师如此看重你,你便不必推辞了。这既是机遇,也是对你兵法的考验。”
孙武见二人都这么说,便不再坚持,躬身应道:“既如此,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定当尽心教导太子,不负二位所托。”
辞别费无忌后,伍子胥又带着孙武前往东宫拜见太子建。太子建字子木,年方十九,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英气。他早已听闻孙武的名声,见孙武进来,忙起身相迎,拉着孙武的手笑道:“孙先生能来东宫,真是太好了!我近日正为不知如何研读兵法发愁,先生一来,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孙武躬身道:“太子客气了,我定当倾囊相授。”
太子建十分高兴,当即让人备好宴席,又对侍女吩咐道:“去请太子妃出来,就说有贵客到访,请她抚琴助兴。”
不多时,帘幕轻挑,太子妃齐姜缓步走了出来。她身着月白色襦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乌黑长发挽成惊鸿髻,插着一支碧玉簪,面容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她对着伍子胥和孙武福了一礼,声音轻柔:“见过伍大夫,见过孙先生。”
太子建拉着齐姜的手,笑道:“爱妃,这位孙先生是难得的兵法奇才,今日特意请你抚琴,为先生接风洗尘。”
齐姜点点头,走到厅中摆放的古琴前坐下。古琴是上好的桐木所制,琴身泛着温润光泽,琴弦整齐排列。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深吸一口气,随即,清亮的琴音便在厅中响起。
孙武原本正与太子建交谈,听到琴音,不由得顿住了话语。他自幼受夫人鲍田一影响,鲍田一精通琴艺,闲暇时常在家中抚琴,孙武耳濡目染,对琴曲也颇有研究。今日齐姜所弹的琴音,初听时清越悠扬,渐渐变得尖锐昂扬,却又不至于高亢刺耳,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气势磅礴,带着一股浓郁的齐地风情。
待琴音稍歇,孙武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所抚之曲,可是《齐风》?”
齐姜的手指猛地一顿,琴弦发出一声刺耳颤音。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迅速掩饰过去,脸上挤出一抹浅笑:“先生听错了,妾抚的是《秦风》。”
孙武眉头微蹙,《齐风》与《秦风》曲风迥异,《齐风》豪迈激昂,带着齐地辽阔之气;《秦风》则苍凉悲壮,多是边塞之音。他方才听得真切,那琴音明明是《齐风》的调子,为何太子妃要否认?他沉思片刻,见齐姜神色有些不自然,便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淡淡 “哦” 了一声。
宴席结束后,孙武跟着侍女前往东宫安排住处。他走在回廊上,晚风拂过,带着兰草香气,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疑惑。太子妃是秦王送嫁的媵女,按说该熟悉秦地的乐曲,为何会弹《齐风》?又为何要刻意隐瞒?
而另一边,齐姜回到寝殿后,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惶恐。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孙武能听出《齐风》,定然对乐理有深入研究,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当年她本是齐国人,因家道中落,才被迫成为秦王之妹孟赢的媵女,随孟赢来到楚国。此事若是被人知晓,不仅她自身难保,太子建也会受到牵连。
她越想越怕,起身披上外衣,快步走向费无忌府邸。此时已近深夜,费无忌正坐在书房中,对着一盏孤灯沉思,见齐姜深夜来访,不由得有些惊讶:“太子妃深夜前来,可是有急事?”
齐姜走进书房,反手关上房门,声音带着颤抖:“少师,今日我为孙武抚琴,被他听出了端倪。我弹的是《齐风》,他竟听出来了,我只好谎称是《秦风》。此人留不得,若不除掉他,后患无穷啊!”
费无忌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笑容。他走到齐姜身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齐姜听着,眼中的惶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狠厉:“还是少师有智慧,就按您说的办!”
次日深夜,东宫的灯火大多已经熄灭,只有孙武住处的窗户还透着昏黄的光。孙武正坐在案前,秉烛夜读,案上摊着他自己写的《兵法》竹简,他时不时拿起笔,在竹简上修改几句。
忽然,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孙武抬起头,疑惑道:“谁?”
“是我。” 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轻柔婉转,正是太子妃齐姜。
孙武心中一惊,深更半夜,太子妃怎么会来这里?他起身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见齐姜身着素雅襦裙,站在门外,月光洒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太子妃?” 孙武躬身行礼,“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齐姜走进屋内,目光扫过案上的竹简,又看向床帏,脸上露出一抹娇羞神色:“太子被父王召进宫中议事,我一人在寝殿中,实在寂寞,便想着来找先生说说话。”
孙武心中警惕,侧身让她坐下,自己则站在案边,保持着距离:“太子进宫议事,想来不会太久,太子妃不如先回寝殿等候。”
齐姜却不依,她站起身,走到孙武面前,眼神迷离:“今日得见先生,我便觉得先生是上天派来的白马王子。先生才华横溢,气度不凡,比太子更懂人心……”
“太子妃!” 孙武打断她的话,语气严肃,“在下是流落异国之人,得少师与太子赏识,才有机会教导太子兵法,心中唯有感激,并无半分非分之想。您是太子妃,当自重身份,莫要再说这般失礼的话。”
齐姜脸上的娇羞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恼怒:“难道我就这么令你厌烦?”
“非也。” 孙武拱手道,“只是君臣有别,尊卑有序,在下不敢僭越。”
“哼!” 齐姜冷笑一声,眼神锐利起来,“我看你是别有用心!你来到楚国,根本不是为了教导太子兵法,而是另有目的!”
“在下何来目的不纯?” 孙武皱起眉头,“太子妃不要胡乱猜测。”
齐姜见孙武软硬不吃,心中有些气急,她甩了甩袖子:“好,你等着瞧!” 说完,便转身愤然离去。
齐姜再次来到费无忌的府邸,一进门便气道:“少师,那孙武软硬不吃,根本不上钩!”
费无忌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闻言冷笑道:“他以为他能躲得过?明日我便去朝堂见王上,就说孙武与太子勾结,意图谋反,谋害大王!这罪名,够他喝一壶的了。”
“还是少师厉害!” 齐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样一来,既能除掉孙武,又能……”
“嘘!” 费无忌打断她的话,眼神阴鸷,“此事不可声张,明日看我的便是。”
次日清晨,楚平王在章华台召开朝会。楚平王名弃疾,继位后改名居,此时已年过四十,身形微胖,脸上带着几分威严,却也藏着一丝纵欲过度的疲惫。他坐在龙椅上,听着大臣们汇报国事,忽然见费无忌出列,神色凝重地跪倒在地:“臣有要事启奏大王!”
“少师请讲。” 楚平王皱了皱眉。
费无忌抬起头,声音带着急切:“大王,太子建与齐人孙武勾结,意图谋反!他们暗中联络旧部,想要谋害大王,夺取王位!”
楚平王闻言,顿时大怒,猛地一拍龙椅扶手:“什么?竟有此事?你可有证据?”
“臣不敢诬陷太子!” 费无忌连忙道,“此事太子妃最为清楚,大王可召太子与太子妃上殿对质!”
楚平王脸色铁青,厉声吩咐道:“速速将太子建与太子妃召来!寡人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谋逆作乱!”
不多时,太子建和齐姜便被召到章华台。太子建一进殿,见楚平王脸色阴沉,费无忌跪在一旁,心中便知不妙。待听到楚平王质问他为何要谋反,太子建顿时大惊,跪倒在地,高声呼道:“父王!孩儿冤枉啊!孩儿对父王忠心耿耿,怎敢谋逆作乱?定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陷害孩儿!”
楚平王目光转向齐姜,语气冰冷:“太子妃,费无忌说你知晓此事,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姜抬起头,眼神扫过费无忌,见对方正用眼神示意她按原计划说,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王上,此事…… 妾还是不说了吧。”
“让你说你就说!” 楚平王厉声喝道,“一五一十地告诉寡人,若敢隐瞒,连你一同治罪!”
齐姜身子一颤,像是被吓坏了,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王上,此事…… 此事与王后有关啊。”
“什么?” 楚平王愣住了,随即怒道,“怎么又牵扯到王后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上息怒,妾这就从实招来。” 齐姜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当年,王上让费无忌前往秦国提亲,想让秦王的妹妹孟赢嫁给太子,可有此事?”
楚平王脸色微变,点了点头:“确有此事。太子已到婚配之年,与秦国联姻,也能让秦楚两国相互扶持,共抗诸侯。”
“是啊,秦王很快便答应了,让孟赢公主与九名媵女随费无忌前来楚国。” 齐姜继续说道,语气平静了些,“费无忌将孟赢公主接到郢城后,见王上对孟赢公主有意,便动了歪心思。”
楚平王的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他猛地一拍龙椅:“住口!这些陈年旧事,休要再提!”
“王上,我必须说下去。” 齐姜跪在地上,语气坚定,“后来,费无忌便瞒着众人,将孟赢公主送进了王宫,献给了王上。而我本是齐国人,作为媵女一同前来,却被费无忌当作孟赢公主的替身,嫁给了太子。”
“你…… 你胡说!” 楚平王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齐姜,却说不出更多的话。
一旁的费无忌早已吓得脸色惨白,额头冒出冷汗,他慌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心中暗骂齐姜不守约定。
齐姜却不管这些,继续说道:“此事本是王室丑闻,我一直不敢声张。可孙武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事,便以此要挟太子,怂恿太子谋反,想要夺取王位。我为了保住王室颜面,也为了保护太子,才与费无忌商议,编造了孙武谋反的谎言,想借此除掉孙武,保住王室丑闻不外泄。”
费无忌闻言,心中一动,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正是如此!都是孙武从中作梗,若不除掉他,王室丑闻定会传遍天下!”
楚平王这才明白过来,齐姜这是在为他遮丑。他心中又愧又怒,愧的是自己当年荒唐行径,怒的是孙武知晓了此事,若不除掉孙武,丑闻一旦外泄,他颜面扫地不说,楚国也会成为诸侯的笑柄。他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来人!立即捉拿齐人孙武!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殿外侍卫齐声应和,转身便要去捉拿孙武。齐姜跪在地上,悄悄松了口气,她不仅保住了太子建的地位,也保住了自己,只是可怜了孙武,成了这场风波的牺牲品。
费无忌虽然躲过了一劫,心中却始终不安。他知道,太子建定然知晓了当年的真相,若将来太子建继承王位,定然不会放过他。于是,他便时常在楚平王面前说太子建的坏话,说太子建心怀怨恨,恐有二心。
楚平王本就对太子建心存芥蒂,听了费无忌的话,更是对太子建起了疑心,便下令让太子建前往城父镇守,远离郢都。
伍子胥的父亲伍奢是太子建的老师,他见太子建被排挤,心中不平,便在楚平王面前为太子建辩解,说太子建忠心耿耿,定是费无忌从中挑拨。楚平王不仅不听,反而认为伍奢与太子建勾结,将伍奢囚禁起来。
随后,楚平王对太子建彻底动了杀心,派司马奋扬前往城父,诛杀太子建。司马奋扬素来敬重太子建,不忍心加害于他,便提前派人给太子建报信,让太子建速速逃离楚国。
太子建得知消息后,连夜带着亲信逃离城父,一路辗转,逃到了宋国。费无忌见太子建逃脱,心中仍不放心,又向楚平王进谗言,说伍子胥与太子建关系密切,恐有异心,不如一并除掉。
楚平王便下令捉拿伍子胥及其家人。伍子胥得知父亲被囚禁,兄长伍尚已被杀害,心中悲痛欲绝,他连夜逃离郢都,一路躲避楚兵的追捕,先是逃到了宋国,找到了太子建。后来,宋国发生内乱,伍子胥又带着太子建的儿子公子胜,辗转逃往吴国。
而孙武在被追捕前,得到了伍子胥暗中派人传递的消息,他连夜逃出郢都,带着自己的《兵法》竹简,一路向东,隐姓埋名,等待着能施展自己才华的时机。郢都的这场风波,不仅改变了太子建、伍子胥和孙武的命运,也为后来吴国的崛起埋下了伏笔。楚平王为了掩盖自己的丑闻,不惜滥杀无辜,最终却落得个死后被鞭尸的下场;费无忌机关算尽,最终也难逃身死族灭的结局。唯有那些心怀大志的贤士,在乱世中历经磨难,终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书写出一段段流传千古的传奇。




4、吴王阖闾要伐楚  孙武入吴胥荐才



楚国都城的夜色,是被刀刃划破的。
孙武裹紧了粗布短褐,指尖死死攥着那部写了三年的兵书竹简,竹片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潮,墨迹在昏暗中泛着冷光。院墙外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捉拿孙武” 的吆喝声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耳膜发疼。
“公子,快从后门走!” 老仆嘶哑着嗓子喊。
孙武没回头。他看见火光从街角漫过来,映着老仆鬓角的白霜,也映着自己腰间唯一没被当掉的青铜衣带钩。他弯腰钻进马车,桑皮纸的粗糙触感蹭着脸颊,鼻腔里满是纸浆与尘土混合的味道。车轮滚动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老仆倒地的闷响,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任由眼泪砸在竹简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这一路,他像只惊弓之鸟。白日躲在商队的货堆里,听着赶车人聊起各国战事,楚国令尹费无忌又害了哪位大臣,吴国公子光刚夺了王位改叫阖闾,满世界都在抢地盘、杀仇敌。夜里便借着月光翻兵书,在竹简上补写 “将者五德” 的注解,笔尖悬在 “仁” 字上时,总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田氏的兵,从来不是靠刀子赢的,是靠让士卒肯为你卖命。”
半个月后,马车停在吴国胥江边。孙武跳下车时,裤脚还沾着淮水的泥,怀里的兵书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像护着性命。江潮正涨,浑浊的江水拍打着码头青石板,芦苇荡在风里晃得厉害,远处渔村的炊烟细得像线。他看见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蹲在码头修船,手里的刨子正给松木去皮,木屑簌簌落在脚边的竹筐里。
“劳驾,” 孙武开口时,齐国口音还带着几分沙哑,“敢问这附近可有能歇脚的地方?”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晒得黝黑的脸,额前碎发沾着汗珠。他上下打量了孙武一番:青布长衫洗得发白,书箧半旧,裤腿卷到膝盖,偏偏腰上衣带钩闪着青铜的光,看着不像逃难的,倒像个落魄的读书人。少年指了指芦苇荡深处:“那边有间废屋,原是看渔塘老丈住的,屋顶漏了几个洞,歇脚倒还凑活。”
孙武以为对方会嫌他唐突,没成想少年说完又低下头刨木头,只随口补了句:“江里有血吸虫,踩水时别往深了去。” 他拱手道了谢,抱着书箧往芦苇荡走。江水没过脚踝时,凉得人一哆嗦,他踮着脚避开泥坑,书箧始终贴在胸前,半点没沾着水。走了约莫半里地,果然看见一间土坯房,屋顶的茅草塌了一半,门框上还挂着半串干鱼,风一吹就晃。
这便是他在吴国暂住的地方了。
白日里,他去江边帮渔民拉网换口饭吃,听他们聊起吴国的事,新王阖闾想伐楚,可满朝文武没个能领兵的;大夫伍子胥是刚从楚国逃来的,天天在朝堂上劝大王出兵,据说为了过昭关一夜白了头。夜里便在废屋的泥地上,用芦苇杆当笔,画满了横竖交错的道道。有时画到一半,江风从破窗吹进来,卷走几片芦苇杆,他便蹲在地上捡,借着月光把断了的线条补全。
这天清晨,孙武正蹲在院里画 “雁行阵”,芦苇杆在泥地上划出细痕,像极了江面上的船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之前修船的少年。少年手里拎着个陶碗,碗里盛着粥,看见地上的道道,忍不住蹲下来戳了戳:“这是啥?跟我爷爷画的八卦图似的,就是多了些尖儿。”
“是阵。” 孙武捡起一块光滑的石子,在阵眼处点了点,“就像你修船,木板得按次序拼,前板压后板,船帮护船底,不然下水就歪。打仗也一样,兵士得按次序站,前锋探路,中军压阵,后卫断后,不然一冲就乱。”
少年挠了挠头,把陶碗递过去:“可兵士不是木板啊,人会怕,会跑掉的。上次我叔去当兵,听说楚兵一冲过来,好多人都扔了兵器跑了。”
孙武接过陶碗,粥还是热的,米香混着野菜的味道飘进鼻腔。他没说话,只是把石子往阵的边缘挪了挪,那里是后卫的位置,也是最容易溃散的地方。这些他还没来得及写进兵书里。
少年见他不说话,又指了指地上的阵:“那你画这些,能当饭吃吗?”
孙武笑了笑,低头喝了口粥:“或许能,或许不能。但总有一天,有人会用得上它。”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站起身说:“我叫阿福,就住在前面渔村。以后你缺吃的,就去码头找我。” 说完,拎着空筐子走了。风里传来他的吆喝声,混着江潮的声音,倒让这冷清废屋多了几分暖意。
日子就这么过了半年。孙武的兵书补得差不多了,竹简用桑皮纸包了三层。他每天还是去江边帮工,偶尔跟阿福聊起吴国的战事,听阿福说伍子胥又在朝堂上跟大王争执,说楚国又在边境抢了吴国的粮船。这天午后,他正坐在屋门口晒兵书,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不是渔民的牛车,是官马的声音,踏在石板路上咚咚响,震得芦苇荡都晃了晃。
阿福从码头跑过来,拉着他往芦苇丛里躲:“是宫里的人!听说伍大夫在找一个齐国人,不知道是干啥的。”
孙武顺着阿福的手往外看,只见一队身披铠甲的士兵停在废屋前,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将军,嗓门大得能惊飞芦苇里的水鸟。将军掀开车帘,目光扫过院里的泥地,忽然停在那些没擦干净的阵痕上。他弯腰摸了摸地上的泥,又抬头看了看屋门口晒着的桑皮纸,忽然朝着芦苇丛的方向喊道:“在下是伍大夫麾下将领,特来请孙武先生入宫,还请先生现身。”
孙武心里一动。伍子胥,被楚平王杀了全家,他逃到吴国,一心要报仇。他拍了拍阿福的手,从芦苇丛里走出来,怀里抱着那部兵书:“我就是孙武。”
络腮胡将军看见他,立刻躬身行礼,动作恭敬得让阿福都看呆了:“先生久等了!伍大夫盼您盼了三个月,今日终于得见。”
孙武跟着将军上了马车。车帘放下时,他看见阿福站在芦苇荡边挥手。吴国,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苏州相城西门内的胥府,夜里总是亮着灯。
伍子胥坐在案前,手里攥着一卷竹简,烛火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着。案上堆着厚厚的奏疏,都是关于伐楚的。楚国的兵力部署、边境的粮道分布、甚至楚王的行踪,他都摸得清清楚楚,可阖闾就是不肯出兵,说 “没有可用之将”。他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案角的兵书上。那是三天前,络腮胡将军从胥江带回的,竹简上还沾着泥,却让他连夜读了三遍。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 伍子胥轻声念着,指尖划过竹简上的墨迹。他活了四十多年,见过的兵书不计其数,可从来没有一部像这样,把 “仁” 和 “智” 揉得这么透。先王之道以仁为首,可打仗不是施恩,得有谋略;兵家者流以智为先,可没有士卒卖命,再高的谋略也没用。这部兵书,偏偏把这两样都说到了点子上。
“大人,夜深了,该歇息了。” 侍从端着一碗热茶进来,看见伍子胥眼里的光,忍不住劝了句,“您这几日都没合眼,身子会熬坏的。”
伍子胥摆了摆手,把兵书往怀里一揣:“走,去宫苑。”
侍从愣了愣:“现在?都快三更了。”
“再晚,也得让大王看看这部兵书。” 伍子胥站起身,衣袍扫过案上的奏疏,他却没心思捡,伐楚的机会不等人,孙武这样的人才,更不等人。
吴国宫苑的高台,夜里风很大。阖闾披着一件狐裘,凭栏站在那里,目光望着西北方向,那是楚国的方向。他登基三年,心里想的全是伐楚,可满朝文武,要么是只会耍嘴皮子的文臣,要么是只会拼蛮力的武将,没一个能担起领兵的重任。风卷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
“大王一声长叹,可否是有什么心事?”
阖闾回头,看见伍子胥提着衣袍走上台,怀里还抱着个东西,像是竹简。他皱了皱眉,这伍子胥,总是这么心急,白天在朝堂上劝他出兵,夜里还追到宫苑来。“伍大夫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阖闾转过身,靠在栏杆上,“寡人下定决心要伐楚,可眼下没有可用之人啊。你看看满朝文武,哪个能领兵?哪个敢跟楚国硬碰硬?”
“大王不必为选将发愁。” 伍子胥上前一步,把怀里的兵书递过去,“臣近日得了一部兵书,是个齐国人写的,此人就在姑苏城外隐居,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的奇才。”
阖闾瞥了一眼兵书,竹简用桑皮纸包着,看着普通得很。他没接,只是笑了笑:“你说的倒是轻松。国难思良将,时艰念铮臣,寡人要是有一得益良将,何惧那楚王老儿?一挥手直捣黄龙,定叫他灰飞烟灭!可伍大夫,良将不是说有就有的。”
“大王,您说的良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伍子胥把兵书往前递了递,“就是写这部兵书的人,名叫孙武。”
阖闾挑了挑眉:“孙武?这个人在哪里?是哪家贵族的子弟?寡人怎么没听过?”
“他是寄居齐国的田完后人,祖上田穰苴、田书都是统领大军的将领,算得上是武将世家。” 伍子胥见阖闾有了兴趣,连忙补充道,“他因家族牵连逃到吴国,隐居在胥江边,平日里靠帮渔民干活糊口,却在泥地上画阵,研究兵法。臣读了他的兵书,只觉得字字珠玑,句句都说到了伐楚的要害上。”
“你这样推崇他,想必也不是个等闲之辈。”阖闾终于接过兵书,掂量了一下,“还有兵书?那你交给侍卫带回去,寡人有空的时候看看。”
伍子胥心里一喜,连忙躬身行礼:“谢大王!臣敢保证,您读了这部兵书,定会觉得孙武是伐楚的不二人选。”
可这 “有空的时候”,却拖了十天半月之多。
这天早朝后,伍子胥拦住正要回后宫的阖闾,小心翼翼地问:“大王,孙武写的那部兵法,您看了吗?”
阖闾正揉着眉心,闻言愣了一下,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哦,忘记了。侍卫带回来放在御书房的案上,还没动呢。最近边境的事多,寡人忙着处理粮道的事,没顾上。”
伍子胥急了,上前一步说:“大王,这部兵书真的不能等!臣反复研读过,此兵法讲‘仁’,却不把‘仁’放在首要地位。他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把智慧放在第一位,把‘仁’放在第三位,可他并不是不要‘仁’,‘视卒如婴儿’‘视卒如爱子’,这是把‘仁’用在对士卒的管理上啊!咱们吴国的兵士,大多是渔民和农夫,要是将领能这么待他们,他们定会拼死作战!”
阖闾停下脚步,看了伍子胥一眼。他知道伍子胥一心想伐楚,可也怕伍子胥为了复仇,举荐不靠谱的人。“这么说来,伍大夫是非常欣赏这个孙武了?”
“是!臣活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才!” 伍子胥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先王之道,以仁为首;兵家者流,用智为先。孙武却把这两样揉在了一起,既懂谋略,又懂人心,这样的人,要是不用,实在是吴国的损失!”
“你说的挺玄乎。” 阖闾笑了笑,拍了拍伍子胥的肩膀,“能入伍大夫眼的人,想必也不是歪瓜裂枣。那好吧,等寡人处理完边境的事,就看看这部兵书。”
伍子胥还想再说,可看见阖闾已经转身走了,只能把话咽回去。他站在宫道上,望着阖闾的背影,心里又急又慌,楚国的兵力越来越强,要是再等下去,伐楚的机会就没了。
又过了半个月,伍子胥再次找到阖闾,这次是在御书房。阖闾正对着一堆奏疏皱眉,看见伍子胥进来,放下笔说:“伍大夫又来劝寡人看兵书?”
伍子胥躬身道:“大王,不是臣催您,是孙武的兵书真的对伐楚有用!他在《兵法用间篇》里说:‘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意思是两国交兵,要想打赢,就得不惜爵禄和金钱,从敌方搞到情报。咱们现在对楚国的兵力部署虽然了解,可对楚王的动向、楚军的粮草情况还不清楚,要是能按孙武说的做,伐楚就多了几分胜算啊!”
阖闾看着伍子胥急切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拿起案上的兵书,解开桑皮纸,翻看竹简上的墨迹有些晕,像是被水浸过,字迹却很工整,每一句都透着一股沉稳。“既如此,寡人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有啥本事。” 他合上竹简放在案上,“等处理完这堆奏疏,寡人就看,不迟。”
伍子胥还想再说,可阖闾已经拿起笔,低头看奏疏了,他只能躬身退出去。走到宫门口时,他抬头望了望天,心里暗暗祈祷,孙武啊孙武,你可千万要等得起,吴国的伐楚大业,可全靠你了。
又过了十多天,阖闾终于召见了伍子胥。
御书房里,阖闾把兵书放在案上,手指敲着竹简,看着伍子胥说:“伍大夫,寡人看了这部兵书,写得倒是不错,可终究是纸上谈兵。一介农夫,就算懂些兵法,能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吗?带兵打仗可不是画阵法那么简单,得见过血,上过战场才行。”
伍子胥心里一紧,连忙说:“大王,这个孙武可是有来历的!他祖上田穰苴,曾率领齐军大败晋军;田书更是在艾陵之战中立过大功,这样的世家子弟,怎么会没见过血?他逃到吴国,只是因为家族牵连,并不是没本事!”
阖闾挑了挑眉,目光里带着几分试探:“伍大夫是不是以举荐人才为名,行呼朋引类、加强自己势力之实?”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伍子胥心里发凉。他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大王!臣若是有半点私心,甘愿受五马分尸之刑!臣全家都死在楚平王手里,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伐楚复仇,为吴国开疆拓土!举荐孙武,只是因为他能帮大王实现大业,绝无半点私心!”
阖闾看着伍子胥跪在地上,白发在烛火下泛着光,心里忽然软了。他知道伍子胥的冤屈,也知道他对吴国的忠心。“呵呵,寡人也是借机考验考验你。” 阖闾站起身,扶起伍子胥,“不过,孙武若真是将才,为何别的国家不用他?”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伍子胥望着阖闾,眼神里满是期待,“伯乐不是到处都有的。大王若能重用孙武,不仅能伐楚成功,还能让天下人才都来投奔吴国!”
阖闾沉默了片刻。他看着案上的兵书,想起伍子胥这些日子的执着,又想起伐楚的心愿,终于点了点头:“那寡人就当一回伯乐如何?”
伍子胥大喜过望,连忙躬身行礼:“臣这就派人去胥江,请孙武先生入宫!大王您亲自考察考察他,便知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阖闾笑了笑,拿起兵书,翻到 “将者五德”那一页:“好。寡人倒要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看看他是个酒囊饭袋,还是个文韬武略的将军。若是真有本事,寡人便让他统领吴国大军,伐楚!”
烛火在御书房里跳动,映着案上的兵书,也映着阖闾眼里的野心和伍子胥脸上的笑容。胥江边的那间废屋,此刻正沐浴在月光下,阿福给孙武送的食材还放在窗台上,冒着淡淡的香气。孙武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竹简上补写最后一句注解:“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他知道,很快,他就要用自己的兵法,去改变吴国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5、吴宫论兵见阖闾  孙武定策雪楚仇



吴都姑苏城西一处僻静院落里,桂树的残香还萦绕在窗棂间。
孙武推开竹制窗扇,指尖拂过案上摊开的竹简,那些墨色兵策字句已被他反复修改得棱角分明。竹简旁青瓷砚台里,余墨尚润,砚台边缘刻着的 “司马氏授业” 小字,是当年离开齐国时,师父司马穰苴亲手所赠。
他起身揉了揉酸胀肩颈,素色粗布长袍扫过地面,带起几片干枯的桂花瓣。这处院落是伍子胥半年前为他寻的,远离市井喧嚣,只偶尔有邻人的鸡犬声传来。自离开楚国后,他便在吴国寄居,原想就此潜心修订兵法,却不想这平静的日子,竟要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召见打破。
“师弟!师弟!” 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伍子胥身着墨色官袍,腰悬青铜剑,脸上还带着未褪的风尘。他推开院门时,袖口带起的风,让院角的竹丛簌簌作响。
孙武连忙上前见礼:“师兄远道归来,一路辛苦。” 他见伍子胥神色急切,便知必有要事,忙引着他到石桌旁坐下,斟上一杯温热茶汤。
伍子胥却顾不得饮茶,将手中玉符轻轻放在石桌上,那是吴王召见重臣的信物,莹白玉面上刻着繁复的龙纹。“好消息!” 他眼中闪着光,声音里难掩激动,“吴王昨日翻看你献上的兵法十三篇,读到‘兵者,国之大事’时,连拍了三次案几,说要亲自召见你!你的韬略,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孙武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茶汤泛起细小涟漪。他望着院外飘落的桂叶,轻声道:“我本是齐人,如今不过是吴国的寄居之客,那十三篇也只是纸上谈兵的浅见,怎敢劳烦吴王亲见?”
“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伍子胥猛地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当年在师父门下,你推演的兵法之策,连师父都赞你‘通兵法之精髓’。我在齐国见你不得重用,在楚国又遭令尹子常排挤,今你入吴,吴王求贤若渴,正是你施展抱负的时机!”
孙武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竹简边缘的细纹。他想起在楚国时,曾向楚平王献上 “修城固防” 之策,却因不愿依附权贵,被子常污蔑为 “齐人间谍”,险些丧命。那些辗转流离的日子,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师兄,我的兵法多与古法相悖,比如‘兵贵胜,不贵久’,与儒家‘仁义之师’的说法背道而驰,恐怕……”
“怕什么!” 伍子胥打断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吴王最恨墨守成规的腐儒,去年他力排众议,重用逃臣(指自己),就是为了强兵富国。你随我去见吴王,若他真懂兵法,必会赏识你!”
孙武望着伍子胥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案上的兵法竹简,那是他半生心血,若就此埋没,终究不甘。他缓缓点头:“好,我随师兄去见吴王。”
吴国王宫殿宇依山而建,青灰色瓦檐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泛着冷硬光泽。殿前青铜鼎上,刻着 “太伯开国” 铭文,鼎下炭火正旺,烟气袅袅升起,混着殿内熏香气息,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孙武随伍子胥走进大殿时,吴王阖闾正坐在青铜铸就的王座上,玄色王袍上绣着金线蟠龙,腰间系着镶玉带。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上下打量着孙武,见眼前人虽身着布衣,却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沉稳,倒不像寻常的酸腐书生,只是那对细长的桃花眼,若不细看,确实少了几分武将的凌厉。
王座旁锦凳上,坐着一位少女,正是胜玉公主。她身着淡白色宫装,裙幅上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走动时裙摆逶迤如流水。墨玉般青丝绾成飞仙髻,发间点缀的珍珠随着她动作轻轻晃动,映衬得她肌肤胜雪。她手中握着一把素面团扇,扇面上题着 “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的小字,正是她前日临摹孙武兵法的笔迹。
“你便是孙武?” 阖闾的声音浑厚,带着君主特有的威严,他指了指案上竹简,“这兵法十三篇,确是难得的佳作。但纸上谈兵易,临阵破敌难。寡人且问你,如今晋国六卿专权,范、中行、智、韩、魏、赵各据一方,依你之见,晋国最终会落入哪家之手?”
这一问看似论政,实则是在考校孙武的洞察力,兵法不仅是战场之术,更需通晓天下大势。孙武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沉稳:“回吴王,臣以为,范氏、中行氏必先败亡,次之是智氏,韩、魏可延存稍久,最终晋国必归赵氏。”
阖闾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哦?你凭什么断定?六卿之中,智氏的势力最强,封地最广,怎么会先于韩、魏败亡?”
胜玉公主也放下团扇,眼中满是好奇。她曾读过晋国史书,知道智氏家主智瑶勇猛好胜,多次率军击败周边小国,实在看不出衰败之相。
孙武缓缓道来:“臣三年前曾游历晋国,遍历六卿封地。六卿为壮大实力,皆革新亩制,按田征税,而亩制的大小,正是民心向背的关键。范氏、中行氏以一百六十步为一亩,收税十取其四;智氏以一百八十步为一亩,收税十取其三;韩、魏以二百步为一亩,收税十取其二;赵氏则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收税十取其一。”
他顿了顿,见阖闾听得专注,继续说道:“亩制越小,民众耕种的土地越少,却要缴纳更多赋税。臣在范氏封地见农夫面黄肌瘦,连过冬的粮食都不够;在赵氏封地,却见农夫家中有余粮,甚至能饲养牲畜。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负担重的卿大夫,必然先失民心,失民心者,终将失天下。”
“好!说得好!” 阖闾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青铜酒爵都震得微微晃动,“寡人只知六卿争权,却不知亩制之中竟有这般学问!你继续说,赵氏何以能长久?”
“赵氏不仅亩制最大,还减免孤寡之家的赋税,遇到灾年更是开仓放粮。” 孙武的目光扫过殿内的壁画,那壁画描绘的是吴国先祖伐楚场景,“臣在赵氏封地时,见孩童都能诵‘赵氏仁’的歌谣,可见民心归附。反观智氏,智瑶虽强,却刚愎自用,多次向韩、魏索要土地,早已埋下祸根。一旦赵氏联合韩、魏,智氏必败。”
阖闾听得连连点头,眼中的赏识之意更浓。他转头看向胜玉公主,笑道:“你常说自己懂兵书,今日听孙先生所言,可有感悟?”
胜玉公主站起身,对着孙武微微屈膝:“孙先生洞察入微,玉自愧不如。只是……” 她话锋一转,看向阖闾,“父王近日不是在筹划攻楚吗?何不问问孙先生,如何破楚?”
提及攻楚,伍子胥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他的父兄皆被楚平王杀害,尸骨至今还埋在楚都郢城荒野里,报仇雪恨,是他毕生夙愿。他看向孙武,眼中满是期待。
阖闾也正有此意,忙道:“寡人正想伐楚,以报当年楚军伐吴之仇。只是楚国地大物博,兵力强盛,先生可有良策?”
孙武走到殿中的舆图前,舆图是用丝绢绘制的,上面用朱砂标出各国的疆域。他指着楚国疆域道:“楚国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楚军兵力虽多,却分散在边境各城,补给线长达千里;且楚国内部贵族争权,令尹子常贪婪残暴,早已失了民心。”
他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三道线:“吴军可分为三部,轮番击楚。第一部军队从淮水出发,袭击楚国的钟离城;楚军必全军来援,此时第一部回撤,第二部军队从长江出发,攻打楚国的居巢城;待楚军回防居巢,第三部军队再从太湖出发,袭扰楚国的潜城。如此车轮战法,可让楚军疲于奔命,士气渐衰。”
“待楚军麻痹大意之时,” 孙武的声音陡然提高,手指重重落在楚都郢城的位置,“三军合兵一处,顺江而下,直捣郢城!届时楚国无兵可守,必败无疑!”
伍子胥听到 “直捣郢城” 四字,眼眶不由得泛红。他上前一步,对着阖闾拱手:“孙先生之策,正是臣多年所思!若能依此计行事,必能踏平楚国,为臣的父兄雪恨!”
阖闾站起身,走到孙武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听孙先生一席话,寡人如拨云见日!寡人决定,任命你为吴国上将军,掌管全国军队!”
孙武连忙跪下谢恩:“臣谢吴王信任!若用臣的兵法治军,不敢说百战百胜,但十战九胜,臣有十足把握!”
胜玉公主看着孙武,眼中满是敬佩:“孙先生若能破楚,不仅为吴国立功,更是为伍大夫雪了血海深仇!”
阖闾笑了笑,看向胜玉公主:“你若生为男儿,寡人定让你领兵打仗!”
胜玉公主却不服气,微微嘟起嘴:“女儿身又如何?女儿也能读兵书、懂兵法!前日我还向父王建议,在姑苏城外修筑练兵场呢!”
阖闾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又回到孙武身上,带着一丝试探:“孙先生说能指挥任何军队,若是…… 用一支女子组成的军队,你也有把握吗?”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伍子胥皱了皱眉,想要劝阻,女子从未上过战场,吴王此举未免太过儿戏。胜玉公主却眼睛一亮,看向孙武,期待他的回答。
孙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吴王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抬头看向阖闾,语气斩钉截铁:“臣以为,只要军纪严明,训练得当,女子亦可成军!”
“好!” 阖闾大笑起来,“既然先生有此信心,那寡人便让胜玉公主带领宫中一百八十名宫女,组成一支‘女子军’,由先生训练。若是能训练成军,寡人便信先生真有治军之才!”
胜玉公主喜出望外,连忙上前:“父王放心,女儿定能配合孙先生,把宫女们训练成精锐之师!”
孙武拱手道:“臣遵旨!三日之内,臣定让这支女子军有模有样!”
阖闾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期许:“好!那寡人便等着看孙先生的手段了,是骡子是马,三日之后,咱们在练兵场见分晓!”
孙武跪下谢恩:“臣定不负吴王信任,为吴国立下赫赫战功!”
伍子胥走上前,笑着对孙武说:“师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待来日伐楚,咱们兄弟二人,定要踏平郢城,为你我,也为天下受苦的百姓,雪恨报仇!”
胜玉公主也笑道:“孙先生,他日伐楚,我也要随军出征,看看先生的兵法,究竟有多厉害!”
阖闾哈哈大笑:“好!若真有那一日,寡人便准你随军!让天下人看看,我吴国不仅有能征善战的男儿,还有智勇双全的公主!”
孙武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他知道,自己的兵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伐楚雪仇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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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操练场上鸣战鼓 公主胜玉头落地

太湖的晨雾还未散尽,渔洋山就像浮在烟波里的一块碧玉。山顶的渔洋阁立在晨光中,三层飞檐翘角如振翅的玄鸟,顶层有 “渔洋揽胜” 的匾额,风一吹,檐角铜铃便叮当作响,和山下太湖的浪声缠在一起,倒有几分山灵水秀的意境。阁东的古刹隐在松柏林里,红墙黛瓦被雾气染得温润;阁西的观音寺更显清幽,香火缭绕着观音像的衣袂,连寺前的石阶都爬满了青绿色苔藓,踩上去能闻到潮湿的泥土味。
谁能想到,这样钟灵毓秀的地方,今日却成了吴王阖闾的练兵场。
看台上铺着猩红锦缎,阖闾斜倚在盘龙软垫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羊脂玉杯,杯里盛着冰镇的梅子酒。他眼角余光扫过台下整齐排列的宫女,嘴角勾出一丝淡笑。那日孙武求见,说要演示 “治军之法”,他原以为会是精壮的兵士,没承想竟要训练一百八十名宫女,倒像是场有趣的戏码。
“大王,孙将军来了。” 侍从轻声提醒。
阖闾抬眼,就见孙武一身墨色铠甲,腰悬青铜剑,大步从石阶走来。铠甲上的铜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走得极稳,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连衣摆扫过石阶的幅度都分毫不差。到了看台下方,孙武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钟:“臣孙武,参见大王。今日练兵诸事已备妥,请大王观阵。”
“好。” 阖闾抬手饮了口酒,“孤倒要看看,孙将军如何把这些娇滴滴的宫女,练成能上战场的兵士。”
孙武起身,转身走向队列。此时号角突然响起,悠长的号声划破晨雾,惊得松树上的灰雀扑棱棱飞起。紧接着,战鼓 “咚咚” 地擂起来,鼓点急促如雨点,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宫女们大多是宫里娇养惯了的,哪见过这般阵仗,有的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有的偷偷抬眼看向看台上的吴王,眼神里满是慌乱。
孙武站在队列前,目光扫过众人,没有半分波澜。他抬手示意鼓手停住,声音透过晨雾传得很远:“今日将尔等编为两队,胜玉公主为总领队,左队由郑姬统领,右队由卫姬统领。”
话音刚落,人群里走出三个身影。胜玉公主穿着一身淡粉色锦袍,裙摆绣着缠枝莲纹,她是阖闾最疼爱的女儿,平日里在宫里说一不二,此刻虽手持长戟,却仍带着几分娇蛮神态,裙摆扫过地面的戟杆,发出清脆碰撞声。郑姬和卫姬是阖闾最宠爱的两位姬妾,郑姬穿青,卫姬穿白,两人手里的戟握得松松垮垮,嘴角还带着笑意,显然没把这场练兵当回事。
“都持戟站直。” 孙武的声音冷了几分。宫女们慌忙调整姿势,可有的戟尖歪向一边,有的双手高低不一,乱糟糟像田里的禾苗。胜玉看得发笑,忍不住回头对郑姬递了个眼色,郑姬也捂着嘴,肩膀轻轻抖动。
孙武像是没看见,继续说道:“尔等可知自己的心、左右手与背?”
宫女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胜玉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娇憨:“知道。”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声音参差不齐。
“向前,便看心之所向;向左,看左手所指;向右,看右手所指;向后,便看背之所靠。” 孙武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此乃基本号令,尔等需记牢。”
“是。” 宫女们齐声应着,可语气里仍带着漫不经心。
孙武点点头,转身对身后的武士示意。两名武士抬着朱漆托盘上前,托盘上放着斧钺两样刑具,斧刃寒光凛冽,还凝着未干水渍,在晨光里映出森冷的光。“规矩已立,刑具在此。” 孙武目光扫过队列,“今日练兵,若有不听号令者,依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宫女们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有的悄悄攥紧了戟杆。胜玉却仍不在意,她瞥了眼那斧钺,心里只觉得是孙武在装样子,不过是练个兵,难不成还真会杀人?
孙武再次抬手,鼓手重新擂鼓,这次的鼓点是 “向右” 信号。可宫女们却乱了套,有的向左转,有的原地不动,还有的竟笑出了声。胜玉站在最前面,不仅没纠正,反而跟着郑姬一起笑,声音清脆得能传到看台上。
战鼓停了。孙武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规矩未讲清,号令未记熟,此乃将领之过。” 他走到队列前,又把 “前后左右” 的号令重复了一遍,连手势都演示了三遍,直到每个宫女都说 “记住了”,才再次示意击鼓。
这次的鼓点是 “向左”。可宫女们依旧混乱,笑声比刚才更响。郑姬笑得直不起腰,卫姬手里的戟都掉在了地上,胜玉则捂着肚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她们实在觉得,这个严肃的将军和混乱队列,像极了宫里演的滑稽戏。
孙武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方才的隐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拔出腰间青铜剑,剑出鞘时发出 “铮” 的一声脆响,吓得宫女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规矩已讲清,号令已记熟,仍不听从,此乃兵士之过。” 他目光落在郑姬和卫姬身上,声音里带着杀气,“左队郑姬,右队卫姬,身为队长却带头违令,当斩!”
看台上的阖闾原本正悠闲地品酒,听到 “当斩” 二字,手里的玉杯 “哐当” 一声砸在案几上。他猛地站起身,袍角扫过案上的果盘,梅子滚了一地。“快!快传孤的话!” 阖闾声音发颤,却强撑着威严,“告诉孙武,孤已知他善用兵!孤失此二姬,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让他万万不可斩杀!”
侍从连滚带爬地跑下台,高声喊道:“大王有令!请孙将军刀下留人!大王说,无此二姬,食不甘味!”
孙武却连头都没回。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剑刃上的寒光映在他眼底:“臣已受命为将,将在军中,君命有所不受。” 话音刚落,他对刽子手使了个眼色。两名刽子手上前,架起还在发愣的郑姬和卫姬,拖到队列前的断头台旁。
郑姬终于慌了,尖叫着挣扎:“大王救我!大王!” 卫姬则吓得瘫软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连话都说不完整:“孙将军饶命…… 妾再也不敢了……”
胜玉站在队列前,脸色第一次变得煞白。她看着郑姬和卫姬被按在断头台上,看着刽子手举起斧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头顶,手指死死抓住戟杆,指节泛得发白。
“斩!” 孙武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斧头落下,鲜血溅在青石板上,像开出了两朵惨烈的花。宫女们再也忍不住,哭声瞬间爆发出来,有的蹲在地上捂着脸哭,有的吓得浑身发抖,连戟都握不住了。
孙武却像是没听见哭声,他抬手示意鼓手继续击鼓。战鼓再次响起,这次的鼓点是 “向前”。可宫女们哭得浑身发抖,哪里还能整齐迈步,有的往前挪了半步,有的干脆站在原地哭,队列比之前更乱了。
孙武的杀气更重了,他的目光扫过哭哭啼啼的宫女,最后落在胜玉身上。“斩杀二队长仍不听号令,哭哭啼啼,何以上战场?” 他看向身旁的监督官,声音冷得像冰,“监督官,此乃总领队之过,该斩谁?”
监督官脸色发白,颤声道:“该…… 该斩总领队胜玉公主。”
“什么?!” 看台上的阖闾像是被雷击了一般,他猛地推开身前的侍从,快步走到看台边缘,指着孙武怒吼,“孙武!你敢!那是孤的爱女!你若伤她一根头发,孤定要你碎尸万段!”
孙武抬头看向看台,神色依旧平静:“大王,军中无贵贱,只有军令。今日若不立威,他日兵士如何听令?请大王回避。”
“你要孤回避?” 阖闾气得浑身发抖,他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伍子胥,眼神里满是愤怒和质问,当初是伍子胥向他推荐孙武,如今竟闹出要斩公主的事!
伍子胥站在台下,额角渗出细汗。他上前一步,又顿住,袍角在风里微微抖动。他知道孙武的性子,可胜玉是吴王的心头肉,这时候求情,怕是会触怒孙武,可若是不求情,吴王必定迁怒于他。犹豫了半天,伍子胥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孙将军,胜玉公主年幼,又是大王爱女,看在大王的面子上,可否网开一面?”
孙武转头看向伍子胥,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伍大夫,您过昭关时,楚兵可曾给您网开一面?您父兄被害时,平王可曾网开一面?”
伍子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过昭关的狼狈,父兄惨死的悲痛,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往后退了两步,垂着头,再也不敢多言。
断头台前,胜玉已经吓得站不住了。她看着地上的血迹,看着孙武冰冷的眼神,终于明白,这个将军是来真的。她猛地转向看台,声音里满是绝望:“父王!救我!父王!”
阖闾在看台上听得心如刀绞,他刚要再次开口,就听见孙武的声音传来:“求情者,与违令者同罪,该担当何罪?”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炸响在整个练兵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哭声都停了。阖闾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台下的胜玉,看着女儿那张满是恐惧的脸,终于忍不住,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孙武不再多言,他一挥手:“立斩无赦。”
两名刽子手上前,架起胜玉。胜玉拼命挣扎,指甲抓着刽子手的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父王!我不想死!父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呜咽,“我再也不娇纵了…… 父王……”
刽子手把她按在断头台上。胜玉的脸贴着冰冷的石板,能闻到石板上的血腥味。她最后看了一眼看台,只看到阖闾掩面的背影,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灭了。
“斩!”
斧头再次落下。这一次,看台上的阖闾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他猛地放下手,看着台下胜玉的尸体,眼神里满是悲痛和绝望,连站都站不稳,侍从慌忙上前扶住他,才没让他摔下台去。
孙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杀气已经淡了些,只剩下军人的冷静。他抬手示意鼓手继续击鼓,这次的鼓点是 “向后”。
宫女们吓得浑身发抖,却再也不敢哭,也不敢乱动乱笑。她们僵硬地转过身,动作虽然还有些笨拙,却终于整齐了。孙武又接连下令 “向左”“向右”“跪起”,宫女们都严格按照号令行动,每一个动作都合乎规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整个练兵场里,只剩下战鼓的声音和整齐的脚步声。
半个时辰后,孙武下令停止击鼓。他整理了一下铠甲,转身走向看台,单膝跪地:“大王,军队已操练整齐。大王可下台训话,任凭大王如何使用,即使赴汤蹈火,亦无不可。”
阖闾扶着侍从的手,慢慢走到看台边缘。他看着台下整齐的宫女队列,看着地上胜玉和二姬的尸体,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良玉未剖,与瓦石相类;名骥未驰,与驽马相杂。将军练兵之能,孤已见识。将军辛苦了,先回屋休息吧,孤…… 不愿下台观看。”
他顿了顿,看着孙武,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赏识,有愤怒,还有深深的悲痛。“你善能用兵,从今日起,孤拜你为吴国上将军,总领吴国兵马。”
孙武叩首:“谢吴王信任。臣定不负大王所托,为吴国开疆拓土。”
阖闾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台下胜玉的尸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悲痛:“只是…… 孤却折了爱女。这是孤此生,难忘终生的遗憾。”
伍子胥走到阖闾身边,轻声安慰:“大王,孙将军此举,也是为了立威。军中若无严明纪律,何以打胜仗?大王请珍重龙体,莫要太过悲痛。”
阖闾没有理他,他推开侍从的手,踉踉跄跄地走下台,快步走到胜玉的尸体旁。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胜玉,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一件珍宝。胜玉的鲜血染透了他的龙袍,可他毫不在意,只是眼含热泪,一遍遍地呼喊着:“胜玉…… 我的胜玉……”
喊了一会儿,阖闾抬起头,眼神变得偏执而决绝。他看着身边的侍从,声音冰冷:“传孤的令,在太湖畔为胜玉建造大墓,要最豪华的规制。从国中遍寻十五至二十岁的适龄男子,为胜玉殉葬。陪葬之物,要用上孤的‘盘郢’剑,那是孤早年从越地得来的稀世名剑,剑鞘镶嵌七颗夜明珠,出鞘能引风雨,配得上孤的胜玉。”
侍从们慌忙应下,没人敢反驳。
孙武站在一旁,看着阖闾悲痛的样子,眼眶也有些发红。他抹了抹眼泪,轻声说:“请吴王节哀。”
阖闾没有看他,只是抱着胜玉的尸体,慢慢站起身。他低头看着女儿苍白的脸,眼泪又流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收住眼泪,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孙武一眼,那眼神里有恨,有痛,还有一丝无奈。然后,他抱着胜玉,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孤单。
孙武看着阖闾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今日斩姬立威,虽得了吴王的信任,却也埋下了隔阂。可作为将领,他别无选择,军令如山,若不能严明纪律,他日在战场上,只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晨雾渐渐散了,太湖的浪声又清晰起来。渔洋阁的铜铃依旧在响,可练兵场上的血腥味,却久久不散。宫女们依旧整齐地站着,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后来,果然孙武率领的吴军踏平了楚国。那个指引孙武住处的阿福没去过战场,只从往来的兵士嘴里听说,孙武打仗很怪,不抢百姓粮食,不烧村里房子,甚至还帮着楚地百姓修过堤坝。有次一个伤兵来修船,说孙武在战场上看见一个楚国老妇抱着孩子跑,竟下令停兵,等老妇过了河再追。
仗打完那年,苏州城张灯结彩,吴王亲自到城外迎接孙武。可阿福在码头上等了三天,没看见那个青布长衫的身影,而孙武辞了官,带着书箧田园归隐了


