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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订立同盟石狗湖 双王并立不胜寒 岁在丁酉,中原大地烽烟初歇,却又暗流涌动。 魏国都城大梁的宫殿里,魏惠王魏罃与齐威王田因齐石狗湖会盟,名义是“修兄弟之好,弭兵止戈”,可谁都清楚,这是两国在桂陵、马陵之战后,重新划分中原霸权的关键棋局。 “君上,齐侯此举绝非善类。”魏相惠施垂手立在阶下,声音压得极低,“田因齐近年连败我军,又吞灭薛国,气焰正盛。此次会盟,怕是出什么幺蛾子啊。” 魏惠王放下酒樽,铜镜里映出他鬓边新添的白发。十年前马陵道的惨败犹在眼前,庞涓战死,十万魏武卒尽墨,魏国从霸主宝座跌落的痛楚,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本王岂会不知?”他冷笑一声,指节敲击案面,“可如今秦国虎视河西,韩国摇摆不定,赵国又与燕国勾连。若不与齐国缓和,魏国恐有三面受敌之危。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田因齐若敢在会盟上摆谱,寡人便给他设个套,他若敢僭越礼制,寡人便借周室之名,召诸侯共讨之!” 惠施眉头微蹙,还想再劝,却见魏惠王已起身整理冕服:“备好车驾,明日记住,带上那套‘天子十二旒’的冕旒图样,寡人要让田因齐知道,有些名分不是他一个侯爵能碰的。” 石狗湖畔,秋日阳光透过稀疏的枫树叶,洒在波光粼粼湖面上。岸边早已搭起了临时盟誓台,青色帷幔随风飘动,绣着齐、魏两国图腾:齐国的玄鸟与魏国的苍鹰。湖东云龙山层林尽染,西畔韩山、天齐山如卧虎般盘踞,南麓泉山、珠山雾气缭绕,三面环山的地势,让这片水域既显开阔,又透着几分隐秘压迫感。 齐威王田因齐身着深紫色朝服,立于盟誓台东侧。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颌下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见魏惠王的车驾缓缓驶来,他上前两步,拱手笑道:“魏侯远道而来,田因齐有失远迎。” 魏惠王掀开车帘下车,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齐威王的头上。那顶黑色的冕旒在阳光下泛着乌光,垂下来的玉串随着齐威王的动作轻轻晃动,魏惠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默数着玉串的数量,一个、两个……十二个! “十二旒……”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周礼明规定,天子冕旒十二旒,诸侯九旒,大夫五旒。田因齐身为齐国侯爵,竟敢佩戴天子规格的冕旒,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僭越!魏惠王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回礼:“齐侯客气了。石狗湖果然名不虚传,三面环山,一面临城,倒像是上天为会盟特意开辟的宝地。” 齐威王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抬手引着他沿湖漫步:“魏侯有所不知,此处乃是帝尧时彭祖建大彭氏国的故地。咱们今日在此相会,也算沾了些上古圣贤的灵气。” “哦?”魏惠王顺着他的话头,目光却仍黏在那十二旒冕旒上,“沂、沭、泗诸水汇聚于此,水土丰饶,确是风水宝地。只可惜……”他故意顿了顿,“风水再好,也需守得住礼制才行。” 齐威王脚步微顿,侧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只是笑道:“魏侯说得是,风水宝地还需天地人和。走吧,湖边风大,咱们去盟誓台坐坐。” 魏惠王却不肯移步,他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大洞山,那是石狗湖周边的最高峰,山顶隐在云层里,透着几分威严:“齐君,大洞山是此间之巅,咱俩不如攀登上去?也好一览这山川胜景。” 齐威王望着陡峭的山路,哈哈一笑:“魏侯倒是有雅兴。只是这山看着险峻,上山怕是要吃力,再说‘高处不胜寒’,山顶风急,恐伤了魏侯身体。” “哎,齐君此言差矣。”魏惠王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登上去便是‘山高人为峰’,能一览众山小啊。有些高度,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站上去的。” 这话里的弦外之音,齐威王听得明明白白。他收住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魏君今日怕是话里有话吧?齐国与魏国虽有过桂陵、马陵之隙,但那都是陈年旧怨,不足挂齿。此次魏侯前来,咱们本就是为了交流感情,增进了解。来来来,”他忽然上前一步,不等魏惠王反应,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朗朗传遍四周,“今日我田因齐,尊称魏侯为魏王!” 这一举动,不仅让魏惠王傻了眼,连周围的齐、魏大臣都惊得目瞪口呆。魏惠王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原本的算计是抓住齐威王僭越冕旒把柄,逼他难堪,可没想到田因齐竟反将一军,直接给他扣上了“王”的帽子! “这……这岂敢岂敢!”魏惠王慌忙去扶他,手却有些发抖,“齐国乃是东方大国,魏某区区魏国,岂敢与齐国相提并论啊!”他心里暗自叫苦,田因齐这老狐狸,竟把自己拉下水了!若是自己接了这个“王”号,那便是与他一同僭越,周王室和其他诸侯要怪罪,也得先拿田因齐开刀,可若是不接,又显得自己怯弱,传出去魏国颜面何存? “魏君不必谦虚。”齐威王稳稳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们虽曾兵戎相见,但如今也算英雄惜英雄。你若是不称王,我田因齐也不敢称王啊!” “这……这……”魏惠王急得满头大汗,目光慌乱地扫向身后。站在大臣队列里的惠施见状,悄悄眨了眨眼,又缓缓点了点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答应他!称王虽有风险,但眼下若是拒绝,魏惠王怕是连石狗湖都走不出去! 看到惠施的暗示,魏惠王才算定了定神。他深吸一口气,心里盘算着:田因齐都敢先挑头,自己若是退缩,反倒落了下风。再说,魏国若能称王,也算是重振昔日霸业的象征,至于周王室的反应……如今周天子早已是泥菩萨过江,哪还有精力管诸侯称王之事? “对,对对!”他连忙俯身扶起齐威王,脸上挤出笑容,“恭敬不如从命啊!既然齐君瞧得起,小侯也就舔着脸也称王了。不过齐王你是大国之君,是‘白王’,我魏罃便是‘黑王’,算是小王,全凭齐王做主!” “哈哈,魏王此言甚善!”齐威王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围的大臣们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山呼“大王万岁”。原本准备好的“魏侯朝拜齐侯”仪式,瞬间变成了两国国君互相拜王的盛典,现场顿时乱成一团。礼官们手忙脚乱地调整祭台规格,乐师们急着更换符合王爵礼仪的乐曲,侍卫们则忙着重新排列仪仗,连祭祀用的牛羊都得换成更高规格的纯色牲畜。 混乱中,齐威王悄悄拉了拉惠施的衣袖,低声问道:“惠相,你觉得今日之事,妥否?” 惠施苦笑一声:“齐王好手段,将我王架上了王爵之位,却也让齐国避了单独僭越之嫌。只是……”他抬头望向天空,“‘王’字分量太重,恐非两国所能承受啊。” 齐威王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待仪式稍定,他走到魏惠王身边,神色凝重地问道:“请问魏王,依你之见,何人才能称王呢?” 魏惠王正沉浸在称王的喜悦中,闻言脱口而出:“孔丘云‘一贯三为王’,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也。这三画,便是天、地、人,能贯通三者之人,便可称王。” “魏君的话,田因齐不敢苟同。”齐威王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台下的文武百官,“称王称帝者,当是有德之人,需得上天认可,所谓‘天下有德者居之’。若仅凭‘贯通天地人’的虚名,那诸侯岂不是人人都可称王?” 魏惠王脸色微变,强辩道:“齐王此言差矣!三者,天、地、人也,参通之者王。您如今坐拥东方千里之地,麾下甲士数十万,连秦国都要让您三分,这难道不是贯通天地人的明证吗?” “非也。”齐威王走到祭台边,指着案上用于祭祀的青铜斧钺,“‘王’字并非三横一竖,而是一把斧头的轮廓。刃部下像斧形,以主刑杀之斧钺象征王者之权威。斧头是杀戮的凶器,掌握了这件凶器,便意味着掌握了军权,唯有能安邦定国、保境安民的军事强者,才能称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深意,“魏君,您觉得,咱们二人,够格吗?” 魏惠王被他问得一噎,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顺着他的话头戴高帽:“齐王说笑了!您连败我军、重创楚军,如今几近主宰天下权威,您若不是王,谁敢称王?” 齐威王沉默片刻,忽然笑道:“魏君有所不知,楚国早在楚武王时便已自立为王,周王也拿他没办法。如今的周天子,不过是洛邑城里的一个摆设而已,他奈我何?” 这句话,正是魏惠王盼了许久的话!他心中暗自窃喜,脸上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齐王所言极是!周室衰微,早已无力约束诸侯。咱们二人称王,乃是顺天应人之举!” “哈哈,魏君说得对!”齐威王一拍大腿,“现在石狗湖这里,不就有两个王吗?恐怕那个周王知道了,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呢!” 