7、越国来犯商对策  陈瓘迎敌身殉国

临淄城。
田恒站在相府的高台上,指尖摩挲着腰间和田玉圭,这是他承袭父亲田乞爵位后,齐悼公亲赐的信物,如今却成了他独揽大权的象征,风卷着街上的流言掠过耳畔。
“晏婴……”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底翻涌着积年的怨毒。三日前的家宴上,他曾将酒杯重重掼在案上,让满堂族人都看清他的怒意:“你们忘了田开是怎么死的?那个晏平仲,用两个桃子就挑唆得三位勇士自刎,偏生我田家叔父田开最是刚直,竟真的为了那句‘不勇不义’抹了脖子!”
族老田仲小心翼翼地劝:“相爷,晏婴已死二十余年,如今再翻旧账……”
“旧账?” 田恒猛地拍案,案上青铜酒壶晃出酒液,溅在他绣着苍鹰的锦袍上,“他活着时处处压制我田家,说我们‘厚施于民,意在窃国’,让先君对我们百般提防。如今他死了,难道还要让他在地下安安稳稳受百姓供奉?”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俯身对族人低语:“今夜就去挖了他的墓,挫骨扬灰,让他知道我田家如今在齐国的分量!”
当夜,十余名田家私奴提着铁铲,趁着月色摸到临淄东郊的晏婴墓。这座墓丘不大,只立着一块无字青石板,当年晏婴临终前特意嘱咐,无需刻碑记功,只埋一束他常穿的缁布冠即可。私奴们抡起铁铲,泥土混杂着草根被翻出,不过半个时辰,棺木就露出了斑驳的漆皮。
“相爷说了,要把尸骨挫碎!” 领头的家奴狞笑着举起斧头,却被远处传来的呜咽声惊得手一抖。只见数十个白发老者提着灯笼赶来,为首的老丈是曾在晏婴府中当过门客的梁叟,他扑在墓前,泪水混着泥土糊在脸上:“晏大夫辅政五十载,使齐国免于战乱,让我们这些百姓能吃饱饭,你们怎能如此亵渎!”
家奴们本就心虚,被老者们的哭声逼得后退。待天快亮时,田家私奴已不见踪影,梁叟带着百姓们用草席小心翼翼裹起散落的骸骨,又凑钱雇了辆牛车,连夜往晏婴祖籍高密赶去。临走前,他们在原墓址堆起一座小土丘,将那顶缁布冠埋在里面,算是给这位贤相立了座衣冠冢。
此事很快传遍临淄,街头巷尾都在骂田恒 “忘恩负义”。田恒得知后,气得将案上的竹简扫落在地,却也不敢再追究,他刚掌权不久,若是真把百姓逼急了,恐怕会引火烧身。可麻烦接踵而至:先是胶东郡报来蝗灾,秋收减产三成;接着鲁国拒绝再向齐国缴纳岁贡,说 “田氏专权,非齐君本意”;最让他头疼的是,南方的越国竟以 “清君侧,诛篡臣” 为借口,派上将军诸稽郢率领三万甲士,已渡过淮河,逼近莒城。
“召集所有幕僚,到议事堂议事!” 田恒将越国的战报摔在案上,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他虽掌权,却从未真正领兵打仗,如今内外交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议事堂内,烛火摇曳,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武将出身的公孙捷率先开口,他按在腰间的佩剑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越国欺人太甚!我齐国虽兵力稍弱,但可动员临淄、即墨两地丁壮,凑出两万兵马,再联合莒城守军,定能将越兵挡在城外!”
“不可!” 文臣邹衍急忙摇头,他捧着一卷《齐地舆图》,手指在地图上的城池间滑动,“如今胶东蝗灾,百姓本就有怨言,若强行征调丁壮,恐怕会引发民变。况且即墨守军刚换防不久,军心未稳,怎能轻易调动?”
坐在角落的谋士淳于灯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不如效仿当年齐桓公与楚国会盟之事,割让琅邪、莒南两座小城给越国,再送上一批丝绸、海盐,让诸稽郢有台阶可下。毕竟越国远途而来,粮草补给困难,未必真想与齐国死战。”
“割地?” 田恒猛地站起来,烛火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狰狞,“我刚坐上相位,就把祖宗留下的城池拱手让人,日后诸侯谁还会把齐国放在眼里?我田氏的威望又何在?”
众人争论不休,田恒却越听越心烦。他知道公孙捷的计策冒险,百姓本就不满他挖晏婴墓,若再强征壮丁,说不定会有人趁机谋反;淳于灯的建议又太过屈辱,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正当他揉着眉心发愁时,一个名字忽然从脑海中浮现:陈瓘。
陈瓘是他的庶兄,字子玉,虽出身田家旁支,却在齐国素有威望。田恒想起十年前齐鲁泗水之战,鲁国右军溃败时,陈瓘与大夫陈庄徒步渡过泗水追击,陈瓘手中的长戈挑飞三个鲁兵的头盔,却特意叮嘱手下 “勿伤降卒”;还有三年前,晋国赵鞅包围卫国,陈瓘与国观率军救援,俘虏了晋国的挑战者。当时赵鞅派人来要回俘虏,陈瓘却让俘虏穿好衣服,对来使说:“国子奉齐君之命救援卫国,我怎敢避战?只是贵军未与齐国宣战,若真要开打,还请赵卿先占卜吉凶。” 赵鞅竟真的被他说动,撤兵回国。
“快,备车,我要去陈府见子玉兄!” 田恒猛地起身,脚步竟有些踉跄。他此刻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只想尽快见到这位有勇有谋的庶兄。
陈府坐落在临淄城西的陋巷里,与田恒的相府相比,简直简陋得可怜。院墙上爬着牵牛花,门扉是用松木做的,早已褪色。田恒刚走到门口,就见陈瓘穿着粗布短褐,正拿着锄头在院里种白菜。
“弟弟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穷地方?” 陈瓘放下锄头,笑着迎上来,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泥土。他知道田恒掌权后行事张扬,却从不去相府攀附,依旧过着简朴的日子。
田恒跟着他走进屋内,案上只摆着一壶粗茶和两碟咸菜。他顾不上寒暄,将越国来犯、幕僚争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红着眼眶道:“子玉兄,如今齐国危在旦夕,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瓘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半晌才开口:“弟弟不必忧愁,我有一计,可退越兵,还能安定国内人心。”
“愿闻其详!” 田恒往前凑了凑,眼中满是期待。
“我请求大王准许我率领一批贤良之臣出城迎敌,” 陈瓘的声音很平静,却让田恒心头一震,“迎敌一定要真打,打一定要战败,不仅战败,我们还要全部战死。”
“什么?” 田恒惊得差点打翻茶杯,“兄长出战我自然同意,可为何一定要败?还要战死?这…… 这不是白白送命吗?”
陈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望向窗外的牵牛花,缓缓道:“弟弟,你如今虽为齐相,可百姓真的服你吗?你挖晏婴墓,已失民心;胶东蝗灾,你又没能及时赈灾,百姓私下里都骂你‘窃国之贼’。如今越国来犯,那些出身贵族的贤良之臣,有的想借越兵推翻你,有的则觉得齐国受辱,急于出战证明自己,这些人若是留在国内,迟早会生乱。”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田恒,眼神变得锐利:“越国呢?诸稽郢率军而来,真的想吞并齐国吗?未必。勾践死后,越国虽强,却还没能力吃下齐国。他们不过是想借着‘诛篡臣’的名义,在诸侯面前立威,捞个‘正义’的名声。”
田恒皱着眉,还是不解:“可这与兄长战死有何关系?”
“我带着贤良之士出战,战而败,败而死,这叫‘以身殉道’,” 陈瓘放下茶杯,语气凝重,“越国杀了我,又杀了齐国一批贤良之臣,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自然会撤兵。而随我战死的人,都是心怀不满的贤良,他们死了,国内就少了动乱的隐患;那些没敢跟我出战的人,见贤良都死了,也不敢再对你有二心。这样一来,越兵退了,国内人心也稳了,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计策吗?”
田恒听完,泪水突然涌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庶兄,想起陈瓘平日里对自己的关照。当年他在田氏宗族中备受排挤,是陈瓘处处维护他;如今自己掌权,陈瓘却从不求官,只愿守着小院种白菜。可现在,这位兄长竟要为了齐国,为了他,主动赴死。
“兄…… 兄长,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田恒哽咽着,声音都在发抖。
陈瓘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弟弟,我已年过五十,早已将生死看淡。能为齐国死,能为你稳住局面,这是我的福气。你记住,日后要善待百姓,莫要再做失民心之事,不然,我就是死了,也不安心。”
田恒再也忍不住,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三日后,临淄城外的校场上,陈瓘穿着一身旧铠甲,手持那柄曾在泗水之战中立过功的长戈,身后跟着三百余名贤良之士,其中有曾指责过田恒的大夫,有不愿依附田氏的贵族子弟,还有几个当年晏婴的门客。田恒亲自来送行,他站在城楼上,看着陈瓘率军远去,泪水模糊了视线。
陈瓘的军队刚到莒城南郊,就与越兵相遇。诸稽郢本以为齐军会龟缩不出,见陈瓘只带了三百多人,不禁冷笑道:“田恒派这么点人来,是想羞辱我吗?”
“我乃齐国大夫陈瓘,” 陈瓘勒住马,声音洪亮,“你越国无故犯我疆土,我今日便带齐国勇士,与你一战!”
话音未落,他率先冲了出去,长戈一挥,挑翻了一个越兵。身后的齐军将士也跟着冲锋,虽人数悬殊,却个个奋勇。越兵没想到齐军如此勇猛,竟一时被冲得后退。可毕竟寡不敌众,半个时辰后,齐军将士已死伤大半,陈瓘的铠甲上沾满了鲜血,左臂也被越兵的长矛刺穿。
“将军,我们快撤吧!” 身边仅剩的几个士兵哭喊着,想拉陈瓘后退。
陈瓘却摇了摇头,他拄着长戈,艰难地站起来,目光坚定:“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战死报国!你们若想活,便自己退去吧!”
说完,他再次冲向越兵,长戈直指诸稽郢。诸稽郢见他如此英勇,心中竟生出几分敬佩,可还是挥剑迎了上去。两兵相接,陈瓘的长戈被击落,他徒手抱住诸稽郢的马腿,嘶吼道:“越国贼子,休想再前进一步!”
诸稽郢无奈,只得下令:“杀了他!”
数支长矛同时刺向陈瓘,他倒在血泊中,眼睛却还望着临淄的方向。
诸稽郢看着陈瓘的尸体,又看了看满地的齐军尸体,忽然沉默了。他想起出发前越王的叮嘱:“此次出兵,只为立威,不可真与齐国结仇。” 如今杀了田恒的庶兄,又杀了这么多齐国贤良,已经足以向诸侯证明越国的实力。若是再继续进军,恐怕会逼得齐国上下一心,到时候越国未必能占到便宜。
“传令下去,收兵回国!” 诸稽郢叹了口气,下令撤军。
陈瓘战死、越兵撤退的消息传回临淄,田恒亲自出城迎接陈瓘的尸骨。百姓们得知陈瓘以身殉国退了越兵,都纷纷涌上街头,对着他的灵柩跪拜。田恒看着百姓们的泪水,忽然明白了陈瓘的用心,兄长不仅退了越兵,还为他赢得了民心。
他下令厚葬陈瓘,追封其为 “忠烈公”,又派人去高密,重修晏婴的陵墓。胶东的蝗灾,他亲自去赈灾,还减免了当地三年的赋税。百姓们渐渐不再骂他,齐国的局势也慢慢稳定下来。
每当夜深人静时,田恒总会想起陈瓘。他会走到相府的后院,看着院里种的白菜,那是他学陈瓘的样子种的,想着兄长当年说的话:“善待百姓,莫失民心。”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兄长的牺牲,也永远不会辜负兄长用生命换来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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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8:48 编辑

8哀公出兵征伐邾  私怨权谋转瞬间
鲁哀公十一年深秋,曲阜宫早朝时分,鲁哀公姬蒋端坐在雕龙楠木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案上青铜剑剑鞘,剑鞘上的饕餮纹已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仍透着一股沉郁的威严。
“邾子益又拒赴秋朝了。” 季孙氏宗主季康子手持玉圭,躬身奏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不满,“自三年前邾国收成转好,那邾隐公便越发无礼:去年抢我武城边境粮田,今年竟连岁贡也减半,如今连君上召他入朝议事,他竟称‘疾不能行’,这分明是欺我鲁国无人!”
殿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大夫孟武伯性子最急,当即按剑上前:“邾国本是我鲁之附庸,今敢如此倨傲,当伐之!若再纵容,周边小国恐皆生二心!”
哀公抬眼扫过群臣,目光最后落在大夫颜回身上,颜回是孔子弟子,向来主张以德服人。只见颜回拱手道:“君上,邾子虽无礼,然伐国需师出有名。不如先遣使者责问,若他仍执迷不悟,再兴兵不迟。”
哀公沉吟片刻,指尖在剑鞘上停住:“颜回之言有理,却不知邾子益是否肯听。去年使者去邾国,他竟让使者在驿馆待了三日才见,还说‘鲁若强,何惧齐吴?鲁若弱,何敢责我’,此等狂妄,不惩不足以立威。”
他猛地站起身,青铜剑随之一颤,发出轻响:“传寡人之令,命叔孙州仇为将,率甲车三百乘、甲士五千,明日清晨自北门出兵,伐邾!若邾子益投降,便将他押回曲阜,待他认错再放归;若他顽抗,便破其都城!”
群臣皆躬身应诺,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仿佛已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次日清晨,曲阜北门的吊桥缓缓放下。叔孙州仇身披犀甲,手持长戈,立于最前的战车之上。三百乘战车列成整齐的方阵,甲士们的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战车上的旌旗绣着 “鲁” 字,被秋风猎猎吹动。哀公亲自送到城门口,将一面青铜虎符递给叔孙州仇:“此行全赖将军,务必速战速决,莫让齐吴两国有机可乘。”
叔孙州仇接过虎符,单膝跪地:“臣定不辱使命,十日之内必擒邾子益!”
鲁军一路向邾国都城邾绎进发,沿途的小国百姓见鲁军军容严整,皆闭门不出。邾国本就弱小,甲士不足两千,听闻鲁军来伐,邾子益起初还想抵抗,可待鲁军将邾绎城团团围住,日夜攻打,不过三日,南城角便被鲁军攻破。
邾子益穿着国君的玄端礼服,站在宫门前的高台上,看着涌入宫中的鲁军甲士,终是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玉璧扔在地上:“罢了,我随你们去曲阜。”
叔孙州仇命人将邾子益绑在战车后,押着他返回曲阜。消息传回曲阜时,哀公正与群臣在太庙饮酒庆功,听闻邾子益已被擒,当即举杯笑道:“邾子益傲慢多年,今日终尝苦果!来人,将邾子益押至太庙,让他向列祖列宗认错!”
可他未曾想到,这擒获邾子益的举动,竟会引火烧身,三日后,消息便传到了齐国临淄。
彼时齐悼公姜阳生正在后宫的暖阁里看书,他的夫人季姬正坐在一旁绣着锦帕。季姬是鲁国人,乃季康子的同族姐妹,生得容貌艳丽,却素来不安分。悼公近日总听闻宫中流言,说季姬在鲁国时曾与她的叔父季鲂侯私通,只是碍于鲁齐邦交,一直未曾深究。
忽有内侍匆匆进来,躬身禀道:“君上,鲁国伐邾,已将邾子益擒回曲阜了!”
悼公手中的竹简 “啪” 地掉在地上,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邾子益是寡人的妹夫,鲁侯竟敢伐邾囚君?这是不把我齐国放在眼里!”
季姬绣针一顿,抬头看向悼公,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掩饰过去,柔声劝道:“君上息怒,许是鲁侯与邾子有误会,不如先遣使者去问问缘由。”
“误会?” 悼公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季姬,想起那些流言,心头的怒火更盛,“鲁侯那小子,当年在齐国避难时,寡人待他不薄,如今他竟敢如此放肆!打狗还得看主人,他擒邾子益,分明是打寡人的脸!”
他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喊:“传寡人之令,召群臣即刻到宣政殿议事!”
宣政殿内,群臣闻讯皆已赶到。悼公坐在王座上,脸色铁青:“鲁侯伐邾囚君,欺我齐国太甚!寡人决意伐鲁,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大夫国夏便出列躬身道:“君上,不可。邾国虽与齐有姻亲,然鲁伐邾乃两国私怨,我齐若因这点小事出兵,恐遭天下诸侯非议,且如今吴国强盛,若我齐伐鲁,吴人若趁机来攻,如何应对?”
“小事?” 悼公一拍案几,青铜酒爵都震得晃动,“鲁侯骑在寡人头上拉屎,这还叫小事?他季姬在鲁国做的那些丑事,寡人还没找鲁侯算账,如今他倒先惹到寡人头上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群臣皆知悼公指的是季姬私通之事,皆不敢接话。
此时,大夫田恒眼珠子一转,缓步出列。田恒乃齐国大族田氏宗主,素来深谋远虑,此刻脸上不见丝毫波澜,躬身道:“君上,国大夫所言有理,以齐国一己之力伐鲁,确实不妥。鲁国虽弱,却与吴国素有往来,若我齐伐鲁,吴人若助鲁,我军恐难取胜。”
悼公眉头皱起:“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君上可知‘众则难摧’之理?” 田恒抬眼看向悼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吴国现在的君主夫差素有称霸中原之心,若我齐遣使去吴国,约他共伐鲁国,许以战后分鲁之汶阳之地,夫差必应允。如此一来,齐吴联兵,鲁侯必惧,到那时,我齐既能报此辱,又能借吴人之力削弱鲁国,岂不是两全其美?”
悼公眼睛一亮,拍案道:“好!就依田大夫之言!即刻遣谒者去吴国,见夫差,约他共伐鲁国!”
田恒躬身应诺,退至列中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要的,正是这个机会。田氏在齐国经营多年,早已暗中积蓄力量,若能借伐鲁之事掌握兵权,再借吴人之手削弱公室势力,日后齐国的天下,未必不能是田氏的。
三日后,齐国谒者带着悼公的书信,抵达了吴国都城姑苏。
此时吴王夫差正在吴宫的灵岩台上宴饮。灵岩台建在山巅,台上遍植桂树,此时正值桂花开得最盛,香气弥漫整个台阁。夫差端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王座上,身穿织金黑龙纹的锦袍,腰间佩着干将铸造的宝剑,斧劈刀削般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慵懒,眼神却深邃如黑潭,透着帝王的威严与野性。
台下,十余名宫女正跳着《剑器舞》,她们身着白色舞衣,手持短剑,舞步轻盈却不失刚劲,剑光随舞步闪烁,引得台上文武大臣阵阵喝彩。夫差端着青铜酒爵,正要饮下,忽有内侍匆匆上台,躬身禀道:“大王,齐国谒者求见,说有急事求见大王。”
夫差动作一顿,将酒爵放在案上,漫不经心地问:“齐国谒者?来做什么?”
“小的不知,那谒者说此事关乎齐吴两国,需当面禀报大王。”
夫差挑了挑眉,看向身旁的大夫伍子胥:“伍大夫,你觉得齐人此时来见寡人,会是什么事?”
伍子胥须发皆白,却仍精神矍铄,躬身道:“大王,齐鲁素有矛盾,近日鲁伐邾囚君,齐侯必怒,想来是求大王共伐鲁国。”
“哦?” 夫差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寡人正愁没有借口出兵中原,若能与齐联兵伐鲁,既能削弱鲁国,又能向中原诸侯展示我吴国的实力,甚好!”
他挥手道:“传寡人之令,让齐国谒者上台见寡人。”
内侍领命而去,片刻后,一名身着齐国朝服的谒者手持玉圭,快步上台。他走到台前,双膝跪地,将玉圭举过头顶,恭敬地说:“齐国谒者叩见吴王!吾君齐侯闻鲁侯无礼,伐邾囚君,欺我诸侯,特遣小臣来见大王,愿与大王共伐鲁国,战后愿将鲁之汶阳之地赠予吴国,还望大王应允!”
夫差接过内侍递来的书信,展开一看,只见信中果然如伍子胥所言,邀他共伐鲁国,许以汶阳之地。他看完书信,猛地一拍案几,放声大笑:“好!齐侯倒是识趣!寡人正想小试牛刀,让中原诸侯知道我吴国的厉害!”
他看向谒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回去告诉齐侯,寡人应允了!三日之后,寡人将亲率甲车五百乘、甲士一万,自姑苏出兵,前往齐国边境与齐军会合,共伐鲁国!”
谒者大喜,连忙叩首:“谢大王!小臣这就回去复命!”
谒者退去后,夫差站起身,走到台前,看着台下群臣,高声道:“诸位卿家,三日之后,寡人将亲率大军伐鲁!此次出兵,务必大胜,让中原诸侯皆知我吴国之强!”
台下群臣皆躬身应诺,声音整齐洪亮,震得台外桂树叶子簌簌落下。
齐吴联兵伐鲁的消息传到曲阜时,鲁哀公正与群臣在宫中商议如何处置邾子益。听闻这个消息,哀公手中的玉圭 “啪” 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齐吴联兵?” 哀公声音发颤,“这可如何是好?鲁国兵力本就不及齐吴,如今两国联兵,曲阜危矣!”
季康子也慌了神,连忙道:“君上,当初臣就劝您不要轻易伐邾,如今果然引来了齐吴之兵…… 不如先释放邾子益,再遣使者去齐国谢罪,或许齐侯能罢兵。”
“释放邾子益?” 哀公喃喃道,“可齐吴已经决定出兵,现在释放他,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颜回上前一步,躬身道:“君上,齐侯当年曾在鲁国避难,君上待他不薄,且齐侯夫人季姬是鲁国人,若遣使者去齐国,多说好话,再献上宝玉、丝绸,齐侯或许会念及旧情,罢兵休战。若齐侯不肯,再整军备战也不迟。”
哀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季康子,你即刻去释放邾子益,好生招待他;颜回,你选一名能言善辩的使者,带上宝玉百块、丝绸千匹,即刻去齐国谢罪!”
季康子与颜回躬身应诺,匆匆退去。
邾子益被关押在曲阜的驿馆中,虽未受辱,却也没什么自由。听闻鲁哀公要释放他,还要派使者去齐国谢罪,他不禁冷笑道:“鲁侯早有今日,何必要当初?若不是齐吴联兵,他岂会放我?”
季康子亲自来到驿馆,将邾子益请至正厅,奉上酒食,赔笑道:“邾子,此前之事,皆是误会,还望邾子莫要记恨。我君已决定释放邾子,明日便派人送邾子回邾国。”
邾子益端着酒爵,却没有饮,只是淡淡道:“季大夫不必多言,我只等鲁侯的使者从齐国回来,看看齐侯是否肯罢兵。若齐吴真要伐鲁,我邾国虽弱,也不会坐视不理。”
季康子心中一紧,却也不敢多言,只能陪着笑脸,继续劝酒。
与此同时,鲁国使者已抵达齐国临淄。使者手持玉圭,带着宝玉、丝绸,来到宣政殿,见到齐悼公,当即双膝跪地,恭敬地说:“鲁国使者叩见齐君!吾君鲁侯听闻此前伐邾之事惹怒了君上,心中惶恐,特遣小臣来向君上谢罪。吾君已释放邾子益,明日便送他回邾国,还望君上念及两国旧情,罢兵休战。”
悼公坐在王座上,看着使者献上的宝玉、丝绸,又听使者提到季姬,心中的怒火竟消了几分。他看向使者,慢悠悠地问:“鲁侯既然知道谢罪,为何当初还要伐邾囚君?”
“君上息怒,” 使者连忙道,“吾君当初伐邾,只是因为邾子益屡次无礼,并非有意冒犯君上。如今吾君已知错,不仅释放了邾子益,还愿与齐国永结盟好,每年向齐国献上岁贡,还望君上开恩。”
悼公转头看向身旁的季姬,季姬今日特意穿着华丽的锦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见悼公看来,便柔声劝道:“君上,鲁侯既已谢罪,又释放了邾子,不如就罢兵吧。臣妾是鲁国人,若齐鲁真要开战,臣妾心中也不安。再说,两国开战,受苦的还是百姓,君上仁厚,想必也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
季姬说着,便起身走到悼公身边,轻轻握住悼公的手,眼神里满是柔情。悼公被季姬的温柔打动,又想起当年在鲁国避难时的情景,心中的怨气渐渐消散,对群臣说:“鲁侯既已谢罪,又释放了邾子益,寡人也不是小气之人,便罢兵吧。”
鲁国使者大喜,连忙叩首:“谢齐君!吾君定不会忘记君上的恩情,日后必与齐国永结盟好!”
就在此时,田恒突然出列,躬身道:“君上,不可!”
悼公眉头一皱:“田大夫,为何不可?鲁侯已谢罪,寡人为何不能罢兵?”
“君上,” 田恒语气坚定,“如今各国皆知我齐要与吴联兵伐鲁,若此时因鲁侯谢罪便罢兵,天下诸侯会如何看待我齐?必以为我齐反复无常,失信于天下!日后再想号令诸侯,谁还会听君上的话?”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鲁侯此次谢罪,并非真心,只是因为害怕齐吴联兵。若此次罢兵,日后鲁侯必再生异心,到时再想伐鲁,便难了。不如趁此时机,给鲁国一点颜色看看,让鲁侯彻底臣服于我齐!”
悼公被田恒说得有些犹豫,他本就不是有主见之人,此时听田恒说得有理,便有些动摇。可他又想起季姬的话,心中又有些不愿开战。
田恒看出了悼公的犹豫,又道:“君上,如今齐吴联军已准备就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君上不愿亲征,臣愿代君上领兵伐鲁,定能大胜而归,为君上争光!”
悼公闻言,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他本就懒得管这些战事,如今田恒愿意代他领兵,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他点了点头:“好!既然田大夫愿意领兵,那伐鲁之事,便全交给田大夫了!一应兵马、粮草,皆由田大夫调度,寡人不再过问。”
田恒心中大喜,连忙躬身道:“臣定不辱使命,必为君上拿下鲁国,扬我齐国之威!”
退朝后,田恒回到府中,立即召来心腹大臣田逆、田豹,商议伐鲁之事。田逆问道:“宗主,如今君上已放权给您,您打算如何伐鲁?”
田恒坐在案后,手指敲击着案上的地图,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此次伐鲁,不仅要大胜,还要借机掌握齐国的兵权。我打算亲率大军,与吴军会合后,先攻鲁之汶阳,再攻曲阜。若能拿下曲阜,便将鲁侯控制在手中,日后鲁国便成了我田氏的附庸。”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夫差虽答应联兵,却未必真心,若吴军在战场上按兵不动,我军便会吃亏。你们需暗中派人去吴军大营,监视夫差的动向,若有异常,即刻回报。”
田逆、田豹躬身应诺:“宗主放心,我等定不会让宗主失望。”
田恒看着案上的地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齐悼公昏庸无能,季姬荒淫无度,齐国的公室早已腐朽,如今他手握兵权,又能借伐鲁之事扩张势力,用不了多久,整个齐国,便会是他田氏的天下。
此时,曲阜宫的鲁哀公正焦急地等待着使者的消息。当使者传回齐悼公已同意罢兵的消息时,哀公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当即召来群臣,设宴庆祝。
可他并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田恒的大军已整装待发,吴国的兵马也已向齐国边境进发,而他所依赖的齐侯的 “仁慈”,不过是田恒野心的垫脚石。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吹过曲阜的城墙,也吹过临淄的宫殿,仿佛在预示着,这场由私怨引发的战事,终将改变春秋末年的格局。


9、子贡受遣来游说  高谈阔论动田恒

暮春,曲阜宫城大殿里弥漫着焦灼气息。朱漆梁柱下,文武百官垂首而立,哀公将那卷写着 “齐师压境” 的战报攥得发皱。
他生得一副贵胄相,肤如凝脂,是常年居于深宫不涉风霜的白皙;眉如墨画,斜飞入鬓,却因连日忧思拧成了结;那双曾泛着温润光泽的乌眸,此刻盛满了惶急,望着殿外飘落的柳絮,竟似看见齐军的旌旗已漫过汶水。
“诸位卿家,” 哀公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寡人既已放回邾子益,为何齐军仍要挥师而来?难道真要灭我鲁国不成?”
下首的太宰季康子上前一步,锦袍上的玉带因急促动作微微晃动:“君上,齐人醉翁之意不在酒。邾子益不过是由头,田恒欲借伐鲁立威,巩固其在齐之权柄啊!臣以为,当速派使者赴齐谢罪,再献曲阜以西三城,或可解此祸。”
“不可!” 司马仲由猛地叩首,甲胄碰撞青砖发出脆响,“鲁乃周公之后,岂能轻易割地?臣愿领曲阜甲士三千,死守汶水!纵然齐强,我等亦要让他们知我鲁国风骨!”
殿内顿时吵作一团,有附和季康子主和的,有支持仲由主战的,唯有司徒叔孙武叔沉默着,望着哀公愈发苍白的脸,终是叹了口气:“君上,季太宰所言,是知鲁弱;司马所言,是守鲁节。可眼下齐军已在历下集结五万之众,我鲁国全境甲士不足两万,且多为老弱,如何守?如何战?”
这句话如冰水浇头,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哀公闭上眼,指尖的凉意透过竹简传到掌心,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周游列国十四载、去年才归乡的孔丘。或许,那位饱经世事的夫子,能有破局之法。
次日清晨,哀公的使者捧着玉璧,匆匆赶到阙里孔子的居所。彼时孔子正坐在杏坛上,看着弟子们习礼,阳光透过老杏树的枝叶,在他花白的须发上洒下斑驳光影。听闻使者来意,他放下手中的《易》简,沉吟片刻道:“鲁乃父母之邦,丘岂容其遭难?只是硬拼无益,需得有人去齐国,说动田恒罢兵。”
弟子们闻言,纷纷抬头。子路率先起身:“夫子,弟子愿往!凭三寸不烂之舌,定叫田恒不敢犯鲁!”
孔子却摇了摇头:“仲由勇则勇矣,然言辞过刚,恐触田恒之怒。”
子张接着道:“夫子,弟子可去。弟子愿陈说利害,劝田恒退兵。”
孔子仍未应允:“子张辩则辩矣,却不知田恒心中真正的忧患。”
众人正沉默时,坐在末席的子贡忽然起身。他身着素色儒衫,腰束布带,面容清俊,眼神却透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夫子,” 他拱手行礼,声音平和却坚定,“弟子端木赐,愿往齐国游说田恒。”
孔子抬眸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赐,你可知此番去齐国,当向谁言说?又当言说何事?”
“弟子不知,还望夫子赐教。” 子贡躬身道。
“齐悼公虽为君主,实为田恒掌中傀儡。”孔子缓缓道,手指在案上轻轻一点,“当今齐国,权柄尽在田恒之手。此人野心勃勃,却受制于高、国、鲍、晏四大家族,内忧远大于外患。你若去,当从其‘内忧’入手,晓以利害,方能说动他。”
子贡沉思片刻,眼中渐渐亮了:“夫子之意,是让弟子告知田恒,忧在内者,当攻强;忧在外者,当攻弱?”
孔子颔首,抚须而笑:“赐果然聪慧。你此去,切记不可直言求他罢兵,当为他谋划长远,让他明白,伐鲁无益于他,转而伐吴,方是上策。”
“弟子谨记夫子教诲。” 子贡再行一礼,转身去收拾行囊。临行前,孔子将一枚刻着 “孔门” 二字的木符递给他:“此符或可助你见到田恒。一路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言。”
三日后,子贡带着一名随从,驾着一辆简陋马车,驶出曲阜东门。车窗外,汶水泛着粼粼波光,岸边麦田里农夫们正忙着春耕,却不知战火已近在咫尺。子贡撩开车帘,望着远方灰蒙蒙天际心中暗忖:此番游说,不仅关乎鲁国存亡,更关乎齐国政局,容不得半分差错。
马车行至齐都临淄时,已是五日后的傍晚。临淄作为东方大国的都城,远比曲阜繁华,宽阔街道上,车马往来如梭,两旁的酒肆、客栈灯火通明,叫卖声此起彼伏。可子贡敏锐地察觉到,这份繁华下藏着紧绷的弦:街角不时有身着铠甲的士兵巡逻,酒肆里的食客谈论着即将伐鲁战事,眼神中既有对胜利的期待,也有对田恒专权的忌惮。
田恒府邸坐落在临淄城西,占地极广,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门楣上悬挂着 “田府” 匾额,匾额下方的铜环上,还残留着昨日士兵操练时溅上的泥点。
子贡递上孔子的木符,守门卫士见是孔门弟子,不敢怠慢,忙入内通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名身着锦袍的门客出来,对自贡拱手道:“先生,我家主君在正厅相候,请随我来。”
穿过两道庭院,子贡来到正厅。厅内灯火通明,地上铺着深色地毯,墙壁上挂着田氏先祖画像,画像下方案上,摆着一张巨大地图,地图上用朱砂标出了齐国、鲁国、吴国疆域,鲁国边境处还插着几枚小小木旗,显然是田恒近日谋划伐鲁的痕迹。
田恒正坐在案后的榻上,见子贡进来,缓缓起身。他年约四十,身材魁梧,面容刚毅,颌下留着短须,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视子贡时,带着上位者的审视。“你便是孔丘先生的弟子子贡?” 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倨傲。
“正是端木赐。” 子贡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弟子奉夫子之命,前来拜会田将军。”
田恒示意他坐下,侍女端上茶水后,他端起茶杯,却不饮,只轻轻转动着杯盏:“听闻先生从鲁国来,莫不是为鲁国说情,劝我罢兵?”
子贡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将军,弟子临行前,曾听闻齐人皆言,将军伐鲁,是为惩罚鲁国此前囚禁邾子益之过。可弟子不解,邾子益已归国,鲁国亦派使者谢罪,将军为何仍要兴师动众?”
田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是没想到子贡会先问这个。他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鲁乃小国,却敢违逆齐国,若不加以惩戒,天下诸侯岂会再惧我齐国?”
“将军此言,似是而非。” 子贡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军若真心为齐国立威,当伐强国,而非弱鲁。鲁国弱小,天下皆知,即便将军伐而胜之,诸侯只会说‘齐强鲁弱,胜之不武’,岂能立威?反之,若将军伐吴,吴乃东南强国,与齐势均力敌,将军若能伐吴,即便一时不能胜,诸侯亦会敬畏齐国之勇;若能胜之,将军之威,必将震慑天下。”
田恒脸色一沉,手指猛地攥紧了案上的木旗:“先生此言,莫不是把我当傻子?鲁弱易攻,吴强难伐,傻子都知该选哪个。先生今日来,到底是为鲁国说情,还是来戏耍我田恒?”
厅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站在田恒身后的卫士手按剑柄,眼神警惕地盯着子贡。子贡却神色不变,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齐国境内的几处标记道:“将军,弟子敢问,这几处标记,可是高、国、鲍、晏四大家族的封地?”
田恒瞳孔微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将军掌齐之权,已有十余年,可四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高氏掌都城甲士,国氏主朝堂议事,鲍氏管全国仓廪,晏氏通各国诸侯。” 子贡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动,“将军虽名为上卿,可每有举措,皆需看四大家族脸色。去年将军欲增征封地赋税,以充军饷,却被鲍氏以‘民不聊生’为由驳回;今年将军欲调都城甲士戍边,又被高氏以‘都城不可无防’拒绝。将军以为,若此番伐鲁,四大家族会如何行事?”
田恒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看着地图上那几处刺眼的标记,仿佛看到了四大家族平日里倨傲的嘴脸。
“伐鲁易胜,高氏必请命为先锋。” 子贡继续道,“鲁地肥沃,高氏若夺下曲阜以西之地,定会请求齐王将其封给自己,到那时,高氏封地扩大,兵力更盛,将军如何制衡?国氏则会在朝堂上大赞将军伐鲁之功,请求齐王为将军加官进爵,可将军已是上卿,齐王能给的,不过是些虚名。反观四大家族,却能借伐鲁之利,扩充实力,将军这般费力,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田恒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想起前日高氏宗主高无平来见自己时,那看似恭敬实则挑衅的语气,“将军伐鲁,乃齐国之幸,我高氏愿领甲士一万,为将军前驱,定不负将军所托。” 当时他只当高无平是真心助他,如今经子贡点破,才知高无平是想趁机夺利。
“那…… 若伐吴呢?” 田恒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语气中已没了先前的倨傲,多了几分探寻。
子贡见他松口,心中稍定,却仍不疾不徐:“吴强,伐之需倾齐国之力。将军可奏请齐王,命高氏领甲士两万,为前部先锋;国氏领甲士一万,为后部接应;鲍氏负责粮草运输;晏氏出使越国,以防越国趁机攻吴。如此一来,四大家族的兵力、财力、人力,皆被牵制在伐吴之事上。”
他顿了顿,走到田恒面前,目光灼灼:“将军只需坐镇临淄,掌调度之权。高氏在前线作战,兵力损耗,将军可请齐王增派都城甲士归自己统领,以补高氏之缺;鲍氏运输粮草,若有延误,将军可借机弹劾鲍氏,夺其管仓廪之权;国氏在后接应,若有差错,将军可奏请齐王,命其子弟入质临淄,以挟制国氏。待四大家族势力削弱,将军再手握都城兵权、仓廪之柄,届时齐国上下,谁敢不从?”
田恒听得浑身一震,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他从未想过,伐吴竟有这般深意,既不用担 “伐弱” 的骂名,又能借战事削弱四大家族,还能趁机掌控齐国大权。他之前只想着伐鲁立威,却险些落入四大家族的圈套,若不是子贡今日点醒,自己恐怕真要酿成大祸。
“先生……” 田恒站起身,对着子贡深深一揖,语气中满是敬佩与后怕,“若不是先生今日为我剖析,恒险些误了大事!先生这番教诲,恒没齿难忘!”
子贡连忙扶起他:“将军不必多礼。弟子此举,既是为鲁国求存,亦是为将军谋划长远。将军若能伐吴,不仅可解鲁国之危,更能成就将军之业,实乃双赢之举。”
田恒直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中已没了先前的锐利,多了几分恳切:“先生所言极是。恒即刻便奏请齐王,罢伐鲁之兵,改伐吴。只是…… 伐吴之事,需从长计议,还望先生能多留几日,为恒出谋划策。”
“将军客气了。” 子贡拱手道,“弟子虽为鲁人,却也愿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只是鲁国危局未除,弟子需先派人回曲阜报信,让君上与夫子安心。”
田恒点头:“理应如此。恒这就命人备好车马,供先生差遣。另外,先生一路劳顿,恒已备下薄宴,还请先生赏光。”
当晚,田恒在府邸内设宴款待子贡。席间,田恒频频向子贡敬酒,询问伐吴的具体策略,子贡一一为他解答,从如何说服齐王,到如何调度四大家族,再到如何防备吴国的反击,条理清晰,面面俱到。田恒越听越佩服,心中暗忖:孔丘有此弟子,真乃幸事;我田恒能得此人为谋,亦是幸事。
次日清晨,子贡派随从带着自己的书信返回曲阜,随后便留在田恒府邸,协助他谋划伐吴之事。田恒则立刻入宫,向齐悼公奏请罢伐鲁、改伐吴。悼公本就是傀儡,见田恒主意已定,又有子贡在一旁陈说伐吴的好处,便顺势应允。
消息传到曲阜,鲁哀公大喜过望,立刻派人带着厚礼前往阙里,向孔子致谢。孔子看着使者送来的礼单,抚须而笑:“赐果然不负所托。一言而解鲁国之危,此乃智也。”
而在临淄,田恒已开始调度四大家族。命高无平领两万甲士,于下月初一出征吴国;命国氏宗主国书领一万甲士接应;命鲍氏宗主鲍牧筹备粮草;命晏氏宗主晏圉出使越国。四大家族虽心有不满,却因田恒有齐王的旨意,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奉命行事。
这日午后,子贡站在田恒府邸的庭院中,看着院中抽芽的柳枝,心中忽然想起夫子临行前的话:“言语者,智之器也。用之得当,可退百万之师;用之不当,可招灭国之祸。” 他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使命还未结束,伐吴之事一旦开始,齐、吴、越、晋等国的局势必将动荡,自己或许还需前往吴国、越国,继续游说,方能真正稳住天下局势。
风轻轻吹过,柳枝摇曳,子贡望着远方的天际,眼神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比游说田恒更难,但为了鲁国,为了夫子的期望,他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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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43: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8:51 编辑