两人相视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对周室的蔑视,也藏着各自的算计。当日午后,齐、魏两国正式订立同盟条约,约定“互为犄角,共抗诸侯”,并将此年定为魏国“后元年”,意为魏国称王之后,开启新的纪元。 盟誓结束后,魏惠王的车驾驶离石狗湖,他坐在车里,摸着头上新换的九旒王冕,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惠施却忧心忡忡地说:“大王,齐侯此举看似与我结盟,实则是将魏国推到了风口浪尖。楚国、秦国若是效仿咱们称王,天下必将大乱啊。” “大乱才好!”魏惠王不以为意,“天下大乱,魏国才有机会重整旗鼓,夺回河西之地!再说,有齐国在前面挡着,诸侯要怪罪,也先找田因齐!”他哪里知道,齐威王早已算准了这一点,让魏国一起称王,既试探了诸侯的反应,又能将魏国绑在齐国的战车上,可谓一举两得。 而此时的齐国临淄城,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深秋的街道上,落叶随风打着旋儿,行人裹紧了衣衫匆匆而过。在城南的十字街口,一个破衣烂衫的盲人蜷缩在墙角,面前摆着一个豁口的陶碗,碗里只有寥寥几枚铜钱。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有气无力地敲打着地面,嘴里念叨着:“可怜可怜我吧……我曾为田家移过墓,算过天命……”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有人低声议论:“这不是当年为田氏迁祖坟的占卜官吗?听说他当年说田氏有称王之命,怎么落得这般下场?” “嗨,你还不知道吧?”旁边一人压低声音,“他移墓之后,田家果然越来越兴旺,可前阵子他却跑去对齐威王说‘称王不祥,高处不胜寒’,触怒了齐王,被赶了出来,眼睛也不知怎么瞎了……” “嘘!小声点!”另一人连忙拉住他,“如今齐王刚和魏王互称王,正是忌讳这话的时候,小心被官差听见,抓你去治罪!” 盲眼占卜官似乎没听见众人的议论,依旧反复念叨着:“高处不胜寒……称王不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被风吹散在深秋的空气里,像一声无人在意的叹息。 石狗湖的盟誓鼓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双王并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中原。楚国率先发难,楚威王怒斥齐、魏“僭越礼制”,出兵攻打魏国;秦国则趁机攻占河西之地,将魏国的势力彻底赶出关中。齐威王虽然派兵支援魏国,却也借机吞并了鲁国的部分土地。 站在临淄宫的高台上,齐威王望着远处的城墙,手里摩挲着那顶十二旒的冕旒。他想起了盲眼占卜官的话,想起了石狗湖边魏惠王得意的笑容,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原来所谓的“山高人为峰”,真的伴随着刺骨的寒风;所谓的“王爵之尊”,不过是另一场更大战争的开端。 窗外的落叶飘进宫殿,落在他的脚边。齐威王弯腰捡起落叶,看着上面干枯的纹路,轻声自语:“高处不胜寒啊……魏罃,你我这场赌局,究竟是谁赢了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秋风穿过宫殿的廊柱,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23、周王假装不知道 熟料捅了马蜂窝 彭城相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月便传遍了天下诸侯。 韩国率先派使者携带黄金百镒赶赴彭城祝贺,韩昭侯此举并非真心拥戴,不过是想借着齐魏结盟的势头,摆脱楚国的压制。而楚、秦、赵三国的反应则激烈得多,楚国郢都的朝堂上,楚威王将奏报狠狠摔在案几上,骂声震彻宫殿;秦国咸阳的相府里,商鞅变法后的新贵们正商议着如何借“讨逆”之名向西扩张;赵国邯郸的赵王宫,赵肃侯则召集大臣制定防御计划,生怕齐魏联军转头攻打赵国。 唯有洛邑的周王室,像一潭沉寂的死水。周显王坐在残破的朝堂上,听着大臣的急报。这朝堂还是周公营造洛邑时修建的,如今梁柱上的彩绘早已褪色,连祭祀用的礼器都凑不齐一套完整的青铜编钟,上次楚国来朝,竟用一堆劣质的陶礼器敷衍了事,可周王室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王上!齐魏擅自称王,这是乱了三百年的朝纲啊!”老臣祭公越急得满头大汗,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昔年平王东迁,虽王室衰微,可诸侯仍尊王攘夷。如今他们竟敢与天子平起平坐,若不制止,各国纷纷效仿,您这个周天子还有谁放在眼里?!” 周显王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那棵相传是周公亲手栽种的柏树,如今只剩下半枯的树干,枝头几片残叶在风中摇摇欲坠。“祭公,你还记得先王在位时,郑庄公射中王肩的事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那时王室尚有六军,却挡不住诸侯的兵戈。如今我们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仓库里的粮食只够支撑三个月,拿什么去制止齐魏?”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乱来!”另一位大臣上前一步,激动地说,“您是周天子,可号令天下诸侯共讨之!只要您下一道诏令,秦国、楚国定会响应,到时候齐魏再强也敌不过天下联军!” “共讨之?”周显王苦笑着摇头,“秦国巴不得齐魏与诸侯混战,好趁机夺取河西之地;楚国早就自称为王,哪里会真心维护周室?他们若出兵,不过是借‘讨逆’之名抢占地盘,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他站起身,走到朝堂中央的青铜鼎前,这是当年大禹铸造的九鼎之一,如今鼎身布满铜绿,底部还有一道战时留下的裂痕。 “天生万物,为而不害;人从天道,则以人为本。”周显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昔年周公作礼,是为了教化万民、平息纷争。可如今诸侯坐大,就像孩子长大了,由不得爹娘管束。我这个周天子,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摆设,与其强出头惹来灾祸,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祭公越还想争辩,却被周显王挥手制止。“下去吧,”周显王重新坐回王位,闭上眼睛,“让他们称他们的王,我当我的周天子,这样至少还能相安无事。” 殿外的夕阳透过残破的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座孤独的雕像。没有人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那是对先祖荣光的愧疚,更是对自身无力的绝望。 周王室的沉默,让楚威王的怒火更盛。郢都的楚王宫灯火通明,楚威王披着缀有宝石的朝服,在殿内来回踱步,案几上摆满了各地送来的奏报,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份画着齐魏王旗的帛书。 “周王室窝囊废!齐魏小儿也敢称王!”楚威王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铜爵里的酒洒了出来,浸湿了帛书。他的祖父楚武王熊通当年因周王不允封号,干脆自封为王,从此楚国历代君主都以“王”自居,那些臣服于楚的小国,如陈国、蔡国,每年都要像觐见周天子一样来朝见楚王。在楚威王看来,“王”的称号是楚国独有的荣耀,如今齐魏突然冒出来称王,简直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大王息怒,”楚相昭奚恤躬身说道,他是楚国的宗室重臣,向来以强硬著称,“周王室不管,咱们不能不管!齐魏刚经历大战,国力衰弱,此时出兵讨伐,定能一举获胜,让天下诸侯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说得对!”楚威王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地图前,指着彭城的位置说,“寡人要亲率大军伐齐,踏平彭城,把那两个僭越的‘王’捉来郢都问罪!” “大王英明,”昭奚恤连忙附和,却悄悄给身边的大夫使了个眼色。那大夫会意,上前一步说道:“大王,齐魏刚结盟,若贸然伐齐,魏国定会出兵相助。不如先派使者去魏国质问,探探他们的底细,再做打算。” 楚威王沉吟片刻,觉得有理。他当即任命大夫景鲤为使者,带着三百名精锐侍卫赶赴魏国大梁,临行前特意嘱咐:“若魏国不肯去王号,就当面斥责魏侯,让他知道楚国的厉害!” 魏国大梁的王宫,魏惠王正对着铜镜发愁。他刚换上绣有龙纹的王袍,却怎么看都觉得别扭,这王号是他主动求来的,可每次听到大臣喊“大王”,都像在提醒他桂陵马陵之战的惨败。 殿外传来侍从的通报:“楚国使者景鲤求见。” 魏惠王心里一紧,连忙让魏相惠施前来商议。惠施是著名的学者,也是魏国的智囊,他刚走进殿门就看出了魏王的焦虑,笑着说:“大王不必担忧,楚国使者来此,不过是为了王号之事。咱们只需略施小计,就能把祸水引向齐国。” “先生有何妙计?”魏惠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相迎。 惠施附耳低语了几句,魏惠王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原本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连忙脱下王袍,换上普通的诸侯服饰,又让侍从把殿内龙纹器物全部撤下,才传召楚使进殿。 景鲤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殿中的布置,没有龙纹,没有玉圭,连魏惠王的座位都比楚国的王座矮了半截。他心中暗喜,觉得魏国果然害怕楚国,于是开门见山地斥责:“我家大王说了,周室未封,诸侯敢称王者,天下共讨之!魏侯不过是周天子的臣子,竟敢擅自称王,真是不自量力!” 魏惠王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大夫有所不知,寡人也是被逼无奈啊。桂陵马陵之战后,齐国趁势要挟,说若寡人不称王,就出兵攻打大梁。寡人迫于无奈,才暂且答应,心里却时刻想着周天子的恩德啊!” 景鲤冷笑一声:“一派胡言!齐国若真要挟,你为何不向楚国求救?反而与齐侯同流合污?” 这时惠施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大夫明察,我君何尝不想向楚国求援?可齐国使者就在大梁城外,若稍有异动,齐军就会发动进攻。我君已暗中决定,只要楚国出兵伐齐,魏国愿派三万精锐相助,共讨这僭越的齐侯!”他一边说,一边使眼色让侍从呈上一份帛书。那是伪造的齐国要挟魏国的密信,上面还盖着模仿齐威王的印玺。 景鲤接过密信,仔细看了几遍,见上面写着“魏若不称王,即遣军攻大梁”,不由得信了几分。他抬头看向魏惠王,发现魏惠王正一脸诚恳地望着他,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红。 惠施趁机补充道:“只要楚国出兵,我君立刻去王号,重新尊奉周天子。到时候天下诸侯都会感念楚国的大义,楚国的霸业指日可待啊!” 景鲤的脑子飞速转动,若能说服魏国一起伐齐,既能教训齐国,又能彰显楚国的权威,这可是大功一件。他连忙说道:“我会把你们的诚意禀报给大王,若楚国出兵,你们务必信守承诺!” “那是自然!”魏惠王和惠施异口同声地回答,目送景鲤带着“好消息”离去。直到楚使的车马消失在远方,魏惠王才忍不住大笑起来,拍着惠施的肩膀说:“先生妙计!楚国果然上钩了!” 惠施笑着摇头:“楚国自恃强大,素来轻视诸侯,这次不过是借他们的手削弱齐国罢了。等齐楚两败俱伤,魏国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他望向窗外,大梁的城墙上,士兵们正在加紧操练,夕阳下的戈矛闪着寒光,这个曾经的霸主,从未放弃过重新崛起的野心。
24、魏相假装去王号 实则逗着楚使玩 中原大地烽烟未散,齐魏称王打破周天子独尊的礼制后,列国便陷入了“称王竞赛”的漩涡。 齐国在徐州与魏国“相王”,更是让南方霸主楚国坐不住了,楚威王熊商握着案上的竹简,殿内的青铜鼎彝泛着冷光,映得他脸色铁青。 “魏罃(魏惠王名)老匹夫,竟与田因齐(齐威王名)狼狈为奸!”楚威王将竹简狠狠摔在地上,“寡人坐拥江汉千里之地,带甲百万,岂容这两个家伙骑在头上称王?” 惠施劝魏王假装答应去王号,实则是逗着楚使玩一玩。 “逗着玩?”魏惠王愣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戏耍楚国?” “大王听我说。”惠施身子前倾,“我们表面上对昭雎唯唯诺诺,说愿意废除王号,还‘恳请’楚国出兵讨伐‘僭越称王’的齐国,说魏国愿意做楚国的‘前驱’。楚国素来骄傲,必然会信以为真,转头去攻打齐国。到时候,齐楚两国打得两败俱伤,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是两全其美?” 魏惠王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大腿笑道:“妙啊!惠子这招借刀杀人,真是绝了!” 送走楚使后,魏惠王再也抑制不住笑意,哈哈大笑道:“惠子,你刚才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把寡人都骗了!” 惠施也笑了:“不这样,怎能让楚国人上钩?昭雎回去一说,楚威王必然会兴冲冲地去打齐国。到时候,我们就等着看好戏。” 可笑着笑着,魏惠王又皱起了眉:“相国啊,我们真要跟着楚国出兵?万一楚国打赢了,转头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惠施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大王放心。他楚国出他的兵、出他的气,咱们嘴上答应着,实际上一兵一卒都不用派。等齐楚打得两败俱伤,我们再坐收渔利,既削弱了齐国,又让楚国元气大伤,何乐而不为?” “那……寡人也真要取消王号吗?”魏惠王还是有些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王号。 惠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唉,大王,我逗着他妈玩儿呢,谁跟他来真的?一个王号而已,楚国要的是‘面子’,我们给足他面子,暗地里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等这事过了,谁还记得我们‘答应’过去王号?” 魏惠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拍着惠施的肩膀道:“惠子啊惠子,你这脑子,真是比张仪还灵光!这么说来,我们这是把锅甩给齐侯了?” “呵呵,这口锅总得有人背。”惠施嘴角上扬,“齐威王敢称王,就得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另一边,楚使快马加鞭赶回楚国郢都,将魏国“臣服”的消息禀报给楚威王。楚威王果然大喜过望,当即召集文武大臣,商议伐齐之事。 “大王,魏国愿意助我伐齐,这正是天赐良机!”上将军景翠出列道,“齐军虽强,但我楚军勇猛,再加上魏国相助,必然能一举攻克徐州,让齐威王跪地求饶!” 大臣们纷纷附和,唯有柱国昭阳皱着眉道:“大王,魏国素来狡猾,他们真会真心助我们吗?万一他们中途变卦,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楚威王摆摆手:“昭阳多虑了。魏侯都答应废除王号了,还能有假?再说,就算魏国不派兵,仅凭我楚国之力,难道还打不过齐国?” 见楚威王心意已决,昭阳也不再多言。楚威王当即下令:“命景翠为先锋,昭阳为副将,寡人亲自率军十万,三日后北上伐齐!” 就在大军准备出发之际,楚威王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田忌。当年田忌在齐国遭邹忌陷害,被迫逃到楚国,楚威王一直待他不薄。如今要讨伐齐国,田忌作为齐国旧将,必然对军情了如指掌。 于是,楚威王派人将田忌请到宫中。田忌此时已在楚国闲居三年,听闻楚王召见,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跟着内侍走进大殿,见楚威王端坐王座,连忙躬身行礼:“罪臣田忌,参见大王。” “田将军不必多礼。”楚威王笑着起身,亲自扶起田忌,“寡人今日召你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田忌心中一紧,试探着问:“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寡人决定率军伐齐,想请将军陪同出征。”楚威王目光灼灼地看着田忌,“将军对故土熟悉,若能为寡人出谋划策,此战必胜!” 听到“伐齐”二字,田忌脸色骤变,连忙跺脚摆手道:“这个这个哎呀,这这这不行啊!”他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大王,我虽然是被逼无奈逃出来的,但齐国终究是我的母国。攻打自己的母国,这种事情我反正是干不出来,大王你得理解我啊!” 田忌的语气斩钉截铁,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楚威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转念一想,田忌毕竟是齐国人,不愿伐齐也情有可原。他叹了口气:“你不去可以,毕竟故土难离。不过,你对齐国的将领情况熟悉,给我点情报总行吧?” 见楚王松了口,只是让自己当参谋,田忌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说:“哎,那没问题!大王既然信得过我,我定当知无不言。” 楚威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田忌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大王伐齐,齐国的国相田婴肯定不会出战。他虽然身居高位,但根本不懂兵法,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主儿。齐国目前的将军中,有三个人可能会来迎战大王。” “哦?哪三个人?”楚威王来了兴致,向前倾了倾身子。 “第一个呢,是跟田婴关系最好的申渠。”田忌撇了撇嘴,“这个人仗着田婴的关系才当上将军,实际上就是个草包,没什么真本事。要是他来迎战,大王只需派一支偏师,就能轻松战胜他。” “第二个是田居。”田忌的神色严肃了些,“此人颇有勇力,手下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士兵。对付他,大王你就需要小心在意了,得派主力部队正面交锋,不过以楚军的实力,战胜他也是在意料之中。” 楚威王点点头,又问:“那第三个呢?” 提到第三个人,田忌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一字一句道:“第三个就是田盼。这个人了不得啊!他精通兵法,用兵如神,而且体恤士卒,大伙儿都愿意给他卖命。若是他出马,我劝大王啊,赶紧撤军,田盼出马,楚军就算能赢,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得不偿失啊!” 楚威王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照你说的,到时看谁出来应战吧。”他记住了田忌的话,但心里却想着:寡人十万大军在此,就算是田盼来了,又能如何? 三日后,楚威王亲自率领十万楚军,浩浩荡荡地北上伐齐。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到了齐国都城临淄。