10反复无常辞夫差 岂料惹得一身祸

临淄城的夜雾还未散尽,相府后院青石板路上已响起一串急促的足音。
田恒披着素色锦袍,鬓角沾着晨露,刚把子贡送离侧门,便转身吩咐侍从:“备马,即刻入宫见君上。”
侍从见他神色凝重,不敢多问,只快步牵来那匹棕红色的骏马。田恒翻身上马时,无意识地攥紧了缰绳,昨夜与子贡的长谈仍在耳边回响,那位孔门弟子的话如利刃般剖开了伐鲁迷障:“鲁乃周公之后,城墙薄而人心齐,伐之必耗国力;若转戈向吴,既解鲁围,又可借吴势制衡诸侯,此乃两全之策。” 他越想越觉心惊,先前力主伐鲁,竟是险些陷齐国于危局。
马蹄踏过护城河上石桥,远处齐王宫的飞檐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田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急切。悼公性子优柔,又极重盟约,如今军队已在城郊集结,吴国的使臣还在驿馆等着发兵的消息,想要罢兵,绝非易事。
①  田恒巧变伐鲁策​
齐王宫宣政殿内,青铜鼎中燃着的松香袅袅升起,悼公正对着案上兵符出神。听到殿外传来 “相国求见” 的通传,他抬头时眼中还带着几分茫然:“田恒?此时入宫,莫不是伐鲁的粮草出了问题?”
田恒躬身行礼,直起身时目光恳切:“君上,臣昨夜辗转难眠,反复思量伐鲁之事,竟觉此举实为不智,还望君上罢兵休战。”
“罢兵?” 悼公猛地从席上坐起,案上的玉圭被碰得发出轻响,“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西郊军营中,三万甲士已整备好行装,粮草官昨日还奏报说,首批粮草已运抵济水岸边;吴国那边更不必说,夫差派来的副将正在驿馆等着,只待我们一声令下,吴军便从邗沟北上。这般时候说罢兵,岂不是出尔反尔?”
田恒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缓缓走到案前,指着地图上鲁国的位置:“君上请看,鲁地多山,都城曲阜四周环水,城墙虽不高,却易守难攻。我军若强行攻城,少说也要三个月方能破城。可这三个月里,粮草消耗何止百万石?将士伤亡恐超万人,这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悼公皱起眉头,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可你先前不是说,鲁国弱小,伐之可扬齐国声威?”
“臣先前目光短浅,未虑及全局。” 田恒语气诚恳,“如今列国之中,吴国最强,夫差刚愎自用,早有称霸之心。若我军伐鲁受挫,吴国必趁机北上,到时齐国腹背受敌,悔之晚矣!不如暂且罢兵,养精蓄锐,再寻良机。”
“那吴国那边如何交代?” 悼公仍有顾虑,他想起夫差去年派使臣来齐时的模样,那少年君主双目如炬,言谈间满是傲慢,若是被他知晓齐国变卦,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此事易办。” 田恒俯身向前,声音压低了几分,“可派使者携带厚礼,去吴国辞谢,就说鲁君已派使臣来齐请和,愿献百匹丝绸、千斛粮食,我齐国有好生之德,不忍再动干戈。夫差虽骄横,见我们给了台阶,想必不会即刻翻脸。”
悼公沉默片刻,指尖划过案上的兵符,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可夫差那小子是出了名的愣头青,去年他伐越时,勾践都已求和,他还非要逼勾践入吴为奴,这般心性,怕是不会轻易接受辞谢。”
“君上放心,臣早有准备。” 田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夫差的宿敌并非齐国,而是越国的勾践。那勾践在会稽山受辱后,回国便卧薪尝胆,暗中训练兵马,若夫差敢对我齐国有不满,我们便暗中联络勾践,让他从后方牵制吴国,此一来,夫差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易北上。”
悼公闻言,眼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他看着田恒,忽然觉得这位相国比往日更显沉稳:“好,就依你所言。你即刻派人去吴国辞谢,一切事宜,皆由你酌情办理。”
田恒躬身领命,转身退出宣政殿时,晨光已透过窗棂洒在殿内的金砖上。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②  夫差怒改征伐路​
姑苏城的吴军营中,旌旗猎猎,甲胄鲜明。夫差身披鱼鳞甲,手持青铜剑,正站在点将台上检阅兵马。台下,三万吴军将士列成整齐的方阵,戈矛如林,战鼓擂动时,连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启禀大王,齐国使臣求见。” 一名侍卫快步走上点将台,躬身禀报。
夫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收剑入鞘:“哦?想必是齐国来催我们发兵了。宣他上来。”
片刻后,一名齐国谒者捧着信函,快步走上点将台。他见夫差面色威严,心中不由发怵,双手将信函奉上:“我君有书,呈予吴王。”
夫差接过信函,展开细看。起初,他的神色还带着几分不耐,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当看到 “鲁君请和,齐已罢兵,望吴亦止戈” 那句时,他猛地将信函扔在地上,青铜剑 “呛啷” 一声出鞘,剑刃直指齐国谒者:“齐君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儿!先前与我约定共伐鲁国,如今竟擅自罢兵,还敢让我也止戈?他当我吴国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不成?”
谒者吓得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王、大王息怒,我君也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才……”
“住口!” 夫差厉声打断他,“避免生灵涂炭?他早不想伐鲁,为何不早说?如今我军已整装待发,粮草、兵器皆已备齐,他一句‘罢兵’,便想了事?你回去告诉齐君,三日之内,若他不派使者来吴请罪,我便亲率大军北上,踏平临淄!”
谒者连滚带爬地退出军营,留下满营将士面面相觑。
“大王,齐国这般反复,其中定有蹊跷。”副将伍子胥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臣听闻齐国相国田恒素有野心,此次罢兵,怕是想借机巩固自己在齐国的权力,不愿让军队消耗在伐鲁之事上。”
夫差冷哼一声,将剑插回剑鞘:“不管他田恒有什么野心,齐国敢戏耍我吴国,便要付出代价!原本还想与齐国一同伐鲁,如今看来,不如直接伐齐,让天下人看看,戏耍我吴国的下场!”
“大王不可!” 伍子胥连忙劝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出兵征伐万万不可意气用事。齐国虽不如吴国强盛,但也有甲士数万,若我军伐齐,一时难以取胜,恐会陷入持久战。更重要的是,越国勾践一直对吴国虎视眈眈,若我军主力北上伐齐,勾践必趁机从后方偷袭,到时吴国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啊!”
“勾践?” 夫差不屑地笑了笑,“那个在会稽山向我求和,甘愿为我牵马坠蹬的小人?他回国后虽有所动作,但越国国力弱小,即便偷袭,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凭我吴国的强大军力,别说灭齐,就是再灭一个越国,也不在话下!”
伍子胥还想再劝,却被夫差挥手打断:“不必多言!传我命令,全军即刻拔营,北上伐齐!”
战鼓再次擂响,这一次,鼓声中少了几分期待,多了几分暴戾。吴军将士收起检阅时的整齐阵列,开始收拾营帐、装载粮草,原本准备伐鲁的大军,转瞬间便改变了方向,朝着齐国的方向进发。
③  顺势而为火上浇油​
曲阜城的鲁宫之内,鲁君正坐立不安。昨日,他派去齐国的密探传回消息,说齐国已罢兵伐鲁,吴国对此极为不满,正准备率军北上伐齐。这个消息让鲁君又喜又忧,喜的是齐国不再伐鲁,忧的是吴国若伐齐不成,恐怕会迁怒于鲁国。
“君上,如今吴国大军北上,齐国危在旦夕,我们该如何应对?” 大夫季孙氏躬身问道,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若是吴国灭了齐国,下一个恐怕就是我们鲁国了。”
鲁君叹了口气,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我也正为此事烦恼。吴国强大,齐国虽弱,但也有一战之力,若两国交战,无论胜负,对鲁国都没有好处。若是帮齐国,定会得罪吴国;若是帮吴国,又怕齐国记恨,日后报复。”
“君上,依臣之见,我们不如顺势而为,联合吴国伐齐。” 另一位大夫孟孙氏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精明,“齐国先前要伐鲁,与我们已有嫌隙;而吴国如今怒伐齐国,我们若主动联合吴国,一来可解吴国对鲁国的猜忌,二来可借吴国之手削弱齐国,日后齐国便再也不敢轻易招惹鲁国了。”
鲁君闻言,眼前一亮:“联合吴国伐齐?可吴国素来轻视鲁国,怕是不会接受我们的联合吧?”
“君上放心,吴国如今虽强,但伐齐也需耗费不少军力,我们主动出兵相助,即便兵力不多,也能让夫差觉得我们有诚意。更何况,我们可以向夫差表明,鲁国绝不会像齐国那样反复无常,定会信守盟约,这样一来,夫差必然会接受我们的联合。” 孟孙氏胸有成竹地说道。
鲁君思忖片刻,觉得孟孙氏所言有理:“好,就依你所言。即刻派使者携带国书,前往吴国军营,面见夫差,表达联合伐齐之意。”
使者领命后,即刻备马出发。他深知此事关乎鲁国安危,不敢有丝毫耽搁,日夜兼程,终于在三日后抵达了吴国大军的营地。
此时的吴军已抵达齐吴边境,正准备安营扎寨。使者被侍卫带到夫差中军帐前,只见帐内灯火通明,夫差正与将领们商议攻城之策。
“鲁国使臣求见?” 夫差听到通报,停下手中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鲁国来见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联合齐国攻打我吴国?”
“大王息怒,臣此次前来,是奉我君之命,愿与吴国联合,共同伐齐。” 使者躬身行礼,语气恭敬,“齐国先前反复无常,背弃与吴国的盟约,我君深恶痛绝,不愿与齐国为伍。如今吴国伐齐,我鲁国愿出兵相助,虽兵力有限,但也愿为吴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夫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们鲁国弱小,能出多少兵马?凭我吴国的军力,灭掉齐国不在话下,何须你们相助?”
“大王此言差矣。” 使者不卑不亢地说道,“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我鲁国虽弱,但也有甲士五千,粮草千石,若能与吴国一同伐齐,定能加快破齐之势。更何况,我鲁国素来信守盟约,绝不会像齐国那样,做出尔反尔之事,这一点,还请大王放心。”
夫差看着使者坚定的眼神,心中不由一动。他想起齐国的反复无常,再对比鲁国的主动示好,心中对鲁国的轻视渐渐消散了几分:“好!既然鲁君有此诚意,我便接受你们的联合。你速速回国,让鲁君即刻派军队出征,与我吴军在齐都临淄城外汇合。”
使者心中大喜,连忙躬身领命:“臣遵旨!定将大王的命令传达给我君。”
待使者离开后,伍子胥再次上前劝谏:“大王,鲁国素来首鼠两端,此次主动联合,恐有诈啊!我们若与鲁国联合,万一鲁国在战场上倒戈,我们岂不是会陷入险境?”
“伍大夫过虑了。” 夫差摆了摆手,“鲁国若敢倒戈,我便先灭鲁国,再灭齐国。如今有鲁国相助,正好让天下人看看,我吴国伐齐乃是顺应天意,众望所归!”
伍子胥见夫差心意已决,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退到一旁,看着帐内跳动的灯火,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知道,这场由齐国反复引发的征伐,恐怕不会像夫差想象的那样顺利。
④  各方势力的盘算​
齐国都城临淄城内,田恒正坐在相府书房中,听着使者传回的消息。当得知夫差不仅拒绝了齐国的辞谢,还率军北上伐齐,甚至联合了鲁国时,他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君上,吴国大军已抵达齐吴边境,鲁国也已派军队出征,不日便会与吴军汇合。” 使者躬身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如今我军虽已在边境布防,但吴军军力强盛,恐怕难以抵挡啊!”
“无妨。” 田恒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我早已派人去越国,面见勾践,告诉他若吴国伐齐,便是他复仇的良机。勾践隐忍多年,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只要勾践从后方偷袭吴国,夫差必回师救援,到时候齐吴之战,不战自解。”
使者闻言,心中大定:“相国深谋远虑,臣佩服。只是勾践会相信我们的话吗?他与吴国素有深仇,会不会趁机攻打齐国,而非吴国?”
“不会。” 田恒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勾践虽恨吴国,但也深知吴国强大。他若攻打齐国,不仅会得罪我们,还会让夫差没有后顾之忧,专心伐齐。反之,他若偷袭吴国,既能报会稽山之辱,又能削弱吴国,这等一举两得之事,他怎会错过?”
与此同时,越国的会稽城内,勾践正拿着田恒派使者送来的书信,反复研读。他身边的谋臣范蠡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大王,田恒此计,实乃借刀杀人啊!” 范蠡缓缓说道,“他让我们偷袭吴国,一来可解齐国之围,二来可消耗我们与吴国的军力,可谓一箭双雕。”
勾践放下书信,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寡人不管田恒有什么算计,只要能报仇雪恨,寡人便愿意一试。夫差那小子,当年在会稽山羞辱寡人,此仇不共戴天!如今他率军北上伐齐,吴国国内空虚,正是我们偷袭的好时机。”
“大王所言极是。” 范蠡点头赞同,“但我们也需谨慎行事。吴国虽国内空虚,但仍有不少守军,我们若贸然出兵,恐难取胜。不如先派少量兵力骚扰吴国边境,吸引吴军的注意力,待夫差回师救援时,我们再派主力部队在半途设伏,定能大败吴军。”
勾践闻言,大喜过望:“好!就依范大夫所言。即刻传令下去,命文种率领五千兵力,骚扰吴国边境;寡人亲自率领两万主力,在吴都姑苏城外的笠泽设伏,等待夫差回师。”
一场由齐国反复引发的征伐,就这样牵扯出了吴、鲁、越三国的势力。齐国边境的吴军还在准备进攻,姑苏城内的越国军队已悄然出发,而曲阜城中的鲁君,还在期盼着借吴国之手削弱齐国,各方势力的盘算交织在一起,注定这场战争,将会充满变数。
夜色渐深,齐国边境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外的吴军营地中,篝火点点,映照着将士们疲惫却又带着几分狂热的脸庞。他们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不远处的姑苏城悄然酝酿;他们更不知道,自己即将卷入一场由反复引发的、席卷多国的战乱之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田恒,此刻正站在相府的窗前,望着远处的齐王宫,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他知道,这场战争无论胜负,最终受益的,都会是他自己,这盘棋,他早已布好,只待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11、战前摆下蒺藜阵  吴鲁联军共伐齐  

春末夏初的风裹着麦香掠过齐国南部边境,鄎地的土道被车轮碾出深浅不一辙痕,辙缝里还沾着吴地带来的湿润草屑。
吴鲁联军营帐像雨后春笋般扎在旷野上,吴军的黑旗缀着青铜兽首,鲁军的红旗绣着 “叔孙”“孟孙” 的族徽,两万余将士的甲叶碰撞声、兵器磨砺声,在暮色里织成一张紧绷的网。他们要伐齐,要在艾陵这块土地上,与齐国的甲士见个高低。
暮色渐沉时,前哨来报:“艾陵已见齐军阵列,绵延三里,旌旗遮天。” 夫差猛地从胡床上站起,玄色锦袍扫过案上铜爵,酒液溅在摊开的地图上,晕开一片深色。他伸手按住腰间吴钩,剑鞘上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多派斥候,探清齐军虚实!若连对手的软肋都摸不透,何以称雄中原?”
鲁国司马叔孙州仇站在一旁,手指在地图上的 “艾陵” 二字上轻点。他年过四十,鬓角已染霜,甲胄的肩甲磨出了包浆,是常年征战的印记:“吴王勿急。齐军主力多是‘国人’,便是都城周边的士乡子弟,生来就要习射御,战时必从军。但真正难对付的,是他们的‘技击之士’。”
夫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梆子声,笃笃笃,敲得人心头发紧。
“那些技击之士,是齐侯花重金募来的死士。” 叔孙州仇压低声音,仿佛怕帐外有人偷听,“每日要练搏击、角抵,箭术要能百步穿杨,驭术要能驰车过涧,连游水都要能潜渡大河。听说斩一颗敌首,便能得一金,是以个个悍不畏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他们多是单兵作战好手,若遇着阵列严密步兵,便如猛虎入了樊笼,冲不破,也咬不动。”
正说着,帐帘被猛地掀开,两个斥候跌撞进来,衣甲上沾着泥污与血痕,其中一人左臂还插着半支断箭。“吴王!鲁司马!” 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的喘息而发颤,“齐军布的是上中下三阵!上军在左,由高无丕统领;中军在中,是国书的部队;下军在右,归公孙挥节制!”
夫差俯身扶起斥候,目光扫过他臂上的箭伤:“可有见齐军阵前动静?”
“有!” 另一斥候连忙答道,“齐军在阵前埋了满地蒺藜,都是铁尖木柄,扎进土里半尺深,连马蹄都能刺穿!蒺藜后面是战车连起来的壁垒,每辆战车侧插着长牌,牌面裹着厚革,像城墙的垛口一样。弓弩手躲在车后,箭囊里的箭杆都露着白羽,看着就锋利。再往后,是长矛手、短矛手,最后是持剑武士,层层叠叠,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夫差听完,走到帐口,望着远处齐军营地的灯火。夜色里,那些灯火像鬼火般闪烁,偶尔传来几声战马嘶鸣,更显阴森。“我猜,齐军里不想打的大夫,都聚在左翼高无丕那儿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笃定,“高氏向来与国氏不和,这次勉强出兵,必是心不甘情不愿。倒是国书的中军,都是他一手调教的甲士,战斗力强,心气也高。”
叔孙州仇点头附和:“吴王所言极是。依我之见,破敌当用‘翦翼破心’之策,先以左右翼攻齐军两翼,若能拿下,中军便成孤势;若是战事不顺,吴王再亲率中军王卒出击,或左或右,定能撕开缺口,最后再合兵围歼中军。”
夫差抚掌大笑,烛火在他脸上跳动,映出眼底的野心:“好!就依司马之计!传我号令:全军厉兵秣马,天未亮便披甲,卯时朝食,趁夜色布阵,莫让齐军看出破绽!”
帐外的雨声不知何时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打在帐幕上,发出沙沙的响。吴鲁联军的士兵们借着微弱天光,开始搬动兵器、整理甲胄。吴军士兵多是断发纹身,左肩至腰间纹着龙蛇图案,在灯火下泛着青黑色的光。他们身披轻装皮甲,头戴箬笠,手里的倒梯形盾牌上,还留着上次征战时刀痕。鲁军士兵则不同,他们束发戴冠,甲胄更厚重,盾牌是圆形的,上面刻着家族图腾,动作间少了些吴军的灵动,多了些中原军队的沉稳。
而在对面的齐军营地,却是另一番景象。
公孙挥站在阵前,手里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士兵们在雨中埋蒺藜,铁尖扎进泥里时发出 “噗” 的闷响,忽然大喝一声:“都给我把绳索备好!吴国人断发纹身,个个像野人!斩了他们的头,用绳索串起来,挂在战车前,让他们知道我大齐的厉害!”
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却有些发虚。雨中的泥地太滑,有人埋蒺藜时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铁蒺藜差点扎进手掌,引来周围人一阵低笑,又被公孙挥的怒喝压了下去。
不远处公孙夏营帐里,却飘出悲凉歌声。那是《虞殡》,是齐人送葬时唱的曲子。公孙夏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壶冷酒,听着帐外的歌声,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让他们唱,” 他对身边的家臣说,“这次打仗,胜负难料,早做些准备,总比临死前手忙脚乱好。” 家臣低头应是,心里却泛起一阵寒意,连大夫都觉得没胜算,这仗还怎么打?
陈子行的营帐里更显压抑。他让人把下葬用的含玉分发给部下,那些白玉打磨得光滑圆润,握在手里却冰凉刺骨。“拿着,” 陈子行的声音沙哑,“若是战死了,含着玉走,到了阴间,也能有个体面。” 一个年轻士兵接过含玉,手忍不住发抖,眼泪混着雨水落在玉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东郭书的营帐里,却传来断断续续琴声。他坐在席上,手里抱着一张七弦琴,指尖在弦上拨动,弹出的曲子哀婉动人。帐外的雨更大了,琴声被雨声裹着,飘得很远。他忽然停手,叫来一个侍从:“把这琴送给弦多,就说…… 我不会再见到他了,请他收下我的一点心意。” 侍从接过琴,看着东郭书苍白的脸,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只说了句 “诺”,转身走进雨里。东郭书望着帐帘,轻声自语:“打了三次仗,这次该轮到我了……”
而在孙籍的营帐里,气氛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算计。田乞坐在上首,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珏,眼神闪烁:“弟弟,这次你若战死,咱们田氏就能借吴人之手,削弱国氏和高氏,到时候,齐国的朝堂,就是咱们田家的天下了。”
孙籍站在下面,甲胄未解,肩甲上的雨水顺着甲缝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水。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决绝:“哥哥放心,我定身先士卒,让国书、高无丕那些人,跟吴国人拼个你死我活!我这一去,只闻鼓声,不闻金声!” 田乞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端起案上的酒爵,递了过去:“好!哥哥等你建功立业!”
一夜的雨,到了决战当天的清晨,也没有停。五月的鲁西南,天色阴沉得像块黑布,雨丝如箭,扎在盔甲上,发出噼啪的响。泥泞的土地被战车碾出深深的辙印,齐军的战车兵们正费力地推着车轮,车轮陷在泥里,怎么也滚不出来,士兵们的脸上满是汗水和雨水,骂骂咧咧的声音在阵前此起彼伏。
夫差全身披挂着青铜重甲,甲片上雕刻着繁复的龙纹,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他袖口和脖颈处,露出青黑色龙蛇纹身,那是吴人最珍视的图腾。身后的侍从们,一人撑着青色伞盖,为他挡住雨水;一人手持金色斧钺,那是杀伐之权的象征;还有一人捧着他心爱长矛,矛尖上还沾着昨夜磨砺时的铁屑。
他站在高台上,锐利目光穿过如烟白雨,望向远处的齐军阵。齐军的阵列是紫色的,齐王好紫衣,一国尽服紫,连士兵的甲胄边缘,都缝着紫色布条。那片紫色阵列像一块巨大乌云,压在艾陵的旷野上,透着一股古老而沉重气息。
“吴王,全军已列阵完毕!” 副将胥门朝走上高台,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他身披红甲,甲胄上的红漆被雨水打湿,更显鲜艳。身后的吴军阵列,从左到右,依次是他的上军、王子姑曹的下军、展如的右军,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吴军的步兵,以百人一行为一 “官师”,十行千人为一 “嬖大夫”,百行万人为一方阵。前排的官师们,手持犀皮盾牌,盾牌上刻着花纹,边缘还挂着铜铃,走动时叮当作响。他们的背后,都插着一面窄长的军旗,红色的旗面上写着各自的番号,在雨中猎猎作响。嬖大夫们站在阵列中间,身边摆着军鼓,手里握着鼓槌,眼神紧盯着前方的齐军阵。而将军们则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令旗,随时准备下达命令。
左翼的吴军,统一穿着红甲,举着红旗,像一片燃烧的火焰;中路的吴军和夫差的直属部队,穿着白甲,举着白旗,像一片雪地;右翼的吴军,穿着乌衣黑甲,举着黑旗,像一片浓墨。三色阵列在雨中铺开,绵延数里,气势如虹。
夫差深吸一口气,雨水的湿润气息,让他想起了南国的故乡。江南的稻田,清澈的河流,还有女工织的葛布。但他很快收回思绪,抬手拔出腰间的吴钩,剑刃在雨水中闪过一道寒光:“传我号令!乐官鸣钟鼓!”
乐师们早已准备就绪,听到命令,立刻敲响了钟鼓。钟声厚重,鼓声激昂,在雨水中传播开来,像惊雷般滚过旷野。传令兵们 —— 吴人称之为 “利趾者”,穿着轻便的皮甲,手持令旗,在阵列中奔走,将命令传递到每一个官师、每一个士兵耳中。
“杀!杀!杀!” 吴军的呐喊声,从阵列中爆发出来,像江水决堤,又像猛虎咆哮,震得周围的麦田都在颤抖。鲁国的军队作为中军预备和殿后,站在吴军的后方,鲁军士兵们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勇猛的军队,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人心头发颤。叔孙州仇站在鲁军阵前,眉头紧锁,既佩服吴军的气势,又担心这场仗的胜负。齐军虽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不能一举破阵,后果不堪设想。
夫差看着阵列中的呐喊声越来越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气势,要的就是这种能震碎中原人心的威慑力。他举起吴钩,指向齐军阵:“展如!”
右翼的展如立刻出列,单膝跪地:“末将在!” 他穿着黑甲,脸上沾着雨水,眼神锐利如鹰。
“率右军出击!按战前计划,前进 —— 整队 —— 再进,到距敌一里之地,再发动冲锋!”
“末将领命!” 展如站起身,拔出腰间的剑,转身对着右军的士兵们大喊:“兄弟们!随我杀贼!拿下齐军右翼,为吴王建功!”
右军的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震耳欲聋。展如挥动长剑,率先向前走去。官师们手持盾牌,跟在他身后,盾牌碰撞在一起,发出铿锵的声响。嬖大夫们敲响军鼓,“咚咚咚” 的鼓声,像催命的符咒,指引着士兵们前进的方向。
雨水还在下,泥泞土地让士兵们的脚步有些沉重,但他们眼神却异常坚定。左翼的胥门朝、中路的王子姑曹,都紧盯着前方齐军阵,随时准备接应展如。夫差站在高台上,手里握着斧钺,目光紧紧跟随着右军的阵列,他知道,这场仗的胜负,就看这第一击了。
齐军阵前,公孙挥看着吴军右军缓缓逼近,心里泛起一阵紧张。他大喊:“弓弩手!准备!等吴军进入射程,就放箭!” 弓弩手们立刻搭箭拉弓,箭尖对准了前进的吴军。蒺藜阵后的战车兵们,也握紧了长矛,准备迎接吴军的冲击。
雨丝越来越密,模糊了双方的视线。吴军的阵列还在前进,一步一步,像一头稳步逼近的巨兽。他们的红甲、白甲、黑甲,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而齐军的紫色阵列,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死死地挡在前面。
决战的号角,即将吹响。艾陵的土地,即将被鲜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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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4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8:55 编辑

12不贳不忍望艾陵 孙籍人头送临淄



这年秋,汶水南岸的艾陵野早已被连绵三日秋雨泡得泥泞不堪。
齐国上军营垒里,三百名技击之士正攥着手中的兵器来回踱步,短戈铜镦在泥地里戳出一个个小坑,长戈胡刃凝着水珠,短矛骹部还缠着未干布条。带队大夫高无丕站在战车轼前,青黑色朝服下摆沾了半截泥点,他望着对面吴军大营飘起的玄色旗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大夫,该按原定计议派勇士挑战了!” 身边车右甲士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面绘有 “高” 字小旗。高无丕抬手抹了把脸上雨水,目光扫过身后技击之士,这些常年在临淄郊外校场上厮杀的锐卒,此刻却有人悄悄紧了紧腰带,有人低头擦拭着兵器上的锈迹。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挥手道:“让田氏的那两个勇士去,就说…… 谁能斩下吴人首级,赏良田百亩。”
两名赤裸着上身的齐卒应声出列,他们臂膀上刺着齐国常见的兽纹,腰间只系着犊鼻裈,手里各拎着一柄铜剑。两人踩着泥泞朝吴军阵前走去,嘴里喊着齐地方言挑衅,声音却被秋雨压得有些模糊。可吴军阵前那排手持剑盾的师官却像没听见一般,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他们皮甲是深褐色的,盾牌上蒙着鞣制过的牛皮,边缘还钉着铜钉,剑鞘斜挎在腰间,露出的剑柄缠着防滑麻绳。
直到齐军勇士走到离吴军阵前不足五十步时,最前排的吴师官突然直起身。那人约莫三十岁年纪,额前发髻用竹簪固定,脸颊两侧刺着吴越特有蛇纹,他左手持盾向前一推,右手迅速抽出青铜剑,剑刃在雨幕中划过一道冷光。几乎是同时,十余名吴师官跟着起身,整齐的脚步声竟压过了雨声。
高无丕在后面看得心头一紧,他原以为吴人会按中原战法,先派勇士单挑,再派步兵冲锋,最后战车压阵。可眼前这些吴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前排师官已经踩着泥泞朝齐军冲来,剑盾相撞的 “哐当” 声很快响起。他看见那名领头吴师官用盾牌格开齐军勇士短戈,剑锋顺势刺向对方咽喉,鲜血瞬间喷溅在盾牌上,混着雨水往下淌。另一名齐卒刚要举矛刺向吴师官侧腰,就被斜刺里冲来的吴卒用剑砍中膝盖,惨叫着跪倒在泥地里,随即被补上的一剑斩断了脖颈。
“不好!” 高无丕身边的御者失声喊道。只见吴军剑盾阵像一把锋利的刀,正一点点切入齐军步兵阵列。齐军技击之士惯用的短戈适合近战勾啄,长戈适合车战横扫,可面对吴人灵活的剑盾战术,这些兵器竟处处受限,吴师官会用盾牌顶住戈刃,再贴身用剑刺向齐卒的关节处,或是砍向他们握戈的手腕。更要命的是,吴人阵后还跟着手持长戟的步兵,一旦有齐卒被剑盾手逼退,立马就会被长戟刺穿胸膛。
高无丕手心全是冷汗,他转头望向中军方向。孙籍的紫色旗帜还在雨中飘扬,可上军阵形已经开始散乱。“不能再等了!” 他突然扯着嗓子喊道,“战车兵听令,放弃徒卒,撤军!” 御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猛地甩动缰绳,战车的四匹战马发出一声嘶鸣,车轮碾过泥泞朝临淄方向奔去。身后上军步兵见主将撤退,顿时没了斗志,有人扔下兵器就跑,有人还在抵抗,却很快被吴人围杀。
中军战车之上,孙籍正攥着车轼上铜环。他看着高无丕的战车消失在雨幕中,又望着吴军中路和左路旗帜开始移动,心里顿时明白,吴人根本不打算打一场符合中原礼仪的战争,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
“大夫,要不要调中军去救上军?” 车右的甲士焦急地问道。孙籍摇摇头,目光扫过身边的战车,齐国中军有两百乘战车,每乘战车配三名甲士、七十二名步卒,此刻步卒们正踩着泥泞列阵,战车的战马都套着皮甲,车左的甲士已经搭好了弓箭。“救不了了。” 孙籍沉声道,“上军已溃,若我们分兵去救,只会被吴人各个击破。传令下去,下军与中军合并,车前步兵退至两翼,每乘战车先行冲锋,带着各自步卒扑向胥门巢的部队!”
传令兵骑着快马朝两翼奔去,很快,齐国中军和下军战车开始移动。两百乘战车在泥泞中缓缓加速,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像闷雷般响起,战马蹄子溅起半尺高泥浆。孙籍的战车走在最前面,他扶着车前铜軎,目光死死盯着对面吴军阵形,胥门巢上军多是步兵,虽然手持剑盾,可面对战车冲锋,终究还是少了应对之法。
“放箭!” 孙籍大喝一声。车左的甲士松开弓弦,箭矢划破雨幕,直插吴军阵中。几名吴卒应声倒地,可后面的吴人很快补上,依旧保持着阵形。就在战车离吴军不足三十步时,胥门巢部队突然开始后退,可退得并不慌乱,依旧保持着队列。孙籍心里暗叫不好,可此时战车已经冲势难挡,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砰!” 一辆齐军战车车轮突然陷进泥坑,战马嘶鸣着挣扎,却怎么也拉不动。车上甲士刚要跳下来推车,就被吴军弓箭手射中胸口,鲜血顺着甲缝流了出来。孙籍战车侥幸冲过了泥泞较浅区域,车右甲士手持长戈,对着车下吴卒横扫过去,一名吴卒躲闪不及,被戈刃砍中肩膀,惨叫着倒在泥里。
可吴军抵抗远比孙籍想象的顽强。虽然战车冲锋打乱了他们阵形,可吴人很快分成数十人一组,围着齐军战车打转。有吴卒冒险冲到战马旁,用剑刺向战马腹部,战马吃痛后疯狂跳跃,把车上甲士甩了下来,随即被涌上来的吴卒乱剑砍杀。还有吴卒用盾牌顶住战车车轮,让战车无法前进,再用长戟刺杀车上甲士。
孙籍看着身边的战车一辆辆倒下,心里越来越慌。他低头看了眼车下,齐军步卒虽然跟了上来,可在吴军分割下,已经成了各自为战的散兵。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更密集的马蹄声,孙籍抬头望去,只见一队打着白色旗帜的战车正朝自己侧翼冲来,旗帜上还绣着鲁国的 “姬” 字纹,是夫差的王卒和鲁国战车兵!
夫差王帐原本设在艾陵西北的高地上,他站在帐前的木台上,手里握着一柄玉柄长剑,目光透过雨幕盯着战场。当他看到齐军中军全神贯注攻打胥门巢上军,侧翼露出破绽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传寡人之令!” 夫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鲁国战车兵为前导,王卒战车跟后,步兵随后跟进,直扑齐国中军侧翼!” 身边传令官立马举起令旗,三声清脆铜铎声在雨中传开。早已整装待发的鲁国战车兵率先冲出,他们的战车比吴军的略小,甲士盔甲是银白色的,车左甲士手持长弓,车右甲士握着戈矛。紧随其后的是吴国王卒战车,这些战车的车轮比普通战车宽出三寸,战马皮甲上还镶着铜片,车上甲士全是夫差亲自挑选的精锐,盔甲上绣着玄色龙纹。
鲁吴联军战车像一道白色浪潮,很快就冲到了齐军侧翼。齐国中军步卒根本没料到会有敌军从侧面袭来,顿时乱作一团。孙籍听到身后的惨叫,急忙回头,正好看到一辆鲁国战车撞进齐军步卒阵列,车右的甲士用戈矛横扫,一下子打倒了三名齐卒。
“快,调战车去挡!” 孙籍嘶吼着,可此时齐军战车大多被吴军缠住,根本抽不出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鲁吴联军战车不断切入,将齐军中军分割成几块。更要命的是,夫差的王卒步兵已经冲了上来,这些步兵穿着轻便皮甲,手持锋利青铜剑,剑法刁钻,专挑齐卒盔甲缝隙刺。
孙籍战车很快被围住,车左甲士刚射完一箭,就被一名吴卒用剑刺穿了喉咙;御者想调转车头逃跑,车轮却被吴卒用戈卡住;车右甲士跳下车奋力抵抗,可很快就被数名吴卒围杀。孙籍咬着牙拔出腰间剑,刚要跳下车,就被一名吴师官用盾牌撞倒在地。冰冷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他能看到那名吴师官脸上的蛇纹,还有眼中的冷漠。
“将军,留活口!” 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吴师官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收了剑,让人用绳索把孙籍捆了起来。此时的齐军已经彻底溃散,有的士兵扔下兵器跪地求饶,有的还在抵抗,却很快被斩杀。雨还在下,泥地里到处都是尸体和兵器,暗红色的血水流进汶水,把岸边的泥水染成了诡异的颜色。
临淄宫城里,齐悼公正坐在大殿宝座上,双手不停地颤抖。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无丕浑身是泥地冲了进来,“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君上!败了!艾陵大败!孙籍将军被俘,上军、下军全没了!”
“什么?” 悼公猛地站起来,腰间玉璧撞到宝座铜环上,发出清脆响声。他踉跄着走到高无丕面前,双手抓住他衣领,“你说什么?孙籍被俘?上军、下军全没了?那…… 那吴军会不会打过来?”
“君上莫慌!” 一个沉稳声音从殿外传来。田恒穿着一身黑色卿服,缓步走了进来,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君上,艾陵之败虽惨,可吴军远道而来,粮草必然不足,短时间内不会攻打临淄。”
悼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松开高无丕,走到田恒面前:“田卿有何妙计?快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田恒躬身行礼,缓缓说道:“君上还记得臣之前说过,夫差的宿敌并非我齐国吗?”
“记得…… 记得!” 悼公急忙点头,“你是说越国?”
田恒点头道:“正是。勾践当年被夫差打败,被迫入吴为质,心中早已积满怨恨。如今夫差倾举国之力伐齐,越国境内必然空虚。臣愿派使者去越国,劝说勾践趁机攻吴。只要勾践出兵,夫差必然会回师自救,到时候我齐国的危机自然解除。”
“好!好!” 悼公拍着大腿,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这么好的计策,田卿为何不早说?”
田恒微微一笑,道:“君上,时机未到,计策再好也无用。之前夫差未败我军,勾践未必敢轻举妄动;如今我军大败,夫差必然骄傲自满,放松对越国的警惕,此时劝说勾践,他才会下定决心。”
悼公恍然大悟,连忙下令:“快!让使者带上黄金百镒、丝绸千匹,即刻前往越国!务必让勾践出兵!”
田恒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安排。另外,臣建议君上先派使者去吴军大营,假意求和,拖延时间,为越国出兵争取机会。” 悼公连连点头:“就按田卿说的办!”
吴军御帐前,三百余名齐国战俘被捆着双手跪在泥泞里。他们的发髻早已散乱,战袍被血污和泥水染成了乌黑色,有人口中塞着布条,有的还在低声啜泣。御帐门口,夫差正站在一辆战车上,身穿玄色王甲,甲片上铜钉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光,手里握着一柄长矛,矛尖还滴着雨水。
战俘们惊恐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御帐前空地上,吴军士兵正围着一个用石头垒成的台子,台上摆放着牛羊的祭品,两名穿着巫祝服饰的吴人正挥舞着青铜刀,嘴里念着晦涩的吴地方言。吴军士兵脸上大多刺着纹身,有蛇纹、龙纹,还有的刺着山川河流,在雨幕中显得格外狰狞。
“夫差敢昭告吾祖太伯、仲雍!” 夫差突然开口,用的是中原的夏言,声音洪亮,足以让所有战俘和在场的鲁军听到,“齐侯壬冲犯王命,不鉴于楚之亡。夫差不贳不忍,被甲带剑,挺铍搢铎,遵汶伐博,战于艾陵,天舍其衷,齐师败绩!”
话音刚落,夫差猛地挥下手中长矛。两名吴卒立刻上前,把最前面的一名齐俘拖到石台前。那名齐俘吓得浑身发抖,嘴里发出 “呜呜” 求救声,可很快就被巫祝按住。夫差从腰间抽出青铜剑,一步步走到齐俘面前,剑刃在雨中闪着寒光。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一剑斩下了齐俘头颅,鲜血喷溅在石台上,混着祭品的血水流在一起。
“继续!” 夫差冷冷下令。吴卒们纷纷上前,把战俘一个个拖到石台前。剑刃落下的声音、头颅落地的 “咕咚” 声、战俘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让跪在后面的齐俘吓得昏死过去好几人。孙籍也在战俘之中,他看着身边同胞一个个倒下,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可被捆着的双手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当最后一名战俘被斩后,夫差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头颅,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笑容。他转身对身边将领下令:“把这些齐军人头收集起来,在艾陵山上垒成京观,让天下人都知道,敢与吴国为敌的下场!” 将领躬身应道:“遵王命!”
此时,雨势渐渐小了,天空露出一丝微弱天光。艾陵野上,战车碾过的车辙里积满了泥水,残破的盾牌斜插在泥地里,断箭杆上的羽毛泡得发白,血污在积水中扩散,形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涟漪。远处山上,松针上雨滴缓缓落下,滴在泥地里,发出细微的 “嗒嗒” 声。
夫差御帐内,几名熟悉中原外交的臣子正围着一张案几,修改着给周天子的上书。案几上摆着竹简和墨锭,一名臣子蘸了蘸墨,在竹简上写道:“夫差不贳不忍,被甲带剑,挺铍搢铎,遵汶伐博。簦笠相望于艾陵。” 夫差站在一旁,看了一眼竹简,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么写,要让周天子知道,吴国是为了维护王命才伐齐的。”
随后,夫差又让人把孙籍头颅装在一个木匣里,再附上一封书信。书信是用中原雅言写的,措辞看似客气,却处处透着威胁:“吴王闻齐有没水之虑,帅军来观,而齐兴师蒲草,吴不知所安,集设阵为备,不意颇伤齐师。愿结和亲而去。”
使者带着木匣和书信,很快就抵达了临淄。齐悼公看着木匣里孙籍的头颅,脸色苍白,差点吐了出来。田恒在一旁连忙扶住他,低声道:“君上,此时不可失态。夫差既然愿意议和,我们正好借机拖延时间,等越国那边的消息。”
悼公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对使者道:“请使者回复吴王,寡人愿与吴国结好。” 随后,他让人写下议和的文书,文书中写道:“寡人处此北边,无出境之谋。今吴乃济江淮喻千里而来我壤土,戮我众庶,赖上帝哀存,国犹不至颠陨。王今让以和亲,敢不如命?”
使者带着议和文书回到吴军大营,夫差看后哈哈大笑:“齐侯终究还是服软了。”
身边将领问道:“王上,我们要不要趁机攻打临淄?”
夫差摇摇头:“不必。如今我军粮草已不多,而且越国那边隐隐有异动,还是先回师吴国为好。”
几日后,吴军开始撤军。艾陵山上的京观已经垒成,成千上万的齐军人头堆积在一起,上面覆盖着一层防雨茅草,在风中显得格外阴森。齐军士兵远远望着吴军撤退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可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13、民怨沸腾悼公甍  子壬唯诺言听从