齐国上下轰的一下就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楚国竟然会突然出兵! 齐威王紧急召集大臣议事,宫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齐威王脸色铁青,拍着案几道:“楚国这是疯了吗?无缘无故就来伐我!诸位卿家,谁有退敌之策?” 国相邹忌站出来,躬身道:“大王,楚军来势凶猛,我军仓促应战,恐怕难以抵挡。不如派使者前往魏国求援,魏齐两国刚结盟不久,魏惠王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田婴也附和道:“是啊大王,邹相国说得对!魏国要是出兵相助,我们就能前后夹击楚军,必胜无疑!” 齐威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头:“好!那就派使者快马去魏国求援!同时,命令田婴为帅,率军迎战楚军!” 田婴一听要自己领兵,顿时慌了神,连忙摆手:“大王,臣……臣不懂兵法啊,让臣领兵,恐怕会误了大事!” “你是国相,难道让寡人亲自去吗?”齐威王瞪了他一眼,“放心,你只需坐镇中军,具体指挥交给将领便是。” 田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命令。而前往魏国求援的使者,很快就到了大梁。魏惠王和惠施早已等着这一天,见齐使来了,两人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齐使先生放心!”魏惠王拍着胸脯道,“楚国企图欺凌盟友,我魏国绝不能坐视不管!寡人这就派十万大军,随你前往齐国助战!” 惠施也在一旁附和:“是啊,齐魏一体,我们必然鼎力相助。使者先生先回去禀报齐侯,我军随后就到。” 齐使大喜过望,连忙拜谢而去。可他刚走,魏惠王就和惠施相视一笑。惠施道:“大王,咱们就派几百老弱残兵,慢悠悠地往齐国走,等他们走到了,仗估计都打完了。” 魏惠王哈哈大笑:“就依惠子所言!让齐楚两国好好打,我们看戏就行!” 另一边,田婴领着齐军抵达徐州,准备迎战楚军。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本事打仗,思来想去,决定派自己的好朋友申渠领兵,一来申渠是自己人,听话;二来他也想给申渠一个立功的机会。 手下将领得知要派申渠出战,纷纷劝阻:“大人,申渠将军从未独当一面,让他领兵,恐怕不妥啊!不如派田居将军,或者请田盼将军出山?” 田婴却摆了摆手:“诸位不必多言。申渠跟随我多年,忠心耿耿,寡人相信他能取胜。”其实他心里还有个小算盘,田盼威望太高,若是他打赢了,自己这个主帅就没面子了;而申渠要是打赢了,功劳也是自己的。 就这样,申渠领着三万齐军,在徐州城外摆下阵势。楚军先锋景翠见齐军领兵的是申渠,顿时乐了,田忌说的果然没错,这就是个草包! 景翠当即下令:“全军出击!活捉申渠,赏千金!”楚军将士早就憋足了劲,听到命令后,如潮水般冲向齐军阵地。 申渠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腿都软了,指挥军队胡乱抵抗。齐军本就军心不稳,再加上指挥混乱,很快就溃不成军。申渠想拨马逃跑,结果被楚军一名小校追上,一刀斩于马下。 徐州决战,齐军大败,三万大军死伤过半。消息传回临淄,齐威王吓得差点从王座上摔下来,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哎呀,没想到我称个王,惹这么大麻烦!申渠也是个草包货,碰到楚军就战死。事儿到这份上,这这这怎么办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没了主意。这时,邹忌站出来,小心翼翼地建议:“大王,楚军来势凶猛,就算再派田盼迎战,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要不……咱们请和得了?” “请和?向楚军请和?”齐威王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我的脸面往哪搁啊!寡人乃是齐王,岂能向楚蛮子低头?” “大王,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条缓兵之计了。”邹忌叹了口气,“若是不请和,楚军继续南下,临淄就危险了。等我们缓过劲来,再报仇不迟啊。” 齐威王沉默了许久,最终颓然坐下,叹了口气:“是啊,眼前也只有这么办了。那么你去跟楚军谈谈,看能否请和。如不能请和,再派田盼迎战不迟。” 邹忌心中暗自窃喜,这可是个捞功劳的好机会!他连忙躬身道:“臣遵旨!臣先去试探一下他们的口气,能够请和最好;如若楚军不答应,那就派田盼迎战,最多也就是弄个鱼死网破。” 齐威王点了点头,嘱咐道:“快去吧,你的鬼点子多,要拿出晏子使楚的谋略,不要让寡人失望。” 邹忌领了命令,当即收拾行装,带着几名随从,快马加鞭地赶往楚军大营。一路上,他心里打着算盘:若是能成功请和,自己就是齐国的功臣;就算不成,也能摸清楚军的虚实,为后续作战做准备。 夕阳西下,邹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尘土中。而楚威王的大军,还在徐州城外虎视眈眈。一场更大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25、齐侯差遣会楚王 邹忌答应逐田婴 楚都郢城的章华台上,楚王熊商正与群臣围坐议事。青铜鼎中烹煮的麋鹿肉香气弥漫,却压不住殿内凝重的气氛。案几上摊着舆图,颍水流域的齐楚边境已被朱砂染出一片猩红,那是上月楚军大败齐军的战场。 "大王,齐军虽退至莒城,但田婴亲率三万精锐驻守,恐有反扑之势。"上柱国昭阳执笏进言,铠甲上的铜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臣请命率五万将士直捣临淄,生擒田因齐(齐威王)!" 话音刚落,御史大夫陈轸立刻摇头:"不可。我军虽胜,粮草已耗过半,且韩魏两国在侧虎视眈眈,若贸然深入齐境,恐遭首尾夹击。"他捋着山羊须,目光扫过舆图上的鸿沟,"不如暂且休整,待来年春汛再做打算。" 殿外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躁。楚王年近四十,继位已十二年,凭借吴起变法留下的基业,楚国国力日盛,可一想到齐国,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二十年前的旧事,那个让楚国君臣颜面尽失的晏婴。 正当他沉吟之际,谒者仆射急匆匆踏入殿内,长袍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禀报大王,齐相邹忌奉齐侯之命,已至城外驿馆,今日特来求见。" "邹忌?"楚王猛地坐直身体,烛火映照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就是那个与徐城北比美,还能讽齐王纳谏的邹忌?" "正是此人。"谒者躬身答道,"听闻其昨日抵达郢城时,百姓观者如堵,皆称其风姿胜似宋玉。" "哼,徒有其表罢了。"昭阳不屑地撇嘴,"想是齐国打怕了,派个美男子来献媚求和。" 楚王却摆了摆手,脑海中已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晏婴使楚的画面。那矮小的齐相仿佛就站在眼前,用犀利的言辞将先君噎得哑口无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诘问,至今仍是楚国朝堂的笑柄。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朕旨意,开中门迎接,设宴于兰台殿。" 群臣皆面露诧异,陈轸却若有所思地颔首:"大王此举高明,既显大国气度,又可探其虚实。" 半个时辰后,邹忌身着齐国大夫的玄端章甫,在谒者的引领下步入兰台殿。他身姿挺拔如青松,腰间悬挂的玉珏随着步伐轻响,面容白皙却不阴柔,剑眉星目间透着几分沉稳。当他行至殿中,对着楚王深深一揖时,衣袂飘动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又不显谄媚。 "臣邹忌,奉齐侯之命,敬问楚王安。"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不高不低,却让喧闹的殿宇瞬间安静下来。 楚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心中暗赞:果然名不虚传。这邹忌不仅容貌出众,气度更是不凡,比传闻中那个只知比美的形象要深沉得多。他指了指身旁的客座:"邹相国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人,赐座。" 待邹忌落座,侍者奉上香茗,楚王才慢悠悠开口:"听闻相国在齐国,曾与城北徐公比美,还引得妻、妾、客争相夸赞?"他刻意提起此事,意在试探邹忌是否如传闻般虚荣。 邹忌坦然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楚王见闻广博。臣确有此事,只是后来臣才明白,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由此臣悟得,君王听言亦当如此,不可偏信近臣之言。"他话音未落,殿内已有几位大臣微微点头,这番话既回应了楚王的调侃,又巧妙展现了自己的政治智慧。 楚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话锋一转:"相国倒是坦诚。只是不知,今日你代表齐国而来,是求和的吧?"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几分压迫。 邹忌放下茶盏,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楚王明鉴。齐楚两国接壤百年,唇齿相依,若长期交战,只会让韩魏秦等国渔翁得利。我家主公深明此理,故派臣前来,愿与楚国重修旧好。" "重修旧好?"昭阳冷笑一声,"齐魏勾结相互称王,如今一句重修旧好就想了事?" 邹忌转头看向昭阳,不卑不亢地答道:"上柱国此言差矣。相互称王,实非齐侯本意。"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此事皆因我齐国宗室田婴而起。田婴恃宠而骄,我家主公得知后震怒不已,却为时已晚。"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楚王眉头微蹙:"相国是说,相互称王是田婴私自所为?" "千真万确。"邹忌语气恳切,"田婴身为齐侯之子,却心怀叵测。他多次在朝堂上蛊惑主公称王,还暗中结党营私,把持朝政。此次相互称王,便是他想借楚军之手削弱主公的兵力,以便日后篡权夺位。臣此次前来,也是想向楚王说明真相,免得两国因小人挑拨而失和。" 楚王沉默不语,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他当然知道邹忌这番话未必全是实情,但田婴在齐国的势力他早有耳闻。田婴作为齐威王的少子,手握重兵,且善于经营,若是真让他在齐国得势,对楚国未必是好事。更何况,楚军虽然获胜,但正如陈轸所言,粮草已尽,无力再发动大规模进攻。邹忌的到来,恰好给了他一个台阶。 陈轸看出了楚王的心思,适时开口:"大王,邹相国所言不无道理。田婴此人野心勃勃,若让他继续留在齐国,必成祸患。不如趁此机会,让齐国驱逐田婴,既削弱了齐国的实力,又能彰显我楚国的威严。" 楚王点点头,看向邹忌:"既然相国如此坦诚,那朕也不妨直说。要想两国讲和,齐国必须答应一个条件,驱逐田婴,永不准他返回齐国。" 邹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站起身,对着楚王深揖:"楚王,田婴毕竟是齐侯的亲儿子,臣虽为相国,也不敢擅自做主。此事还需臣回去禀报主公,容主公定夺。" "哼,这有什么不敢的?"楚王冷笑,"若是齐侯真心想讲和,就不会在乎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若是他连这点诚意都没有,那朕只好下令楚军继续进攻,直捣临淄!"他故意提高了音量,殿内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邹忌心中暗喜,表面却依旧愁眉不展:"楚王息怒,臣回去后必定尽力劝说主公。只是田婴在齐国根基深厚,恐怕需要一些时日。" "朕给你十日时间。"楚王站起身,"十日之后,若齐国还不驱逐田婴,朕便亲自率军出征。" 邹忌再次躬身行礼:"臣遵旨。臣定当不负楚王所托,促成两国和平。" 当日晚宴,楚王命乐师演奏《九歌》,舞者跳起巫舞,场面十分盛大。邹忌在宴会上应对得体,与楚国大臣们谈笑风生,既展现了齐国的文化底蕴,又不失相国的风度。席间,楚王多次试探邹忌关于齐国朝政的看法,邹忌都巧妙地避开了敏感话题,只谈论诗词歌赋和治国理念,让楚王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晚宴结束后,邹忌回到驿馆,心腹侍从连忙迎上来:"相国,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邹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幸不辱命。楚王已经同意讲和,条件就是驱逐田婴。" 侍从兴奋地说:"太好了!这样一来,相国就能除去田婴这个心腹大患了。" 邹忌却摆了摆手:"事情没那么简单。楚王虽然答应讲和,但他也不是傻子,必然会派人监视齐国的动向。我们回去后,还要小心应对,不能让楚王抓住把柄。" 侍从点点头:"相国放心,臣明白。" 邹忌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中思绪万千。他与田婴的矛盾由来已久,两人同为齐国重臣,却因政见不同而积怨颇深。田婴主张对外扩张,对内集权,而邹忌则主张休养生息,亲近诸侯。此次齐楚之战,田婴擅自出兵,不仅让齐国损失惨重,也让邹忌在朝堂上的处境十分艰难。若不是他急中生智,借楚国之手对付田婴,恐怕自己迟早会被田婴扳倒。
26、田婴即将遭驱逐 门客张丑耍楚王 威王急召相国邹忌出使楚国议和已经还几天了,这日巳时刚过,紫宸殿内的鎏金铜壶滴漏声格外刺耳,齐威王田因齐背着手在金砖地面上踱来踱去,玄色龙纹朝服的下摆扫过冰凉的柱础,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邹相国回来了没有?"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躁。 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李公公连忙躬身回话:"禀报王上,宫门侍卫刚来通报,相国大人的车马已过淄水桥,估摸再有一炷香就到宫门了。" 威王: "他若回来,不必通传,直接领进殿来。" "奴才遵旨。"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邹忌身着出使楚国的锦斓朝服,虽面带风尘却依旧神采奕奕。 他刚跨过殿门,便见威王快步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哎呀呀,忌啊,可把你盼回来了!这趟去楚国谈得怎么样?楚军是否愿意罢兵?" 邹忌先是躬身行礼,而后直起身来,拱手道:"大王莫急,容臣慢慢道来。"说罢便扶着威王手臂,一同走到殿中宝座旁锦凳上坐下。 邹忌端起内侍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缓缓说道:"臣到楚国后,楚王起初态度强硬,说要我齐国归还去年攻占的淮北三城才肯罢兵。臣好说歹说,晓以利害,楚王才松了口。" 威王眼睛一亮,急忙追问:"哦?那他最终提了什么条件?" 邹忌放下茶盏,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楚王说,罢兵可以,但齐国必须驱逐靖郭君田婴。" "什么?"威王猛地一拍宝座扶手,上好的楠木扶手被拍得"啪"地一声响,"楚王那个该死的家伙!田婴是寡人的亲儿子,他竟然让寡人驱逐自己的儿子?" 邹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臣也是这么跟楚王说的,可他却说'若不是齐侯的亲儿子,寡人还不提这个条件呢。'他说这是试试齐侯讲和的诚意,若是不答应,便要下令楚军直捣临淄。" 威王脸上的怒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无奈。他瘫坐在宝座上,望着殿外湛蓝天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楚国人提的这个条件嘛,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眼下齐楚交兵,齐国国力本就不如楚国强盛,若是再打下去,恐怕会民不聊生。不就是把田婴驱逐出去吗?好,答应他们。" 此时,站在殿角的田婴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本是听闻邹忌回来,特意过来打探消息的,没想到竟听到这样一番话。他死死地盯着邹忌,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可碍于威王在场,又不敢发作,只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威王似乎察觉到了田婴的目光,转过头指了指他说:"婴儿,你都听见了吧?你也别等寡人下令驱逐了,今日便收拾行李自行离开吧。这样一来,楚国人就没什么话说了,咱齐国也不丢面子,你说是不是?等过个一年半载,风头过了,你再回来,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威王的话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可田婴心里却清楚,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一来,自行离京实在太过狼狈,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二来,如今各国纷争不断,外面兵荒马乱的,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三来,他深知邹忌与自己素来不和,这次肯定是邹忌在楚王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自己一旦离开临淄,邹忌必定会在朝中独揽大权,到时候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可威王已经发话,他又怎能违抗?田婴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不甘,躬身道:"儿臣...遵旨。"说罢,便低着头,落寞地退出了大殿。 回到靖郭君府,田婴径直走进书房,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仆人们见主公神色不对,都吓得不敢上前,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田婴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田婴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边的书架旁,胡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书籍和衣物。他拿起那件绣着苍鹰的锦袍,这是去年威王赏赐的,如今却要穿着它狼狈离京,喉间像是堵了团棉絮,吐不出也咽不下。收拾着收拾着,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里满是绝望。 "主公,您这是怎么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田婴抬头一看,只见门客张丑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刚沏好的热茶。