齐国都城临淄西市粮摊前围满了攥着碎钱的百姓,粮商赵老三把木勺往米缸里一插,沉声道:“今日米价再涨两钱,要的趁早,晚了连糠麸都没了!”
“怎么又涨?” 穿粗布短褐的汉子急得跺脚,“前几日刚征了兵,我家那口子去了艾陵,至今没个信儿,如今连米都吃不起了,这日子还过不过?”
“过不过,也得看君上愿不愿意让咱们过。”穿青色长衫的书生放下手里竹简,声音里满是愤懑,“好好的跟吴国结什么怨?艾陵一战折了多少子弟,现在吴鲁联军还在边境虎视眈眈,君上这是把齐国往火坑里推!”
这话像颗火星子,扔进了干柴堆。百姓抱怨声此起彼伏,有骂官府苛捐的,有哭战死亲人的,连守城兵士都耷拉着脑袋,手里长戟垂到了地上,他们昨日刚从边境换防回来,亲眼见了吴兵的嚣张,也闻够了战壕里的血腥味。
这份沸腾的民怨,顺着宫墙砖缝,飘进了悼公寝殿。
悼公坐在铺着熊皮案前,面前青铜爵里还剩半杯冷酒。他看着案上摊开的战报,上面 “损兵三万,失城五座” 的字迹刺得眼睛生疼。忽然,他猛地将爵摔在地上,青铜碎片溅了一地,酒液浸湿了青砖。
“我这干的是哪门子事啊!” 悼公仰天长叹,声音里满是懊悔与无助。他本想效仿齐桓公,靠征伐立威,可没想到刚跟吴国叫板,就落得这般境地,外有强敌压境,内有百姓怨声载道,他这个君主,当得比囚徒还憋屈。
“君上息怒。” 田恒从殿外进来,身上紫袍拂过地上的碎片,他弯腰捡起一片,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算计,“那夫差本就是个楞头小子,行事只凭一时意气,君上与他计较,反倒落了下乘。”
悼公一屁股瘫坐在软垫上,双手撑着额头:“哎,都怨我一时逞能。如今齐国的老本都被我亏没了,你听听外面的声音,百姓都快把我骂成昏君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 田恒走到案前,给悼公重新斟了杯酒,“当年桓公也曾败于鲁国,可后来不也成就了霸业?君上如今最该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保重身体?” 悼公苦笑,端过酒杯却没喝,“民怨沸腾,吴兵未退,我就算想歇,也歇不下来啊。”
“君上放心,” 田恒拱手,眼神里闪过一丝笃定,“只要咱们休养生息,韬光养晦,不出十年,定能让夫差那小子付出代价。只是眼下,还需安抚民心,臣愿在百官面前为君上分说,让众人明白君上的难处。”
悼公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拉住田恒的手:“有劳相国了!若能渡过此劫,寡人定不会亏待你。”
田恒躬身应下,心里却早已盘算开了。他要的,从来不是悼公的 “亏待”,而是整个齐国的权柄。
当晚,田恒相府偏厅里,烛火摇曳。鲍息坐在案前,手里的茶杯凉了大半,他看着对面的田恒,眼神里满是警惕。
“鲍大夫,” 田恒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慢悠悠开口,“你鲍家与悼公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鲍息手猛地一颤,茶水溅到了袖口。他父亲当年因直言进谏,被悼公贬黜,病死在流放的路上,这份仇他记了多年,可他只是个大夫,没能力与君主抗衡。
“田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鲍息强压着心里的波澜,“君上是一国之君,我等做臣子的,只能遵旨行事。”
“遵旨行事?” 田恒嗤笑一声,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如今民怨四起,吴兵压境,正是干大事好时机。对外,能解吴国之怨;对内,能报你鲍家之仇,何乐而不为?”
鲍息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站起身:“你是说…… 弑君?这事我干不出来!”
田恒拍了拍鲍息肩膀,语气带着诱导:“鲍大夫,欲成大事者,莫要被慈悲心肠束缚。你若不敢,这事我替你办。”
“你替我办?” 鲍息惊得目瞪口呆,后退了两步,“不行!千万不要把我牵涉进去,我…… 我不想惹祸上身。”
“鲍大夫放心,” 田恒坐回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我是世交,又同朝为官,我怎会让你陷入险境?只是这事需得隐秘,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鲍息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不安:“不知田相有何良策?”
田恒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烛火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你想知道?”
“自然想知道个明白,也好安心。”
“暂且不能告诉你。” 田恒放下茶杯,眼神锐利,“我怕你性子急,提前走漏了风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鲍息顿时急了,语气里带着怒气:“你不告诉我,我怎知你会不会害我?若是你办砸了,把罪名推到我身上,我岂不是冤死?你若不说,我现在就把这事捅出去!”
“莫急,莫急。” 田恒摆了摆手,安抚道,“咱们君上你还不了解?他最喜欢排场,没事就去校场阅兵,阅兵时还总爱喝酒,一杯接一杯,喝到尽兴才肯罢休。”
鲍息皱着眉:“那又怎样?”
“明人不用细讲。” 田恒挑了挑眉,“剩下的事,你自己琢磨便是。”
鲍息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看着田恒,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既想报仇,又怕担罪,如今只能任由田恒安排。
几日后,临淄城外的校场格外热闹。悼公坐在高高看台上,身后立着两面杏黄旗,上面绣着 “齐” 字,随风飘扬。台下,将士们手持长戟,身披铠甲,队列整齐,喊着响亮口号,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咚咚作响。
“好!好样的!” 悼公看得兴奋,忍不住拍着扶手叫好。他许久没这么畅快了,看着将士们威风凛凛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齐国的希望。
“卫兵,怎么还不给我上酒?” 悼公急得抓耳挠腮,朝着台下喊。他此刻正想喝杯酒,助兴提神。
卫兵连忙端着酒壶跑上来,给悼公斟了满满一杯。酒是上好的即墨老酒,琥珀色酒液在青铜爵里晃荡,散发出浓郁酒香。悼公端起爵,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好酒!再来一杯!”
卫兵心领神会,又斟了一杯。
将士们开始演练阵法,时而排成雁阵,时而围成圆阵,动作整齐划一,兵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悼公看得入了迷,眼睛紧紧盯着台下,伸手端起刚斟满的酒樽,抿了一口。
可这一口酒刚入喉,他就觉得不对劲。酒里没有往常的醇厚,反而带着一丝苦涩,还有股淡淡腥味。他皱着眉,刚想开口问,就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酒?” 悼公声音变得嘶哑,话一说完,嘴唇就开始发紫,接着口吐白沫,身体一软,一头栽倒在看台上。
“君上!君上你醒醒!” 田恒第一个冲上去,跪在悼公身边,双手摇晃着他身体,脸上满是 “悲痛”。其他大臣也围了上来,有的喊着“快叫御医”,有的急得团团转,场面一片混乱。
御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蹲下身,先掐了掐悼公人中,又伸出手指摸了摸脉搏,接着翻开悼公眼皮看了看。片刻后,他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
“怎么样了?御医,君上怎么样了?” 田恒抓住御医的胳膊,急切地问。
御医还是摇着脑袋,声音低沉:“回…… 回各位大人,君上…… 君上驾崩了。”
“驾崩了?”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台下的将士也停了演练,纷纷抬头看向看台,议论声四起。
这时,田恒悄悄给鲍息递了个眼色。鲍息站在人群后面,浑身哆哆嗦嗦,双手紧紧攥着衣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悼公,心里又怕又乱,仇是报了,可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田恒挖的坑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田恒可没心思管鲍息的想法,他立刻按照预定计划,让人去给吴王夫差送讣告。使者出发前,田恒亲自叮嘱:“见到夫差,一定要把姿态放低,就说悼公是因得罪大王,被上天惩罚,暴病而亡。再许他世世代代臣服吴国,让他撤兵。”
使者领命,快马加鞭赶往吴营。
夫差正在军帐里与鲁哀公饮酒,听到齐国使者求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使者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讣告,声音恭敬:“启禀吴王大王,我国君悼公近日暴病而亡。我国君自知之前冒犯大王,罪孽深重,如今上天替大王动手,取了他的性命。还望大王可怜我国百姓,不要继续讨伐,我国愿世世代代服侍大王,永不背叛。”
夫差听了,心里顿时舒坦了。他本就因为长期征战,士兵疲惫,想找个台阶撤军,如今齐国主动臣服,还把悼公的死说成是 “上天惩罚”,正好顺了他心意。
“好!” 夫差拍了拍案,“既然上天都替本王做主了,本王便饶了齐国。传令下去,吴鲁联军明日撤军!”
说完,他又假惺惺地站起身,对着齐国的方向拱了拱手:“悼公虽有错,但也是一国之君,本王当为他哀悼三日。”
接下来的三天,夫差每天都在军门之外哭祭,哭声 “悲痛”,引得不少吴兵也跟着抹眼泪。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他做给外人看的戏码,他心里早就想着回吴国,享受荣华富贵了。
悼公的死讯传开来,国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田氏家族在齐国势力庞大,田恒又拉拢了不少大臣,百姓们怕惹祸上身,只能把话憋在心里。再说,悼公在位时,确实没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因征战让不少人家破人亡,大家就算有不满,也不愿为了他得罪田恒。
田恒见民心安定,便安排悼公的儿子壬即位,是为齐简公。
简公即位那天,在太庙举行了隆重仪式。他穿着黑色衮服,戴着垂旒冠,手里捧着玉圭,站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心里却满是不安。他自幼就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亲眼看着父亲被毒杀,也知道田恒的野心,田恒扶持他即位,不过是想找个傀儡,掌控齐国朝政。
简公不甘心做傀儡,他即位后,便想着削弱田氏势力。思来想去,他决定任用自己的家臣阚止做左丞相,让田恒做右丞相,以此来制衡田恒。
可他的心思,田恒一眼就看穿了。田恒本想一人独霸朝政,如今凭空多了个阚止出来分权,心里顿时恨得牙痒痒。但他表面上还是装作顺从,上朝时对阚止客客气气,可暗地里,两人却互相拆台。
有一次,朝堂上讨论税收问题。阚止奏请简公:“如今百姓生活困苦,应减免半年税收,安抚民心。”
田恒立刻反驳:“不可!边境防御还需加强,军队粮草也不够,若是减免税收,国库空虚,一旦吴国再次来犯,我们拿什么抵抗?”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简公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两人,心里满是无奈。他想支持阚止,可又怕得罪田恒;想顺从田恒,又怕阚止寒心。最后,只能含糊其辞:“此事容后再议。”
这样的矛盾,在之后日子里越来越多。无论是官员任免,还是军队调度,田恒和阚止都要争上一番,到了后来,更是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田恒暗地里派人监视阚止动向,阚止也在寻找田恒把柄,想把他扳倒。
但田恒此刻的首要目标,并不是阚止,而是高、国二氏。高氏和国氏是齐国的传统贵族,势力庞大,一直不服从田氏掌控,田恒早就想除掉他们了。
这日上朝,田恒出列奏请:“启禀君上,鲁国与我国相邻,却联合吴国讨伐我国,此仇不共戴天。如今吴兵已撤,我们应当出兵讨鲁,报仇雪恨!”
简公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一缩,唯唯诺诺地说:“是…… 是啊,不能忘,不能忘。” 他心里其实不想再打仗,可他不敢反驳田恒,田恒的眼神太锐利,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让他浑身发毛。
“君上,不能只在口头上说说。” 田恒往前迈了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施压,“鲁国兵力薄弱,若不是吴国相助,根本不是我国的对手。如今正是讨鲁的好时机,若再拖延,恐生变故。”
“可…… 可我们刚刚败给吴国,士兵还没恢复元气,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啊。” 简公鼓起勇气,小声反驳。
“休养生息?” 田恒冷笑一声,声音提高了几分,“等我们休养生息好了,鲁国早就投靠其他国家了!到时候,国仇家恨都淡忘了,我们还怎么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将士?”
简公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那…… 那你和左相看着办吧。”
田恒一听,心里更加恼怒,简公每次都把阚止搬出来,分明是想让阚止制约他。他强压着怒火,咬着牙说:“左相?左相!相左的相!君上,出兵讨鲁是大事,岂能让一个外人做主?”
简公被田恒的语气吓到了,连忙说:“一切……一切由你定夺吧。”
田恒这才满意,他接着奏请:“臣推荐国书、高无平为大将,高族人为副将,领兵讨鲁。高、国二氏是我国贵族,定能为国立功。”
大臣们听了,心里都清楚田恒的心思。国书和高无平虽然是高、国二氏的人,可能力不足,田恒让他们领兵,就是想让他们战败,然后趁机削弱高、国二氏的势力。可没人敢站出来反对,毕竟田氏的势力太大,谁也不想引火烧身。
简公也明白田恒的算计,可他不敢反对,只能点了点头:“准奏。”
很快,国书和高无平就领兵出发了。正如田恒所料,他们根本不是鲁国的对手,鲁军在孔子弟子冉求的带领下,士气高涨,作战勇猛,齐军刚到鲁境,就被打得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国书和高无平战败回国后,田恒立刻上奏,弹劾他们作战不力,请求治罪。简公不敢不从,只能将国书和高无平贬为庶民,还没收了高、国二氏的部分封地。
经此一役,高、国二氏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田氏抗衡,只能沦为田氏的附庸。
田氏一族,经过田恒祖父田乞、父亲田常,再到田恒三代人的经营,如今在齐国已经没有了敌手。至于阚止,虽然是简公的宠臣,可他在齐国根基浅薄,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田恒心里清楚,除掉他,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田恒还做了一件事,他派人把流亡在外的齐国公子公孙召回国内,归还了他们原来的封地和财产,对于那些没有俸禄的公子公孙,还分给他们食邑。
那些公子公孙感激涕零,纷纷投靠田恒,成为了他的助力。从此,田恒在齐国的地位更加稳固了。朝堂上有大臣支持,公族中有公子公孙拥护,百姓们也因为他减免税收、安抚民生,对他颇有好感。
简公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对田恒毕恭毕敬的大臣,心里满是悲凉。他知道,自己这个君主,不过是个摆设,齐国的大权,早就落到了田恒的手里。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




14、同朝为官不可并  诛杀阚止弑抓简公



齐都临淄宫城朱红宫墙,朝堂深处空气像浸了油棉絮,只待一点火星便能燃成滔天大火。谁都知道,这团火的源头,就藏在两位权倾朝野的大夫之间 —— 田氏宗主田恒与公室宠臣阚止。
田恒坐在府邸书房里,看着一枚刻着 “田”字的玉印。这枚玉印传了八代,从先祖田完奔齐至今,田氏在齐国根基早已盘根错节,深到能左右国君的废立。窗外的石榴树开得正艳,火红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多年前那些为田氏争权而流的血。他想起昨日朝堂上,阚止又在简公面前提及 “整顿田氏私兵”,那语气里的锋芒,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宗主,诸御鞅大夫求见。” 家臣低声禀报。
田恒抬眸,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诸御鞅是朝堂上少有敢说真话的人,他来,定是为了田、阚之争。果然,诸御鞅一进书房便直截了当:“田宗主,阚止近日频繁出入宫闱,据说已说服简公削减田氏封地,您可得早做打算。”
田恒端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的神色:“简公既敢允他,便该知田氏的分量。” 话虽如此,简公即位前在鲁国避难时,全靠阚止鞍前马后,这份 “患难之情”,是田氏再厚的根基也比不了。
与此同时,宫城寝殿里,简公正把玩着一把鲁国进贡的青铜剑。阚止垂手站在一旁,一身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只是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君上,田逆昨日在市集当众杀人,臣已将他收押,这正是削夺田氏权柄的好时机。”
简公放下剑,叹了口气:“阚大夫,田氏在齐已历八世,私兵遍布国中,你拿一个田逆,能撼动他们吗?”
“君上!” 阚止往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正是因为田氏势大,才更要趁此机会敲打!若再放任,日后田恒必成心腹大患!” 他出身卑微,能有今日地位全靠简公提拔,他比谁都清楚,一旦田氏夺权,他与简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简公却摆了摆手,目光飘向窗外的宫墙:“寡人何尝不知?可诸御鞅也劝过寡人,‘田、阚不可并也’,寡人若偏帮你,田恒必反;若压着你,又无人能制衡田氏。倒不如让你们相互牵制,寡人才能稳坐君位。”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棋盘早已被田、阚二人的势力搅得混乱不堪,他这颗 “君棋”,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棋子。
阚止还想再劝,简公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此事寡人自有决断,你先去处理田逆的事吧,记住,别把事情闹大。”
阚止躬身退下,走出寝殿时,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知道,简公的 “不偏不倚”,其实是对田氏的纵容。既然君上犹豫,那他便只能自己动手。
当晚,临淄大牢里一片昏暗。田逆被关在最靠里的牢房,却丝毫没有囚犯的狼狈。他斜靠在稻草堆上,嘴里嚼着家臣送来的肉干,时不时对着牢门骂几句:“阚止那老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关你田爷爷!”
牢头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额上满是冷汗。他是田氏的远房族人,能当这牢头,全靠田恒提拔。“田公子,您小声点,宗主已吩咐过,今夜就送您出去。”
田逆吐掉嘴里的肉干,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早该如此!再关下去,我怕阚止那厮要动歪心思。”
牢头打开牢门,引着田逆往侧门走。穿过阴暗甬道时,田逆忽然停住脚步:“阚止没对我下手,是不是在打别的主意?”
牢头愣了愣,随即压低声音:“听说阚大夫找了田豹,好像要商量对付咱们田氏的事。”
田逆眼睛一眯,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田豹?那小子可是咱们田氏的人,他敢帮阚止?”
“田豹虽属田氏,却一直跟着阚止,据说阚大夫待他不薄。” 牢头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田逆没再说话,只是脚步更快了。他知道,这事必须尽快告诉田恒。
次日清晨,田恒刚到相府,田逆便闯了进来。“叔父,阚止要对咱们田氏动手了!他找了田豹,想借我杀人的事,把咱们田氏一网打尽!”
田恒手指猛地攥紧了玉印,指腹传来一阵刺痛。田豹是田氏远族,当年家道中落,是他给了田豹一笔钱,让他在临淄立足,没想到田豹竟投到了阚止门下。“消息可靠吗?”
“牢头亲口说的,而且阚止已经把我关起来了,若不是您安排,我现在还在大牢里待着呢!” 田逆急道,“叔父,咱们不能等了,得先动手!”
田恒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墙上齐国地图。临淄城街巷、宫城布局,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你先去联络族中子弟,让他们备好兵器,随时待命。我去见田豹,探探他的底细。”
当天午后,田恒以 “同族叙旧” 为由,约田豹在城外酒肆见面。田豹来时,穿着一身青色布衣,比起在阚止府中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局促。
“豹儿,你在阚止门下,过得还好吗?” 田恒先开口,语气里带着长辈的温和。
田豹端起酒杯,却没喝,只是低声道:“托宗主的福,一切安好。”
“安好?” 田恒轻笑一声,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那你为何要帮阚止对付田氏?你忘了,你身上流的是田氏的血!”
田豹身子一震,酒杯里的酒洒了出来。“宗主,我没有…… 阚大夫只是问我田氏的情况,我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田恒将一枚玉佩放在桌上,“若你真没说什么,为何牢头会说,阚止要借田逆的事,尽逐田氏?”
田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田恒已经查清了一切。“宗主,我…… 我也是身不由己。阚大夫待我恩重如山,他说只要我帮他,就举荐我做田氏宗主……”
“糊涂!” 田恒猛地一拍桌子,酒肆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你以为阚止真能帮你?他不过是利用你!一旦田氏倒了,你这个‘田氏远族’,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田豹低下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想起当年田恒对他的照顾,想起田氏族人的情谊,心中满是悔恨。“宗主,我错了…… 阚止说,明日要在宫中立誓,联合朝中大臣弹劾您,还说简公已经答应了,要削夺田氏封地和兵权。”
田恒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你回去告诉阚止,就说你愿意帮他。明日宫中立誓,你想办法把他引到内宫,我自有安排。”
田豹重重地点头:“宗主放心,我一定办好!”
次日清晨,雾气还未散去,宫城大门便缓缓打开。朝中大臣陆续进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他们都知道,今日的 “立誓”,其实是阚止与田恒的最终对决。
阚止穿着一身崭新朝服,身后跟着田豹,昂首阔步地走进宫城。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田恒,眼底满是得意,他以为,今日过后,田氏将彻底从齐国消失,他将成为齐国最有权势的人。
田恒则一脸平静,仿佛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风暴。他身后跟着八个身材魁梧的兄弟,每个人腰间都别着一把短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当大臣们都聚集在内宫大殿时,简公缓缓走上王座。他看了一眼阚止,又看了一眼田恒,声音有些干涩:“今日召集诸位,是为了……”
话还没说完,田恒突然大喝一声:“阚止意图谋反,谋害国君,拿下!”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八个兄弟立刻拔出短剑,朝着阚止冲去。大殿里顿时一片混乱,大臣们吓得四处逃窜,简公也慌了神,起身想躲进内寝。
阚止又惊又怒,指着田恒骂道:“田恒!你竟敢在宫中作乱,不怕被诛九族吗?” 他想召唤侍卫,却发现侍卫们早已被田氏的人控制住了,田逆昨夜已联络了宫中的田氏族人,今日一早便接管了宫禁。
田豹趁机走到阚止身边,低声道:“大夫,快走,我带你从侧门逃出去!”
阚止以为田豹是来救他的,连忙跟着田豹往外跑。可刚跑到侧门,就见田逆带着一群私兵守在那里。“阚大夫,哪里去啊?” 田逆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直指阚止。
阚止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他拔出腰间短剑,想拼死一搏,可田氏私兵早已围了上来。没过多久,阚止便被制服,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田恒走到阚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阚大夫,你不是想削夺田氏的权柄吗?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阚止挣扎着抬起头,眼里满是不甘:“田恒,你别得意!简公还在,齐国还是姜氏的天下!”
田恒转头看向躲在内寝门口的简公,眼神冰冷。简公被他看得浑身发抖,连忙说:“田大夫,寡人…… 寡人不知道阚止要谋反,都是他逼我的!”
田恒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田逆立刻带着人上前,将阚止拖了出去。没过多久,一把染血的长剑被呈了上来,阚止已被诛杀。
简公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王座上。他看着田恒,声音颤抖:“田大夫,阚止已死,你…… 你可以退兵了吧?”
田恒走到王座前,俯身看着简公:“君上,阚止谋反,虽已伏诛,可朝中还有不少他的同党。若不彻底清除,日后必成祸患。”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简公哪里还敢反驳,连忙点头:“全凭田大夫做主。”
接下来的几天,临淄城一片腥风血雨。田恒以 “阚止同党” 为由,诛杀了数十位朝中大臣,其中不乏鲍氏、晏氏等名门望族的子弟。一时间,齐国朝堂上再也无人敢与田氏作对。
可田恒知道,简公始终是个隐患。简公虽然懦弱,但毕竟是姜氏的国君,只要他还在,就有人会借着他的名义反对田氏。于是,在诛杀阚止后的第三个月,田恒派人将简公软禁在舒州的行宫。
简公住在行宫里,每日饮酒作乐,看似逍遥,实则满心恐惧。他想起诸御鞅当初的劝谏,想起自己当初的犹豫,心中满是悔恨。“若当初听了诸御鞅的话,择一而从,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喃喃自语。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这年冬天,田恒派人来到舒州,给简公送来了一杯毒酒。简公看着那杯酒,眼泪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田恒…… 你好狠的心……”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简公死后,田恒拥立简公的弟弟为君,是为齐平公。齐平公也深知自己只是个傀儡,对田恒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反抗。
田恒继续担任齐国的相国,掌控着齐国的军政大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开始四处结交诸侯,将齐国之前侵占鲁国、卫国的土地全部归还,与晋国的韩氏、魏氏、赵氏订立盟约,还派使者出使吴国、越国,互通友好。对内,他则施行仁政,减免赋税,安抚百姓,赢得了齐国百姓的爱戴。
有一次,田恒对齐平公说:“君上,施行恩德能让百姓归顺,这是您的功绩,理应由您来做;而执法惩戒会让百姓怨恨,这种事,就让臣来做吧。”
齐平公连忙点头:“相国思虑周全,全听相国的。”
田恒的这番话,不仅让齐平公放下了戒心,也让朝中大臣和百姓都觉得他是个 “忠臣”。可只有田恒自己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将齐国的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接下来的五年里,田恒利用 “执法惩戒”的权力,铲除了所有反对他的人。他将鲍氏、晏氏等大家族的土地全部没收,又把齐国从安平以东到琅邪的大片土地划为自己的封地。到最后,田氏的封地比齐平公的自留地还要大。
这天,田恒站在自己封地之上,看着漫山遍野的庄稼,心中满是感慨。从先祖田完奔齐,到自己诛杀阚止、弑杀简公,田氏在齐国的根基终于稳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齐国的天下,就会变成田氏的天下。
风从远方吹来,带着庄稼的清香。田恒握紧了手中的玉印,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属于田氏的时代,即将到来。




15、荀瑶率军伐郑国  田恒驰援意扬名



①  桐丘鼓角,郑都危卵​
公元前 468 年孟秋,黄河中下游的暑气尚未散尽,晋国执政大夫荀瑶的旌旗已插满了郑国西北桐丘山地。三万晋军环桐丘扎营,黑色帐篷连绵十余里,晨起号角声能传到百里外的郑都新郑,惊得城头上乌鸦扑棱棱飞起,在灰蒙蒙天空中划出凌乱弧线。
新郑城内,郑国大夫子思正跪在宫室青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砖面,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君上,晋军昨日已拿下颍谷,荀瑶派使者送来最后通牒,要我国割让虎牢关,还要岁岁向晋纳贡,否则……
郑哀公坐在案后,脸色比案上的素帛还要白,问:“否则会怎样?”
“他们说三日内便要兵临城下!”
他抬起眼,望着殿外飘进来的几片枯叶,长叹一声:“寡人岂不知虎牢关是新郑的门户?可晋国如今是中原霸主,智氏更是晋国强族,我们这点兵力,怎敌得过荀瑶的三万精锐?”
殿内大夫们鸦雀无声,唯有庭外的铜壶滴漏 “嗒嗒” 作响,敲得人心里发慌。子思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君上,眼下唯有一途。”
“那你快说啊!要急死寡人吗?”
“向齐国求援!田恒相国执掌齐政,近年一直在扩充军备,若能得齐军相助,或许还能解此危局!”
“齐国?” 郑哀公迟疑着,“田氏虽强,可齐国与郑国非亲非邻,田恒会愿意为我们得罪晋国吗?”
“君上,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子思膝行几步,膝头布袍已磨出了毛边,“臣愿亲自赴齐,哪怕是跪死在临淄宫前,也要求田相国出兵!”
郑哀公望着子思决绝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从案上拿起一枚玉珏递过去:“这是寡人的信物,你且带上,务必求田恒出手。新郑的安危,就全托付给你了。”
子思接过玉珏,起身时腿已麻得站不稳,踉跄了一下才扶住殿柱。
他没敢耽搁,当日便带着两名随从,换上粗布衣裳,驾着一辆简陋马车,一路向东北疾驰。为了避开晋军游哨,他们绕着小路走,白天躲在山林里,夜里借着星光赶路,三日后抵达临淄时,子思的鞋已磨穿了底,脚底板满是血泡,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②  临淄相府,田恒定计​
齐国相府,田恒正坐在廊下的竹席上,手里翻着一卷《军政》,耳边听着管家汇报各地粮价。他今年刚过四十,身材高大,面容方正,颌下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神深邃,一看便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相国,郑国大夫子思求见,说是有急事求您,此刻正在府门外跪着,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管家低声禀报。
田恒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府门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弧度:“子思?郑国人来求我了?看来荀瑶是真把郑国逼急了。” 他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去看看。”
相府门外,子思果然跪在冰凉青石板上,身上的粗布衣裳沾满了尘土,脸上满是疲惫,唯有那双眼睛还透着一丝急切。见田恒出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田恒快步上前,伸手扶起他,语气温和:“子思大夫远道而来,何必行此大礼?快随我进府说话。”
进了书房,田恒让人给子思端来热茶和点心。子思捧着热茶,双手还在微微发抖,他喝了一口热茶,才缓过劲来,开门见山:“田相国,晋国荀瑶率军伐郑,如今已兵临颍谷,郑都危在旦夕。我国兵力微薄,实在不是晋国对手,还望相国念在诸侯相援的道义上,出兵救救郑国!”
田恒坐在对面,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沉吟片刻才开口:“子思大夫,荀瑶伐郑,名义上是要重振晋国霸权,实则是怕郑国倒向楚国吧?”
子思一愣,随即苦笑道:“相国明鉴。我国是小国,夹在晋楚之间,左右为难。前些日子楚国派使者来,想与我国结盟,我们还没答复,晋国就打过来了,这分明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我明白你们的难处。” 田恒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其实,齐国也有自己的考量。这些年,田氏在齐国虽已站稳脚跟,可在诸侯间的口碑并不算好,不少人还说我们是‘窃国之臣’。若是能出兵援郑,既解了郑国之危,也能让诸侯看看,田氏并非只知争权,更有扶危济困的担当。”
子思闻言,眼睛一亮,急忙起身拱手:“若相国肯出兵,我谨代表郑君向您表示万分感谢!他日郑国若有机会,必当报答齐国的大恩!”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田恒抬手示意他坐下,“你先在府中歇息,我这就入宫,说服齐君出兵。”
临淄宫宣政殿里,齐平公正对着一幅地图发呆。田恒走进殿时,他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几分勉强笑意:“相国来了?快坐。”
田恒行礼后坐下,直接说明来意:“君上,郑国大夫子思前来求援,说荀瑶伐郑,郑都已危在旦夕,想请齐国出兵相助。”
齐平公笑容瞬间消失,他皱着眉摇头:“郑国与我国相隔千里,既非邻国,也无深交,我们为何要为了郑国得罪晋国?荀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惹恼了他,晋国转头来伐齐,怎么办?”
“君上,话不能这么说。” 田恒从容应对,“若是我们不援郑,晋国拿下郑国后,势力会更强,到时候对齐国也是威胁。而且,楚国一直想拉拢郑国,我们若不出手,郑国迫于压力倒向楚国,楚国的势力也会扩张,到时候,齐国夹在晋楚之间,处境只会更难。”
齐平公沉默了,手指在案上轻轻敲着,显然在权衡利弊。田恒见状,又加了一句:“再说,这次出兵援郑,臣愿亲自率军。臣会谨慎行事,绝不与晋军硬拼,只求解郑国之危,同时也能让诸侯看看齐国的实力。”
齐平公抬眼看向田恒,见他眼神坚定,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如今齐国政权早已落在田氏手中,田恒若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他这个国君根本拦不住。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既然相国已有决断,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寡人只希望,不要给齐国惹来麻烦。”
田恒心中暗喜,表面却依旧恭敬:“君上放心,臣定不会让齐国受损。”
③  安抚孤子,整军出征​
离开王宫后,田恒立刻回到相府,召集了府中的亲信谋士。他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众人:“我已说服君上,出兵援郑。此次出征,不仅要解郑国之危,更要借这个机会,提升田氏在诸侯间的威望。所以,军中的人心必须稳住,尤其是那些贵族子弟,他们父辈多有军功,若是能拉拢他们,对我们田氏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一名谋士拱手道:“相国英明。前些年隰之役中,不少大夫战死,留下的孤子一直没有得到妥善抚恤,若是相国能借此机会安抚他们,他们必定会感激相国的恩情。”
田恒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明日,你去把那些父辈死于国事的贵族子弟都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托。另外,准备一些赏赐,尤其是颜涿聚大夫的儿子晋,他父亲在隰之役中战死,立下了大功,我要亲自召见他。”
次日清晨,相府前庭里挤满了年轻的贵族子弟。他们大多二十出头,穿着体面的衣裳,脸上却带着几分拘谨,田氏如今权势滔天,他们虽为贵族子弟,却也不敢怠慢。
田恒走上台阶,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诸位都是忠良之后,你们的父辈为齐国战死,是齐国的功臣。这些年国家多事,没能及时抚恤你们,是我的过错。如今我要率军援郑,希望你们能在三日内,陆续去朝见君上,向君上表达愿为齐国效力的决心。”
一名子弟忍不住问道:“相国,我们去朝见君上,只是表达决心吗?还有其他安排吗?”
田恒笑了笑:“军国大事,不便细说,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你们只需记住,只要你们真心为齐国效力,田氏绝不会亏待你们。”
众人闻言,纷纷拱手应诺。他们虽不知田恒的具体用意,却也明白这是一个亲近田氏、获取机会的好时机,没人愿意错过。
送走众人后,田恒让人把颜涿聚的儿子晋请来。晋今年刚满二十,身材挺拔,眉眼间与他父亲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
田恒看着晋,语气诚恳:“四年之前,你父亲在隰之役中战死,为齐国立下了大功。只因当时国家多难,没能及时抚恤你,我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如今,国君决定封你一座城邑,以表彰你父亲的功绩。我已让人准备好了车马和任免简策,你穿上朝服,驾着这车去朝见君上吧,不要辜负了你父亲创下的勋劳。”
晋闻言,眼眶一红,“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田恒磕了三个头:“多谢相国!多谢国君!晋定当为齐国效死,绝不辱没父亲的名声!”
田恒扶起他,拍了拍他肩膀:“好男儿就该如此。去吧,好好为齐国效力。”
安抚完贵族子弟,田恒又开始整肃军队。他挑选了两万精锐齐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又从府中调出三百名亲信作为亲兵,负责护卫中军。出发前,他特意下令:“此次出征,务必严明军纪,不得骚扰百姓,不得抢掠财物。若有违反者,军法处置!”
三日后,齐军在临淄城外的校场集结。田恒身披银色铠甲,腰佩青铜剑,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上,目光威严地扫过队列。两万齐军排列整齐,甲胄鲜明,手中长矛如林,旗帜飘扬,气势如虹。
田恒拔出佩剑,指向南方:“将士们!晋国荀瑶恃强凌弱,讨伐郑国,郑国危在旦夕。我们此次出兵,是为了扶危济困,是为了彰显齐国的威名!我田恒在此立誓,定要解郑国之危,让诸侯看看我们齐国的实力!出发!”
“出发!出发!” 两万将士齐声呐喊,声音震得校场周围的树木都微微晃动。随后,齐军分为前、中、后三军,浩浩荡荡地向郑国方向进发。
④  军纪严明,濮水阻途​
齐军行军速度很快,却异常安静。田恒下令,所有士兵的马蹄都用麻布裹住,兵器用皮革套好,夜间宿营时,只许点燃少量火把,严禁喧哗。因此,当齐军经过留舒城时,城上的戍卒只看到一队黑影无声地掠过,待要细看,早已没了踪影。
行至穀地时,正是清晨,田间农夫们刚开始耕作。他们看到远处有一队军队经过,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待风停了,军队已走出了七里地,只剩下道旁的草叶还在微微晃动。有农夫好奇地走上前,只见地上只有整齐的脚印,连一片丢弃的杂物都没有,齐军的军纪,竟严到了这般地步。
十日后,齐军抵达了濮水岸边。此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濮水的水位迅速上涨,水流变得湍急起来。岸边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战马踩上去,蹄子会深深陷进泥里。
田恒勒住马,看着眼前汹涌的濮水,眉头皱了起来。他身后的子思急忙上前,脸上满是急切:“相国,晋军已经兵临新郑城下了,郑都的城墙虽坚固,可也撑不了多久。若是我们迟迟不能渡河,恐怕就赶不上救援了!”
田恒没有说话,目光扫过队列。果然,不少士兵都露出了犹豫神色,有的甚至悄悄往后退了退,这样的大雨,这样湍急的河水,渡河实在太危险了,弄不好会全军覆没。
田恒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他让人取来一件蓑衣和一顶斗笠,披在身上,又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青铜战戈,大步走到濮水岸边高坡上。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裤脚,可他却丝毫不在意,目光坚定地看着士兵们:“将士们!郑国百姓正等着我们救援,新郑城正等着我们解围!这点雨水,这点河水,难道就能挡住我们吗?”
士兵们都低着头,没人说话。田恒见状,握紧战戈,走到一匹不肯前进的战马旁。那匹战马被雨水淋得焦躁不安,不停地甩着尾巴,不肯靠近河边。田恒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战马的脖子,随后用力一推战马的屁股,同时大喝一声:“走!”
战马往前迈了几步,虽然依旧有些犹豫,却不再后退。田恒又走到另一匹战马旁,同样上前推扶。他的动作不算快,却每一步都透着坚定,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可他的眼神却像火一样灼热。
士兵们看着田恒的身影,一个个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一名老兵率先走出队列,大声道:“相国都亲自上阵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条濮水吗?我先过!” 说着,他牵着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濮水中。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其他士兵也纷纷跟上。田恒站在坡上,手持战戈,指挥着士兵们有序渡河。他大声喊道:“大家互相帮扶着,不要慌!注意脚下的石头!”
雨水还在不停地下,河水冰冷刺骨,可士兵们的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火。他们互相搀扶着,有的帮着推战马,有的扶着受伤同伴,一步步地向对岸走去。田恒一直站在岸边,直到最后一名士兵渡过濮水,他才松了口气,此时他的蓑衣早已湿透,浑身都在发抖,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⑤  晋营议策,荀瑶撤兵​
齐军渡过濮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晋军大营。
桐丘晋军大营里,荀瑶正坐在帐中,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酒,脸上满是得意,他本以为,郑国很快就会投降,到时候他不仅能拿下虎牢关,还能在诸侯间扬智氏的威名。
“报 ——!” 一名斥候冲进帐中,单膝跪地,“大夫,不好了!齐国田恒亲自率军援郑,已经渡过濮水,正向新郑方向赶来!”
荀瑶手中的酒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酒洒了一地。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惊讶:“什么?田恒真的出兵了?他来得这么快?”
旁边的征伐将军急忙道:“大夫,田恒这是想借援郑扬名啊!他在齐国虽掌大权,可诸侯间一直对他颇有微词,这次若是能打败我们,他的名声可就彻底打响了!”
荀瑶皱着眉,在帐中来回踱步。他知道田恒的实力,田氏经营齐国多年,兵力雄厚,而且田恒本人也颇有谋略,绝非易与之辈。若是与齐军硬拼,晋军虽然未必会输,可必定会损失惨重,到时候不仅捞不到好处,还会让智氏的实力受损,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不行,不能与田恒硬拼。” 荀瑶停下脚步,眼神变得阴沉起来,“我们此次伐郑,本就是为了耀武扬威,若是损兵折将,反而会被诸侯笑话。不如…… 撤兵。”
“撤兵?” 征伐将军愣住了,“大夫,我们已经兵临新郑城下,眼看就要拿下郑国了,这时候撤兵,怎么向将士们解释啊?将士们士气正盛,恐怕不会同意啊!”
荀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解释,还不全凭一张嘴?你去告诉将士们,就说我为伐郑之事占卜过,卦象显示大吉,可却没为与齐军作战占卜过。如今齐军来援,我们不能贸然行事,只能先撤兵,待日后占卜大吉,再伐郑不迟。”
征伐将军迟疑道:“这样的理由,将士们会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敢不信。” 荀瑶语气傲慢,“我是晋国执政,我说撤兵,谁敢反对?再说,田恒意在与我决战,可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你再派人去给田恒送封信,就说……”
荀瑶俯身在征伐将军耳边低语了几句,征伐将军听完,脸上露出几分惊讶,随即点了点头:“大夫高明,这样一来,既给了我们撤兵的理由,还能激怒田恒,让他失了分寸。”
荀瑶得意地笑了笑:“去吧,按我说的做。记住,撤兵时要保持队形,不要让齐军看出我们的慌乱。”
很快,晋军撤兵的命令就传遍了大营。将士们虽然有些不解,可荀瑶的威望极高,没人敢公开反对,只能收拾行装,准备撤兵。同时,荀瑶的使者也带着信,前往齐军的大营。
⑥  外交交锋,唇枪舌剑​
齐军大营里,田恒刚处理完军中事务,正准备休息,就听到亲兵来报,说晋军使者求见。田恒挑了挑眉,心中暗道:“荀瑶倒是消息灵通,看来他已经知道我们渡过濮水了。”
他让人把使者请进帐中。晋军使者是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几分傲慢,见到田恒也只是微微拱手,没有行礼:“田相国,我家大夫有信给您。”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递了过去。
田恒接过竹简,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竹简上写着:“君祖上本是陈国人,而今陈已灭国,皆因郑国之过。晋君派我前来追查陈国灭亡之故,亦问君是否还念故国。若君本末倒置,反助郑国,我又何干?”
田恒气得手都在发抖,陈氏确实出自陈国,可陈国早在公元前 479 年就被楚国灭亡,与郑国毫无关系。荀瑶这番话,分明是故意找茬,想激怒他!
使者看着田恒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田相国,我家大夫说了,若是您识时务,就该撤军回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若是惹恼了晋国,齐国可没好果子吃。”
田恒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着使者:“回去告诉荀瑶,那些恃强凌弱、欺负小国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当年的晋国如今只剩下六卿,那些消失的卿族,难道忘了吗?他智氏现在虽强,可也未必能长久!”
使者脸色一变,还想再说什么,田恒却已站起身,冷冷道:“你可以走了。转告荀瑶,我田恒既然来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归。新郑之围一日不解,我齐军就一日不撤!”
使者被田恒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多说,转身狼狈地离开了大营。
待使者走后,田恒将竹简扔在案上,怒声道:“荀瑶这老狐狸,想激怒我,让我主动进攻晋军,他好坐收渔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旁边谋士急忙道:“相国,荀瑶既然敢这么说,恐怕是已经做好了撤兵的准备。他怕与我们硬拼,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掩饰他的胆怯。”
田恒冷静下来,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荀瑶此人,傲慢却务实,他绝不会为了郑国而让智氏受损。看来,他很快就要撤兵了。”
果然,没过多久,斥候就来报,说晋军已经开始收拾营帐,准备撤兵了。田恒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好!荀瑶撤兵,新郑之危就解了。传令下去,全军继续向新郑进发,我们要让郑国百姓看到,齐国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⑦  兵解郑危,田氏扬名​
当齐军抵达新郑城外时,晋军早已撤得无影无踪。新郑城的城门大开,郑哀公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脸上满是感激。
“田相国!多亏了您及时驰援,新郑才得以保全!您的大恩,郑国没齿难忘!” 郑哀公握着田恒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田恒拱手笑道:“君上客气了。诸侯之间,本就该互相帮扶。荀瑶恃强凌弱,我齐国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进入新郑城后,百姓们都涌到街上,夹道欢迎齐军。他们手里拿着粮食和酒水,往士兵们手中塞,嘴里不停地喊着:“多谢齐军!多谢田相国!”
田恒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他知道,经过这次援郑,田氏在诸侯间的威望一定会大大提升,那些曾经质疑田氏的人,也该对他刮目相看了。
齐军在新郑停留了三日,期间田恒与郑哀公签订了盟约,约定两国互为盟友,日后若有危难,必当互相援助。三日后,田恒要率军返回齐国,郑哀公亲自送到城外,还赠送了大量的粮食和财物,以感谢齐军的救援之恩。
齐军返回临淄时,齐平公也派人前来迎接,虽然心中对田恒的权势更加忌惮,可表面上却依旧十分客气。而那些曾经被田恒安抚的贵族子弟,更是纷纷前来拜见,对田恒感恩戴德,田恒此次援郑成功,不仅为齐国立了功,也让他们看到了跟着田氏的好处。
从此以后,田氏在齐国的地位更加稳固,田恒的名声也传遍了诸侯各国。不少诸侯都派人前来临淄,与田恒结交,田氏俨然成了齐国的代表。而田恒在濮水岸边身披蓑衣、手持战戈的形象,也深深印在了人们的心中。后世之人感念他的功绩,更因为他在濮水雨中督阵时发明了蓑衣和斗笠,便尊他为 “雨师”,将他的故事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16、扁舟辞越聚财富  田恒惧怕布计策