张丑是田婴门下最不起眼的一个门客,平日里沉默寡言,可关键时刻却总能想出一些奇招。田婴见是张丑,苦笑一声,摆了摆手说:"还能怎么了?都是那个邹忌,一肚子坏水!他去楚国讲和,竟然把我给出卖了,楚王要君上驱逐我,君上也答应了。" 张丑走进书房,将热茶递到田婴手中,平静地说:"主公,此事臣已经听说了。不过您也别太着急,这事儿其实也不难解决。" 田婴接过热茶,喝了一口,疑惑地看着张丑:"不难解决?你有什么办法?" 张丑笑了笑,说道:"主公,您只需派臣去楚国一趟,臣保证能让楚王撤回驱逐您的条件。" "你去劝楚王?"田婴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相信,"你一个门客,楚王能听你的?" "主公,您可别小瞧臣。"张丑收起笑容,严肃地说,"臣虽无官无职,但在辩术上还是有些自信的。您要相信我的能力,我一定能把楚王那小子说软了。" 事到如今,田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看着张丑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说:"好,那你就去吧。只要能不把我驱逐,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无所谓。" 张丑见田婴答应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主公放心,想必那个楚王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去给他垫上个踏步,他定会卖个人情的。" 田婴从怀里掏出一袋银两,递给张丑说:"这是五百两银子,你拿着路上用,也好去疏通疏通楚王身边的人。" 张丑却摆摆手,笑着拒绝了:"主公啊,肉包子打狗的事咱可不干。那楚王属狗熊的不识数,您给他银子他也未必会办事。您就等着臣的好消息吧,看我怎样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田婴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咱们说着玩玩可以,千万别把事情搞砸了,不然我可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张丑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主公尽管放心,臣绝不会让您失望。"说罢,便转身离开了靖郭君府。 他没有回家收拾行李,而是直接骑上一匹快马,朝着楚国的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张丑无暇顾及路边的美丽山水,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如何说服楚王。他知道,楚王是个刚愎自用又多疑的人,想要说服他,必须抓住他的弱点。 三日后,张丑终于抵达楚国都城郢都。他没有先去驿站休息,而是直接来到楚王宫门外,请求面见楚王。守门的侍卫见张丑衣着朴素,长得又其貌不扬,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嘲讽道:"就你这样的也想见大王?赶紧滚,别在这儿耽误事。" 张丑却不恼,平静地说:"我乃齐国靖郭君田婴的门客张丑,有要事禀报楚王,若是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侍卫见张丑说得郑重,心里也有些发怵,便进宫通报去了。不多时,侍卫出来对张丑说:"大王让你进去,跟我来吧。" 张丑跟着侍卫走进楚王宫,只见宫殿巍峨壮观,殿内的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龙纹,地上铺着光滑的大理石。楚王熊商正端坐在宝座上,目光威严地盯着他。 张丑旁若无人般走进殿中,众人都盯着他看。只见这人脸黑如乌木,身瘦如鸿鹄,脑袋像獐子那样又小又尖,眼睛像老鼠那样又小又圆,模样实在算不上出众。 楚王张了张嘴,刚想要把他挖苦一番,猛地想到了先前齐国的晏婴。晏婴也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却凭借着过人的智慧让楚国颜面尽失。楚王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沉声问道:"来人在齐国是个什么差事啊?" "回大王,我在齐国什么差事也没有,乃田婴一门客而已。"张丑躬身答道。 楚王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说:"哦,我明白了,你今日个是来为田婴当说客的吧?" 张丑毫不避讳地说:"大王英明。我今天来不为别事,就是为您要将田婴驱逐出齐国而来。" 楚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怎么?你也觉得寡人这样做是对的?"张丑却摇了摇头,说道:"大王,您这样做可就大错特错了。" 楚王脸色一沉,不悦地说:"难道我这样做不应该吗?田婴在齐国权势滔天,若是不除了他,将来必成楚国大患。" 张丑笑着说:"大王,您有所不知。这个田婴没有头脑,没有能力,也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在齐国朝中虽然有些权势,却只会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根本不会治理国家。这样的人留在齐国对大王有什么坏处啊?" 楚王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张丑继续说道:"如果大王您赶走了田婴,齐侯必定会起用田盼。而田盼这个人的能力楚王您也是知道的,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在齐国军队中威望极高。若是他在齐国当了政,必定会整顿军备,训练士兵,到时候齐国的国力定会大大增强。那对楚国是坏事还是好事?" 楚王心里咯噔一下,他倒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田盼的威名他早有耳闻,若是田盼真的在齐国掌权,那楚国可就麻烦了。楚王有些犹豫地说:"你的意思是?" 张丑加重语气说:"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齐国朝中只要有田婴在,就对楚国构不成威胁。如果换上田盼,事情就很难说了。大王您是愿意面对一个无能的田婴,还是愿意面对一个强大的田盼呢?" 楚王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哎呀,这是我一时糊涂!多亏先生提醒,寡人明白了,明白了!"他当即下令"传寡人的旨意,明日一早,楚军即刻撤军,驱逐田婴的条件也一并撤回。" 张丑见目的达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躬身道:"大王英明,臣替田婴多谢大王成全。" 说动了楚王,张丑马不停蹄地赶回齐国。他回到靖郭君府时,田婴正坐立不安地在书房里踱步。 见张丑回来,田婴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楚王答应撤回条件了吗?" 张丑笑着点了点头,把在楚国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田婴听了,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随即又有些疑惑地问:"你是怎么说服楚王的?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张丑实话实说:"我就是跟楚王说,像主公你这样没头脑、没能力的人留在齐国,对楚国是有好处的。要是把你赶走了,齐侯起用田盼,那楚国可就危险了。" 一旁的门客们听了,一个个都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 田婴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那楚王连这话都信了啊。"可他笑了没一会儿,却发现张丑竟然没跟着笑,场面顿时有些尴尬。田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疑惑地看着张丑。 张丑很认真地跟田婴说:"主公,臣没骗他呀。"此刻,田婴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就跟那大肠猪肝一个色儿,难看至极。张丑见了,脸上才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田婴反应过来后,又气又笑,指着张丑说:"你这家伙,竟敢调侃起主公我来了!" 张丑连忙躬身赔罪:"主公息怒,臣也是为了让您放心才说实话的。" 田婴摆了摆手,无奈地说:"罢了罢了,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可就真的惨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跟我说。" 张丑笑着说:"主公能平安留在齐国,就是对臣最好的赏赐了。" 此事过后,田婴更加器重张丑,而邹忌得知楚王撤回了驱逐田婴的条件后,也不由得对张丑刮目相看。齐国的这场危机,就这样在张丑的智慧下化解了。而张丑智戏楚王的故事,也渐渐在齐国流传开来,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27、邹忌淳于共智辩 琴音点醒梦中人 齐王宫飞檐斗拱间悬着的铜铃被暖风拂动,叮咚声混着大殿内的丝竹之乐,酿出一派醺然的奢靡。殿中红烛高燃,映得梁柱上的龙凤浮雕愈发鲜活,舞姬们身着七彩罗裙,旋舞时裙摆如绽放的芍药,腰间金铃随着舞步轻响,与乐工手中的竽、瑟、筝相和,将整座宣政殿烘托得如同仙境。 齐威王田因齐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王座上,目光追随着乐工指尖下的古筝。他生来嗜乐,尤爱弹琴,宫中乐师虽技艺精湛,却总难搔到他心底的痒处。此刻见那乐工弹奏《南风》时指法略显滞涩,威王不由得皱了皱眉。 殿下文武百官或垂首肃立,或假作凝神倾听,实则心思各异。武将们想着边境的防务,文臣们盘算着封地的赋税,唯有宰相邹忌站在靠前的位置,双目微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真能从那琴音中听出些门道来。每当乐工奏到精妙处,他便轻声颔首,低吟一句:“善哉,善哉。” 这声赞叹虽轻,却恰好落进威王耳中。威王精神一振,待乐工奏完最后一个音符,便抬手止住了欲要下拜的乐师,朗声道:“今日这曲《南风》,弹得尚有几分意思。只是收尾处力道不足,少了些天地开阔之感。”说罢,他推开身边捧着酒樽的宫女,大步走下王座。那宫女踉跄了一下,手中的酒洒出几滴,落在金砖地面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却没人敢抬头多看一眼。 威王走到古筝前,乐工忙不迭地起身让座,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威王也不谦让,径直坐下,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拂,一串清越的琴音便如泉水般流淌出来。他乘着酒兴,指尖翻飞,竟将方才那首《南风》重新演绎了一遍。只见他时而昂首闭目,时而俯身颔首,额前的玉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殿内众人屏息凝神,连舞姬们也停了舞步,静立一旁。 一曲终了,威王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几分自得。不等他开口,殿内便爆发出雷鸣般的赞叹声。“大王技艺高超,臣等望尘莫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恳请大王再奏一曲,以饱耳福!”大臣们争相献媚,话语中满是夸张的溢美之词。 威王听得心花怒放,摆了摆手笑道:“既然众卿如此盛情,寡人便再弹一曲《流水》吧。”说罢,他再次轻抚琴弦。起初,琴音舒缓悠扬,如清泉在山涧流淌;渐而节奏加快,似江河奔涌,浪花拍岸;最后又归于平静,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一声赞叹从殿门口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邹忌手中捧着一卷竹简,身着深青色朝服,腰束玉带,面容清癯,目光深邃。待琴音落下,他又补充道:“善哉乎鼓琴!汤汤兮若流水!” 威王见邹忌懂自己,顿时来了兴致,招手道:“邹相,寡人这琴弹得如何?” 邹忌走到殿中,躬身一礼,答道:“大王琴艺精妙绝伦,臣方才听得如痴如醉。大弦浊以春温,小弦廉折以清。攫之深,释之舒,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此乃琴音之妙,更是乐理之精啊!” 威王脸上的笑容更盛,连连点头:“知我者,邹相也!寡人正是这般感觉。” 邹忌话锋一转,说道:“大王有所不知,这音乐的道理,实则与治国理政相通。大弦温和舒缓,如君主之道,需宽厚仁爱,体恤万民;小弦廉折清亮,似大臣之责,要刚正不阿,恪尽职守。攫之深,代表政治家在制定决策时,需深思熟虑,权衡利弊;释之舒,意味着政策颁布后,要简便易行,让百姓容易遵从。大小弦相互映衬,和谐共鸣,正如君臣同心,朝野和睦,国家方能长治久安。” 这番话层层递进,将琴理与政道巧妙结合,听得威王茅塞顿开。他拍案叫绝:“妙哉妙哉!邹相此言,真是点醒梦中人!寡人今日才算真正明白,何为‘乐以载道’!” 然而,殿内并非所有人都认同邹忌的言论。几位老臣相互递了个眼色,嘴角撇了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们觉得邹忌这不过是借着琴音谄媚君主,巧言令色罢了。 坐在角落的稷下学者们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老者尤为不悦,他便是稷下学宫的著名学者淳于髡。淳于髡以辩才著称,素来直言敢谏,最看不惯这种在君主面前巧言令色的行为,此刻正盯着邹忌,眼中满是质疑。 邹忌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淳于髡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淳于髡面前,拱手笑道:“淳于先生乃稷下名士,学识渊博,方才臣一番浅见,不知先生可有指教?” 威王也注意到了两人的互动,转过身来,兴致勃勃地说:“哈哈哈,淳于先生素有‘智囊’之称,今日定要发表高见,让寡人也开开眼界!” 淳于髡站起身,对着威王一拱手,却不看威王,目光直视邹忌,沉声道:“得全全昌,失全全亡。” 这句话简短而有力,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大殿之上,瞬间让喧闹的殿内安静下来。众人都愣住了,不知淳于髡此言何意。 邹忌却丝毫不慌,他笑眯眯地围着淳于髡踱了两步,然后停下脚步,凑近他小声道:“先生是说,作为大臣,需得保全自身的品德与操守,方能辅佐君主,使国家昌盛;若失了本心,贪赃枉法,不仅自身难保,国家也会陷入危亡。这是在提醒我,要妥善处理与君主的关系,坚守正道,对吧?” 淳于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回答邹忌的话,继续说道:“浠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 邹忌听完,笑容更甚:“先生这个比喻甚是精妙。浠膏涂在棘木做的车轴上,是为了让车轮转动顺畅。但即便如此,也无法让方形的榫头穿过圆形的孔洞。这是在告诉我,处理同僚关系时,需讲究方式方法,要相互契合,不能强行为之。只有同僚之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朝堂才能稳定,对吧?” 殿内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威王也露出了赞许的目光。淳于髡却依旧面无表情,接着说道:“弓胶昔干所以为合,然而不能傅合疏罅。” “先生是说,用胶把陈旧的弓干粘合起来,是为了让它恢复坚韧。但如果弓上的缝隙太大,胶也无法将其完全弥合。这是在提醒我,作为宰相要‘谨自附于万民’,与百姓紧密相连。只有了解百姓的疾苦,解决他们的难题,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就像弓干与胶那样,只有紧密贴合,才能发挥作用。把民众协调起来,国家才能无往不胜,对吧?”邹忌语速不快,却字字珠玑,将淳于髡的隐喻解读得淋漓尽致。 淳于髡的眼神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盯着邹忌看了半晌,又抛出一句:“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 “这句话我知道!”邹忌立刻接道,“狐狸皮做的袍子即便破旧了,也不能用黄狗皮来修补。这是在提醒我,选拔人才时要谨慎,不能良莠不分,滥竽充数。君主治理国家,需要的是德才兼备的贤才,就像狐裘需要狐皮来修补一样,只有选用合适的人才,才能让国家治理得更好,对吧?” 两人对句完毕,大殿内鸦雀无声。 淳于髡看着邹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真诚。 邹忌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淳于髡走上前,拍了拍邹忌的肩膀,由衷地说:“邹相果然才思敏捷,见解独到,淳于髡服了!” 然而,一旁的威王却听得云里雾里,他挠了挠头,疑惑地问:“你们二人方才议论的啥?一会儿全昌全亡,一会儿狐裘狗皮的,怎么不让寡人听见?” 淳于髡躬身答道:“王上,臣与邹相方才是在以隐喻论道,这些话涉及治国的细微之处,乃是臣等私下的心得,故而未曾高声言说,并非有意瞒着王上。” “哦?你们都瞒着寡人?”威王故作不悦,佯怒道,“背人无好话,当心寡人治你们的罪!” 淳于髡与邹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邹忌上前一步,解释道:“王上息怒,臣等并非有意隐瞒。方才淳于先生的每一句隐喻,都蕴含着深刻的治国道理,臣已将其解读出来,这就一一讲给王上听。”说着,他便将两人对句的含义详细地向威王阐述了一遍。 威王听着听着,脸上的不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待邹忌讲完,他长叹一声:“原来如此!二位先生真是用心良苦啊!今日这番对话,让寡人受益匪浅。治国之道,在于君臣同心、同僚和睦、体恤万民、慎选贤才。寡人以前只知沉迷音乐,却忽略了这些根本,实在是惭愧。” 邹忌和淳于髡齐声说道:“王上能有此觉悟,乃是齐国之幸,万民之幸!” 威王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扫过众臣,沉声道:“从今日起,寡人要改过自新,勤于政事。邹相,你要辅佐寡人整顿吏治,选拔贤才;淳于先生,你乃稷下学宫之翘楚,要多为寡人建言献策,广纳天下贤才。众卿也要各司其职,尽心竭力,共辅齐国走向强盛!”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声音洪亮而坚定,震得殿顶的铜铃再次叮当作响。 当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宣政殿的窗户洒进来。 威王再次走到古筝前,却没有弹奏,只是轻轻抚摸着琴弦,若有所思。 邹忌和淳于髡站在一旁,相视一笑。他们知道,一场关于琴音的论辩,不仅改变了威王,也为齐国的未来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28、二王斗宝四宝山 自讨没趣转话题 齐威王田因齐与魏惠王魏罃自各自称王后,虽都曾遭遇些棘手事端,但这些风波终究都被二人各自化解。