越王勾践灭吴的第三年,江南的梅雨缠缠绵绵下了整月。
会稽山下的若耶溪畔,一艘乌篷扁舟正解缆北上,船头立着的男子身着素色葛衣,腰间系着枚和田玉珏,正是刚辞了越国上将军之职的范蠡。
“少伯,风大了。” 舱内传来西施轻柔的声音,她捧着件素色夹袍走出,鬓边斜插的一支茉莉沾着雨珠,是清晨离府时丫鬟偷偷塞给她的。
范蠡转过身,见她裙摆还沾着溪边的青萍,伸手替她拂去:“再过三日便能入齐境,听闻齐国海滨多晴日,到时便不用再受这梅雨缠绵了。”
西施颔首,目光落在舱内熟睡的幼子身上,那是他们离越前诞下的孩儿,取名范衡,此刻正攥着块木雕小剑,眉头微蹙,许是梦到了会稽宫中嘈杂的钟鼓声。
范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道:“当年文种先生劝我共辅勾践,我便知此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如今吴宫已毁,文种兄怕是……” 话未说完,他便住了口,昨夜离越时,他曾派人给文种送去一封密信,只写了 “飞鸟尽,良弓藏” 五字,可文种是否能悟,他实在没底。
扁舟行至济水入海口时,天终于放晴。晨曦穿透云层,洒在粼粼波光上,远处的渔船正撒下渔网,吆喝声随着海风飘来。
西施指着远处的盐场,轻声道:“那便是齐人的盐田么?白花花的像铺了层雪。” 范蠡眯眼望去,只见海滨滩涂上整齐排列着数十个方塘,盐工们正弯腰翻晒盐粒,心中已有了计较:齐国濒海,又有济水贯通,渔盐之利甚厚,若在此处安居,倒能避开朝堂纷争。
入齐境后,范蠡选了临淄城外五十里的乐安邑定居。此处东临渤海,西接济水,既有平坦沃野,又有便利水路,正是他心中理想的安居之地。他用从越国带出的细软,买下了百亩良田,又雇了当地十余户贫苦人家,教他们开垦荒地、饲养五畜。
头一个月,范蠡每日清晨便带着佃农去田间勘察。他发现齐国的土壤偏碱性,种粟麦收成不佳,便让人从济水引渠灌溉,又将越国的稻种分给农户试种。有个叫石老三的佃农犯了难:“范公,咱齐地从没人种过稻子,这水多了怕烂根,水少了又不抽穗,可咋弄?”
范蠡便蹲在田埂上,亲手教他筑田埂、挖水圳,还编了首口诀:“田埂高五寸,水圳深三尺,晨灌夜排,稻穗满枝。”
到了初夏,他又看中了海滨的一片荒滩。那片滩涂因潮水反复冲刷,遍地都是盐碱,当地人都嫌它无用,唯有范蠡看出了门道。他让人在滩涂上挖了数十个方池,池底铺着蜃灰(贝壳烧成的灰),又修了引潮沟和泄水沟,待涨潮时引海水入池,退潮后便让日光暴晒。十日后,池底析出白花花的盐粒,比当地盐工用的老法子产量高了三倍。
盐田开起来后,范蠡又雇了渔户出海捕鱼。他根据齐国渔民的经验,改良了渔网,在网眼处加了层细纱,既能捕到肥美的鲈鱼,又能留住小虾,还特意嘱咐渔户:“产卵的母鱼要放回海中,莫要断了来年的生计。”
当地渔户起初不解,可到了次年,海边的鱼群果然比往年多了许多,众人这才对范蠡心生敬佩。
不过几年,范蠡的家产便渐渐丰厚起来。他却从不吝啬,见乐安邑的乡学破旧,便出资修缮;有农户遭了灾,他便送去粮食和种子。乡邻们都称他 “范公”,连临淄城里的官员都听说了他的贤名。
这日,齐平公在宫中设宴,席间问田恒:“寡人听闻乐安邑有位越人范蠡,经商有道,又乐善好施,可有此事?”
田恒正捧着酒樽,闻言动作一顿。他早已知晓范蠡的来历。当年范蠡辅佐勾践灭吴,连吴王夫差都败在他手下,这般人物突然来齐国隐居,实在令人不安。但面上仍需装作从容:“确有此人。听说他因看透勾践猜忌,才辞官来齐,如今在乐安邑种稻晒盐,倒也自在。”
“哦?” 平公眼中闪过一丝兴致,“既能辅佐勾践灭吴,必是有大才之人。寡人正愁朝堂缺个得力的相国,你可去请他来临淄,寡人要见见他。”
田恒心中一沉,面上却笑道:“君上英明。范蠡若能入朝,必能助齐国强盛。臣这便派人去乐安邑请他。”
三日后,范蠡接到了入宫的旨意。临行前,西施替他整理好缁布方巾,轻声道:“少伯,齐君突然召见,怕是不只为了见你一面。你凡事多留心,莫要再卷入朝堂纷争。” 范蠡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晓得。若齐君真要我为官,我自会设法推脱。”
入宫那日,临淄宫的白玉阶前种着两排古柏,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范蠡跟着内侍走进正殿,见殿上坐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头戴垂旒冠,身着玄色衮服,正是齐平公。两侧文武百官中,他一眼便认出了田恒,那人穿着紫色卿服,腰间佩着青铜剑,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
“草民范蠡,拜见齐君。” 范蠡躬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平公连忙起身,走上前扶起他:“范先生不必多礼。寡人早听闻先生辅佐勾践灭吴的事迹,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他上下打量着范蠡,见他虽着布衣,却身姿魁梧,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鼻梁高挺,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竟比宫中的侍卫还要英武几分。
“君上过誉了。” 范蠡道,“草民不过是运气好,恰逢勾践有志灭吴,才得以稍尽绵薄之力。如今草民已辞官归隐,只想在齐地种些田、晒些盐,安度余生。”
平公却摆了摆手:“先生这般大才,岂能只甘心种田晒盐?寡人有意请先生入宫为相,辅佐寡人治理齐国,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范蠡心中一凛,目光扫过一旁的田恒,只见田恒嘴角噙着丝假笑,眼神却冷得像冰。他连忙躬身道:“君上厚爱,草民感激不尽。只是齐国已有田相国辅佐,草民不过是个贩夫走卒,怎敢玷污庙堂?”
“哎,” 平公笑道,“田相国是左相,先生若肯来,便做右相,你们二人一左一右,相得益彰,岂不美哉?”
这时,田恒上前一步,假惺惺地劝道:“范先生,君上如此看重你,你怎好推辞?齐国正需先生这样的贤才,还望先生莫要辜负君上的心意。” 他心中却在盘算:范蠡若真做了右相,日后必成自己的祸患,不如先让他应下,再寻机会除了他。
范蠡看着田恒虚伪的笑容,心中已然明了。他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既然君上和田相国都这般看重草民,草民若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也罢,草民便暂且接任右相之职,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君上和田相国多多指点。”
平公大喜,当即让人取来相印,亲手交给范蠡。田恒在一旁附和着庆贺,眼底的阴翳却更浓了。
范蠡做了右相后,并未搬进临淄城内的相府,依旧住在乐安邑的家中。每日清晨,他便骑马去临淄上朝,傍晚再赶回家里,与西施和孩儿团聚。他在朝堂上从不争权,凡事都先与田恒商议,可即便如此,田恒对他的忌惮仍未消减。
这日,田恒以 “商议政务” 为由,来到范蠡府上。范蠡的府邸十分简朴,院内种着几株桃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西施正坐在石凳上缝补衣裳。见田恒来了,西施连忙起身行礼,转身去后厨奉茶。
田恒的目光却黏在了西施身上。他早听说范蠡的妻子容貌绝美,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西施身着淡青色布裙,未施粉黛,肌肤却白得像雪缎,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连奉茶时垂眸的模样,都带着千般风情。田恒心中顿时起了歹念:这般美人,若能归自己所有,岂不比留在范蠡身边强?更重要的是,若能借此事逼走范蠡,那齐国的朝堂,便彻底是自己的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贪念,与范蠡在石桌旁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政务。西施奉完茶后,便带着孩儿回了内院,可田恒的心思早已不在政务上,满脑子都是方才西施的模样。
告辞时,田恒故意走得慢些,路过内院门口时,又瞥见西施正陪着孩儿玩耍,孩儿手中拿着块木雕小剑,西施笑着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模样温柔极了。田恒心中的嫉妒与忌惮交织在一起,越发觉得范蠡不能留。
回到府中,田恒立刻叫来心腹,吩咐道:“你去查探一下,范蠡府上那个奉茶的女子,究竟是他的什么人。” 心腹很快回报:“回相国,那女子便是范蠡的妻子,名叫西施,当年曾是越国的美人。”
田恒闻言,拍案大笑:“好!好一个西施!范蠡啊范蠡,这次我看你还怎么跟我斗!”
次日一早,田恒便入宫求见齐平公。不等平公开口,他便直接说道:“君上,臣近日听闻范相府中有一女子,容貌绝美,臣心中倾慕已久,还望君上恩准,让范相将此女献给臣做妾。”
平公愣住了,半晌才道:“田相国,这怕是不妥吧?夺人所爱之事,寡人怎好开口?”
田恒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双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语气带着威胁:“君上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区区女子,君上竟说不妥?为了一个女子,君上便要让臣为难吗?君上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怎么治理齐国?”
平公见田恒动了怒,心中顿时怯了。他深知田恒在齐国权势滔天,连自己这个国君都要让他三分。无奈之下,他只得点头:“罢了罢了,寡人明日便跟范相说说,你先回去吧。”
田恒冷哼一声:“君上最好快点,莫要让臣等得太久。” 说罢,拂袖而去。平公望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无奈。
次日上朝,平公将范蠡留了下来。御书房内,平公坐在榻上,搓着手,迟迟不肯开口。范蠡见他神色为难,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便主动问道:“君上留草民下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平公叹了口气,避开范蠡的目光,低声道:“范先生,田相国…… 田相国说,听闻你府中有位女子,他很是喜欢,想让你将此女献给她做妾。寡人知道此事不妥,可田相国他……”
范蠡闻言,心中反倒平静下来。他早就知道田恒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田恒竟会用这般卑劣的手段。他站起身,从怀中取出相印,双手捧着递给平公:“君上,看来草民在齐国是待不下去了。这相印,草民今日便归还君上。”
“范先生!” 平公连忙起身,“不过是个女子,值得你这般做吗?寡人再跟田相国说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范蠡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嘲讽:“君上以为,田相国真的是为了一个女子吗?他是怕草民的才能威胁到他,才故意用此事逼草民离开。”
平公愣住了:“这…… 这怎么会?田相国他……”
“君上,” 范蠡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无奈,“一山不容二虎。草民离开越国,便是为了避开朝堂纷争,只想与妻儿安度余生。如今田相国既已容不下草民,草民也只能告辞了。”
平公看着范蠡手中的相印,又想起田恒的嚣张,心中满是愧疚,却又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先生去意已定,寡人也不再挽留。只是先生在齐国的家产……”
“草民早已想好,” 范蠡道,“田产分给佃农,盐田交给渔户打理,钱财便用来修缮乡学、救济贫苦。草民只求带着妻儿离开,其余的,都不重要。”
平公闻言,心中更是敬佩,却也越发羞愧。他点了点头:“先生高义,寡人佩服。若先生日后有需要,只管派人来寻寡人。”
范蠡躬身行礼:“多谢君上。草民今日便启程,告辞了。”
回到府上,范蠡将此事告知西施。西施没有丝毫怨言,只是温柔地说:“少伯去哪,我便去哪。只要能与你和孩儿在一起,去哪都好。”
次日清晨,范蠡散尽家财,带着西施和孩儿,登上了一艘前往陶地的扁舟。乐安邑的百姓得知消息后,都赶来送行,有的捧着粮食,有的拿着布料,哭着挽留。范蠡站在船头,向百姓们拱手道别,眼中虽有不舍,却也带着释然。
扁舟渐渐驶远,西施抱着孩儿,站在范蠡身边。远处的乐安邑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范蠡望着前方的茫茫江水,轻声道:“西施,待我们到了陶地,便改名叫陶朱公,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过问朝堂之事。”
西施颔首,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仿佛预示着他们新的生活,即将在远方展开。
而临淄城内,田恒得知范蠡散尽家财离开的消息后,心中十分得意。他站在相府高台上,望着远方,冷笑道:“范蠡,你终究还是斗不过我。齐国的朝堂,从此便是我田恒的天下了!”
只是他没想到,多年后,范蠡在陶地再次经商致富,成为天下闻名的 “陶朱公”,而他田氏虽最终篡夺了齐国政权,却始终被后人诟病。
风从远方吹来,带着江水的气息。范蠡站在船头,望着天边的云霞,心中再无波澜。他知道,真正的安宁,从来不是在朝堂之上,而是在与妻儿相伴的寻常岁月里。


17、申桥苑囿辟红楼  田恒野心布棋局

范蠡的舟楫消失在淄水尽头时,田恒正站在临淄城头,齐国朝堂成了他掌心的棋局。
老齐王卧病在床,诸公子争位如斗犬,姜姓公室的势力早已如秋草般枯萎,他这个相国,终于能把“田氏代齐”的棋盘,摆到更显眼的地方。
最先动的,是申桥苑囿。
那处本是齐君私苑,乌河穿苑而过,一座青石桥联通申门,桥栏上雕着缠枝莲,经年累月被河水润得发亮。河两岸修竹遮天蔽日,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藏着无数私语;荷塘足有数十亩,盛夏时粉白的荷花层层叠叠,映着岸边的水榭楼台,金砖琉璃瓦在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从前这里是君王与大臣射猎宴饮的地方,猎犬的吠声、丝竹的清音能飘出半座城,如今却被田恒一道命令改了模样,水榭里的箭靶换成了锦榻,荷塘边的马厩改成了妆阁,连桥栏上的莲纹,都被匠人细细描上了金粉。
“相国,一百二十位美人已安置妥当。”舍人躬身禀报时,正见田恒站在荷塘边,望着满池荷花出神。那舍人跟着田恒多年,知道这位相国看似温和,眼底却藏着翻江倒海的心思,便不敢多言,只静静候着。
田恒却忽然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时,舍人瞧见他鬓角已添了几缕白发,眼角的细纹在日光下格外明显。“你看这满池荷花,开得再艳,也有谢的时候。” 田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我这把年纪,纵有满园春色,也怕消受不起啊。”
舍人心里一动。他跟着田恒久了,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美人虽多,田恒精力有限,若只是闲置着,反倒浪费了这处好地方。他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相国,不如仿天干地支之法,将美人编组?每晚五人侍奉,既不辜负春色,也能让相国省些气力。”
田恒的眼睛亮了亮。他走上前,拍了拍舍人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许:“好主意!此事便交予你办,务必妥当。”
舍人领命而去,不过三日,便将美人分了二十四组,每组五人,轮流入侍。田恒起初倒觉得新鲜,每晚伴着丝竹声入眠,醒来时有美人递上热茶,倒也惬意。可没过半月,他便又愁眉不展起来,连日操劳,他只觉得腰酸背痛,连朝堂上都忍不住打哈欠。
这日午后,田恒在苑囿里散步,走着走着便到了养狗的院子。一群金毛犬正围着食盆争抢,幼崽们在地上滚来滚去,有黄色的、花色的,还有几只是墨黑的,毛色杂乱得很。舍人见状,忙上前吆喝:“去去去,别冲撞了相国!”
田恒却摆了摆手。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一只黑色的幼崽,那小家伙不怕生,顺着他的手掌蹭了蹭,发出细细的呜咽声。“这狗崽毛色怎的这般乱?” 田恒问道。
“回相国,金毛犬发情时,不管是土狗还是猎犬,都能配上。” 舍人笑着解释,“不过您瞧,不管是黄的还是黑的,母狗都当成自己的崽子护着,喂起奶来一点不含糊。”
田恒的手指顿了顿。他望着那些滚作一团的幼崽,眉头忽然散开,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舍人说:“往后这红楼里的宾客,不必设禁忌。他们想怎么乐,便怎么乐,只要他们开心,比什么都强。”
舍人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他连忙躬身应道:“小的明白,这就去安排。”
消息传出去没几日,申桥苑囿便热闹起来。来的宾客个个非富即贵,有姜姓公室的旁支子弟,虽没了爵位,却在民间有声望;有列国来的公室后人,带着封地的财富,想在齐国谋个出路;还有些名士,胸藏韬略,却没遇上识才的主公。这些人一进红楼,便被满园春色迷了眼,水榭里摆着陈年佳酿,妆阁里有美人递上玉杯,丝竹声从早到晚不停歇,连风里都飘着脂粉的香气。
没人愿意走。有的宾客住了半月,有的住了三月,甚至有位鲁国公室子弟,索性把家都搬来了临淄,日日泡在红楼里。美人们的小腹渐渐隆起,第一个娃娃落地时,正是深秋时节,哭声裹着寒风,从红楼里飘出来,竟让田恒笑了半日。
“相国,这已是第一百零三个娃娃了。” 舍人拿着账簿,小心翼翼地禀报,“其中男孩七十三人,女孩三十人。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为难,“这些娃娃的爹爹,实在分不清,有的美人伺候过三四位宾客,连她们自己都记不清是谁的骨肉。”
田恒正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印,闻言抬起头,眼底满是笑意:“分不清便分不清,有什么要紧?”他放下玉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红楼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这些娃娃,将来都姓田。我田恒,就是他们的亲爹爹。”
舍人愣了愣,随即连忙躬身道:“相国高见!小的愚钝,竟没想到这一层。”
“你懂什么。” 田恒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更浓,“我田家要的,是齐国的天下。这些娃娃,便是我田家的根基,将来他们长大了,或从文,或习武,齐国的朝堂、军营,便都是我田家的人。到那时,谁还能挡得住我?”
舍人连忙附和,心里却暗自咋舌,这位相国的野心,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入夜后,田恒宿在红楼里。身侧的美人肌肤如雪,正轻轻替他扇着扇子。他迷迷糊糊间,竟做起了梦,梦里满是高大少年,个个身着铠甲,手持长剑,齐声喊他 “父亲”。那些少年有的站在朝堂上,与大臣们议事;有的骑在战马上,指挥着千军万马;还有的捧着竹简,在书房里苦读。他站在高台上,看着那些少年,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忍不住 “嘿嘿” 笑出了声。
“相国,您笑什么?”身侧的美人推了他一把,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田恒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美人的脸上,映得她眉眼格外柔和。他伸手揽过美人的腰,笑道:“我梦见我的娃娃们长大了,个个都成了国家的顶梁柱。”
美人娇笑着靠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的:“有您这样的好爹爹,孩子们怎会不争气?”
田恒却忽然收了笑。他望着窗外的月光,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孩子们争气是好事,可光有他们还不够。如今天下诸侯争雄,哪个不是广招贤才?得士者昌,失士者亡,我若想成大事,必得养足够多的士,让他们为我所用。”
美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田恒却没再说话。他闭上眼睛,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红楼里的娃娃是未来的根基,而士人们,便是当下的臂膀。这两者,缺一不可。
第二日一早,田恒便召来管家,拨了一笔巨款,在封地内建了数十间宅院,专门用来养士。消息传出去后,不到半月,便有上百位士人闻风而来。田恒对这些士人极为 “宽厚”,每日三餐必有肉食,四季皆有新衣,连他们的家人都能得到资助。
这日,田恒亲自去了屠宰场。屠夫正忙着宰牛,见他来了,忙放下刀躬身行礼:“相国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田恒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案上的牛肉上。那牛肉新鲜得很,还带着热气,油脂顺着案板往下滴。“这头牛能出多少肉?” 他问道。
“回相国,至少能出三百斤!” 屠夫笑着回答,“您要是想吃,小的给您挑最嫩的部位,炖上一锅好汤。”
田恒却摇了摇头。他指着案上一小块牛肉,对屠夫说:“给我取一豆便够了。”
屠夫愣了愣。“相国,一豆才不过半斤,哪够您吃?”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您是不是说要一斗?”
“是一豆。” 田恒的语气很坚定,他望着屠夫疑惑的眼神,缓缓道,“我吃不吃牛肉没关系,只要能让士人们都吃上牛肉,便是我的心愿。这头牛的肉,都分给士人们吧,让他们今日都能尝个鲜。”
这话恰好被来取肉的士人听见。一位身着粗布长衫的士人走上前,对着田恒深深一揖:“相国对我等如此宽厚,我等必当效死力!”
田恒连忙扶起他,脸上满是温和:“诸位都是有才之士,我不过是尽绵薄之力罢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便传遍了士人群体。“田相国连牛肉都舍不得吃,却想着我们!”“这般仁厚的主公,天下难找!” 士人们私下里议论着,对田恒的敬佩又深了几分。
田恒却没闲着。处理完屠宰场的事,他又去了自家的纺织工坊。工坊里机器声不绝于耳,女工们坐在织机前,手指翻飞,丝线在她们手中渐渐织成布帛。工头见田恒来了,忙上前迎接:“相国,您来得正好!今年的布帛都织好了,您快瞧瞧!”
他领着田恒去了库房。推开库房的门,田恒只觉得眼前一亮,满屋子的布帛堆得像小山,有白色的细绢、青色的麻布,还有染了朱砂的锦缎,五颜六色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回相国,这些布帛足够半个齐国的人穿衣了!” 工头的语气里满是自豪,“您要是需要,小的这就给您挑最好的锦缎。”
田恒却摇了摇头。他走到布堆前,随手拿起一匹细绢,对工头说:“给我取两匹便够了,我家人有衣服穿就行,不必铺张。”
“相国,两匹怎么够?” 工头急了,“您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两匹布连做件外衣都不够啊!”
“无妨。” 田恒把细绢放回原处,语气平淡却坚定,“剩下的布帛,全部分给士人们。他们在外求学不易,家人也需要照顾,给他们做些新衣,让他们能安心留在我这里。”
工头恍然大悟。他望着田恒的背影,心里满是敬佩,这位相国,竟是真的把士人们放在心上了。
消息传出去后,更多的士人涌向了田恒的封地。有的士人从鲁国赶来,有的从赵国而来,甚至有位秦国的名士,千里迢迢背着竹简,只为投奔田恒。田恒对这些士人从不怠慢,每次有新士人来,他都亲自迎接,与他们促膝长谈,哪怕是深夜,也会陪着士人在书房里讨论兵法谋略。
渐渐地,养士成了临淄上层社会的时髦风气。国君效仿田恒,在宫里设了“招贤馆”;大臣们也纷纷打开府门,收留士人;连一些富商,都愿意出钱资助贫困的士人,只为博一个“礼贤下士”的名声。临淄城里的士人越来越多,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身着长衫的士人,他们或在茶馆里争论时政,或在书院里讲授经书,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崇文尚武的气息。
没人知道,这一切的源头,竟是田恒在申桥苑囿里的一个念头。
这日深夜,田恒又去了红楼。他站在窗边,望着满院的月光,听着远处传来的娃娃哭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舍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躬身道:“相国,今日又有五十位士人来投奔,库房里的布帛怕是不够分了。”
田恒转过身,眼底满是笑意:“不够便再织,只要有士人来,我便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临淄城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志在必得,“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这齐国的朝堂,便会是我田家的天下;这天下的士人,都会为我田恒所用。”
舍人连忙躬身应道:“是,小的明白。”
月光洒在田恒身上,他望着远处的星空,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他的娃娃们长大成人,手握权柄;他的士人们辅佐左右,出谋划策;而他田恒,正坐在齐国的朝堂上,接受百官的朝拜,成为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夜风拂过荷塘,荷花的香气飘进窗内。田恒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盘棋,他下得越来越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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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田和

1姜姓吕氏气数尽  田氏春秋续新篇

冬雪落得紧,田氏府邸正寝殿内弥漫着比冰雪更冷的死寂。
田恒躺在铺着狐裘木榻上,枯瘦手指如老树枝般蜷缩,胸口起伏越来越微弱。殿外风卷着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倒成了这窒息空间里唯一的活气。​
“盘…… 吾儿……” 田恒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目光死死锁在床前立着的青年身上。那是他的嫡子田盘,一身玄色锦袍衬得身姿挺拔,只是眼下乌青暴露了连日守夜的疲惫。田恒想抬手,手腕却重得像坠了铅,挣扎半晌才勉强抬起右手,三根手指捏得发白。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 “嗬嗬” 的气音,急得喉结不停滚动。​
田盘连忙跪到榻边,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爹爹,您慢些说,儿子听着呢。”​
田恒的目光在那三根手指上流连许久,突然用拇指狠狠压住食指与中指,将剩下的两手指头缓缓撑开。那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手臂重重砸回榻上,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田盘瞳孔微缩,父亲这手势,是在数人数?他心头一紧,轻声问:“爹爹是不是担心我那七十多个兄弟?”​
榻上的人缓缓颔首,眼中焦虑终于散去些许,随即眼皮沉重地合上,手也无力地垂落。殿内烛火 “噼啪” 一声爆了个灯花,田恒呼吸彻底停了。田盘伏在榻边,肩膀微微颤抖,他知道父亲的担忧,那七十多个兄弟里,有田氏旁支子弟,有父亲早年收养的义子,甚至有旧日仇敌的子嗣,如今父亲走了,这群人若起了异心,田氏数十年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
旬日后,田盘以田氏宗主身份承袭齐相之位,辅佐早已被田氏架空的齐宣公吕积。临淄的百姓路过相府时,总会忍不住驻足张望,这位新相国比他父亲田恒更显沉稳,平日里鲜少出门,只在朝会时才会乘坐驷马高车,车帘低垂,无人能窥见他的神色。​
这年春日,一则消息如惊雷般炸响在东周诸侯之间:晋国的韩、赵、魏三家联手杀了知伯瑶,不仅灭了知氏全族,还将其封地瓜分殆尽。消息传到临淄宫时,齐宣公正与妃嫔在御花园赏桃,闻言手中的酒爵 “哐当” 一声砸在石桌上,酒液溅湿了龙袍下摆。​
“周天子…… 周天子就不管吗?” 宣公声音发颤,他虽懦弱,却也知道 “瓜分卿大夫封地” 是何等僭越之事。​
朝堂之上,大夫们吵作一团。高氏宗主高朔捋着胡须,沉声道:“三家如此明目张胆,周天子却无半句斥责,可见周室早已名存实亡!依臣之见,我齐国当早做准备,免得日后遭三家算计。”​
国氏大夫国衍立刻附和:“高大夫所言极是!不如趁三家刚瓜分土地、根基未稳,我齐国出兵讨逆,既能彰显大义,又能扩张疆土!”​
众大夫纷纷点头,唯有田盘端坐在相位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一言不发。他看着宣公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又扫过台下跃跃欲试的旧贵族,心中冷笑,这些人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却没看清韩、赵、魏三家敢如此行事的底气。周室无力约束,诸侯各自为战,这天下早已不是姜姓吕氏的天下,而是强者的天下。​
散朝后,高朔特意绕到相府,在书房内与田盘相对而坐。侍女奉上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两人的神色。​
“相国今日在朝堂上为何一言不发?” 高朔端起茶盏,却没喝,目光紧紧盯着田盘,“莫非是觉得老夫的提议不妥?”​
田盘抬眸,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高大夫的提议自然是为齐国着想,只是时机未到。” 他顿了顿,手指在案几上画了个圈,“三家刚灭知氏,正是同仇敌忾之时,我齐国若贸然出兵,只会让他们联手抗齐。不如先观其变,等他们内部起了嫌隙,再行打算。”​
高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皱起眉头:“相国考虑周全,只是老夫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他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几分,“最是无情帝王家,相国如今有七十多个兄弟,将来不顾手足之情的恐怕大有人在。”​
田盘端茶的手顿了顿,指尖微微泛白。他知道高朔这话的意思,那些兄弟里,有不少人盯着相府之位,甚至暗中与国氏、高氏有往来。​
“你什么意思?” 田盘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如利剑般扫向高朔。​
高朔却丝毫不惧,反而往前凑了凑:“是我多嘴了。”​
“不是你多嘴,我也正愁这件事如何处理才好呢。” 田盘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案上,“只是我田氏能有今日,全靠族人同心,若为了权力自相残杀,岂不让外人笑话?”​
高朔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相国倒是仁厚,可你也该明白,你这七十多个兄弟,有几个与你有血缘关系?那些旁支义子,今日能奉你为宗主,明日就能倒戈相向。”​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田盘心上。他猛地攥紧拳头,胸口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高朔说的是事实,可这话从一个旧贵族口中说出,分明是在挑拨离间!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留下一人也是后患无穷。” 高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不如……”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我不能那样做!” 田盘猛地拍案,茶水溅出几滴,“父亲临终前还在担忧兄弟们的安危,我若痛下杀手,岂不是有违父辈初衷?”​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是儒家愚弄人的花招。” 高朔嗤笑一声,“相国若一味仁慈,迟早会被这些‘兄弟’反噬。”​
“我不管什么花招不花招,反正我要保证这些兄弟们平安无恙。” 田盘的语气坚定,眼中却闪过一丝迷茫。他确实没有万全之策,既想稳住兄弟,又想掌控齐国,这两者似乎难以兼顾。​
高朔看着他的神色,心中了然,试探着问:“看来相国你已经早有良策了。”​
田盘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缓缓道:“是的,这是天意。”​
“天意?” 高朔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田盘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刚抽芽的老槐树,笑道:“先不说这些,来来来,咱俩先下盘象棋再说。”​
侍女很快搬来石桌石凳,摆上象棋。棋盘是用青石打磨而成,横十道线如刀切般整齐,竖九道线笔直挺拔,六十四个格子大小均匀,中间的 “河界” 用朱红漆勾勒,格外醒目。田盘拿起一枚 “将” 棋,放在九宫格的正中央,指尖轻轻摩挲着棋子上的纹路。​
“大夫知道象棋是怎么来的吗?” 田盘问道,手中的棋子在九宫格内缓缓移动。​
高朔坐在对面,拿起一枚 “车” 棋,随意放在棋盘边缘:“没有研究过,还请相国赐教。”​
田盘放下“将” 棋,拿起一枚 “兵” 棋,向前挪了一步:“早年齐国将士训练士兵时,有一种叫蹴鞠的游戏,后来慢慢演变成了象棋。你看这‘鼓’形的棋子,便是由军中的战鼓演变而来,战时擂鼓助威,兵士们士气大振;闲暇时,兵士们便用鼓形的棋子模拟战场,排兵布阵,久而久之,就有了象棋。”​
高朔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拿起 “马” 棋,走了个 “日” 字:“还是相国知道的多。”​
“将居九宫,深居简出,近有士象贴身保驾,以防不测;远有大炮隔山威震,相策车冲马踏,可谓气势恢弘,势在必得。” 田盘一边说,一边拿起 “车” 棋,横冲直撞地吃掉了高朔的一枚 “兵”,“象棋之魅力在于,方寸之间包罗万象,鼓角不惊杀机四伏。虽双方兵力等同、排阵一样,结局却大相径庭,关键就看掌棋之人如何布局。”​
高朔拿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又看了看田盘从容的神色,突然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我明白了,相国的意思是说……”​
田盘微微一笑,拿起一枚 “兵” 棋,放在 “河界” 的边缘:“话一挑就明。你看啊,我有七十多个兄弟,齐国也正好有七十多座城邑。”​
“明白了!明白了!” 高朔猛地拍了下大腿,眼中闪过一丝惊叹,“相国是想让这些兄弟去担任城邑大夫?”​
“正是。” 田盘点点头,拿起 “相” 棋,走了个 “田” 字,“我要让这七十多个兄弟,到齐国七十多座城邑担任大夫。稳重的去临淄周边的富庶城邑,勇猛的去边境的险要城邑,聪慧的去管理盐铁产地。这样一来,既给了兄弟们安身立命之所,又能让田氏掌控齐国的每一座城邑,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朔看着田盘,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这一招既避开了自相残杀的恶名,又能不动声色地掌控齐国,比他之前提出的 “斩草除根” 高明多了。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这是上天注定的安排,别人无话可说。”​
几日后,田盘上奏齐宣公,称 “齐国城邑大夫多为老弱,恐难守土安民,愿荐田氏子弟分赴各城邑,辅佐大夫治理地方”。宣公本就对田盘言听计从,又怕拒绝会惹来祸端,当即准奏。​
消息传出,国氏、高氏等旧贵族纷纷反对。田氏子弟若掌控了城邑,他们这些旧贵族的根基岂不是要被彻底动摇?国衍甚至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说 “田氏子弟多为年轻之辈,无治理经验,恐误国误民”。​
田盘却早有准备,他拿出早已整理好的名册,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位田氏子弟的特长:“国大夫放心,我已为每位兄弟挑选了合适的城邑,且会派老臣辅佐,绝不会出乱子。若有子弟渎职,我田盘愿以相印作保,自请罢官!”​
国衍还想争辩,却被高朔悄悄拉了一把。田盘既然敢立下军令状,必然有恃无恐,与其硬碰硬,不如先看看情况。国衍会意,只好悻悻地闭上嘴。​
很快,田氏子弟分批前往各城邑。田盘的嫡弟田武勇猛善战,被派往边境的平阴城,抵御晋国的侵扰;旁支子弟田邑精通盐铁之术,被派往即墨,管理齐国最大的盐场;义子田章擅长安抚百姓,被派往莒城,处理流民问题。每到一处,田氏子弟都带着田盘拨给的粮草和兵士,迅速掌控了城邑的军政大权,旧大夫要么被架空,要么主动归附,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短短半年时间,齐国七十多座城邑的实权便尽数落入田氏手中。
临淄城内,姜姓吕氏的宗庙依旧香烟缭绕,可齐宣公每次上朝,看到的都是田氏子弟和归附田氏的大夫,国氏、高氏的身影越来越少。他偶尔想召见旧臣,却发现宫门之外全是田氏的卫兵,自己早已成了名副其实的 “孤家寡人”。​
田盘并未满足于此。他得知韩、赵、魏三家瓜分知氏土地后,便派使者携带重金前往三家,互通使节,结为盟友。韩康子、赵襄子、魏桓子正担心周天子和其他诸侯反对,见齐国主动示好,欣然应允。四国约定,若有诸侯干涉彼此事务,便联手对抗。有了三家的支持,田氏在齐国的地位更加稳固。​
公元前411 年,田盘病逝,嫡子田白承袭相位,是为田庄子。此时的齐国,经过田盘数十年的经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内忧外患的国家,城邑安定,百姓富足,兵士精锐,田氏的威望更是达到了顶峰。​
田白与父亲田盘的沉稳不同,他性格勇猛,颇有开拓之心。刚继位不久,他便注意到晋国三家因分赃不均,矛盾日益激化,赵襄子想吞并知氏的旧地,韩康子、魏桓子却不愿让赵氏独大,三方明争暗斗,无暇顾及齐国。​
“这是天赐良机!” 田白在书房内对着地图,兴奋地对心腹大夫田布说,“晋国内乱,正是我齐国开疆扩土的好时候!”​
田布凑近地图,指着晋国东部的黄县和阳狐县:“相国,这两县是晋国东部的重镇,若能攻占,既能震慑晋国,又能扩大我齐国的疆域。只是这两县城墙坚固,守军众多,恐怕不易攻打。”​
田白冷笑一声,拿起笔在地图上圈出黄县和阳狐:“我齐国兵士已训练三年,粮草充足,还怕攻不下两座县城?你立刻传令下去,集结五万兵士,分两路进攻,一路攻黄县,一路围阳狐,务必在一个月内拿下!”​
田布领命而去。三日后,齐国大军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地向晋国进发。攻打黄县的军队由田白亲自率领,他身着铠甲,手持长剑,亲自擂鼓助威。齐国兵士见相国身先士卒,士气大振,纷纷扛着云梯,冒着箭雨向城墙冲去。​
黄县的守将是知氏的旧部,对韩、赵、魏三家心怀怨恨,本就不愿为赵氏卖命。见齐军攻势猛烈,又得知阳狐已被包围,援军无望,便打开城门投降。田白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黄县,随后率军支援围攻阳狐的军队。​
阳狐守将见齐军援军到来,知道大势已去,只好献城投降。此战,齐军大获全胜,不仅占领了两座县城,还缴获了大量的粮草和兵器。
消息传回临淄,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欢呼雀跃,自齐桓公之后,齐国已有多年未曾取得如此大的胜利。​
经此一役,田白的威望更盛。次年,他又以 “鲁国曾助晋国攻打齐国” 为由,率军攻打鲁国。鲁国国力衰弱,根本无力抵抗齐军,只好献出三座城邑,求和罢兵。随后,田白又先后攻打葛国和安陵国,葛国抵抗激烈,齐军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才攻破城池;安陵国弱小,见齐军来攻,主动献上金银珠宝,归附齐国。​
短短五年时间,田白率军南征北战,不仅扩大了齐国的疆域,还震慑了周边诸侯,让田氏的威名传遍了东周各国。可长期征战也耗尽了田白的精力,公元前 405 年,田白病逝,年仅四十岁。​
田白的去世,让田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生前并未明确指定继承人,导致田氏分裂成了两派:一派以他的弟弟田和为首,得到了多数田氏子弟和兵士的支持;另一派以他的长子田孙为首,联合了国氏、高氏等旧贵族,想要夺回继承权。​
临淄城内,气氛骤然紧张。田和坐镇相府,调集兵士守卫宫门和府门;田孙则在国氏府邸集结人手,准备随时发动政变。双方剑拔弩张,一场内乱一触即发。​
田布是田和的亲信,也是田白生前最信任的大夫。他深知,若田氏内斗,不仅会让旧贵族有机可乘,还会让韩、赵、魏三家趁虚而入。于是,他主动提出在相府设宴,邀请田孙和双方的核心人物,商议继承人之事。​
田孙虽对田和心存戒备,但也想趁机摸清对方的底细,便答应赴宴。宴会当日,相府内戒备森严,兵士们手持兵器,站在廊下,气氛凝重。田和身着玄色锦袍,坐在主位上,神色平静;田孙则一身戎装,带着几名亲信,坐在客位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酒过三巡,田布起身说道:“今日设宴,是为了商议宗主之位的归属。田氏子弟当以大局为重,莫要因私怨而坏了田氏的基业。”​
田孙立刻说道:“我是父亲的长子,宗主之位本就该由我继承!田和不过是我的叔父,凭什么与我争夺?”​
田和放下酒盏,缓缓道:“宗主之位,当以能者居之。父亲生前,多次夸赞我治军有方,治国得力,你不过是凭借长子的身份,又有何德何能继承宗主之位?”​
“你胡说!” 田孙猛地拍案,站起身来,“我跟随父亲征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难道比不上你?”​
两人越吵越凶,田孙的亲信甚至拔出了佩剑,田和的兵士也立刻围了上来。田布见状,连忙上前劝阻,却被田孙一把推开。​
“今日我定要杀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田孙怒吼着,拔出佩剑向田和刺去。​
田和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田布趁机拔出腰间匕首,从背后刺向田孙。“噗嗤” 一声,匕首刺入了田孙的后心。田孙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田布,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田孙的亲信见主子被杀,想要反抗,却被田和的兵士团团围住,尽数斩杀。一场即将爆发的内乱,就这样在宴会上以血腥的方式结束。​
可事情并未就此平息。田孙的亲信田会,当时正驻守在原丘城。得知田孙被杀的消息后,他又惊又怒,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田和清算。思虑再三,他决定叛乱,投靠晋国赵氏,毕竟赵氏与田氏素有嫌隙,若能得到赵氏的支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晚,田会召集原丘的守军,谎称 “田和弑杀宗子,谋夺大权,我等若不反抗,迟早会被灭口”。守军大多是田孙的旧部,对田和本就心存不满,闻言纷纷表示愿意跟随田会。随后,田会派人前往赵氏封地,向赵烈侯求援,承诺若赵氏出兵相助,愿将原丘献给赵氏。​
赵烈侯正想削弱田氏的势力,见田会来降,欣然应允,立刻派大将率军前往原丘。
消息传到临淄,田和大怒,当即派田布率军前往原丘,镇压叛乱。​
田布率军抵达原丘时,赵氏的军队已经入城。双方在原丘城外展开激战,齐军虽精锐,但赵氏军队也不容小觑,战事陷入了胶着。田和见状,只好亲自率军前往支援,并派人向韩、魏两家求援,按照此前的约定,四国应互相照应。​
韩康子和魏桓子虽与赵氏有矛盾,但也不愿看到田氏被削弱,便派兵前往原丘,协助齐军。三国联军士气大振,很快便攻破了原丘的城门。田会见大势已去,只好带着残部逃往赵氏封地,原丘重新落入田氏手中。​
经此一役,田和彻底巩固了自己的地位,田氏内部再无人敢反对他。他看着原丘城头飘扬的田氏旗帜,心中暗暗发誓,父亲和叔父打下的基业,他一定会守护好,而且要做得更好。总有一天,他要让田氏取代姜姓吕氏,成为齐国真正的主人。​
此时的临淄城内,姜姓吕氏的宗庙依旧矗立,可里面的香火却越来越淡。百姓们提起齐国,想到的不再是吕姓君主,而是田氏的宗主。田氏代齐的大幕,早已在田盘、田白、田和三代人的努力下,缓缓拉开。


2、莲花山上火石岭  甘德占卜点穴眼

①  康公奢靡,田相忧思​
周威烈王二十一年的临淄,风里都裹着两股截然不同气息。城南公宫的方向,终年飘着黍酒醇香与丝竹靡音;而城西相府所在的陋巷,却总浸着些墨汁的清苦与案牍的沉郁。
这年深秋,齐宣公的丧钟刚过百日,新君康公姜贷便急着把公宫的朱漆柱又裹了层金箔,连阶前的石狮子都要描上朱砂。​
“万舞要跳三日,少一刻都显不出先君威仪!” 康公坐在铺着狐裘的玉几后,声音里满是少年天子的骄纵。
殿下文武百官皆垂首,唯有站在右侧首位的田和,袖口下指节悄悄攥紧。他今年已过不惑,鬓角染了些霜色,一身玄纁朝服洗得发浅,与周围大夫们绣着鸾鸟的锦袍格格不入。​
昨日朝会时,康公还特意让人把殿门的门槛垫高了三寸,理由是 “长者履不上堂,矮阶显不出公室尊荣”。结果上卿高傒年迈,脱履时踉跄着差点摔倒,康公却抚掌笑:“高卿这是急着要尝寡人的新酿?”
彼时田和正站在阶下,看着高傒涨红的脸,忽然想起自家五世相齐的旧事,从祖父田乞杀晏孺子,到父亲田常诛阐止,田家掌了四十多年实权,却始终隔着一层 “相” 与 “君” 的天堑。​
散朝后田和没回相府,先绕去了临淄西市。粮铺前排队的百姓手里攥着皱巴巴刀币,掌柜的嗓门沙哑:“粟米又涨了!公宫买万舞的舞姬,一下子收了百石粮,咱们小老百姓哪够吃?”
田和驻足听了片刻,身后家臣田布低声道:“相爷,康公今早又传旨,要征三百民夫去修宗庙露台,说是要配得上‘万舞’的排场。”​
田和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珏上 “田氏代齐” 四个字,只是多年来他始终不敢细看。“回府吧,” 他转身时瞥见街角青灰色的瓦檐下,几个学子正捧着竹简争论,“让人去请甘德先生来府中赴宴。”​
②  甘德故人,弦外之音​
甘德来相府时,天已擦黑。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儒衫,背着个装满星图的木匣,脚上的麻鞋沾了些泥,刚从城外的观星台赶回来,那里有他亲手搭建的土圭,能测日月运行的轨迹。​
相府的宴席很简单:一鼎粟饭,一盘腌菜,一壶浊酒。田和亲自为他斟酒,目光落在他匣子里露出来的星图上:“先生的《天文星占》,我读了三遍。那八百颗恒星的名字,竟比朝堂上大夫们的名籍还清楚。”​
甘德端着酒杯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些风霜:“相国见笑了。我在鲁国时,家里只有三分薄田,却总爱躺在田埂上看星星,结果田荒了,妻子也走了。后来周游列国,在郑国观测到岁星(木星)逆行,预言郑国公室有内乱,结果三个月后果真应验,从那时起,才有人肯听我这‘疯子’说话。”​
田和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知道甘德的难处。三年前甘德来齐国时,怀里只有一卷残破的星图,是田和给了他五十金,让他建观星台,还派了两个弟子帮他整理观测记录。如今《天文星占》与《岁星经》传遍诸侯,连周天子都派人来求抄本,甘德却依旧住柴房,穿粗布衣裳。​
“先生可知,” 田和忽然放下酒杯,声音压得很低,“我田家五世为相,从田乞到我,掌着齐国的兵符与税赋,可每次朝会,还是要对着康公的玉几叩首。” 他案上的青铜爵,爵底铭文是 “齐宣公赐田氏”,“就像这爵,看着是恩宠,实则是枷锁。”​
甘德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目光清亮:“相国是想让田家,从‘执爵者’变成‘受爵者’?” 他放下酒杯,从木匣里取出一卷星图,展开在案上,图上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斗柄指向临淄的方向,“昨夜我观天象,岁星入奎宿,奎宿主鲁,却有一道紫气往齐国而来,落在西北方。那方向,正是九顶莲花山。”​
田和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上个月刚派人选了莲花山北麓的火石岭做墓地,原是想迁葬祖父田乞的骸骨,却没敢声张。“先生果然通天文,”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了些急切,“我在火石岭看中一块地,想请先生去看看,是否宜于安葬先祖。若是能让田家……”​
“相国是想让这块地,护着田家出君王?” 甘德打断他,指尖在星图上的莲花山位置点了点,“我们占星一脉,看坟地有个规矩:点穴时若正好点在穴眼上,点穴人会瞎。当年周文王的祖父太王,就是请了占星师点准了周原的穴眼,那占星师回去后便双目失明。”​
田和怔怔地看着他,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阴影。他早听说过这规矩,却没想到甘德会直言不讳。“先生的意思是……”​
“相国先别急,” 甘德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星空,“明日我随你去莲花山,看过地再说。只是有句话要先说明:穴眼若移对了,田家辈辈出君王;移反了,便是死绝之地。”​
③  莲花探地,龙脉藏机​
第二日清晨,田和带着甘德与田布,乘马车往九顶莲花山去。车出临淄城,越往西北走,地势越起伏,到了山脚下,只见九条山脉像巨龙的脊背,从东南往西北绵延,最后汇聚在火石岭,正是田和选中的墓地所在。​
“相国看这山势,” 甘德站在岭上,手里拿着个青铜罗盘,罗盘中心的磁针指着正南,“南面这九条山,叫‘九龙抱珠’,每座山头的海拔都差九丈,合着‘九九归一’的数;北边那条河,叫玉带河,四季不干,绕着山岭呈弓形,像给龙脉系了条玉带。”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色呈褐黄,里面混着些细小的云母片,“这土叫‘金裹土’,埋先祖骸骨,能聚灵气。”​
田和跟着蹲下来,指尖捻了点土,只觉得土质细密。“先生看,穴眼该在何处?” 他指着岭上一块平整空地,那里已经挖了个浅坑,坑底铺着青石。​
甘德走到坑边,罗盘的磁针忽然转了转,停在东南方向。他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睁开:“穴眼就在这坑底,但偏了半寸,往西北偏了半寸。”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竹管,管里装着朱砂,在坑底画了个小圈,“这圈里是正穴眼,对应着天上的紫微垣(天帝居住的星区)。若是把先祖棺椁埋在这里,不出三代,田家必能代齐。”​
田布在旁边听得脸色发白:“先生,您刚才说点准穴眼会瞎……”​
甘德笑了笑,把竹管收起来:“我当年在郑国,曾遇过一个老占星师,他说‘相地者,先相心’。若是为了私利点穴,必遭天谴;若是为了济世,天自会容你。” 他转头看向田和,目光诚恳,“相国这些年在齐国减税赋、修水利,百姓都念着田家的好。康公奢靡,公室腐朽,若田家能代齐,必能让齐国强盛,这不是私利,是顺天应人。”​
田和心里一震。他原以为甘德只是想报恩,却没想到他竟看得如此透彻。“先生愿意帮我?”​
“但有一事,” 甘德话锋一转,“移穴要选个吉日。我算过,三日后是‘辰日’,辰属土,与龙脉相合,那日移穴最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移穴时,只能我一人动手,相国与田布公子在岭下等候。”​
田和点头应下。回去的路上,田布忍不住问:“相爷,甘德先生若真瞎了,怎么办?” 田和望着车窗外的农田,田里的农夫正在收割粟米。“先生是义士,” 他轻声道,“若真如此,我田家必养他一辈子。”​
④   火石移穴,恩义两全​
三日后,辰时初刻,甘德独自一人上了火石岭。他背着木匣,里面装着罗盘、朱砂和一把小铜铲。岭下,田和与田布站在玉带河边,望着岭上的身影,手里攥着汗。​
甘德走到坑边,先拿出罗盘,确认了方向。此时太阳刚出,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坑底,青石上的水珠还没干。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小铜铲,小心翼翼地把坑底的土往东南方向移,只移了半寸,刚好移到他之前画的朱砂圈里。​
移完土,他蹲在坑边,等着眼睛发花。可过了片刻,眼前依旧清亮,能看清远处玉带河上的波光。他愣了愣,忽然笑了,或许老占星师说的 “天谴”,本就是吓唬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我为田家移穴,不是为了富贵,是为了齐国的姓,天又怎会罚我?​
岭下的田和见甘德站起身,忙快步走上岭。“先生,您的眼睛……” 他看着甘德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心里忽然没了底,“是不是移错了?”​
甘德拿起罗盘,递到田和面前:“相国看,磁针正对着紫微垣。穴眼没移错,是天容我。”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早知道,‘点穴瞎眼’是讹传。当年周文王的祖父,是老占星师故意装瞎,怕周室掌权后杀他灭口。我今日移穴,一是报相国的知遇之恩,二是信相国能让齐国变好。”​
田和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愧疚。他之前竟还怀疑甘德,实在不该。“先生,” 他郑重地作了个揖,“从今往后,您就是齐国的‘占星大夫’,食邑五百户,住进公宫旁边的占星台,我要让全齐国都知道,田家不会忘恩。”​
甘德连忙扶起他:“相国不必如此。我还是住原处的好,那里能方便观星。至于食邑,给我五十石粟米就够了,多了我也用不上。” 他从木匣里取出一卷新画的星图,递给田和,“这是我昨夜画的‘田家星图’,上面标着紫微垣与莲花山的对应位置,相国日后若有疑虑,看这图便知。”​
田和接过星图,只觉得图上的朱砂像一团火,暖了他的心。他忽然想起父亲田常临终前的话:“田家要代齐,不光要掌兵权,还要得民心、得贤才。” 如今民心在田家,贤才如甘德,或许父亲的心愿,真能在他这一代实现。​
⑤   占星辅政,田家兴基​
甘德虽没接受田和的食邑,却答应做齐国的 “占星大夫”,每逢初一十五,便去相府为田和讲天象。有时遇到旱灾或水灾,他总能提前算出,让田和早做准备。​
次年春天,临淄一带闹蝗灾,甘德提前半个月便说:“岁星犯房宿(房宿主农事),必有虫灾,相国可让百姓提前在田里撒草木灰。” 田和依言照做,果然蝗灾来时,田家管辖的地区损失远小于公室的封地。百姓们都说:“田相爷有甘大夫相助,是齐国的福气。”​
康公得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召甘德去公宫,想让他为自己占一卦,看看公室能否重振。甘德到了公宫,见康公正在看万舞,舞姬们穿着绣金的衣裳,跳得满头大汗。
“大王要占什么?” 甘德站在殿外,不肯入内,他知道康公要他脱鞋,可他觉得,为这样的君主脱鞋,是辱没了占星术。​
康公皱着眉:“占公室的运势。”​
甘德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日已过午,天上飘着几朵乌云。“岁星已出奎宿,入紫微垣,” 他缓缓道,“紫微垣主君王,如今紫气在西北,不在正南(公宫在城南),大王若想重振公室,当减税赋、惜民力,否则,天难佑也。”​
康公听了大怒,把手里的玉杯摔在地上:“你这是帮田和说话!” 他下令把甘德关起来,可刚关了一日,田和便带着三百甲士闯进宫,把甘德救了出来。
“大王,” 田和站在康公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甘大夫是齐国的贤才,您若伤了他,百姓不会答应。”​
康公看着田和身后的甲士,忽然泄了气。他知道,田家的权势早已超过公室,自己不过是个傀儡。“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内殿。​
甘德跟着田和走出公宫,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天上的紫微垣:“相国看,那紫微垣的主星,越来越亮了。” 田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颗亮星在群星中格外显眼,像在指引着什么。​
“先生是说,田家的时机快到了?”​
甘德点头:“不出十年,相国必能代齐。只是记住,代齐后要行仁政,若学康公奢靡,再好的风水也护不住田家。”​
田和郑重应下。他知道,甘德不仅为他移了坟地的穴眼,更在他心里移了 “私利” 与 “济世” 的穴眼。田家要代齐,不是为了权势,是为了让齐国的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能像玉带河的水一样,安稳地流淌。​
九顶莲花山的火石岭,成了田家祖陵,每一代齐侯即位前,都会去那里祭拜,想起甘德当年移的那半寸穴眼,想起那句 “民心是最大的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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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9:01 编辑

3康公忍受奇耻辱 三晋正式封诸侯
周威烈王初年,中原大地早已不是春秋霸主轮流坐庄的格局。
晋国,这个曾执掌中原霸权近百年的老牌强国,如今像块被蛀空的朽木,六卿争权的余波未平,韩、赵、魏三家已将最大的对手智氏连根拔起,连末代晋君晋桓公都被赶到屯留小城,成了个连祭祀祖庙都要仰人鼻息的傀儡。
三家瓜分晋国故地后,并未立刻反目。魏斯(后来的魏文侯)、赵籍(赵烈侯)、韩虔(韩景侯)心里都清楚,战国乱世,弱肉强食是铁律。他们刚从晋卿变成 “准诸侯”,地盘虽大,名分却不正,周边的齐、楚、秦都在盯着这块肥肉。是以三家先结了盟约,约定互通有无、一致对外,才算在乱世中站稳了脚跟。
可这盟约缔结还没满三月,麻烦就从西边找上门了。
①  齐王宫的暗流​
临淄,齐王宫。殿内的青铜灯盏燃着松脂,烟味混着殿外飘来的槐花香,透着股说不出的沉闷。
齐康公吕贷端坐在主位上,身上的玄色冕服绣着十二章纹,却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这衣服穿在身上三年,他却从没真正掌过一天权。
殿下手站着两个人:左侧是晋国使臣,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手里紧紧攥着节杖;右侧是齐国相国田和,一身紫色卿服,腰佩和田玉剑,站姿比主位上的康公还要挺拔。田氏在齐国又经营了三代,从田乞、田常到如今的田和,早已把齐国的军政大权攥得死死的,康公不过是个摆出来的幌子。
“臣…… 臣受晋侯(晋桓公)差遣,拜见齐君。” 晋使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田和,像是怕说错一个字。
康公抬了抬眼,目光先落在田和脸上,见他没什么表情,才转向晋使:“你们晋君…… 不是早被赵魏韩赶到屯留去了吗?如今还有闲心派使臣来齐国?”
这话里带着嘲讽,晋使却不敢接,只是把头埋得更低:“齐君明鉴,我君虽居屯留,却仍是晋国正统。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田和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他看向晋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田氏在齐国虽只是相国,却也能替君上拿些主意。你若有求,不妨当着我的面说。”
晋使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君恳请齐君出兵!赵魏韩三家以下犯上,篡夺晋室基业,若齐君能出兵相助,我君愿以晋国东部三城相赠!”
“出兵?” 康公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了亮。他当了三年傀儡,早就想找机会做点事,好让齐国的臣子们看看,他这个齐王不是摆设。若是能帮晋君夺回晋国,不仅能得三城,还能在诸侯中挣个 “扶立正统” 的名声,到时候田和再想架空他,也得掂量掂量!
可他刚要开口答应,余光瞥见田和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摩挲,那是田和动怒的征兆。康公心里一咯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看向田和,语气软了下来:“相国觉得,此事可行否?”
田和脸上露出笑容,躬身道:“君上,晋君乃是周天子册封的诸侯,赵魏韩三家篡权,本就不合礼法。齐国若出兵相助,既合道义,又能得城池,何乐而不为?”
康公不知是计,没想到田和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愣才道:“既然相国也觉得可行,那便…… 答应晋使吧。你回去告诉晋君,齐国不日出兵,必助他夺回晋室!”
晋使大喜过望,连连叩首:“谢齐君!谢齐君!臣这就回去复命!” 说罢捧着节杖,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宫殿。
殿内只剩下康公和田和两人。康公正想再说些什么,田和却先躬身告退:“君上英明,臣这就去安排粮草军备。” 说罢转身就走,没给康公再开口的机会。
看着田和的背影,康公心里忽然有点发虚,田和向来心思深沉,他真的会这么轻易让自己得功吗?可转念一想,出兵是为了齐国利益,田和就算再专权,也不能公然反对。这么一想,他又放下心来,只盼着齐军能早日获胜,自己也好扬眉吐气。
他却不知道,田和走出宫殿后,立刻召来心腹幕僚。“晋使走了?” 田和问。
“回相国,已经出了临淄城。” 幕僚答道。
田和冷笑一声:“康公倒会做梦,想借出兵揽权?他也不看看,这齐国是谁的天下。” 他顿了顿,又道,“你立刻派人去魏国,把康公答应出兵助晋君的消息告诉魏斯。记住,要快,要让魏斯知道,齐国这是要跟三晋作对。”
幕僚一愣:“相国,这不是挑唆三晋伐齐吗?万一战事起了,对齐国不利啊。”
“不利?” 田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要的就是战事。康公在宫里待得太久,忘了自己是谁了。得让他尝尝,离开了我田氏,他这个齐王什么都不是。”
②  三晋的雷霆之怒​
安邑,魏斯的府邸。魏斯正和赵籍、韩虔商议划分晋国故地的细节,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主公,齐国来的密信!” 魏斯的家臣捧着一封信闯进来,脸色凝重。
魏斯接过信,快速扫了几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赵籍见了,忙问:“怎么了?齐国那边出什么事了?”
“齐康公答应出兵助晋桓公了!” 魏斯把信扔在案上,声音里带着怒气,“晋桓公那个傀儡,居然还敢找外援!齐康公更是昏庸,他以为凭齐国的兵力,能跟我们三晋抗衡?”
韩虔拿起信看了一遍,眉头拧成了疙瘩:“我们刚把晋桓公赶到屯留,还没来得及向周天子请封诸侯,齐康公就来插一脚。这要是让他把晋桓公扶回去,我们三家辛苦打下来的地盘,岂不是要拱手让人?”
赵籍也沉不住气了:“不能等!齐康公敢出兵,我们就先打齐国!让诸侯们看看,跟我们三晋作对,没有好下场!”
魏斯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赵籍说得对,先下手为强。我们三晋联盟,兵力本就比齐国强。魏国的魏武卒能征善战,赵国的骑兵灵活迅猛,韩国的弓弩手射程远、精度高,三家合力,定能打败齐国!”
他顿了顿,又道:“我意以魏军为主力,由翟角担任主帅,翟角常年驻守西河,打仗经验丰富。赵军派五千骑兵,负责迂回包抄;韩军派三千弓弩手,压制齐军的阵型。联军先取廪丘,再攻平阴,直逼齐长城。只要打赢这一战,不仅能震慑齐国,还能逼着周天子承认我们的诸侯身份!”
赵籍和韩虔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韩虔道:“就按魏兄说的办!我这就回去调兵,三日之内,韩军必到廪丘集合。”
“赵国的骑兵也一样!” 赵籍接口道。
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眼神里满是决绝。他们都清楚,这一战不仅是为了打退齐国,更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只有打赢了,他们才能从晋卿变成真正的诸侯,在战国乱世中拥有一席之地。
三日后,三晋联军在廪丘集结。翟角站在高台上,看着台下整齐排列的士兵:魏军士兵穿着厚重的皮甲,手持长戟,腰间挂着短剑,正是闻名天下的魏武卒;赵军骑兵骑着骏马,手持长矛,身上只穿轻便的皮甲,透着一股灵动;韩军士兵则背着强弓,箭囊里装满了箭矢,眼神锐利如鹰。
“将士们!” 翟角的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军营,“齐康公助纣为虐,敢帮晋桓公复辟!今日我们三晋联军,就是要让齐国知道,晋地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只要打赢这一战,我们就能成为周天子册封的诸侯,名正言顺地执掌晋地!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三万士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地面都在发抖。
次日清晨,三晋联军向廪丘的齐军发起了进攻。翟角亲自率领魏武卒冲锋,厚重的皮甲挡住了齐军的箭矢,长戟一挥,就能扫倒一片齐兵。赵军骑兵则绕到齐军后方,切断了齐军的粮道和退路。韩军弓弩手在阵后列阵,箭矢如雨点般射向齐军,把齐军的阵型搅得大乱。
齐军本就没什么斗志,再被三晋联军这么一冲,顿时溃不成军。廪丘守将见势不妙,带着残兵弃城而逃。翟角率军追击,一口气追出了五十里,斩杀齐军一万余人,缴获了无数粮草和兵器。
消息传到临淄,康公正在宫里等着捷报,听到廪丘大败的消息,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他急急忙忙派人去请田和,可派去的人回来却说,田和正在相府养病,不能来见他。
“养病?他分明是故意不见我!” 康公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田和手握兵权,若是田和不出兵,他就算再着急,也没办法。
可不等他想出办法,第二道战报又传了过来:三晋联军已攻克平阴,正朝着齐长城进军!
康公这下真慌了。平阴是齐国西边的重要关塞,平阴一丢,齐长城就成了齐国最后的屏障。若是齐长城再被攻破,临淄就危险了!
他再也坐不住,亲自驾着马车去了相府。相府的门吏见是康公来了,不敢阻拦,忙引着他进了内院。
田和正躺在榻上,盖着锦被,见康公进来,慢悠悠地坐起身:“君上怎么来了?臣正在养病,怕是不能给君上行礼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病!” 康公冲到榻前,声音都在发颤,“三晋联军都快打到齐长城了,廪丘丢了,平阴也丢了,你快派兵去救援啊!”
田和叹了口气:“君上,不是臣不派兵,是国中实在无良将可用啊。之前率军驻守廪丘的将领,已经是齐国最好的将军了,可还是打不过三晋联军。臣就算再派兵,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那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齐国亡国吗?” 康公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田和沉默了片刻,像是思考了很久才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退敌。”
“什么办法?你快说!” 康公抓住田和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田和看着康公,眼神复杂:“君上亲自去前线督战。将士们见君上亲征,必定士气大振,说不定能抵挡住三晋联军。”
“我?” 康公愣住了,他从小长在宫里,连兵器都没碰过,怎么会打仗?“我不懂兵事啊,去了前线也没用。”
“君上不用懂兵事,只要在前线待着,就是对将士们最大的鼓舞。” 田和语气诚恳,“再说,君上是齐国的国君,国难当头,理应身先士卒。若是君上不去,将士们怕是更没斗志了。”
康公心里犹豫起来。他知道田和说得有道理,可他真的怕去前线,万一打输了,他说不定会被俘。可转念一想,若是他不去,齐国真的亡了,他这个齐王也没什么好下场。而且,若是他能在前线鼓舞士气,打赢了这一战,那他在齐国的威望肯定会大大提升,到时候田和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架空他。
“好,我去!” 康公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我去前线督战,你在临淄主持国事,一定要守住临淄!”
田和脸上露出笑容,躬身道:“君上放心,有臣在,临淄万无一失。臣这就派人给君上准备车马和护卫。”
康公不知道,他刚离开相府,田和就收起了笑容,对身边的幕僚道:“给翟角传信,就说康公要去前线督战。让他…… 好好‘招待’康公。”
幕僚一愣:“相国,您是想……”
“康公不是想揽权吗?那就让他尝尝被俘的滋味。” 田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只有让他彻底失去威信,齐国的大权,才能真正落到我田氏手里。”
③  康公被俘​
康公带着一千护卫,浩浩荡荡地向齐长城进发。
一路上,他心里既紧张又期待,紧张的是怕打输,期待的是能立下战功。可他不知道,田和早已暗中下令,让沿途的齐军将领不要给康公提供支援,只让他带着那一千护卫去前线。
等康公赶到齐长城时,三晋联军已经开始攻城了。翟角亲自指挥士兵架设云梯,魏武卒冒着齐军的箭矢,拼命往城墙上爬。赵军骑兵则在城下盘旋,防止齐军从城门突围。韩军弓弩手则在远处射箭,压制城墙上的齐军。
城墙上的齐军本就没什么斗志,见三晋联军攻势这么猛,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的士兵甚至扔下兵器,顺着城墙往下爬。
康公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吓得腿都软了。他想下令让士兵抵抗,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君上,快撤吧!联军快攻上来了!” 护卫队长拉着康公的胳膊,急切地说道。
康公这才回过神来,跟着护卫队长往城下跑。可刚跑到城门处,就见一群赵军骑兵冲了进来。为首的将领看到康公身上的冕服,眼睛一亮,大声道:“抓住齐君了!”
赵军士兵一拥而上,把康公和他的护卫围了起来。护卫队长想反抗,却被赵军士兵一剑刺穿了胸膛。康公吓得瘫倒在地,被赵军士兵架了起来。
翟角听说抓住了康公,心里大喜。他亲自来到康公面前,拱了拱手:“齐君,得罪了。我等奉魏、赵、韩三家之命,前来讨伐齐国。如今你被俘,还请齐君跟我回去,面见三家主君。”
康公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现在才明白,田和让他来前线督战,根本就是个骗局,田和根本就没想让他赢,而是想借三晋之手,把他这个齐王彻底搞垮。
几天后,康公被带到了安邑。魏斯、赵籍、韩虔早已在府中等着他。三人坐在主位上,康公则被士兵押着,站在殿下手,活像个囚犯。
“齐君,别来无恙啊?” 魏斯看着康公,语气里带着嘲讽,“当初你答应出兵助晋桓公,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的下场?”
康公低着头,声音沙哑:“是我糊涂,不该得罪三晋。还请三位大人高抬贵手,放我回齐国。我保证,齐国再也不会干涉晋地的事。”
“放你回去?” 韩虔冷笑一声,“哪有那么容易。你想回去可以,但得帮我们办一件事。”
康公连忙道:“只要能放我回去,别说一件事,十件事我也答应!”
“我们要你去洛阳,向周天子请求,册封我们三家为诸侯。” 赵籍开口道,“你是齐国的国君,周天子多少会给你点面子。只要你能说动周天子,我们就放你回齐国。”
康公愣住了。他知道,三晋想当诸侯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让他去替三晋请求册封,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是被俘的国君,却要去替敌人求封,传出去,他这个齐王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怎么?不愿意?” 翟角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地盯着康公,“若是不愿意,那齐君就只能永远留在安邑了。”
康公浑身一颤。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掌握在三晋手里,若是不答应,他可能真的再也回不去齐国了。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们。我去洛阳,求周天子册封你们为诸侯。”
魏斯、赵籍、韩虔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魏斯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齐君放心,只要周天子答应册封,我们立刻放你回齐国。”
④  九鼎声响,三晋封侯​
洛阳,周天子的宫殿。
这里早已没有了早期的繁华,宫殿的梁柱上积满了灰尘,地面的青砖也有不少开裂了。周威烈王坐在主位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龙袍,脸上满是疲惫。
殿下手,康公穿着囚服一样的衣服,站在那里。他的身后,站着魏斯、赵籍、韩虔三人,眼神里满是催促。
“周天子,臣…… 臣齐侯,有一事启奏。” 康公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敢抬头看周威烈王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简直是丢尽了齐国的脸。
周威烈王看着康公,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三晋家主,心里早就明白了几分。他叹了口气:“齐侯有话直说吧。”
“魏、赵、韩三家,世代为晋卿,忠心耿耿,为稳定晋地立下了大功。” 康公按照三晋教他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晋室衰微,三家已实际执掌晋地。臣恳请周天子,册封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以安抚晋地百姓,稳定中原秩序。”
话一说完,康公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根。他能感觉到,殿内大臣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嘲讽、有同情,还有不屑。
周威烈王沉默了很久。他知道,三晋的势力早已不是周王室能抗衡的了。若是不答应册封,三晋说不定会直接自立为诸侯,到时候周王室的颜面会更难看。而且,齐康公还在三晋手里,若是不答应,三晋迁怒于康公,齐国说不定会找周王室的麻烦。
“罢了。” 周威烈王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魏、赵、韩三家虽以下犯上,却也确实稳定了晋地。既然齐侯求情,那朕就准了。”
他顿了顿,对身边的内侍道:“传朕旨意,册封魏斯为魏侯,赵籍为赵侯,韩虔为韩侯,正式确立三家为诸侯,世代执掌晋地故地。”
内侍高声宣读完旨意,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钟声,那是九鼎的钟声。九鼎是周天子权力的象征,只有在册封诸侯、祭祀天地等重大场合才会敲响。
钟声在洛阳城上空回荡,魏斯、赵籍、韩虔三人连忙跪倒在地,对着周威烈王叩首:“臣谢周天子恩典!”
他们的声音里满是激动,从今天起,他们再也不是晋卿,而是真正的诸侯了!他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执掌自己的地盘,在战国乱世中大展拳脚了!
康公站在一旁,看着三人激动的样子,心里满是屈辱。他知道,这九鼎的钟声,不仅宣告着三晋的崛起,也宣告着他这个齐侯的彻底失败,他不仅没能夺回权力,还成了三晋封侯的工具,这奇耻大辱,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几天后,康公被送回了齐国。可他刚回到临淄,就发现田和已经掌控了整个齐国的军政大权。田和亲自到城外迎接他,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君上受苦了。臣已经把齐国打理好了,君上只需在宫里安心养病即可。”
康公看着田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夺回权力了。
而三晋封侯,则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诸侯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它打破了 “天子册封诸侯” 的传统,开了卿大夫凭借实力夺取诸侯之位的先河。从此,战国乱世的序幕正式拉开,各国纷纷开始变法图强,争夺天下霸权,一个更加动荡、更加激烈的时代,到来了。


4、囚君海上食一城  租税祭祀齐先君

淄水泛着冷冽波光,岸边芦苇被风卷得漫天飞絮,像极了这齐国朝堂如今的飘摇。城门处没有迎接君王的仪仗,只有几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兵卒斜倚着城墙,见那辆蒙着灰布的马车缓缓驶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车帘被一只颤抖的手掀开,齐康公吕贷探出半个身子。他的玄色王袍沾着一路的尘土,领口处还残留着几处暗红的污渍,那是上月在三晋军营中,不慎打翻酒樽溅上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原本还算挺拔的身躯,此刻像被抽去了筋骨,下车时踉跄了两步,若不是身旁内侍连忙搀扶,险些栽倒在泥泞里。
“君上,王宫…… 快到了。” 内侍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街角。那里站着两个穿着青色深衣的人,腰间别着青铜剑,袖口绣着细小的 “田” 字纹,那是田相国府的侍卫,自康公被囚后,整个临淄城的眼线,早已换成了田氏的人。
康公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挪动脚步。他还记得三年前离开临淄时,百姓们夹道相送,宫门外的青铜鼎上刻着的 “大齐万年” 四个篆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如今,街边的商铺大多关着门,偶尔有开门的,见了他这副模样,也只是慌忙低下头,匆匆关上窗棂。只有几个孩童追着马车跑了几步,被身旁的妇人一把拽住,低声呵斥:“那是废君,别惹祸!”
“废君” 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康公心里。他猛地停住脚步,想回头斥责,可话到嘴边,又被一口冷气咽了回去。在三晋军营被囚禁的这段时间,他早已尝够了屈辱,赵襄子曾当着众臣的面,把他的王冠扔在地上当蹴鞠踢;魏文侯更直白,说他 “不如田和一根手指管用”。如今能活着回来,不过是因为三晋已经借他的名义,求周天子册封了赵、魏、韩为诸侯,他这个 “齐君”,早已成了无用的弃子。
王宫的朱漆大门倒是还在,只是门环上的铜绿比往年厚了许多,门楣上的饕餮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走进正殿,更是一片萧索。原本铺在地面的白玉石板裂了几道缝隙,角落里积着厚厚灰尘,唯有正中央的宝座,还勉强维持着几分君王的体面。康公被内侍扶着走上台阶,一屁股瘫坐在宝座上,冰凉的玉质触感透过衣料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诸位爱卿……”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受此大辱,实在有失我大齐的尊严,让各位也跟着颜面扫地。我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下,眼角滑下两行浊泪。
殿下站着十几个大臣,大多低着头,没人敢接话。沉默了片刻,一个穿着紫色深衣的中年大臣上前一步,躬身道:“君上能平安归来,已是齐国之幸。这段日子,多亏了田相国日夜操劳国事,安抚百姓、整饬军备,不然临淄城怕是早已乱了。”
说话的是上大夫田豹,田和的堂弟。他这话看似慰问,实则是在提醒康公,如今齐国的实权,早已不在他手中。
康公心里清楚,却也只能顺着话头往下说:“本君…… 多谢相国操劳。待日后,必有重赏。”
“重赏就不必了。” 一个冷冽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打断了他的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田和穿着一身玄色绣龙纹深衣,缓步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殿内时,所有大臣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田和走到殿中站定,没有像其他大臣那样躬身行礼,只是微微颔首,语气里满是讥讽:“作为相国,操劳国事是分内之事。只是君上此次被俘,让齐国蒙羞,这事,君上怕是难辞其咎吧?”
康公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连忙从宝座上欠了欠身:“那是那是,本君…… 本君理应自责自罚。” 他心里只想着赶紧平息田和的怒火,至于 “自责自罚” 具体是什么,他根本不敢深想。
“君上也不必过度自责。”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站了出来,是宗正吕礼,吕氏宗室里为数不多还敢说话的人,“此次三晋势大,非君上一人之过,我等身为大臣,未能辅佐好君上,也有责任。”
吕礼这话刚说完,田和就冷笑一声,目光转向他:“吕大人这话,怕是不妥吧?我等的责任,不过是鸿毛一爪;君上身为齐国之主,沉迷酒色、不勤政事,率军出征时又督战不力,才让三晋有机可乘,当了人家的俘虏。更可笑的是,还帮着三晋求周天子册封,这等辱国之事,君上的责任,难道不大过天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殿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殿内烛火剧烈摇曳,映得众人影子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康公被吓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抓着宝座扶手, “照…… 照相国说,本君应该怎样是好?”
田和往前迈了一步,距离宝座只有几步之遥。他猛地一甩手,玄色衣袖带起一阵风,扫过旁边的青铜灯台,灯台晃了晃,几滴灯油溅在地上,瞬间燃起一小团火苗,又很快熄灭,留下一圈焦黑印记。
“你天天荒淫嗜酒,把后宫当成酒池肉林,把朝堂当成儿戏!” 田和的眼神像要吃人,“去年莒国叛乱,你本该亲率大军平叛,却因为贪恋一个姬妾美色,在宫中醉了三天三夜,导致莒国叛军杀到临淄城外,若不是我率军拼死抵抗,齐国早就亡了!”
“还有这次,三晋联军来犯,你勉强答应随军督战,却在军营里日日饮酒作乐,连军报都懒得看。赵军夜袭大营时,你第一个弃军而逃,被人家活捉了去,这种事,古今中外,世所罕见!”
“更荒唐的是,你在三晋军营里,为了活命,居然主动提出要帮三晋求周天子册封!你可知,你这一句话,让齐国在诸侯面前抬不起头,让列祖列宗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田和每说一句,康公的头就低一分。到最后,他几乎是把脸埋在了胸口,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后背的衣服也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不…… 不至于将我杀头吧?” 他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
田和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不屑:“杀你?如果杀掉你的头能挽回齐国的尊严,能让诸侯再看得起齐国,你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早已人头落地了!可你活着,比死了更有用,至少,能让天下人看看,吕氏的子孙,是如何把姜子牙创下的基业,败得一干二净的!”
康公再也忍不住,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流,他哽咽着说:“是我无能…… 是我无能…… 连累了国人,连累了齐国……”
“现在知道无能了?” 田和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让你不连累国人。”
康公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只要有办法,我愿意去做!不管是让我闭门思过,还是让我减免赋税,我都愿意!”
“君上可象征性地表示一下谢罪之心。” 吕礼又站了出来,他知道田和不会轻易放过康公,但还是想试着为吕氏争取一丝余地,“比如削减食邑,或是去太庙斋戒三月,向列祖列宗请罪。”
“不!” 田和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这点小事,不足以抵偿君上犯下的罪过。”
康公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看着田和,声音里满是绝望:“那依相国的意思?”
田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殿内的大臣:“我已与各位大臣协商过了,关于君上的处置,诸位可有异议?”
康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田豹、田骈等田氏亲信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几个中立的大臣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只有吕礼和另外两个吕氏宗室的大臣,嘴唇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没敢说话。整个大殿里,除了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现在齐国都成了你的封地,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还想怎样?” 康公突然爆发了,他猛地站起身,指着田和,声音嘶哑,“从你父亲田乞开始,你们田氏就一直在蚕食吕氏的基业!田乞杀了晏孺子,立了悼公;你哥哥田常杀了简公,立了平公;到了你这里,更是把我当成傀儡,如今还要赶尽杀绝吗?”
田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淡淡地说:“我还想怎样?你心里没有数吗?吕氏失德,民心早已归了田氏。这些年,你只顾自己享乐,不管百姓死活,临淄城外的流民饿死了多少,你知道吗?黄河决堤,百姓流离失所,你却还在宫中举办宴饮,你知道吗?”
“我……” 康公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田和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他从未放在心上。
“你不必说了。” 田和打断他,“我已经决定了。”
康公的身体晃了晃,他扶着宝座的扶手,才勉强站稳:“不至于让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吧?”
田和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有。”
听到这话,康公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瘫坐在宝座上,双手撑着额头,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宝座的玉面上,发出清脆声响,在寂静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没有说话,只是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淄河以东,有个叫海曲的小城。” 田和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那里三面环海,一面靠山,土地贫瘠,却也足够让你安身。我会把你迁至那里,食邑一城,用那里的租税,作为你祭祀太公吕尚以下姜齐先君的费用。”
“这这这,合适吗?” 康公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海曲?那地方连粮食都不够吃,怎么祭祀先君?再说,那城里的人,大多是渔民和流民,我去了那里,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淄河十八漏,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田和冷笑一声,“像你这样的君主,能苟活于世上,能有一城之地祭祀先君,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了。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早就把你扔去喂鱼了。”
他的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内的大臣们依旧低着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康公说句话。田豹甚至偷偷抬起头,看了田和一眼,眼神里满是赞同。
康公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一阵悲凉。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殿顶的梁木,梁木上还刻着当年齐景公时期修建宫殿时留下的铭文,只是如今早已被灰尘覆盖。他张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喊:“怪只怪我生不辰,我辰安在?!”
这声呼喊里,有不甘,有绝望,还有一丝最后的挣扎。可回应他的,只有殿外呼啸的风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田和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今生你就死了这份心思吧。吕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就在这时,田豹上前一步,躬身道:“相国,如今君上即将迁往海曲,国中不可一日无主。依臣之见,从现在起,相国可代行国君事宜,主持朝政,等待周天子的册命。”
田和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殿内的大臣:“周天子册命与否,于我而言,算不了什么。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齐国的安危,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诸位可有不同意见?”
“没有异议!” 田豹第一个高声回应,“相国治理齐国多年,百姓安居乐业,诸侯敬畏。就算没有周天子的册封,相国称王称帝,也不在话下!有周天子的册封,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是啊是啊!” 另一个大臣也连忙附和,他是去年刚被田和提拔起来的上卿,此刻正是表忠心的时候,“《周易》有云: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小人革面,顺以从君也。相国此举,乃是顺应天命,符合民心。国中不可一日无君,相国代行君权,再好不过!”
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有的说 “相国英明”,有的说 “此乃大势所趋”,殿内瞬间一片阿谀奉承之声。吕礼看着眼前的景象,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他知道,吕氏已经回天乏术了。
田和看着众人的反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笑容。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过,他也清楚,“田氏代齐” 这件事,毕竟是篡逆之举,天下诸侯未必会认可。尤其是三晋,虽然之前和他合作过,但若是看到齐国换了君主,说不定会借机发难。
“诸位的心意,我心领了。” 田和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只是,似这样革故鼎新的大事,天下人一时之间怕是还转不过弯来。想要让诸侯和百姓都接受,还需一步步来,不能操之过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魏侯,乃是三晋之首,也是诸侯中最有威望的人。之前三晋求周天子册封,就是魏侯从中斡旋。我想,待时机成熟,我要亲自去跟魏侯会上一会,向他请教如何处理此事。以我和魏侯的交情,他应该会帮我这个忙。”
“相国深谋远虑!” 田骈上前一步,躬身道,“魏侯向来赏识相国的才能,只要相国亲自去一趟,魏侯必定会鼎力相助。到时候,有了魏侯的支持,周天子的册命自然水到渠成,其他诸侯也不敢有异议。”
“这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啊!” 又有大臣附和道,“如今田氏在齐国的威望,早已超过吕氏。百姓们提起相国,无不称赞;大臣们提起相国,无不敬佩。只要相国能代行君权,齐国必定能重现当年的霸业!”
田和微微点头,目光扫过殿内的众人,最后落在康公身上。康公依旧瘫坐在宝座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齐国的朝堂,再也没有吕氏的位置了。
“君上,” 田和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明日我会派车马送你去海曲。你放心,我会让人给你准备足够的粮食和财物,也会派侍卫保护你的安全。只是,你到了海曲之后,就不要再过问临淄的事了。安安心心地祭祀先君,了此残生,对你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康公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宝座的玉面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殿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殿门吱呀作响。烛火终于支撑不住,“噗” 地一声熄灭了。整个大殿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淄水的波光,透过殿窗的缝隙,照进几缕微弱的光,映在康公苍白脸上,也映在田和挺拔身影上。
齐国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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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千里迢迢会涿泽 田代姜齐定乾坤

周安王十五年(前 387 年),汾水之畔的涿泽湖正逢盛夏。
晨雾还未散尽,湖面便腾起层层水汽,将北岸的荷花潭晕成一片粉白的雾霭,初绽的荷花托着露珠,在晨光里映出细碎的金光;南岸的芦苇荡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便掀起青绿色的浪,菖蒲的香气混着水汽飘过来,倒让这沼泽湿地多了几分清雅。唯有东岸的汾河湿地最是壮阔,连片的蒲草与水洼交织,水鸟掠过水面时,会惊起一串细碎的涟漪,远远望去,竟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岸。
一艘乌篷大船正破开湖面的薄雾,缓缓驶向湖心岛。船头立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是齐国的田和。他身着深青色曲裾深衣,腰束玉带,佩着一把青铜剑,剑鞘上雕刻的夔龙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此人年过四十,身躯凛凛如劲松,肩背宽阔得能撑起千钧重担,一双眼睛更似寒星般锐利,只是此刻望着涿泽的景色,眼底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这趟涿泽之行,关乎田氏几代人的夙愿,他不能有半分差池。
船刚靠上湖心岛的木码头,便见岛上早已站着一行人。为首者头戴诸侯冕冠,玄色朝服上绣着十二章纹,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正是魏国国君魏文侯魏斯。他比田和年轻几岁,俊美非凡脸庞上不见半分轻浮,黑金色眼眸深邃如渊,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仿佛这方天地都要被他的气场笼罩。
“田大夫远道而来,辛苦了。” 魏文侯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却带着几分笑意。他上前两步,目光扫过田和紧握剑柄的手,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田和连忙收敛起心绪,拱手行礼:“魏侯亲临相候,和愧不敢当。” 他抬眼时,正见魏文侯眼底的笑意,忽然想起这人素来通透,自己这点心思怕是瞒不过他,索性也不再故作谦卑,直起身道,“涿泽风光甲天下,今日得见,才知传言不虚。”
魏文侯笑着引他往岛上的亭榭走去:“大夫若喜欢,日后尽可常来。只是今日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赏景。”
亭榭里早已备好了茶案,青铜鼎中煮着汾河的清泉,旁边的陶壶里泡着晋阳产的茗茶,香气袅袅。侍从们见二人进来,连忙躬身退下,只留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田和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忽然觉得心里的紧张淡了些,他与魏文侯相识多年,深知此人虽有帝王心术,却也重情义,今日之事,或许尚有转机。
“魏侯是一个心怀壮志的开国君主。”田和放下茶杯,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恭维。他知道魏文侯建立魏国不易,这话既合事实,也能讨得对方欢心。
果然,魏文侯闻言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调侃:“与你这个‘准齐侯’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这话像一把尖刀,瞬间戳中了田和的心事。他脸上的笑容一僵,血色骤然褪去,又很快涨得通红,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茶杯。田氏在齐国经营了三代,从田乞“大斗出小斗进”赢得民心,到田常诛杀齐简公掌控朝政,再到他如今把持齐国大权,只差周天子的一纸册命,便能名正言顺地取代姜姓吕氏。可这事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魏文侯一句话,便点破了他最心虚的地方。
但田和毕竟是历经风浪之人,很快便稳住了心神。他放下茶杯,反而笑道:“魏侯说笑了。魏侯能得到周天子册命,成为诸侯之雄,可要给我们那个俘虏君上记一笔呢。” 他说的“俘虏君上”,便是此前被魏国俘虏的齐康公吕贷,当时魏文侯正是借着俘虏齐康公的机会,向周天子邀功,才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魏文侯闻言朗声大笑,笑声震得亭外的荷叶都微微晃动:“哈哈哈,没有他这个俘虏,我还不好意思张口呢。” 他笑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忽然变得严肃,“说吧,今日找我,究竟有何事?”
田和知道时机到了,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听闻魏侯拜卜子夏、田子方为师,又奖励臣民荐贤,放手用贤才。就说那西门豹,您破格让他去邺地任令,他便能凿十二渠灌田,让邺地百姓安居乐业。您把国家政权交给士阶层掌管,这份宽厚端严、礼贤下士的胸襟,真是前无古人的创举。”
魏文侯闻言谦然一笑,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一个君主,要想实现富国强兵的宏愿,单靠自己一人之力远远不够。智囊团的群策群力,才是治国的根本。”
“治国之道,我要多向魏侯学习。” 田和顺势说道,目光里满是敬佩,“只是齐国如今的局面,你也知道,姜姓康公昏庸无能,百姓早已心向田氏。可没有周天子的册命,我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魏文侯抬眼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深意:“你想说什么?”
“我听闻魏侯曾说,‘占有权势和财富的君主,不比占有道德与才智的穷读书人尊贵’。” 田和引用魏文侯的话,语气愈发恳切,“这话正是所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道理。如今齐国需要一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君主,而我,愿效仿魏侯,让齐国强盛起来。只是这事,还需魏侯相助。”
魏文侯闻言,忽然想起了田子方。那日他饮酒听乐,随口说伴奏的钟声音律不齐,田子方竟当场嗤笑。他当时不解,追问缘由,田子方却说:“君明则乐官尽职,君不明则乐音失序。您身为君主,不去关注朝政得失,反而纠结音律小事,岂不可笑?” 想到这里,他看向田和,缓缓道:“有一次田子方曾劝我,凡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君主的职责,是让有志之士充分施展才能,而不是计较细枝末节。”
他顿了顿,又道:“就说西门豹,当初有人向我告状,说他任邺令以来,‘廪无积粟,府无储钱,库无甲兵,官无计会’,我起初也疑心他无能,便亲往邺地视察。可到了邺地才知,他是在暗中整训军民,只待时机成熟。我登城击鼓时,百姓竟能迅速整装待发,那一刻我才明白,知人善任、用人不疑,才是君主该做的事。”
田和连忙起身,对着魏文侯深深一揖:“和受教了。若我能在齐国立足,定当效仿魏侯,重用贤才,让齐国重现盛况。只是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希望魏侯能在天子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
魏文侯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想让周天子册命你为齐侯?”
田和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正是。如今姜姓康公无后,这不是最合适的理由吗?只要周天子点头,齐国愿贡献大量财帛给王室,以回报天子的册命。”
魏文侯闻言,忽然击节赞曰:“这理由充分!” 他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湖面的荷花,缓缓道:“周天子如今虽是摆设,可册命之事终究要名正言顺。你若真能进献财帛,再加上我的奏报,他想必不会驳我的面子。”
田和心中一喜,连忙道:“那就有劳魏侯了!”
魏文侯转过身,看向田和,目光郑重:“你得人和,齐国百姓心向田氏;占天时,如今诸侯纷争,周天子需要依靠强大的诸侯;更重要的是,你有治国之才,其道不孤。你且回去静待佳音吧。”
田和深深一揖,语气里满是感激:“多谢魏侯!和定不会辜负魏侯的相助!”
这日的涿泽湖,风平浪静,可湖心亭里的一番对话,却悄然改变了齐国的命运。
田和离开涿泽后,便开始暗中筹备,他命人收集齐国的珍宝财帛,装满了十辆马车,只待魏文侯的消息;又派人密切关注齐康公的动向,防止这位姜姓君主从中作梗。
而魏文侯回到魏国后,也很快行动起来。他亲自起草了一份奏疏,详细陈述了齐康公无后、田和深得民心的情况,又特意提到田氏愿向王室进献财帛,以助王室度过难关。随后,他派使者带着奏疏和一部分田氏进献的财帛,前往周天子的都城洛邑。
此时的周天子周安王,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严。王室领地狭小,财政拮据,连祭祀用的礼器都难以置办。使者带来的财帛,对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再加上魏文侯在诸侯中威望极高,周天子不敢轻易得罪,便 “勉为其难” 地答应了奏请。
周安王十六年(前 386 年),洛邑传来消息,周天子正式册命田和为齐侯!消息传到齐国时,田和正在临淄府邸中与大臣们议事。当侍从捧着册命文书进来时,田和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他展开文书,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周天子的诏令,承认他为齐国诸侯,列名于诸侯之间。而那个还在世的齐康公吕贷,竟被直接遗忘在诏令之外。
“主公!贺喜主公!” 大臣们纷纷起身行礼,语气里满是激动。田氏几代人的努力,终于在今日得以实现!
田和望着手中的册命文书,眼眶微微泛红。他想起了祖父田乞,当年顶着 “大逆不道” 的骂名,用粮食赢得百姓的心;想起了父亲田常,诛杀齐简公,一步步掌控齐国朝政;又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隐忍与谋划,如今,他们终于成功了!
“传我命令,” 田和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即日起,齐国为妫姓田氏所有,改称‘田齐’。齐康公迁居海滨,保留其宗庙祭祀,其余封地尽数收回。另外,备好厚礼,前往魏国答谢魏侯!”
大臣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府邸的梁柱都微微作响。
为何改称 “田齐” 而非 “妫齐”?田和心中早有计较。妫姓是陈国的国姓,而田氏的先祖正是从陈国迁到齐国的。若称 “妫齐”,难免会让百姓想起陈国,不利于田氏在齐国立足;而 “田齐” 则能明确田氏的正统地位,与陈国彻底区分开来。
这一年,田和正式成为田齐的开国之君,史称 “田太公”。他即位后,果然效仿魏文侯,重用贤才,整顿吏治,减免赋税,齐国很快便强盛起来,成为诸侯中的强国。
而那个被迁居海滨的齐康公,没过几年便在孤独中病逝。随着他的离世,姜姓吕氏彻底退出了统治齐国的历史舞台。从姜子牙辅佐周武王建立齐国,到齐康公病逝,姜姓齐国历经近八百年,最终被田氏取代。
“田代姜齐”,这是中国春秋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它标志着齐国新兴的封建势力正式掌握了政权,也意味着旧贵族的衰落。而与此同时,晋国的韩、赵、魏三家也瓜分了晋国,建立了自己的诸侯国,“三家分晋”。
这两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件,像一道分水岭,将中国历史从诸侯称霸的春秋时代,推向了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从此,诸侯之间的战争更加频繁,各国纷纷变法图强,以求在乱世中立足。而田齐,也在这场乱世中,书写了属于自己的传奇。
多年后,田和站在临淄的城墙上,望着下方繁华的街市,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了当年在涿泽湖与魏文侯的会面,若没有那次会面,没有魏文侯的相助,田氏或许还要走更多的弯路。但他知道,田氏能取代姜姓,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民心,民心向背,才是治国的根本。
风从远方吹来,带着临淄街市的喧嚣,也带着田齐未来的希望。田和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他要让田齐在战国乱世中屹立不倒,要让田氏的基业代代相传。


6、获封祭祀头等事  威风凛凛塦字旗
        
周安王十六年孟秋,临淄宫城的朝会殿内,青铜鼎中烹煮的黍稷香气漫过阶前,却压不住殿中若有似无的躁动。
田和身着玄色绣龙朝服,端坐在原本属于姜齐君主的玉几后,那是吕尚后代传了三十二代的旧物,如今却成了他这个陈国公室旁支的坐具。
“君上,如今咱们已受天子册命,正式继统齐国,仍用‘齐’为国号,是否……” 大夫田豹躬身出列,话音未落便被田和的目光截住。
田和抬眼时,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历经十代经营才沉淀下的沉稳,他看向殿中列坐的文武,大多是田氏门客或姻亲,却仍有几个面生的大夫面露犹豫。
“不叫齐国,该叫什么?” 田和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瞬间静了下来,“叫陈?先君妫完自陈国奔齐时,陈已受郑、楚夹击,宗庙早毁,如今提‘陈’,是要让天下人记着咱们是流亡之族?” 他起身走下玉阶,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冰凉的青砖,“还是叫田?田氏本是妫姓分支,因先君在齐获封田邑才改的氏,若以‘田’为国号,便是告诉诸侯,咱们要另立门户,周天子刚赐我侯爵,这时候改国号,是嫌他老人家不够心烦?”
田豹脸颊微红,躬身谢罪:“臣思虑不周。”
“不是你思虑不周,是没记着咱们田氏走到今天,靠的从不是虚名。” 田和停在殿中悬挂的齐地舆图前,手指点在临淄以西的历下城,“当年先君田乞用大斗出、小斗进收拢民心,田常诛高、国二氏时仍尊姜氏为君,哪一步不是藏锋敛锐?如今吕齐已亡,可百姓心里,‘齐’还是那个渔盐富足的齐,不是姜氏的齐。改了国号,百姓要慌,诸侯要疑,何苦为一个名号折腾?”
殿内众人纷纷颔首,田和这才回到玉几后坐下,端起内侍奉上的醴酒抿了一口:“传令下去,把先前占的鲁国薛邑、卫国廪丘都还回去,派使者去韩、赵、魏,说田齐愿与三晋盟誓,共尊天子。”
大夫田骈连忙应下:“君上此举,必能让诸侯信服。”
田和却摆了摆手,目光飘向殿外的天空,他想起从妫完到他田和,十代人,二百八十六年,田乞施恩百姓,田常执掌国政,田盘平定内乱,每一代都在为 “代齐” 这两个字铺路。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可他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像是一件穿了多年的旧衣,虽合身却少了份郑重。
三日后,田和在后宫的书室召见了祭祀官。老祭祀官捧着龟甲和蓍草,颤巍巍地叩拜:“君上召见,可是为祭祀之事?”
“正是。” 田和放下手中的竹简,那是刚从周王室送来的册封文书,周天子的墨宝还带着竹简的清香,“先祖们在齐国隐忍百年,如今咱们成了诸侯,该好好祭一祭他们了。你凿龟数策,选个黄道吉日。”
老祭祀官却愣了愣,随即道:“君上,《礼记王制》有云:‘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诸侯每年祭先祖一次,本是常礼,只要君上心怀虔诚,哪天都是吉日。”
“那祭祀的礼数呢?” 田和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礼数自有定规。” 老祭祀官抬起头,花白的胡须随着话语颤动,“天子祭祀用太牢,舞八佾,奏《雍》乐;诸侯用少牢,舞六佾,奏《象》乐。先祖妫完是陈国公子,如今君上是齐侯,该用诸侯之礼祭祀,不可僭越。”
田和却皱了眉,指尖的力度加重了几分:“我要照天子的礼数祭。”
“不可!” 老祭祀官猛地跪直了身子,声音也提高了些,“君上,僭越之礼是大忌啊!当年鲁昭公好用天子之乐,被孔子斥责‘是可忍,孰不可忍’;若君上用天子之礼祭祀,诸侯们必定会说您藐视天子,到时候三晋、鲁、卫说不定会联合起来对付咱们!”
“藐视天子?” 田和冷笑一声,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正在凋零的梧桐叶,“现如今天子困在洛阳,要靠诸侯的贡赋度日,哪个诸侯不是打着‘尊王’的旗号争地盘?晋国有三家分晋,鲁国有三桓专权,周天子管得了吗?他连自己的地盘都保不住,还能管我用什么礼数祭祀?”
老祭祀官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被田和的眼神堵了回去。田和转过身,语气缓和了些:“老大人,你跟着田氏几十年,该知道咱们先祖不容易。妫完流亡到齐时,连祭祀先祖的宗庙都没有;田乞当年想祭一次先祖,还要偷偷摸摸的。如今咱们成了齐侯,若不能用最隆重的礼数告慰先祖,我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老祭祀官沉默了,他想起田氏历代的艰难:田常当年杀了齐简公,却不敢自立,仍立傀儡君主;田盘平定齐国大夫之乱时,连自己的儿子都战死了。二百八十六年,田氏流了多少血,才换来了今天的地位。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既然君上心意已决,老臣便照办。只是…… 乐舞和祭品还需准备,得让工房赶制天子祭祀用的衮冕和旌旗。”
“旌旗之事,我已有主意。” 田和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毛笔,在竹简上写了个 “塦” 字,“你让绣工把这个字绣在旌旗上,用金线,绛色的旗面。”
老祭祀官凑过去一看,疑惑道:“君上,这字…… 不是‘敶’啊?先君妫完本是陈国公室,‘陈’古作‘敶’,咱们祭祀先祖,该用‘敶’字才对。”
“我知道。” 田和放下毛笔,目光落在那个 “塦” 字上,像是在透过竹简看遥远的过去,“先祖妫完改姓田,是为了在齐国立足;如今咱们代齐,是要让田氏成为齐国的正统。‘塦’字,左边是‘土’,右边是‘塚’,土是齐国的土地,塚是先祖的陵寝,这字,是齐国的田氏,是田氏的齐国,既不忘本,又不混淆。”
老祭祀官恍然大悟,连忙躬身:“君上思虑深远,老臣佩服。”
接下来的半个月,临淄城都在为祭祀做准备。工房里,绣工们熬夜绣制 “塦” 字旗,金线在绛色绸缎上穿梭,像一条条闪光的河流;屠宰房里,少牢被精心喂养,等待祭祀时用;乐师们反复演练《雍》乐,虽然他们大多只学过诸侯用的《象》乐,可想到这是田和亲自下令,便不敢有丝毫懈怠。
祭祀那天,天还没亮,田氏的族人、齐国的文武大臣,还有临淄城的百姓,都聚集到了城外的田氏宗庙前。宗庙是田和刚下令修建的,青砖黛瓦,雕梁画栋,比姜齐的宗庙还要气派。宗庙前的广场上,已经搭好了祭祀的灵台,灵台正中摆放着田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从妫完到田和的父亲田庄子,一共十代,牌位上的字迹都是用金粉写的,在晨光中闪着光。
辰时三刻,田和身着天子规格的衮冕,头戴垂旒,一步步走上灵台。他的身后,跟着捧着祭品的礼官,还有手持 “塦” 字旗的武士。绛色的旗帜在风中展开,金绣的 “塦” 字格外醒目,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映着天边的朝霞。
老祭祀官站在灵台一侧,高声唱礼:“祭祀开始,行迎神礼!”
乐师们立刻奏响《雍》乐,编钟的声音浑厚悠扬,穿透了清晨的薄雾。田和走到牌位前,恭恭敬敬地鞠躬,然后接过礼官递来的酒爵,将酒洒在地上:“先祖在上,孙儿田和,今日以齐侯之身,告慰列祖列宗。自先祖妫完奔齐,至今二百八十六年,田氏历经十代,终成齐国之主。孙儿不敢忘先祖之德,不敢负百姓之望,今日以天子之礼祭祀,愿先祖保佑田齐国泰民安,永世昌盛!”
说完,他又深深鞠躬,起身时,眼角有些湿润。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田庄子把他抱在膝上,指着族谱说:“咱们田氏,迟早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时候他还不懂,只觉得父亲的眼神很坚定。如今他站在灵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田氏的族人满脸自豪,文武大臣恭敬跪拜,百姓们虽然有些拘谨,却也带着期待。他知道,父亲的心愿,先祖的心愿,终于在他这一代实现了。
祭祀进行到一半,老祭祀官突然轻声提醒:“君上,该舞乐了。按天子之礼,该用八佾。”
田和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的大臣,看到田骈等人眼中的担忧。他想起前几日与三晋使者盟誓时,魏文侯的使者曾隐晦地提醒他 “谨守诸侯本分”。若是此刻用八佾,说不定真会引来诸侯的非议。他沉吟片刻,道:“还是用六佾吧。先祖虽盼着田氏兴盛,却也教咱们凡事不可过满。诸侯之礼,已足够告慰先祖了。”
老祭祀官松了口气,连忙调整礼程:“行乐舞礼,用六佾!”
舞姬们立刻登场,她们身着五彩舞衣,随着编钟的节奏起舞,动作整齐划一,既庄重又优美。田和站在牌位前,看着舞姬们的身影,听着悠扬的乐声,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二百八十六年的隐忍,十代人的奋斗,不是为了一时的僭越,而是为了田氏能在齐国长久立足,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
祭祀结束后,田和留下老祭祀官和几位心腹大臣,在宗庙的偏殿议事。田骈率先开口:“君上今日不用八佾,既显了谦逊,又堵了诸侯的嘴,实在高明。”
田和笑了笑,看向老祭祀官:“老大人,方才祭祀时,你说‘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这话我记在心里。如今田齐初立,该定个德运才是,吕齐是火德,咱们该用什么德?”
老祭祀官想了想,道:“君上,火德生土德,土德生金德。吕齐是火德,咱们若用金德,便是承火德而来,既合天道,又显王器恒久之意。只是……” 他顿了顿,“也可以火德为主,金德为辅,这样既不背离吕齐的旧制,又能彰显田齐的新意。”
田和眼睛一亮,拍了拍手:“好!就用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才能成器;田氏承吕齐之基,才能成霸业。老大人这话,正合我意!”
他站起身,走到偏殿的窗前,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庭院里的银杏树上,叶子金灿灿的,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二百八十六年啊……” 田和轻声感叹,声音里满是感慨,也满是坚定,“先祖们的心愿,咱们完成了;接下来,该咱们为田齐的子孙后代铺路了。”
殿内的大臣们纷纷起身,躬身道:“愿随君上,共创田齐盛世!”
田和转过身,看着众人坚定的眼神,嘴角露出了笑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衮冕上,垂旒轻轻晃动,映得他脸上的神情格外庄重。远处,“塦” 字旗还在风中飘扬,绛色的旗面与金色的大字,在蓝天白云下,成了临淄城最醒目的风景,那是田氏代齐的见证,也是田齐盛世的开端。


7、猎虎易名与祭月  黑虎泉边溡改乌

初秋的风带着几分爽利,拂过齐国都城的城墙。
田和身着玄色劲装,腰悬青铜剑,发髻用玉簪束起,眉宇间透着几分刚愎与沉稳。处理完朝堂上关于赋税改革的琐事,他心中郁积的烦闷总需找个出口,便传旨召了晏平、太史伯几位近臣,又点了二十名精壮随从,备好猎犬与弓箭,往城南虎山而去。
“君上,这虎山虽说海拔不足三百丈,可林深草密,近日常有猛虎伤人的传闻,咱们还是多带些人手为好。” 车行至山脚,晏平勒住马,侧身看向田和,语气里满是担忧。晏平是齐国老臣,自田氏尚在辅佐姜齐时便追随左右,性子耿直,凡事总以田和安危为先。
田和抬手拍了拍马鞍上的箭囊,发出清脆的箭羽碰撞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猛虎若真敢来,正好让寡人试试这张新制的柘木弓。你等不必多虑,左右不过是寻个乐子,难不成还真怕了几只畜生?”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率先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上行去。
山道两旁的灌木长得齐腰高,枝桠上的尖刺不时刮擦着马腹,发出 “沙沙” 声响。阳光透过浓密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泥土腥气。随从们牵着猎犬,手持长戈,小心翼翼地跟在田和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草丛。猎犬不时低下头,鼻子贴着地面嗅闻,喉咙里发出低沉呜咽声,却始终没有冲向某个方向,显然,连猎犬也没察觉到老虎的踪迹。
一行人在山里转悠了近三个时辰,从朝阳初升到日头偏西,别说老虎了,就连野兔、山鸡都少见。田和勒住马,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前方茂密橡树林,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先前不是说这虎山猛虎成群,连樵夫都不敢上山吗?怎么寡人来了,连只虎毛都没见着?”
身旁的太史伯连忙上前,躬身道:“君上息怒。猛虎性烈,最是警觉,咱们这二十多人马,马蹄声、人语声早把它们惊到深山里去了。依臣之见,不如让随从们在此等候,君上带两三名亲信,轻装简行,或许能寻到虎踪。”
晏平一听,顿时急了,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前几日城西猎户王二,就是带着三个帮手上山,结果被老虎伤了左腿,至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君上万金之躯,怎能冒此风险?”
田和却来了兴致,他翻身下马,活动了一下手腕,伸手从随从手中接过柘木弓,掂了掂分量:“寡人就是要孤身去寻。若是带着这么多人,就算遇上老虎,也是你们上前厮杀,寡人这趟狩猎还有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你们就在这橡树林外等候,寡人一个时辰后便回来。若是过了时辰还不见寡人,再进山寻找不迟。”
话说到这份上,晏平与太史伯也不敢再阻拦,只能反复叮嘱随从备好绳索与伤药,又选了两名身手最好的护卫,让他们悄悄跟在田和身后,远远保护,不可现身打扰。
田和提着弓箭,沿着一条狭窄兽道往深山走去。这兽道仅容一人通过,两旁藤蔓缠绕着树干,时不时有冰凉露水从叶子上滴落,砸在他手背上。他放缓脚步,屏住呼吸,耳朵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响,风吹树叶的 “哗哗” 声,山泉流淌的 “叮咚” 声,还有远处不知名鸟儿的啼叫声,唯独没有老虎的咆哮声。
他顺着兽道走到一处山泉边,泉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岸边的岩石。田和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清凉的泉水顺着指缝流下,驱散了几分疲惫。他抬头看向四周,只见山泉旁的岩石上有几道深深的爪痕,泥土里还残留着些许黄褐色的兽毛。
“看来这地方确实有老虎出没,只是走得早了。” 田和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他本想借着猎虎,向群臣彰显自己的勇武,毕竟田氏代齐不过数年,虽已手握大权,但朝中仍有不少人暗中怀念姜齐旧主,他需得用些手段巩固自己的君威。
正当他准备转身返回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 “窸窣” 声。田和心中一凛,猛地转身,手中的柘木弓瞬间拉满,箭尖直指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一道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竟是只獐子!” 田和松了口气,缓缓放下弓箭,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在山里又转悠了半个时辰,依旧毫无收获,只能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回到橡树林外,晏平与太史伯早已等候得焦躁不安,见田和平安归来,才齐齐松了口气。“君上,您可算回来了!” 晏平连忙上前,接过田和手中的弓箭,“没遇到老虎也好,平安归来便是万幸。”
田和摆了摆手,翻身上马:“罢了罢了,看来今日与猛虎无缘。咱们先下山,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再回城不迟。”
一行人沿着山道下山,不多时便到了山脚下的安次镇。此时日头已西斜,余晖洒在镇外田埂上,给金黄稻穗镀上了一层暖意。随从们牵着马儿,正要往镇里的客栈去,田和却勒住马,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处泉眼:“你们看,那处泉水汩汩冒涌,正好让马儿饮些水,咱们也歇口气。”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泉眼位于一片青石滩上,泉水从石缝中涌出,汇聚成一个不大的水潭。水潭的水色偏深,呈暗黑色,却清澈见底,能清晰看到水底的鹅卵石。
“君上,这便是黑虎泉。” 太史伯上前说道,“传闻早年有黑虎在此饮水,故而得名。这泉水甘甜,附近的村民都常来此挑水。”
田和翻身下马,走到泉边,俯身看着潭水,忽然笑道:“今日倒奇了,打猎寻虎不见虎,饮马却遇到了‘黑虎泉’,难不成这老虎是跟寡人躲着玩?”
晏平也跟着笑了起来:“君上乃真命天子,老虎见了君上,自然要退避三舍。” 他顿了顿,又指着泉水流淌的方向,“君上您看,这黑虎泉的水,顺着这条河道,一直流到干溡河去。”
田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河道蜿蜒向东南方向延伸,河道两旁长满了芦苇,此时河水不算湍急,却也潺潺流淌。“干溡河?” 田和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思索,“寡人倒是想起一桩旧事,当年齐鲁干溡之战,便是在这河边打的吧?”
太史伯连忙点头:“君上记性真好。正是前685 年,公孙无知被杀后,公子小白与公子纠争夺君位,鲁庄公派兵送公子纠回国,还派管仲堵截公子小白。管仲一箭射中公子小白的带钩,公子小白假装身死,才得以先回齐国即位,便是后来的齐桓公。鲁庄公大怒,领兵攻打齐国,两军在干溡河相遇,齐军大败鲁军。后来鲍叔牙又领兵至鲁国,逼鲁国杀了公子纠,还把管仲送回齐国。齐桓公不计前嫌,重用管仲,这才成就了霸业。”
田和缓缓走到河边,目光望着河道延伸的远方,仿佛能看到两千多年前那场激战: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士兵们手持戈矛,在河边厮杀,鲜血染红了河水。他轻轻叹了口气:“齐桓公能弃私怨而用管仲,这份胸襟,难怪能成为春秋五霸之首。我田氏能取代姜齐,更要效仿齐桓公,广纳贤才,才能让齐国强盛起来。”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河水,又道:“不过这‘干溡河’的名字,倒有些古怪。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一旁的当地老随从连忙上前回话:“回君上,这干溡河是条季节河。每到雨季,大雨倾盆,河水就会涨得老高,咆哮着向下游冲去;可一旦雨过天晴,用不了几日,河床就会干涸,连一滴水都没有,所以老百姓都叫它‘干溡河’。”
田和听完,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这名字太晦气了。你看这黑虎泉的水,虽呈黑色,却清澈甘甜,顺着河道流淌,倒像是一条黑色绸缎。既然黑虎泉连通这条河,不如就把‘干溡河’改名为‘乌河’,既符合水色,又比‘干溡’吉利得多,你们觉得如何?”
晏平率先附和:“君上说得极是!‘乌’者,黑也,既呼应了黑虎泉的水色,又有‘乌金’之意,象征着河水能滋养两岸土地,让百姓丰收。而且早年民间也有把这条河叫‘乌河’的说法,君上这是承古启今啊!”
太史伯也跟着点头:“臣也觉得‘乌河’好。传说中黑龙掌管江河,这乌河蜿蜒曲折,像极了一条黑龙盘踞在齐国大地。龙腾虎跃,正是我齐国兴盛之兆,定能护佑齐国国泰民安!”
田和听着众人的夸赞,心中十分受用。他抬头望向河岸两旁田野,金黄稻穗随风摇曳,几个农夫正弯腰收割庄稼,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今年看来是个丰收年啊。” 田和感慨道,随即转头看向太史伯,“太史,寡人记得《礼记》中有‘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的说法,可有此事?”
太史伯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田和的心思。田和虽已掌控齐国,但尚未正式称侯,如今提及天子祭月之礼,显然是想借祭月仪式,进一步彰显自己的权威,向朝野传递自己欲效仿天子、巩固君位的信号。他连忙躬身回道:“君上所言极是。《礼记祭义》中确有此记载,天子于春分祭日,秋分祭月,祭日在清晨,祭月在夜晚,乃是历代相传的礼仪。如今秋意渐浓,正是祭月的好时节,君上可效仿天子,举行秋夕月之礼,以顺天意,以安民心。
“哦?那如今离中秋还有几日?” 田和问道。
“回君上,今日是八月十二,离中秋还有三日。” 太史伯回道。
田和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便赶紧着手准备祭月之事。月坛就设在都城南郊的高台上,祭品要丰盛,礼仪要周全,务必让文武百官与百姓都看到我齐国的气象。”
“臣遵旨!” 太史伯连忙应下,转身便安排随从去筹备祭月事宜,清扫月坛、准备祭品、排练礼仪,忙得不可开交。
转眼便到了中秋。这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刚褪去,一轮皓月便从东方缓缓升起,像一个巨大的银盘,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偶有几缕轻薄的云层飘过,给月亮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更添几分诗意。
都城南郊的月坛早已布置妥当。月坛是一座圆形的高台,高约三丈,周围用青石砌成栏杆,栏杆上雕刻着玉兔、桂树等图案。坛上铺设着整齐的青茅草席,文武百官按照官位高低,分别坐在席上的软垫上。坛中央的幕布上,绘着嫦娥奔月的图案,嫦娥身着飘逸的白裙,手持桂树花枝,正向着月亮飞去,身旁的玉兔抱着捣药杵,乖巧地跟在后面。
幕布前的桌案上,摆放着各式祭品:三只青铜酒爵里盛满了醇厚的米酒,一尊三足青铜香炉里插着三炷香,两根红烛燃烧着,火焰跳动,映得周围的祭品格外鲜亮。桌案上还摆放着月饼、花生、红枣、栗子等时令食物,月饼是用粟米磨粉制成的,上面印着 “中秋” 二字,散发着淡淡的麦香。
参祭者皆身着朝服,神色庄重。田和身着赭黄色龙纹朝服,坐在主祭席上,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的月亮。太史伯作为赞礼官,手持礼器,站在桌案旁,高声唱道:“祭月仪式开始,请执事就位!”
两名身着素衣的执事连忙上前,分别站在桌案两侧,手中捧着香与酒爵,神色恭敬。
“三上香!” 太史伯高声唱道。
执事连忙将三炷香递到田和手中。田和接过香,走到蜡烛旁,轻轻点燃,待香火燃起袅袅青烟,他双手持香,对着月亮躬身行礼,动作缓慢而庄重。礼毕后,他将香插入香炉中,如此反复三次,每一次弯腰、插香,都一丝不苟。
百官们也跟着田和一同躬身行礼,整个月坛上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幕布的 “哗啦” 声与蜡烛燃烧的 “噼啪” 声。
“三祭酒!” 太史伯的声音再次响起。
执事斟满酒爵,递到田和手中。田和接过酒爵,将酒缓缓洒在席前的地上,酒液渗入泥土,散发出淡淡的酒香。他将空爵放回桌案,执事再次斟满,如此三次,每一次祭酒,他都目光灼灼地望着月亮,仿佛在与月神对话。
待三祭酒完毕,太史伯递上一篇写好的祝文,轻声道:“君上,请读祝文。”
田和接过祝文,展开,清了清嗓子,用沉稳而洪亮的声音读了起来:
“惟兹八月,中秋之望。皓月当空,清辉遍洒。春朝咏日,秋夕拜月,此乃先王之礼,古今之仪。
余田氏得承齐土,夙兴夜寐,惟愿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今逢佳节,率文武百官,备瓜果时蔬,祭于太阴之前。
忆昔小白公,得管仲而霸诸侯;今余承其志,欲纳贤才而强齐国。乌河如黑龙,护我水土;虎山似屏障,卫我疆土。百姓耕作于野,仓廪充实;群臣辅佐于朝,朝政清明。
皎月昭昭,照万里山河;清风徐徐,送四海安宁。愿月神赐福,佑我齐国:风调雨顺,无灾无祸;万民安乐,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疆土稳固,诸侯来朝。
余虽不才,必当躬行仁政,不负天地,不负百姓。今以薄礼,敬献月神,伏惟尚飨!”
祝文读罢,田和将祝文递还给太史伯,再次对着月亮躬身行礼。百官们也跟着行礼,礼毕后,太史伯高声唱道:“祭月礼成,设宴赏月!”
随从们连忙上前,撤下祭桌上的香炉与烛台,换上早已备好的菜肴,炖得软烂的鹿肉、清蒸的乌河鱼、油亮的烤鸡,还有各式时令蔬菜,摆满了桌案。众人纷纷举杯,向田和敬酒。
“君上,今日祭月仪式圆满,此乃齐国之福!臣敬君上一杯,愿君上圣体安康,齐国日益强盛!” 晏平端着酒爵,站起身说道。
田和接过酒爵,与晏平碰了碰,一饮而尽,笑道:“这都是众卿的功劳。今日中秋,大家不必拘谨,只管畅饮赏月便是。”
众人闻言,纷纷放松下来,或举杯畅饮,或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或欣赏着天上的明月,月坛上顿时热闹起来。田和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已年过五十,身体不如从前,而继承人的问题,始终是他心头的一块巨石。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田剡,次子田午。田剡性格稳重,待人温和,平日里处理政务也还算妥当,符合 “立长不立幼” 的传统规矩,所以田和早已立他为太子。可田午却比田剡更有才干,少年时便随他出征,曾带领士兵击退过赵国的入侵;处理蝗灾时,他想出焚烧蝗虫卵的办法,有效遏制了灾情的蔓延。田和知道,田午更适合继承君位,可 “立长” 的规矩早已深入人心,若是废长立幼,难免会引起朝堂动荡,甚至可能引发兄弟相残。
“君上,您在想什么?” 太史伯注意到田和神色凝重,轻声问道。
田和回过神,摇了摇头,端起酒爵抿了一口,目光望向远处的夜空:“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月色虽好,却也转瞬即逝。就像这江山社稷,今日虽安稳,可若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日后难免会有变故啊。”
太史伯心中一叹,他也知道田和的忧虑,却不敢多言。继承人之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他只能劝慰道:“君上不必多虑。太子殿下稳重仁厚,二公子勇武有才,只要君上悉心教导,日后无论是谁继承君位,都能守护好齐国的江山。”
田和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上的明月,久久没有移开目光。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复杂的神色,有对江山的眷恋,有对未来的担忧,还有对两个儿子的期许。这中秋之夜的热闹与祥和,似乎并不能完全驱散他心中愁绪。
夜渐深,月色更浓。月坛上的欢声笑语依旧,可田和知道,属于他的时光正在慢慢流逝,而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为齐国的未来做好铺垫,无论是巩固君权,还是选择继承人,每一步都需谨慎而行。
他端起酒爵,再次一饮而尽,酒液的醇厚在口中散开,却也掩不住他心中的沉重。这齐国的江山,终究要交到下一代手中,而他能做的,便是尽可能为他们铺平道路,让田氏的基业,能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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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田齐桓公

1黄袍加身图享乐 弟弟进谏遭猜疑
田和终究没有逃脱大自然法则,长子继位是为齐废公田剡。
王位已稳,齐废公田剡踩着金箔般落叶走向宣室,玄色冕旒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缀在上面的珍珠却映不出半分君主应有的沉毅,他的心思全在殿内那曲《桑林》上,昨夜刚从卫国寻来的舞姬正踮着足尖,裙摆上的孔雀纹在烛火里流转如活物。
“君上,午公子求见。” 内侍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满殿靡靡之音。
田剡皱着眉挥手,舞姬们慌忙敛衽退下,唯有乐师还僵在原地,手指悬在编钟上不敢落下。他端起青铜酒樽抿了口,才慢悠悠道:“让他进来。”
田午走进殿时,还带着一身从城外田垄沾来的泥土气息。这位后来被称作齐桓公的公子,此刻穿着素色布袍,腰间只系着块普通玉珏,与殿内鎏金柱础、锦绣帷幔格格不入。他看着兄长醉眼惺忪的模样,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躬身行礼:“臣弟参见君上。”
“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田剡斜倚在凭几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樽沿,“莫不是又要给我讲田家创业的故事?”
这话带着明显嘲讽,田午却像是没听出来,依旧挺直脊背说道:“正是。先祖田完自陈国奔齐,历经八世才得此基业。先君田和临终前曾说,江山易取难守,需得日日警醒。可如今君上沉迷享乐,朝堂之上吏治荒废,边境的莒国又在蠢蠢欲动……”
“够了!” 田剡猛地将酒樽掼在案上,酒液溅湿了面前竹简,“你当我是三岁孩童?田家的江山是父亲打下来的,如今交到我手里,难道我还做不得主?你屡次在我面前说这些,莫不是觉得我不配当这个君主,想取而代之?”
田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没想到兄长会如此曲解自己的心意。当年父亲田和废黜齐康公,将姜氏齐国变成田氏天下,兄弟二人曾一起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那时兄长虽算不上雄才大略,却也懂得勤勉治国。可自从去年正式继位,兄长就像变了个人,先是将父亲留下的老臣尽数罢免,换成了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如今更是连早朝都懒得去了。
“君上误会了。” 田午声音有些发颤,“臣弟只是担心先祖的心血付诸东流,并无半分觊觎君位之心。”
“有没有,只有你自己知道。” 田剡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猜疑,“我看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封地吧,少来管我的闲事。来人,送午公子出去!”
两名卫士上前,架着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田午往外走。他回头望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寒冰,他知道,从今天起,兄长再也不会相信自己了。
回到府邸,田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月上中天才叫来了谋士公孙达。见田午有召,连忙来到田府行礼:“公子深夜召我,可是有要事?”
田午坐在案前,将白天在宫中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激动处,他攥紧了拳头, “兄长如此昏聩,齐国迟早要毁在他手里!可我屡次进谏,他却以为我要夺他的王位,你说我该怎么办?”
公孙达沉默片刻,走到田午身边,压低声音道:“公子,如今君上猜忌于你,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不测。不如……” 他伸出右手,做了个挥刀的动作。
田午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震惊:“你说什么?那可是我的兄长!昔日鲁庄公被弟弟公子庆父所杀,史官将此事载入史册,庆父至今仍被人唾骂。我若这样做,岂不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更何况,手足之情,我怎能下得去手?”
“公子,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公孙达不急不缓地说道,“当年田氏代齐,在世人眼中何尝不是谋逆之举?可如今谁还敢说半个不字?再说,君上若是一直昏庸下去,不仅会断送田家的基业,公子你也未必能保全性命。”
“可史官是世袭的,若是贸然行事,他们定会如实记载。” 田午皱着眉,“而且君上现在虽然猜忌我,但还没有对我下杀手,或许他只是一时糊涂,迟早会醒悟过来。”
公孙达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他知道田午虽然有雄心,却也重情义,如今还没到彻底下定决心的时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田午果然不再进谏,只是偶尔会去朝堂之上,沉默地站在百官之中,看着田剡与宠臣们讨论如何扩建宫殿、搜罗奇珍异宝。有人曾暗中劝他,不如离开临淄,去自己的封地避难,可他却摇了摇头。他不能走,一旦离开,田家的江山就真的没救了。
这年冬天,临淄下了一场大雪,宫墙内的梅花开得正艳。田剡在宣室里设宴,召来文武百官饮酒赏梅。酒过三巡,他搂着宠妃郑姬,得意洋洋地对众人说:“当年午弟总在我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如今不也乖乖的了?可见这君主之位,终究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郑姬依偎在田剡怀里,柔声说道:“君上说得是。可臣妾听说,午公子在封地招兵买马,似乎在暗中积蓄力量。君上您虽正值壮年,可咱们的太子也该立了,若是早早立了太子,也好让有些人死了心。”
田剡闻言,猛地拍了下案几:“他敢!只要他敢有半点不轨之心,我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立太子之事,我自有主张,轮不到旁人多嘴!”
这话传到田午耳朵里,端着酒樽的手微微一颤,酒液洒在了衣襟上。他低着头,没人看到他眼底闪过的寒芒,他知道,兄长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心,再忍下去,恐怕真的会性命难保。
又过几日,田午回到府邸,立刻召来了公孙达。不等公孙达开口,他便沉声道:“先生,我不能再等了。兄长已经打算立太子,若是太子立了,我就再无机会了。”
公孙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连忙说道:“公子终于想通了?如今君上昏庸,百姓怨声载道,公子若是能取而代之,定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只是此事需得周密策划,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田午点了点头:“我在偏远的姑幕山暗中训练了一支军队,如今已有数千人。我本想再等些时日,可现在看来,只能提前动手了。我这就派人去姑幕山,让他们今夜子时起兵,冲进王宫,诛杀田剡!”
“公子,此计不妥。” 公孙达连忙阻止,“王宫守卫森严,若是强行进攻,定会伤亡惨重。而且一旦事情败露,公子就会落下谋逆的罪名,到时候天下人都会唾弃公子。”
田午皱着眉:“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是好?”
公孙达凑近田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田午听着,眼中渐渐露出了笑容:“先生此计甚妙!既不用咱们亲自动手,又能让田剡死得名正言顺,真是一举两得!”
第二天清晨,一支齐国探马队悄悄来到了姑幕山附近纪国残部驻地。这支纪国残部是当年齐国灭纪后,纪国国君后裔带领族人逃到这里建立的,几十年来一直苟延残喘,做梦都想着复国。
探马很快被纪国卫兵抓获,押到了纪国国君纪成面前。纪成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齐国军服的士兵,冷笑着问道:“你是齐国人?来这里做什么?”
那探马昂着头,大声说道:“我是齐国国君田剡麾下的士兵,奉君上之命,来侦查你们的防卫部署。君上说了,纪国余孽一日不除,齐国一日不得安宁,过几日就要派大军来,将你们这些残渣余孽尽数剿灭!”
纪成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案几站了起来:“田剡小儿!当年你父亲田和灭我纪国,如今你又想赶尽杀绝,真是欺人太甚!众卿,你们说该怎么办?”
大臣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老臣站出来说道:“君上,齐国势大,咱们根本不是对手。可田剡昏庸无道,不得民心,若是能想办法除掉他,齐国定会陷入内乱,到时候咱们就有复国的机会了。”
纪成皱着眉:“可田剡身居王宫,守卫森严,怎么可能轻易除掉他?”
“君上有所不知,” 老臣接着说道,“当年曹刿的后人曹沫隐居在姑幕山中,此人武艺高强,且对田氏恨之入骨。咱们可以派人送些金银珠宝,请他出山,潜入临淄刺杀田剡。只要田剡一死,齐国必定大乱,咱们的危机也就解了。”
纪成眼前一亮:“此计甚好!快,立刻派人去姑幕山,请曹沫先生出山!”
与此同时,临淄城内田午正在府邸里焦急地等待消息。公孙达站在一旁,安慰道:“公子放心,纪国人对田氏恨之入骨,定会答应咱们的请求。曹沫是有名的勇士,刺杀田剡应该不成问题。”
田午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王宫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既希望计划能成功,又有些不忍。毕竟,田剡是他的兄长,可一想到兄长的昏庸无道,想到田家的基业,他又坚定了决心。
几天后,纪国派去的人回来了,不仅带来了曹沫同意出山的消息,还带来了曹沫绘制的王宫地形图。田午得知后,立刻让人准备好了通关文牒和车马,护送曹沫潜入临淄。
曹沫潜入临淄后,按照田午的安排,潜伏在王宫附近。他观察了几日,发现田剡每天晚上都会在宣室里饮酒作乐,身边只有几名侍卫,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2、蒙面刺客潜王宫  刀枪剑戟寒光闪

①  临淄夜云​
公元前 375 年,秋夜总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湿冷。阴云像浸了墨的棉絮,从西北天际沉甸甸压下来,把王城灯火都揉成了模糊光斑。戌时刚过,狂风卷着沙砾拍打宫墙,檐角铜铃在黑暗里发出断断续续呜咽,像是谁在暗处低泣。
烛火摇曳中,田午正摩挲着一枚青玉佩,那是他兄长齐侯剡去年赐的,玉上刻着 “辅国” 二字,此刻摸在手里却像块冰。他对面坐着个魁梧汉子,玄色短打裹着紧实的肌肉,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眼神像寒潭一样深不见底。这人便是曹沫,三个月前从鲁国逃来的武士,据说曾在曲阜城外一人杀退十名甲士,却因得罪了鲁国上卿,只能亡命隐居。
“曹壮士,” 田午把玉佩放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你妻儿的仇,我能报。但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曹沫手指猛地攥紧了腰间陨铁短刀,刀鞘是染过黑蜡的皮革,在烛火下泛着暗沉的光。他妻儿是被齐侯剡的宠臣高虎所杀,高虎说他私通鲁国,抄家时连三岁幼子都没放过。曹沫逃到齐国后,曾跪在王宫门外三天三夜求见剡,却只换来高虎派来的人一顿毒打。若不是田午暗中派人救他,他早死在临淄街头了。
“公子要我杀谁?” 曹沫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味。
田午往窗外瞥了一眼,廊下的卫兵正背对着偏院,那是他的心腹公孙达安排的人。他俯身向前,指尖点了点案上的舆图,落在王城宫殿的位置:“不是杀谁,是让你‘做’一个刺客,一个要杀齐侯剡的刺客。”
曹沫的眉峰拧了起来。他虽亡命,却也知道弑君是灭族大罪。田午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袖中摸出一卷布帛,展开却是王宫布防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巡逻卫兵的换岗时间,甚至连剡今夜宴饮的偏殿位置都画得清清楚楚。
“今夜戌时三刻,你从西北角宫墙翻进去。那里的卫兵要调去东门换防,只有一个老卒看守,他欠我一条命,不会拦你。” 田午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只要闯进偏殿,把刀架在剡脖子上,不用真杀他。剩下的事,我来办。”
“为何是我?” 曹沫追问。
田午拿起那枚青玉佩,在烛火下转了个圈:“因为你是鲁国人,高虎又恨你入骨。事后,我会让高虎‘查出’,是你受纪国指使来刺杀剡,这样既除了剡,又能顺理成章杀了高虎,给你妻儿报仇。一箭三雕,不好吗?”
曹沫盯着布防图上的朱砂标记,想起妻儿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猛地抓起案上短刀,刀身出鞘时发出 “噌” 的一声轻响,寒光映得他眼底通红:“公子放心,今夜我定让齐侯‘见血’。”
田午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公孙达从屏风后走出来,低声道:“公子,万一曹沫失手……”
“他不会失手。” 田午拿起那枚青玉佩,狠狠攥在手里,“就算他失手,我安排在宫外的人,也会让剡活不过今夜。”
窗外的风更紧了,铜铃的呜咽声里,似乎掺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马蹄声,那是田午安排的三百死士,正埋伏在王宫附近,等着他的号令。
②  宫墙暗影​
曹沫伏在宫墙外老槐树上,树皮粗糙纹理硌得他掌心发疼。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刻钟,按照田午的吩咐,要等戌时三刻梆子响过再行动。
风把宫墙内的丝竹声吹了过来,断断续续的,还夹杂着男人的笑声,那是齐侯剡在宴饮。曹沫咬了咬牙,把短刀别在腰间,从背上解下一个缠着麻绳的铁钩。这钩子是田午特意为他打造的,尖端磨得锋利,能勾住宫墙的砖缝。
“当 —— 当 —— 当 ——”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在夜色里传开,曹沫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铁钩甩了出去。钩子 “咔嗒” 一声勾住了宫墙顶端的砖沿,他拉了拉麻绳,确认结实后,双脚蹬着墙面,像只壁虎一样向上爬。
宫墙有三丈高,曹沫爬得极快,指尖的老茧被砖缝磨得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快到顶端时,他瞥见墙内的哨塔,果然如田午所说,只有一个老卒坐在里面,头一点一点地打盹,手里的长矛斜斜靠在墙上。
曹沫翻进宫墙,落地时像片叶子一样轻。他贴着墙根快速移动,避开地上的石灯,按照布防图的指引,往偏殿方向走。沿途卫兵果然少得可怜,偶尔遇到两个巡逻的,也只是匆匆走过,根本没注意到阴影里的他,那是田午安排的人,故意错开了他的路线。
偏殿的门窗都开着,烛火从里面透出来,照亮了门前挂着的五彩帷幔。曹沫躲在廊柱后,听见剡的声音带着酒意:“高大夫,这西域的葡萄酿,果然比咱们齐国的米酒醇厚……”
接着是高虎谄媚的笑声:“君侯喜欢就好,臣明日再给您送几坛来。”
曹沫的手又攥紧了短刀。他看见高虎就坐在剡下方,穿着华丽锦袍,腰间挂着玉佩,正是当初抄他家时穿的那件。一股怒火从胸腔里冲上来,他几乎要冲出去,却又想起田午的话,“只许架刀,不许真杀”。
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黑衣,确保没有露出破绽。然后,他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短刀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寒光,直扑向殿内。
殿里的丝竹声戛然而止。剡正端着酒杯,看见黑衣人影闯进来,酒壶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宫女们尖叫起来,纷纷往桌底躲。高虎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拔腰间的佩剑,却因为慌乱,半天没拔出来。
“护驾!护驾!” 高虎大喊着,声音都变了调。
曹沫直奔剡而去,脚步极快。剡吓得脸色惨白,身体往后一仰,连人带椅摔倒在地。曹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短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刀刃冰凉,剡能感觉到自己皮肤被划破了一道小口,血珠渗了出来。
“你是谁?!敢刺杀君侯!” 高虎终于拔出了佩剑,却不敢上前,只能在原地跺脚。
曹沫不说话,只是盯着剡的眼睛。他看见剡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满是恐惧。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幼子,想起幼子临死前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恐惧。他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刀刃又往剡的脖子上压了压。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抓刺客!抓刺客!有人要暗杀君上!”
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盔甲碰撞的声音。曹沫心里一动,这是田午的人来了。他按照田午的吩咐,故意松开了剡的衣领,往殿外退了两步,做出要逃跑的样子。
剡连滚带爬地躲到高虎身后,指着曹沫大喊:“快!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殿门被撞开,一群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公孙达。他看了一眼曹沫,又看了看吓得发抖的剡,大声道:“刺客在哪儿?君侯无恙吧?”
“在那儿!” 高虎指着曹沫,“他是鲁国人,要杀君侯!”
公孙达却像是没听见,反而转头看向剡,眉头皱了起来:“君侯?您怎么穿着黑衣?”
剡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刚才摔倒时,他的外袍被酒液浸湿,宫女给他换了件黑色便袍,此刻在烛火下,竟和曹沫的黑衣有些相似。
“我…… 我换了件衣服……” 剡急忙解释。
可公孙达身后的卫兵却突然围了上来,手里的长矛都对准了剡。剡懵了,大声道:“你们干什么?我是君上!刺客在那边呢!”
“君上?” 公孙达冷笑一声,“君上怎么会穿黑衣?又怎么会在刺客闯进来时,连护驾的卫兵都没有?我看你根本就是刺客假扮的!”
“你胡说!” 剡气得浑身发抖,“高大夫,你告诉他们,我是谁!”
可高虎却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闪烁。他刚才看见公孙达进来时,就觉得不对劲,公孙达是田午的心腹,怎么会突然带卫兵来护驾?而且,他看曹沫的眼神,根本不像看刺客,倒像是看自己人。高虎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敢再说话。
曹沫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清楚了,田午要的不是 “假刺杀”,是真的要杀剡。他想起田午的话,想起妻儿的仇,突然觉得一阵轻松。他故意往殿外退了退,做出要逃跑的样子,吸引卫兵的注意力。
“刺客要跑!” 公孙达大喊一声,却没让人去追曹沫,反而对身边的卫兵道,“这假君侯竟敢冒充君上,图谋不轨!杀了他!”
卫兵们犹豫了一下,毕竟剡是君侯,可公孙达是田午的人,田午手握兵权,他们不敢违抗。于是,十几支长矛同时刺了出去,直扑向剡。
剡吓得瘫倒在地,连声大喊:“卫兵!卫兵!快来保护我!”
可他的卫兵早就被田午调走了,田午说东门有异动,让他们去增援,此刻根本不在附近。剡看着长矛越来越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噗嗤 ——”
长矛刺入身体的声音清晰可闻。剡的身体抽搐了一下,鲜血从伤口里喷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酒液。他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殿外的夜色,似乎想看清是谁杀了他,却只看见曹沫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还有公孙达冷漠的脸。
③  傀儡棋局​
卫兵们围在剡的尸体旁,一个个面面相觑。刚才那一幕太突然了,他们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杀的是真的君侯。
公孙达走到剡的尸体旁,踢了踢他的腿,确认已经死了,才对卫兵们道:“都愣着干什么?把尸体抬下去,好好‘安葬’。就说君上被鲁国刺客所杀,高大夫亲眼所见。”
高虎站在一旁,脸色惨白。他刚才亲眼看见公孙达指鹿为马,杀了剡,现在又要让他做伪证。他想反驳,却又不敢,他知道田午的手段,要是不听话,自己的下场只会比剡更惨。
“是…… 是……” 高虎连忙点头,声音都在发抖。
公孙达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们几个,跟我去追刺客!一定要把他抓回来,为君上报仇!”
他带着几个卫兵走出偏殿,却没有真的去追曹沫,而是绕到了王宫的后门。曹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身边还站着两个田午的死士。
“事情办得怎么样?” 公孙达问。
“公子吩咐的事,不敢办砸。” 曹沫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只是少了些戾气。
“好。” 公孙达从袖中摸出一袋黄金,递给曹沫,“这是公子赏你的。你先去城外的庄子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领赏。高虎那边,君侯会处理。”
曹沫接过黄金,掂了掂,又看了看王宫的方向。他知道,从今夜起,齐国的天要变了。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跟着死士消失在夜色里。
公孙达回到田府时,田午还在偏院等着。他看见公孙达进来,急忙问:“成了?”
“成了。” 公孙达点头,“剡已经死了,高虎也答应做伪证,就说是鲁国刺客杀的。卫兵们都被我稳住了,没人敢多嘴。”
田午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等这一天,等了九年。自从剡即位后,就处处打压他,把他手里的兵权收走了大半。若不是他暗中培养势力,恐怕早就死在剡的手里了。
“接下来怎么办?” 公孙达问,“要不要直接拥立您即位?”
田午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不行。剡刚死,大臣们肯定有疑心。若是我直接即位,会被人说我觊觎君位,策划了这一切。得先立个傀儡,稳住局面。”
“傀儡?” 公孙达愣了一下,“您想立谁?”
“剡的儿子,田喜。” 田午说,“田喜才十岁,胆小懦弱,容易控制。先立他为君,等过段时间,再找个借口把他杀了,到时候即位,就名正言顺了。”
公孙达恍然大悟:“公子英明。”
第二天一早,王宫传出消息,齐侯剡被鲁国刺客杀害,高虎亲眼所见。大臣们都惊呆了,纷纷赶到王宫,想查明真相。可田午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公孙达带着卫兵守在王宫门口,只许大臣们进去吊唁,不许提问。
吊唁时,田午哭得肝肠寸断,伏在剡的灵前,几乎要晕过去。大臣们看他如此悲痛,心里的疑心少了些。这时,有大臣提议:“国不可一日无主,君侯只有一个十岁的儿子田喜。依古法,父死子继,不如立田喜为君。”
田午立刻擦干眼泪,摇头道:“不可不可。田喜年纪太小,根本无法治国。若是立他为君,只会让诸侯笑话咱们齐国无人。”
“可君侯刚死,若是不立他的子嗣,恐怕会引起非议。” 另一个大臣说,“而且,兄终弟及,自古有之。您是君侯的弟弟,也可以即位。”
田午连忙摆手:“万万不可!我若是即位,人们会以为我觊觎君位,策划了君侯的死。我不能背上这个骂名。”
他越是推辞,大臣们越是觉得他忠义。最后,在大臣们的再三劝说下,田午 “勉强” 同意立田喜为君,自己则以王叔的身份辅政。
田喜就这样成了傀儡君主。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凡事都听田午的。田午借着辅政的名义,把齐国的兵权、政权都握在了手里。高虎因为做了伪证,心里一直不安,处处讨好田午,却还是被田午找了个借口,以“私通鲁国,协助刺客”给杀了。曹沫的仇,终于报了。
可田午还是不放心。田喜毕竟是剡的儿子,万一将来长大,知道了父亲的死因,找他报仇怎么办?而且,大臣们虽然表面上服从他,暗地里还是有不少人支持田喜。
三个月后的一天,田午派人给田喜送了一壶 “安神汤”。田喜不知是计,喝了之后,当天晚上就死了。对外,田午只说田喜得了急病,不治身亡。
大臣们这时候已经明白了田午的野心,可他们手里没有兵权,根本不敢反抗。于是,在大臣们的“再三恳请” 下,田午终于即位为君,史称田齐桓公。
④  诸侯环伺​
田午即位的消息传到其他诸侯国,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燕国、魏国、鲁国、卫国、赵国都觉得田午弑君夺位,名不正言不顺,纷纷出兵伐齐,想趁机掠夺齐国的土地。
一时间,齐国边境告急。燕国军队从北部进攻,占领了齐国的聊城;魏国军队从西部入侵,拿下了平陆;鲁国和卫国联合起来,攻打齐国的南部边境;赵国则从西南部进军,逼近临淄。
田午站在王宫的城楼上,想到远处狼烟四起,眉头紧锁。他没想到,自己即位会引起这么大的震动。国内的局势还没稳定,诸侯又来干涉,若是处理不好,齐国恐怕会面临灭国的危险。
“君侯,” 公孙达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份战报,“燕国军队已经攻下了聊城,守将战死。魏国军队也快打到平陆了,请求您派兵增援。”
田午接过战报,看了一眼,脸色更沉了。他知道,现在不能慌。若是他慌了,整个齐国就完了。
“传我的命令,” 田午说,“让田忌率领五万大军,去增援平陆,抵挡魏国军队;让田婴率领三万大军,去南部边境,对抗鲁国和卫国的联军;让田盼率领两万大军,去北部边境,牵制燕国军队;我亲自率领一万禁军,驻守临淄,防备赵国军队。”
公孙竭有些担心:“君侯,您亲自驻守临淄,万一赵国军队攻过来,您的安全……”
“无妨。” 田午摆摆手,“临淄城高墙厚,赵国军队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而且,我在临淄,能稳定人心。只要其他三路军队能顶住诸侯的进攻,咱们就能扭转局势。”
公孙达点点头,立刻下去传令。
接下来的几个月,齐国军队和诸侯联军展开了激烈战斗。田忌在平陆大败魏国军队,收复了失地;田婴在南部边境采用游击战术,骚扰鲁国和卫国的联军,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田盼在北部边境坚守不出,消耗燕国军队的粮草,让燕国军队不得不撤退。
赵国军队见其他诸侯国的军队都败了,也不敢单独进攻临淄,只能撤军。
就这样,田午凭借着出色的军事指挥和齐国强大的军事实力,逐渐扭转了被动挨打局面,击退了诸侯的进攻,稳定了齐国边境。
可田午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诸侯之所以伐齐,是因为他们觉得齐国虚弱。若是齐国不能强大起来,将来还会遭到诸侯的进攻。而要让齐国强大,最缺的就是人才。
⑤  稷下薪火​
局势稳定后,田午在王宫举行了一次朝会。大臣们都来了,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
田午看着他们,开口道:“各位大夫,这次咱们击退了诸侯的进攻,保住了齐国的土地。可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诸侯敢来伐齐?因为他们觉得咱们齐国没有人才,治理不好国家,所以才敢趁机掠夺。”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他们知道田午说得对,齐国确实缺少人才。这些年,因为内乱,很多有才能的人都逃到了其他诸侯国,比如魏国的西河学派,就有不少齐国的学者。
这时,谋士淳于髡站出来,躬身道:“君侯所言极是。人才是国家的根本,可人才毕竟是一时之需,如过眼烟云。要想让齐国长久强大,培养人才才是正道。鲁国的孔夫子,仅凭一己之力,就有弟子三千,遍布天下。古人云‘天子失官,学在四夷’,若是咱们齐国举全国之力,兴办教育,何愁不会人才济济?”
田午眼前一亮。他之前也想过招贤纳士,可淳于髡的话提醒了他,招贤不如养贤。若是能建立一所学府,培养自己的人才,既能吸引天下的学者,又能为齐国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岂不是两全其美?
“淳于大夫说得好!” 田午一拍大腿,“‘学在官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游学之士到处讲学,读书受教育不再是王室公族的权利。既然如此,咱们齐国就建一所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学府,吸引各路人才,让他们来给咱们齐国出谋划策!”
“君侯英明!” 大臣们齐声赞道。
淳于髡又道:“太学是古代国立最高学府。五帝时期太学名为成均,在夏为东序,在商为右学,周以来太学名改为上庠。咱们可以效仿古人,建立一所太学,由国家提供经费,让各学派的学者都能来这里讲学,带学生入学。来的学者,咱们热情招待;想走的,咱们也不必拦着。这样既能吸引人才,又能让各学派自由争论,产生更多的治国良策。”
田午点点头:“这个主意好。可这学府该建在什么地方呢?”
淳于髡想了想,道:“吸引人才的目的,是为了利用他们,所以学府不可距王城太远,否则有事传唤不方便;但也不可距王城太近,否则学者们会受到官府的束缚,不敢自由争论。依臣之见,建在稷门外最合适。稷门是临淄的西门,离王城不远不近,交通便利,而且那里有大片的空地,适合建造学府。”
田午沉吟了一下,然后一拍案:“好!就建在稷门外!这学府,就叫‘稷下学府’!”
朝会结束后,田午立刻下令,让工匠们去稷门外选址,建造稷下学府。他拨了大量的经费,要求学府的规模要大,设施要全,不仅要有讲学的厅堂、学生的宿舍,还要有藏书楼、演武场,甚至还要为学者们建造专门的住宅,让他们能安心讲学。
工匠们不敢怠慢,立刻开工。附近的百姓听说要建学府都来帮忙,他们知道学府建成后,会有很多学者来这里讲学,能带动当地的经济,让他们的生活好起来。
半年后,稷下学府建成了。学府的大门是用楠木做的,上面刻着 “稷下学府” 四个大字,苍劲有力。进门后,是一条宽阔石板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树下摆放着石桌石凳,供学者们休息讨论。路的尽头,是一座宏伟的讲学厅,能容纳上千人。讲学厅的两侧,是藏书楼和演武场。再往后,是学者们的住宅和学生的宿舍,排列整齐,干净整洁。
田午亲自来到稷下学府,看着眼前的建筑,心里十分高兴。他下令,向天下各国发出邀请,欢迎各学派的学者来稷下学府讲学,只要有真才实学,不管是什么学派,都热烈欢迎。而且,国家会为学者们提供俸禄,让他们衣食无忧;学生们入学,也不需要缴纳学费,还能得到国家的补贴。
消息传出去后,天下的学者都轰动了。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名家、阴阳家…… 各学派的学者纷纷来到齐国,聚集在稷下学府。他们在这里讲学授徒,自由争论,提出自己的治国理念。有时候,不同学派的学者会在讲学厅里辩论,从日出辩到日落,围观的学生和百姓挤满了厅堂,掌声、喝彩声不断。
田午经常来稷下学府,和学者们讨论治国之道。他从儒家学者那里学到了仁政爱民,从法家学者那里学到了依法治国,从道家学者那里学到了顺应民心…… 他把这些理念运用到治理齐国上,齐国的国力越来越强,百姓的生活也越来越富裕。
有一次,田午和淳于髡站在稷下学府的讲学厅前,看着里面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学者,笑着说:“淳于大夫,你看这稷下学府,真是人才济济啊。有了这些人才,咱们齐国何愁不能称霸天下?”
淳于髡躬身道:“君侯,这稷下学府不仅是人才的聚集地,更是齐国的薪火。只要这薪火不熄,齐国就能永远强大。”
田午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他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夜晚,想起了曹沫的刀,想起了剡的死,想起了诸侯的进攻…… 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而现在,他已经把齐国带上了强盛之路。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齐国。就算将来有人骂他弑君夺位,他也无怨无悔。
风从稷门外吹进来,带着槐树叶的清香。讲学厅里的争论声还在继续,那声音里充满了智慧和活力,像是一曲不朽的赞歌,回荡在临淄上空,也回荡在齐国的历史长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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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9:06 编辑

3秦魏联合攻韩国 齐国借机占桑丘

公元前 368 年的暮春,临淄城外的麦田刚泛出浅绿,齐国宫城的青铜编钟却敲得格外急促。
田午身着玄色绣龙朝服,枯瘦手指按在案上的竹简上,竹简上赫然写着 “魏境初定,赵师退长城”,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潮气。
“君上,田寿将军传回捷报,观城已降。”内侍跪在丹墀下,声音带着难掩的颤栗。
这座被魏国占据三年的城池,是田午登基五年来,齐国从敌国手里夺回的第一座城。此前的五年里,齐国屡战屡败:赵军曾直抵齐长城下,马蹄踏碎了临淄城外的粟田;魏军更是在阿邑城外,将齐国的甲士杀得尸横遍野。田午想起去年冬日,他在朝堂上被大臣们质问 “何以保境” 时的窘迫,喉头不由得动了动。
“降将如何处置?” 田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远处飘着的几缕炊烟。观城守将是魏国宗室魏错,此人素有蛮力,却不善谋略,田寿能拿下观城,想必是用了围而不攻的计策。
“田将军已将魏错软禁,只待君上发落。”内侍回话时,眼角偷偷瞥了眼田午的背影,这位国君登基时已过不惑,常年的战事让他鬓角染霜,唯有一双眼睛,仍像年轻时那般锐利。
田午沉默片刻,突然转身:“传寡人之令,放魏错归魏。”
殿内的大臣们顿时骚动起来。右相夷仲年急忙出列:“君上!观城之战来之不易,魏错乃魏君堂弟,留之可作筹码,为何要放?”
“魏国刚从内乱中缓过来,魏武侯正想找借口重整军备。” 田午走到案前,拿起一支笔在竹简上画了道横线,“留魏错,是给魏国送兵戈;放他回去,反倒能让魏武侯摸不透齐国的心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再者,赵国虽退了长城,却在阿下囤了兵,寡人需集中精力应对赵人。”
众臣闻言皆服。谁都知道,田午虽屡败,却从不是昏聩之君。他在位五年,一面整顿吏治,一面训练新军,观城之战的胜利,不过是齐国复苏的开始。
可这复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公元前 360 年的盛夏,临淄城的蝉鸣刚起,韩国的使者就捧着国书,一路哭号着冲进了齐宫。
“君上救命!秦魏两国合兵攻韩,新郑已被围三日,韩君愿献三座城池,只求齐国出兵!” 韩国使者公仲朋跪在地上,额头磕得满是血痕,他身后侍从捧着的礼盒里,放着韩国最名贵的玑珠,却在此时显得格外沉重。
田午坐在王座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先开口,秦魏两国如今正是鼎盛之时:秦国经商鞅变法,新军战力锐不可当;魏国虽丢了观城,却仍保有河西之地,甲士数量远超齐国。这时候出兵救韩,无异于以卵击石。
“君上,臣以为不可救。” 右相夷仲年率先出列,他花白胡须随着话音颤抖,“秦魏联军号称二十万,我齐国能调动的兵力不过十万。且韩齐之间隔着魏国,粮草运输需绕路千里,此乃‘远水解近渴’。若强行出兵,不仅救不了韩国,反倒会引火烧身,让秦魏转头攻齐。”
夷仲年的话刚落,左相段干朋就立刻反驳:“右相此言差矣!若不救韩,魏国一旦吞并韩国,就会占据中原腹地,下一步必攻我齐国。到那时,秦国再从西面夹击,齐国将腹背受敌,后果更不堪设想!” 他走到殿中,指着案上的地图,“君上请看,韩国若亡,魏国的疆域将与我齐国接壤千里,到时候我们连缓冲之地都没有了!”
两人各执一词,朝堂上顿时分成两派。田午皱着眉,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上大夫田臣思身上。这位田臣思是田氏宗室,向来以谋略著称,去年观城之战的围而不攻计,便是他献给田寿的。
“田大夫,你怎么看?” 田午的声音打破了朝堂的争论。
田臣思缓缓出列,先是对着田午行了一礼,而后才开口:“右相担心兵力不足,左相忧虑唇亡齿寒,二位所言皆有道理。但二位都忽略了一点,秦魏攻韩,并非只有齐国能救韩。”
他顿了顿,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楚国和赵国:“楚国与韩国有婚姻之约,韩君的王后是楚宣王的妹妹;赵国与魏国争夺中山国多年,素有旧怨。秦魏攻韩,楚赵两国为了自身利益,必然会出兵相救。”
田午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表面答应救韩,让韩国安心与秦魏交战。” 田臣思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等楚赵出兵救韩,秦魏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郑之时,我们便趁机出兵燕国,燕国如今国力衰弱,且与我齐国接壤,桑丘一带更是防备松懈。拿下桑丘,既能扩大疆域,又能获取燕国的粮草,岂不比救韩划算?”
“好!” 田午猛地一拍案几,竹简都震得跳了起来,“就按田大夫的计策办!公仲朋,你回去告诉韩君,齐国即刻出兵,让他务必坚守新郑!”
公仲朋闻言大喜,连忙磕头谢恩,捧着国书一路小跑地出了宫。他没看见,田午在他走后,立刻召来田寿:“你率五万精兵,暗中北上,待楚赵出兵的消息传来,立刻突袭桑丘。记住,务必速战速决,不要给燕国反应的时间。”
田寿领命而去。十日后,楚赵出兵的消息传到临淄,楚国令尹景舍率八万大军从南阳出发,赵国上卿赵豹领五万精兵从邯郸南下,两路大军直指秦魏联军。田寿趁此时机,率军日夜兼程,一夜之间就攻破了桑丘。燕国守将燕仲来不及抵抗,就被齐军俘虏,桑丘城内的粮草和兵器,尽数落入齐国手中。
消息传到新郑,韩君气得差点摔了酒杯。他这才明白,齐国根本就没想救韩,不过是借韩国牵制秦魏,好趁机攻打燕国。可此时楚赵大军已到,秦魏联军被迫分兵应对,韩国的危机已然解除,他就算再恨齐国,也不敢在此时与齐国翻脸,毕竟,秦国和魏国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君上,齐国欺人太甚,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韩国大夫申不害站在一旁,脸色铁青。他是韩君的谋主,这次齐国的算计,让他也觉得颜面尽失。
韩君叹了口气:“可齐国国力强盛,我们正面打不过。若是联合秦魏攻齐,又怕楚赵趁机背后捅刀子,该怎么办?”
申不害沉默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君上,臣倒有一计。齐君田午素来勤政,常年操劳国事,身体想必不会太好。臣听闻,天下有一位神医,名叫扁鹊,此人医术高明,能治百病。我们可以暗中派扁鹊以行医为名去齐国,若是能接近田午,或许能找到机会……”
韩君立刻明白了申不害的意思。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你即刻派人去请扁鹊,务必让他答应入齐。”
申不害领命而去。半个月后,扁鹊便背着药箱,出现在了临淄城外。
扁鹊本是渤海郡郑人,姬姓,秦氏,名越人,因医术高超,被人称为 “扁鹊”。他常年游走各国行医,救过不少百姓,名声早已传遍天下。这次韩君派人请他,起初他并不愿意,医者仁心,他不想卷入诸侯间的纷争。可韩君使者以 “韩国百姓将遭秦魏屠戮” 相劝,他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以行医为名入齐,看看能否找到机会影响田午。
刚到临淄城外的村落,扁鹊就遇到了一件急事。一个孩童突然抽搐不止,嘴唇发紫,村民们以为是中了邪,正围着孩童烧符水。扁鹊急忙上前阻止:“不可!这孩子是得了‘急痫’,烧符水只会害了他!”
村民们见他是个陌生的老者,都不相信他的话。一个壮汉叉着腰,怒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的事?这孩子分明是被恶鬼缠上了,不烧符水怎么救?”
扁鹊也不辩解,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银针,在孩童的人中、合谷两穴各扎了一针。不过片刻,孩童就停止了抽搐,缓缓睁开了眼睛。村民们见状,都惊得目瞪口呆,连忙围着扁鹊磕头:“神医!您真是神医啊!”
扁鹊扶起村民,又开了一副药方,嘱咐他们按时给孩童煎药。这件事很快传遍了附近的村落,连临淄城里的大臣都听说了城外有位神医。
齐国上大夫高固是个孝子,他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宫中的御医治了许久都不见好转。听闻有神医在城外,他立刻派人去请扁鹊。扁鹊跟着高固的人进了城,先去给高母诊病。他只用三根手指搭在高母的手腕上,片刻后就说:“老夫人是气血凝滞,只需服三副药,再辅以针灸,便可痊愈。”
高固将信将疑,按扁鹊的嘱咐给母亲服药、针灸。三日后,高母果然能下床走路了。高固大喜,立刻进宫向田午推荐扁鹊:“君上,城外有位神医扁鹊,医术远超宫中御医,臣母的病就是他治好的。如今君上常年操劳国事,不如召他入宫,为君上调理身体?”
田午正忙着处理桑丘的事务,闻言皱了皱眉:“不过是个江湖郎中,能有什么真本事?寡人有宫中御医,何须他来调理?” 他素来不信江湖游医,早年曾有个游医自称能治他的头痛,结果开的药让他拉了三天肚子,从那以后,他对江湖游医就格外抵触。
高固还想再劝,田午却摆了摆手:“好了,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寡人还要处理燕国的使者。”
高固无奈,只能退了出去。他找到扁鹊,愧疚地说:“神医,实在对不住,君上不愿见您。”
扁鹊倒不介意,只是笑了笑:“无妨。我本就是来行医的,能治好老夫人的病,已经很满足了。若是君上日后有需要,我再入宫便是。” 说罢,他背着药箱,又回了临淄城外的村落,继续给百姓们治病。
日子一天天过去,扁鹊在乡间的名声越来越大,不少百姓都从千里之外赶来请他看病。可田午始终没有召他入宫的意思,他太忙了,桑丘的防守需要加固,燕国的使者天天在宫门外哭闹着要齐国归还桑丘,秦魏两国又在边境屯了兵,似乎想找机会报复齐国。他每天都要批阅数十卷竹简,常常忙到深夜,有时甚至直接在殿内的案上睡着了。
君后见他如此操劳,心疼不已,常常劝他:“君上,国事再忙,也要保重身体。若是您累垮了,齐国可怎么办?”
田午总是笑着说:“寡人没事。齐国刚有起色,不能懈怠。等把这些事处理完,寡人再好好休息。”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到 “处理完” 的那一天。
这年深秋的一个早晨,临淄城飘着细雨,按照惯例,田午应该在卯时准时上朝。可卯时都过了,宫人们还没见他起床。内侍长着胆子,轻轻推开了寝宫的门,田午正躺在床上,鼾声如雷,任凭内侍怎么叫,都没有醒来的意思。
内侍吓得连忙跑去告诉君后。君后赶到寝宫,见田午睡得正香,脸上还带着疲惫,不由得叹了口气:“君上想必是太累了,就让他多睡会吧。” 她转身对大臣们说:“今日早朝暂且取消,你们都先退下吧,等君上醒了,寡人再通知你们。”
大臣们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田午素来勤政,偶尔多睡一会也正常。可谁都没想到,田午这一睡,就睡到了太阳落山。
君后开始慌了,她让人去请御医。宫中最有名的三位御医都来了,他们围着田午,又是把脉,又是看舌苔,忙活了半天,却都皱着眉,摇了摇头。
“怎么样?君上到底怎么了?” 君后急得声音都在颤抖。
为首的御医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君后恕罪。君上的脉象平和,气息也很平稳,可就是醒不过来。臣…… 臣查不出病因。”
“查不出病因?” 君后气得直跺脚,“你们都是寡人的御医,连君上的病因都查不出来,留你们何用?”
御医们吓得连连磕头,却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君后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先退下,然后派人去召集大臣们,田午睡了一天还没醒,这件事必须告诉大臣们。
大臣们接到消息,都慌了神。右相夷仲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说:“君上会不会是得罪了神灵?不如我们举行祭祀,祈求神灵保佑君上醒来?”
左相段干朋立刻反驳:“胡说!君上素来敬天爱民,怎么会得罪神灵?依我看,说不定是有人暗中给君上下了蛊!”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君后坐在一旁,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看着躺在床上毫无动静的田午,心里又急又怕,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4、桓公一觉睡不醒  钟下余生悟医道

① 龙体沉疴,宫闱乱
齐王宫扫洒的人不敢多用力气,生怕枯叶摩擦的声响惊扰了内寝的静谧。寝宫之内,锦帐低垂,绣着金龙的明黄色被褥下,齐桓公双目紧闭,呼吸沉滞得像灌了铅。
“君上这都昏睡三天了,御医们到底有没有法子?” 君后姜氏攥着一方丝帕,指节泛白,声音里藏着压不住的颤抖。她身后的太子面色凝重,目光落在榻前束手而立的几位御医身上,那几位平日里在宫中专司诊脉的医官,此刻额角满是冷汗,连药箱的铜扣都不敢碰响。
“君后恕罪,” 首席御医李伯躬身行礼,声音带着难掩的惶恐,“君上脉象沉郁,气脉阻滞,似是积劳成疾,可寻常汤药灌下去,竟半点不见起色。臣等实在…… 实在无计可施。”
殿内顿时陷入死寂,只有殿外秋风卷着落叶的声响,衬得这深宫愈发冷清。宫人、太监们都垂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谁都知道,桓公是为了齐国的江山社稷才累垮的。可即便如此,谁也没料到,他竟会突然在御床上,一睡不醒。
就在众人急得抓耳挠腮,太子甚至要传旨遍寻天下方士时,站在角落的老太监徐福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启禀君后、太子,老奴…… 老奴倒想起一个人。”
君后猛地回头:“快说!是谁?”
“是云游四方的神医扁鹊。” 徐福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此人医术高绝,前两年虢国太子‘尸厥’,举国上下都以为没救了,是他用针石之术硬生生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三个月前,扁鹊曾来临淄,说想为君上诊脉,可当时君上正为封地的事烦忧,听说是个江湖游医,便斥他‘妄议龙体’,把人轰出了宫。”
“竟有此事?” 太子眼睛一亮,“不管他是游医还是御医,只要能救父王,便是神医!快,派宫人四处去找,务必把扁鹊请回来!”
君后也定了定神,立刻吩咐:“传我口谕,凡找到扁鹊者,赏黄金百两;若敢怠慢,以抗旨论处!”
旨意一下,宫人们不敢耽搁,提着宫灯就冲出了宫门。临淄城的街巷里,灯笼的光晕在夜色中晃荡,从城东的铁匠铺到城西的药庐,从城南的客栈到城北的渡口,宫人们逢人就问 “可见过一位鹤发童颜、背着朱红药箱的医者”。直到天快亮时,才有个宫人在城郊的破庙里找到扁鹊。彼时他正坐在草堆上,给一个发烧的农家孩童喂药,朱红药箱放在脚边,箱上的铜锁被晨露打湿,泛着温润的光。
“扁鹊先生!” 宫人跑得气喘吁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君后有请,求您快去王宫救救君上!”
扁鹊放下药碗,摸了摸孩童的额头,又替他掖了掖衣角,才缓缓起身。他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眼神清亮得像映着晨光:“王宫之事,老夫早有耳闻。既如此,便随你走一趟吧。”
②深宫见驾,医者忧
穿过层层宫卫时,扁鹊的脚步不急不缓。他见惯了宫廷的规制,却也留意到侍卫们紧绷的神色,连守门的武士都频频往内寝方向望,显然是为桓公的病情担忧。到了寝殿外,君后已带着太子等候在廊下,见扁鹊来了,忙上前几步,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打量。
这便是扁鹊?没有御医的锦袍玉带,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脚上是一双布履,鞋边还沾着城郊的泥土。君后心里难免犯嘀咕,可想起徐福的话,又把疑虑压了下去:“先生便是扁鹊?”
“老朽扁鹊,见过君后、太子。” 扁鹊躬身行礼,语气平和,没有丝毫谄媚,“山野之人,粗衣陋履,恐污了王宫圣地,还望君后海涵。”
“先生客气了。” 君后摆了摆手,语气急切起来,“早闻先生医术通神,如今君上昏睡三日,御医们束手无策,还请先生快快为君上诊治!”
太子也上前一步:“若先生能救父王,齐国必以重礼相谢!”
扁鹊却没有立刻入内,反而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的御医们,才缓缓开口:“君后、太子,非老朽不愿诊治,只是…… 老朽若救了君上,君上醒后,怕是要取老朽性命。”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都愣住了。君后皱起眉头:“先生何出此言?君上虽性情刚毅,却非恩将仇报之人。你救了他的命,他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害你?”
“君后有所不知。” 扁鹊叹了口气,“三个月前,老朽曾求见君上,观其面色,便知他已积郁成疾,只是当时病症未显,君上不信,还斥老朽‘妖言惑众’。如今君上昏睡,病根正是那‘郁症’。此病需以‘怒’激之,让他将胸中积郁尽数发泄出来,方能痊愈。可君上身为君主,最看重威严,若老朽用激将之法,他醒后必定震怒,届时老朽便是有十条命,也难抵‘辱君’之罪。”
君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扁鹊不是不愿治,是怕治了之后性命难保。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握住扁鹊的手腕:“先生放心,只要能救君上,你的性命,我担保!若君上醒后要降罪于你,我与太子便是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太子也连忙点头:“先生尽管放手医治,一切有我们在!”
扁鹊看着君后坚定的眼神,又望了望太子恳切的模样,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既蒙君后、太子信任,老朽便斗胆一试。只是此病需选良辰吉日,今日尚不是时候,老朽先回客栈,待时机一到,自会前来。”
说罢,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王宫。君后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既盼着他早日来治病,又隐隐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这神医的办法,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③   雨中行医,辱君之嫌​
接下来的几天,桓公依旧昏睡不醒,君后派人去客栈问了几次,扁鹊都说 “时机未到”。直到第五天清晨,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没过多久,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砸在王宫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把庭院里的石板路都浇得湿滑不堪。
客栈里,扁鹊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帘。忽然,他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抓起脚边的朱红药箱,就冲进了雨里。店小二连忙喊:“先生,雨这么大,您不撑伞吗?要不要给您备匹马?”
“不必!” 扁鹊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此乃吉日,迟了便误事了!”
他不骑马,不坐轿,就这么背着药箱,在泥泞的路上步行。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打湿了粗布长衫,脚下的布履早就沾满了烂泥,每走一步都沉甸甸的。遇到积水深的坑洼,他非但不绕开,反而故意多踩几脚,让更多的泥巴溅到身上。不多时,他整个人就变得狼狈不堪,脸上、身上全是湿哒哒的泥土,活像刚从泥地里爬出来一样。
到了王宫门口,侍卫见是个浑身泥巴的老头,差点把他拦在门外。幸亏徐福正好来送汤药,认出了扁鹊,才赶紧把他领进了宫。一路走到内寝,宫人、太监们见了他这模样,都吓得不敢出声,纷纷往旁边躲。
君后在寝殿内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见扁鹊浑身是泥,还以为他在路上摔了跤,连忙上前:“先生,您没事吧?快……”
话还没说完,扁鹊已经径直绕过她,走到了桓公的榻前。只见他连鞋子都不脱,带着一身的烂泥就爬上了床,伸手就把桓公往床的一侧推。
“你要干什么?” 姜氏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这是君上的寝榻,你怎敢如此无礼!”
“君后莫问,片刻便知。” 扁鹊头也不回,又拉过盖在桓公身上的明黄色锦被,裹在自己身上,半边身子压在了桓公身上。
“放肆!” 君后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喊侍卫,却听见榻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怎么如此吵闹?”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榻上。只见桓公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惺忪,他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浑身湿漉漉的,还有个重物压在身上,低头一看,竟看到一个浑身泥巴的老头躺在自己身边,顿时勃然大怒:“你是谁?竟敢在寡人的寝榻上胡来!”
君后连忙上前,扶住桓公的胳膊:“君上,你醒了!太好了!这是扁鹊先生,前几日你昏睡不醒,是我请他来给你诊治的。若不是他,你还醒不过来呢!”
“诊治?” 桓公瞪着扁鹊,眼神里满是怒火,“诊治也敢如此无礼?卧榻之侧,岂容一个江湖游医玷污!”
殿外的文武大臣们早就听到了动静,此刻纷纷冲进寝宫。他们见桓公醒了,本是又惊又喜,可一看到榻上浑身泥巴的扁鹊,再看看桓公怒不可遏的样子,都吓得不敢出声。
桓公见了众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泥巴弄脏的锦被,顿觉颜面尽失。自己身为齐国君主,竟被一个游医如此羞辱,传出去岂不让天下诸侯笑话?他猛地一拍床榻,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拉出去,斩首示众!”
武士们不敢怠慢,立刻上前,一把抓住扁鹊的胳膊,就往寝宫外拖。扁鹊却不慌不忙,只是回头对君后和太子说:“君上今日发了这场大火,郁气已散,病已痊愈,不必再服药了。”
④   钟下求生,神医妙算​
武士把扁鹊拖到寝宫外的空地上,正要拔刀,君后和太子连忙追了出来。
扁鹊见他们来了,停下脚步,语气平静地说:“君后、太子,老朽犯了辱君之罪,君上要杀我,老朽早有预料。只是老朽有个请求,还望二位能为老朽求情,不要斩我的头,把我装在大钟里闷死就好。”
君后心里一酸,她知道扁鹊是为了救桓公才遭此横祸,可桓公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违抗君命。好在扁鹊的这个请求不算过分,她点了点头:“先生放心,此事我与太子会向君上说明。”
说完,她和太子就匆匆赶回寝宫。桓公还坐在榻上,脸色依旧难看,见他们回来,冷冷地问:“怎么?你们要为那游医求情?”
“君上息怒。” 君后柔声说,“扁鹊也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只是他不愿被斩首,只求能死在一口大钟里。还望君上成全。”
太子也连忙附和:“是啊父王,他毕竟救了您的命,若让他死得体面些,也显得您宽宏大量。”
桓公余怒未消,可想想扁鹊确实救了自己,便冷哼一声:“既然他想死在钟里,那就如他所愿!传旨下去,找一口最大的青铜钟,把他罩在里面!”
很快,武士们就抬来了一口青铜大钟。这钟本是王宫祭祀时用的,高有丈余,重逾千斤,钟身上刻着繁复的云雷纹,看起来威严庄重。武士们把扁鹊推到钟下,然后合力将大钟罩了下去,只听 “咚” 的一声闷响,扁鹊的身影便被钟身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钟内一片漆黑,空气稀薄,扁鹊刚被罩住时,只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发闷。可他并不慌张,反而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青石,这是他之前在城郊破庙里捡的,本是用来磨药的,此刻却派上了用场。他趴在钟下,用青石在钟身一侧的泥土里慢慢挖,钟下的泥土本就松软,又被雨水浇过,挖起来并不费力。
不多时,他就挖出了一个手指粗细的孔道,新鲜空气顺着孔道钻进来,钟内的憋闷感顿时减轻了不少。扁鹊松了口气,靠在钟壁上,闭上眼睛静心养神。他知道,桓公的病虽然好了,可怒气未消,此刻必定不愿见他;但等桓公冷静下来,想起他的救命之恩,定会后悔,他只需在钟内耐心等待,便能保住性命。
接下来的几天,扁鹊就在钟内度日。白天,他听着殿外的动静,有时是宫人走动的脚步声,有时是大臣们议事的声音;晚上,他就靠着钟壁休息,饿了就吃自己药箱里剩下的干粮,渴了就喝从孔道渗进来的雨水。钟外的人都以为他早就被闷死了,可谁也没想到,他竟在钟内活得安然无恙。
⑤   钟开见医,桓公悔悟​
三天后,桓公的病彻底好了。他不仅能正常批阅奏章,还能上朝议事,精神头比生病前还好了不少。
这天退朝后,他坐在御花园里,看着满园的菊花,忽然想起了被罩在钟下的扁鹊,若不是扁鹊用那样的办法激醒自己,自己恐怕还在昏睡,齐国的江山社稷也会陷入混乱。可自己却因为一时的怒气,要把他闷死,实在是太过冲动了。
“君上,您在想什么?” 君后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见他神色凝重,便轻声问道。
桓公叹了口气:“朕在想扁鹊先生。他救了朕的命,朕却要杀他,实在是…… 悔不当初啊。”
君后早就等着他这句话,连忙说:“君上既已悔悟,不如现在就去看看扁鹊先生?说不定…… 他还活着呢。”
桓公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快,摆驾!朕要亲自去看看!”
一行人匆匆来到寝宫外的空地上,那口青铜大钟依旧罩在原地,钟身上落了些灰尘。桓公走上前,对身后的武士说:“快,把大钟吊起来!”
武士们连忙找来绳索和木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钟慢慢吊了起来。当钟身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扁鹊正端坐在钟下的泥土里,双目紧闭,双手放在膝盖上,面色红润,气息平稳,竟像是在打坐一般。
“这…… 这怎么可能?” 桓公瞪大了眼睛,快步走上前,“扁鹊先生,你…… 你还活着?”
扁鹊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躬身行礼:“老朽参见君上。托君上的福,老朽尚在人世。”
君后和太子也围了上来,姜氏忍不住问道:“先生,你当时为什么要让我们求君上用大钟罩你?还有,你是怎么在钟里活下来的?”
扁鹊笑了笑,指了指钟身一侧的孔道:“君后请看,老朽在钟下挖了个通气孔,有了新鲜空气,自然能活下去。至于为什么要选大钟…… 一来,老朽知道君上虽怒,却念及救命之恩,不会真的让老朽死得太惨;二来,这青铜钟厚重,能挡住外人的视线,老朽也能安心在里面等待君上悔悟。”
太子昭又问:“那先生当初为什么要用那样粗野的办法给父王治病?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非也。” 扁鹊摇了摇头,语气严肃起来,“君上的病,是‘郁症’。他为江山社稷操劳,把所有的烦恼、忧虑都闷在心里,久而久之,郁气积在胸中,堵塞了气脉,才会一睡不醒。这种病,汤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唯有激发君上的怒气,让他把胸中的郁气尽数发泄出来,气脉通畅了,病才能痊愈。若不用那样的办法,君上就算醒了,郁气未散,日后还会复发,到那时,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众人听了,都恍然大悟。桓公走上前,握住扁鹊的手,语气里满是愧疚:“先生真是神医!朕之前错怪了你,还差点杀了你,实在是糊涂!朕在此向你赔罪,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君上言重了。” 扁鹊连忙摆手,“老朽身为医者,只知救死扶伤,不计个人安危。君上能痊愈,齐国能安定,便是老朽最大的心愿。”
桓公哈哈大笑,拍了拍扁鹊的肩膀:“好!先生有如此胸襟,朕佩服!朕不仅要免你的罪,还要封你为‘国医’,赐你黄金千两、良田百亩,让你在临淄城开设医馆,专为百姓治病!”
扁鹊却躬身推辞:“君上的好意,老朽心领了。只是老朽习惯了云游四方,为天下百姓治病,若留在临淄,反倒束缚了手脚。还望君上成全,让老朽继续四处行医。”
桓公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先生执意如此,朕便不勉强你。只是先生日后若路过临淄,一定要来王宫见朕,朕定要好好招待你!”
当天下午,桓公亲自送扁鹊出了王宫。看着扁鹊背着朱红药箱,渐渐消失在夕阳中的身影,桓公不禁感慨:“这才是真正的神医啊,不仅能治人之病,还能治世之疾。朕若能像先生这般,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为百姓着想,齐国何愁不强盛?”
君后和太子听了,都纷纷点头。从那以后,桓公不仅更加勤政爱民,还常常提醒自己要懂得调节情绪,不再把烦恼闷在心里。而扁鹊 “钟下求生治郁症” 的故事,也渐渐传遍了齐国,甚至传到了其他诸侯国,人们都称赞扁鹊不仅医术高明,更有过人的智慧和胆识,是当之无愧的 “神医”。


5、江湖行医等时机  扁鹊看相言桓公

暮春时节的齐地,麦浪已漫过田埂,风里裹着新麦的清香。
齐桓公正坐在四马拉的安车上,车舆两侧挂着青色丝幔,随行车队里跟着上卿邹忌、大司马田忌,还有十几个手持长戟的卫士。此行是为视察临淄郊外的春耕,车驾刚过一条潺潺的溪流,便见田埂上立着个穿青布长衫的男子,背着个樟木药箱,药箱上用红漆画着几株草药,正低头给一个老农号脉。
“停车。” 桓公掀开车幔,声音里带着几分君主威严,却也藏着一丝对乡野的好奇。
车夫拉紧缰绳,安车缓缓停下。
邹忌连忙上前一步:“君上,可是要歇息片刻?”
桓公摇摇头,目光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看此人气度,倒不像寻常乡医,去唤他过来。”
卫士刚要上前,那男子已抬起头。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短须,双目明亮如炬,见安车上挂着齐国君主的玄纁旗,便放下药箱,整理了一下长衫,快步走过来躬身行礼:“草民扁鹊,见过君上。”
“哦?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了,这不就是那个游走列国,给寡人看过病,能治疑难杂症的扁鹊嘛。” 桓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着走下车,“神医今日要到哪里去啊?”
扁鹊直起身,语气沉稳:“启禀君上,草民行医无定所,四海为家,方才见这位老丈腿疾发作,便耽搁了片刻。如今正要往东边的昌邑去,听说那里近日有疫气蔓延。”
“医者仁心,听说你近来写了一部医学著作,叫什么来着?” 桓公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拍了拍扁鹊肩膀,动作里带着几分亲近,他素来敬重有真才实学之人,哪怕对方只是个江湖游医。
扁鹊闻言,连忙拱手道:“君上谬赞,那哪里称得上‘著作’?不过是草民行医二十余载,随手记下的一些病例和用药心得,用竹简装订成册,取名为《天回医简》,如今还在不断增补修改,实在不敢外传。”
“好啊好啊!” 桓公抚掌笑道,“你有妙手回春的手段,把这些经验记下来,日后能救更多人,岂不是流芳百世的好事?今日既然咱们有缘相遇,你就给寡人看看,寡人这身体是否有恙?”
扁鹊闻言,目光落在桓公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只见桓公面色虽红润,却在颧骨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气;他又上前一步,示意桓公伸出手腕,指尖搭在脉门上,凝神片刻,再翻开桓公的手掌,看了看掌心的纹路和血色,最后才缓缓开口:“君上,您的病在肌肤纹理之间,是因近日春日回暖,湿气侵入体表所致,虽如今不痛不痒,但若不及早医治,恐怕会往肌肉里蔓延。”
桓公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他站直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声音洪亮:“你看我像是个有病之人吗?寡人这些年励精图治,北击山戎,南服蔡国,上个月还亲自带兵巡视边境,骑马能跑五十里,饭量比年轻时还大,我能有什么病?”
“君上有所不知。” 扁鹊耐心解释,“病在初始阶段,多是‘未病’,就像田埂上刚冒头的杂草,看着不起眼,等它扎了根,再除就难了。草民的大哥扁雁,最擅长治这种‘未病’,他能通过望气、观色,提前察觉病灶,用汤熨之法就能根除。”
“你大哥专治‘未病’?” 桓公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不以为然,“他在哪儿?怎么不来齐国为寡人效力?”
“回君上,家兄如今在韩国,韩侯去年得了头风病,家兄用针灸之法治好后,韩侯便留他在宫中当侍医,一时脱不开身。” 扁鹊据实回答。
这话却让桓公脸色沉了下来,他转头对邹忌和田忌笑道:“你们听听,这就是行医之人的惯用手段,把没病的人说成有病,把小病说成大病,若是治好了,就说自己医术高明;若是治不好,就说病人不听劝。寡人看啊,他是想借着‘治病’的由头,让寡人召他兄长来齐国,好讨个官职吧?”
邹忌在一旁连忙打圆场:“君上,扁鹊先生也是一片好意,您不必动气。”
扁鹊闻言,脸色微微发白,却依旧保持着镇定:“君上此言差矣。草民行医多年,只以治病救人为本,从不敢用虚假病情欺瞒他人。您的病灶虽浅,却已显端倪,若是不信,草民也不敢强求,只是日后若有不适,还望君上记得草民今日之言。”说罢,扁鹊躬身行了一礼,背起药箱,转身便要离开。
桓公望着他的背影,对身边的大臣们冷笑道:“行医之人,总喜欢用‘治病’来显示自己的能耐,在寡人这里,这套可不好使。” 邹忌皱着眉,欲言又止,他素来谨慎,知道桓公性子固执,此刻多说无益,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
扁鹊走后,桓公又视察了半个时辰的农田,便带着车队返回临淄。路上,田忌忍不住对桓公说:“君上,扁鹊在列国间素有盛名,去年卫国国君得了怪病,昏迷三日,便是他用针砭之法救醒的,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哼,不过是江湖传言罢了。” 桓公摆了摆手,“寡人有宫廷御医,个个都是世代行医的世家子弟,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游走江湖的游医?不必再提此事了。”
日子一晃过了十来天,临淄城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宫里的石榴花也开得正艳。这日午后,桓公正在偏殿看各地送来的奏报,内侍忽然进来通报:“君上,江湖医士扁鹊求见。”
桓公放下竹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怎么又来了?让他进来吧。”
扁鹊依旧穿着那件青布长衫,只是药箱上沾了些尘土,显然是刚从外地回来。他走进偏殿,见桓公坐在案后,案上堆着一堆竹简,便躬身行礼:“草民扁鹊,见过君上。”
“你又来做什么?” 桓公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扁鹊的脸,他倒要看看,这次这游医又要编什么说辞。
扁鹊抬起头,目光落在桓公脸上,脸色比上次更凝重了些:“君上,今日草民观您的面色,病已从肌肤侵入肌肉,若是再不医治,恐怕会往肠胃里去。”
“哦?那寡人患的是什么病?” 桓公放下手中的玉圭,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回君上,是‘四时八风之客于经络之中,为瘤病者也’。” 扁鹊解释道,“春日风邪侵入经络,在肌肉间积聚,日久便会形成瘀块,如今您或许会觉得肩背酸痛,夜里睡不安稳,这些都是病发的征兆。”
桓公心里微微一动,他这几日确实总觉得肩背发沉,夜里也常常醒过来,只是以为是处理朝政太累,没放在心上。但他嘴上依旧强硬:“你上次说我患了‘未病’,现在又说我得了‘瘤病’,那这次我该找谁治疗呢?莫不是还要去韩国找你的兄长?”
“君上,草民的二哥扁鸿,最善于医治病情初起之时。” 扁鹊道,“家兄擅长用针灸之法疏通经络,再配以上好的草药,只需三五日,便能痊愈。他如今也在韩国,上个月还治好的韩侯之子的咳喘病。”
“又是韩国?” 桓公猛地一拍案几,竹简被震得哗哗作响,“你三番五次提到韩国,莫非是韩国派来的奸细?”
邹忌恰好此时进来奏事,见桓公动怒,连忙上前劝道:“君上息怒,扁鹊先生或许只是实话实说,未必有什么歹意。”
扁鹊也慌了,连忙跪倒在地:“君上明鉴!草民世代行医,先祖曾在齐国为官,怎会是韩国奸细?去年君上大睡不起是我将你医治好的,若是草民有歹意,当时何必施救?”
桓公闻言,脸色稍缓,当时自己昏睡几日迷,御医们又煎药又施针,都没效果,后来是是扁鹊这个游医救了自己。但他素来好面子,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便冷哼一声:“即便如此,寡人也不需要你医治。寡人的宫廷御医,哪个不是医术高明之人?你还是去骗那些庄户人吧,寡人不劳你操心。”
扁鹊跪在地上,望着桓公的背影,眼中满是痛心。他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无用,只能缓缓起身,躬身行礼后,默默离开了偏殿。
又过了十来天,临淄城下起了秋雨,天气渐渐转凉。桓公带着内侍和卫士在宫中的苑囿里散步,忽然看见远处的石板路上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扁鹊。他刚要开口,却见扁鹊远远看见他,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回走。
“站住!” 桓公皱起眉头,心里又疑惑又生气,“派人去把他叫过来,寡人倒要问问,他为何见了寡人就走?”
内侍监连忙带着两个小内侍追上去,拦住了扁鹊:“扁鹊先生,君上问你,为何见了君上就走?莫非是看到君上身体无恙,不好意思见君上了?”
扁鹊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满是无奈,他叹了口气,对内侍监说:“烦请公公转告君上,病在皮肤纹理之间,用汤熨之法,以艾草、生姜煮水,热敷患处,便能治好;病在肌肉里,用针灸之法,刺足三里、中脘等穴位,再配草药,也能治好;病在肠胃里,用火剂汤,以大黄、芒硝、甘草熬煮,便能驱散病灶;可若是病在骨髓里,那便是司命神管辖的事情了,非人力所能为。如今君上的病,已深入骨髓,草民实在无能为力,所以才不敢再见君上,怕君上追问,草民无言以对。”
内侍监将扁鹊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了桓公。桓公听完,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扶着身边的树干,喃喃自语:“难道我真的有病?扁鹊说的似乎有些道理,这些天我总觉得浑身乏力,吃饭也没胃口,夜里还总盗汗……”
邹忌恰好赶来,见桓公神色不对,连忙上前扶住他:“君上,您若是觉得不适,不如召御医来看看?”
“御医?” 桓公苦笑道,“前几日我让御医给我把脉,他们都说我身体康健,没什么毛病,可我这身体,自己最清楚……”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肯放下君主的尊严,没有派人去请扁鹊,只是让内侍扶着自己回了寝宫。
过了五天,入夜后,临淄城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宫殿的瓦当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桓公正躺在寝宫里,忽然觉得腹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在床上翻滚起来,大呼小叫:“痛!好痛!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内侍们慌作一团,连忙去请御医。不一会儿,宫廷里的五个御医都来了,他们围着桓公病床,有的把脉,有的看舌苔,有的翻眼皮,一个个脸色凝重,却没人敢说话。
“怎么样?寡人这病,能治吗?” 桓公疼得满头大汗,声音里带着哭腔。
为首御医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君上,您的病…… 病已深入骨髓,臣等无能,实在无法医治……”
“无能?” 桓公气得浑身发抖,他忽然想起了扁鹊,连忙喊道,“快!快派人去寻找扁鹊!寡人要见扁鹊!只要他能治好寡人的病,寡人封他为上卿,赏他百金!”
一个小内侍连忙跑出去,半个时辰后,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君上…… 晚了…… 扁鹊先生…… 三天前就带着药箱离开了临淄,听说…… 听说已经逃往秦国了……”
“逃了?他怎么能逃?” 桓公瞪大了眼睛,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指着宫门的方向,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眼睛里的光渐渐散去,身体也软软地倒在了枕头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仿佛在为这位固执的君主哀悼。第二天,齐国宫廷传出消息:君上驾崩,享年五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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