如今两国边境无战事,朝堂尚安稳,二王皆是春风得意,两家王室也像沾了亲带故般越走越近。先前因争夺中原霸权结下的嫌隙渐渐淡去,相互看顺了眼,隔三岔五便要聚在一处,无非是借宴饮狩猎之机套套近乎,再好好享受一番身为王侯的尊荣待遇。 这年暮春时节,临淄王宫的亭台楼阁玩腻了,宫娥舞姬的乐曲听倦了,齐威王歪在玉榻上翻着竹简,忽然拍案而起:“魏王既在临淄做客,可邀同去商山行春蒐之礼。” 春蒐、夏苗、秋獮、冬狩,本是周天子定下的四时田猎之制,后世诸侯虽不复严格遵循,却也常借田猎彰显武备、体察民情。 魏惠王正愁在驿馆闷得发慌,听闻这话当即应下:“甚好!早闻齐地商山物产丰饶,正想见识一番。” 次日天蒙蒙亮,两支人马便在临淄西城门汇合。威王一身玄色劲装,腰悬七星剑,跨下一匹乌骓马;魏王则着杏黄锦袍,外罩银甲,骑一匹纯白河西骏马。两队骑士皆顶盔掼甲,手持弓弩,身后跟着数十名携猎犬、扛猎具的随从,旌旗猎猎,马蹄声碎,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商山距临淄不到百里,正午时分便已抵达。此山连绵起伏,峰峦叠嶂,漫山遍野的松柏苍翠欲滴,间或点缀着几簇不知名的野花,微风拂过,花香与草木清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威王勒住马缰,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峰笑道:“魏王请看,那便是盘龙岭,相传上古时有青龙在此盘桓,故而得名。岭上多有獐狍野鹿,咱们先去那里碰碰运气。” 众人策马登上盘龙岭,猎犬们嗅着气味四处乱窜,骑士们分散开来搜寻猎物。奈何这日春日和暖,猎物似乎也贪睡,转悠了半个时辰,只猎到几只山鸡野兔。 魏惠王有些扫兴,撇嘴道:“齐王,这商山的猎物倒是躲得严实。” 威王哈哈一笑:“打猎本就图个乐子,何必执着于收获?前面便是铁牛峰,峰顶有座炉神祠,咱们去那里歇歇脚,看看风景也好。” 铁牛峰因峰顶有一块形似卧牛的铁矿石而得名,此石通体乌黑,质地坚硬,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正是齐国冶铁业兴盛的基石。众人拾级而上,来到炉神祠前,只见祠宇虽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祠前有一汪清泉,名曰圣水泉,泉水清澈见底,甘甜凛冽。随从们忙着生火煮水,二王则并肩站在峰顶远眺。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洒满大地,将远处山峦染成了橘红色。 魏惠王望着西方,忽然瞥见一座山峰形似聚宝盆,随口骂了句“妈巴子”,转头问道:“齐王,你们齐国真是地大物博啊。” 威王呷了口随身带的米酒,淡淡道:“还可以吧,山河纵横,五谷丰登,足以养活境内子民。” 魏王伸手指着那座山峰:“那叫什么山?瞧着倒有些气派。” 威王召来身旁一个当地出身的随从,吩咐道:“你且告诉魏王,那山唤作什么名字。” 随从躬身答道:“启禀魏王,那山名叫四宝山,是咱们齐地有名的宝山。” “四宝山?”魏惠王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名字这般奇特,定有来历,你说说看,究竟是哪四宝?” 随从有些犹豫,抬眼望了望威王,见威王微微点头示意“如实讲来”,便清了清嗓子,讲起了四宝山的传说。 “相传在百年之前,四宝山下住着一户人家,只有母子二人,儿子名叫石娃,靠着种地、打柴为生。石娃为人孝顺,每日天不亮便上山砍柴,换些米粮养活母亲。一日,他砍柴时不慎失足摔下山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上,身旁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自称是山中仙人,见石娃孝顺善良,便赠给他一把金灿灿的瓜籽,还教给他一套特殊的种瓜之法。” “石娃将瓜籽带回家,按照仙人的吩咐种下。说来也奇,那些瓜籽种下后三日便发芽,七日便开花,半月便结出了一个个又大又圆的西瓜。这西瓜味道甘甜多汁,比寻常西瓜好吃百倍,很快便远近闻名。石娃不仅靠卖瓜赚了不少钱,还把种瓜之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乡邻,让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 “转眼到了中秋,瓜地里的西瓜都已收完,石娃来到瓜地拔秧。忽然,他发现一根枯萎的瓜蔓上还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瓜,那瓜通体翠绿,上面布满了金色的纹路。石娃觉得好奇,便伸手去拔那瓜蔓,刚一用力,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山仿佛都震动起来,眼前的地面裂开了一道丈许宽的山门,一股奇异的香气从门内飘出。石娃来不及多想,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了进去。” “山门内是一个宽敞的石洞,洞内灯火通明,青砖瓦舍错落有致,洞壁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晶石。石娃正看得发愣,只见一位身着金裙的姑娘从屋里走出,她身后跟着一匹枣红色的骡子,骡子正拉着一个巨大的碾盘,碾盘上铺满了金黄的黄豆粒。金裙姑娘见了石娃,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抓起一把黄豆粒装进他的兜里,又从屋前的葡萄架上摘下几串紫莹莹的葡萄递给他。” “石娃正想道谢,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将他卷出了山门。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站在瓜地里,山门早已消失不见,手中却攥着那几串葡萄和装着黄豆粒的兜子。他回到家,把事情告诉了母亲,母子二人打开兜子一看,顿时惊呆了,那些黄豆粒竟全是金灿灿的金豆子,葡萄也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金葡萄!” “石娃母子都是淳朴之人,从不贪图钱财。他们想着这些宝物是山神所赐,理应与乡邻共享,便将金豆子和金葡萄分给了大家。从此,人们才知道这座山里藏着四件珍宝,分别是那位赠宝的金姑娘、拉碾的金骡子、碾盘上的金豆子和葡萄架上的金葡萄,四宝山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 随从讲完,魏惠王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稀世珍宝呢,原来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之物。齐王,你们齐国难道就没有些实打实的宝物吗?” 威王心中早已看穿他的心思,知道他是想炫耀自己的宝贝,故意吊他胃口,淡淡说道:“没有了。” 魏惠王顿时来了精神,身子微微前倾,得意洋洋地说道:“哼,齐王莫要谦虚。像我魏国这样的中等国家,尚且有能照亮前后各十二辆车的夜明珠,一共十颗,每颗都有一寸直径,夜晚出行时,十颗珠子一挂,整条路都亮如白昼,那气派可不是一般的。齐国乃是万乘之国,地大物博,怎么可能没有宝物呢?”说罢,他还得意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仿佛夜明珠就在眼前。 威王听了,心中暗自冷笑:你魏罃也配在我面前炫耀宝物?想当年庞涓率领魏武卒横行天下,结果在桂陵道孙膑打得全军覆没,你引以为傲的夜明珠怎么没帮你保住大将?太子申被俘,魏国元气大伤,那些珠子又在哪里?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呵呵,魏王有所不知,我以为你有何等稀世珍宝,原来不过是些供人赏玩的器物罢了。我的宝物与大王的不同,都是活的,乃是我齐国的栋梁之材。” “活的宝物?”魏惠王愣住了,脸上的得意之色顿时消散,急切地追问道,“齐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详细说来,咱们倒要比一比,究竟谁的宝物更珍贵。” 威王勒住马缰绳,目光投向广袤无垠的齐鲁大地,神情庄重地说道:“我有四件宝物,皆是国之重器,不知魏王是否愿意一听?” 魏惠王有些不耐烦:“难道还是四宝山那些传说中的东西不成?” “非也,”威王摇了摇头,“那些不过是民间传说,我的这四件宝物,却是实打实的金不换,能保我齐国国泰民安。” “那就请齐王一一说来。”魏惠王也勒住马,与威王并驾齐驱,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较量的气息。 威王指着南方,声音洪亮地说道:“我有个大臣名叫檀子,此人智勇双全,忠诚可靠。我派他镇守南城,他到任后,积极修缮城墙,训练士兵,安抚百姓。楚国人素来觊觎我齐国南方之地,以前时常派兵侵扰掠夺,自从檀子镇守南城后,楚国人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连泗水之滨的十二位诸侯,都纷纷前来朝拜,不敢有丝毫怠慢。你说,这样的人才,算不算一件宝物?” 魏惠王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威王又指向西边,继续说道:“我还有个大臣叫盼子,此人精通兵法,擅长水战。我派他镇守高唐,他加固城防,训练水军,还在黄河沿岸设置了多处哨所。赵国人以前常常到东边的黄河里捕鱼,甚至还抢夺我齐国渔民的渔船,自从盼子到了高唐,赵国人别说捕鱼了,连黄河岸边都不敢靠近半步。” “除了檀子和盼子,我还有个官吏叫黔夫,此人仁德爱民,颇有政绩。我派他镇守徐州,他到任后,减免赋税,兴修水利,鼓励农耕,对待百姓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燕国人听说他的仁德,便到徐州北门祭祀,祈求神灵保佑不要与齐国为敌;赵国人也到西门祭祀,希望能得到齐国的庇护。仅仅一年时间,搬家去追随黔夫的百姓就有七千多家。这样的贤吏,难道不是宝物吗?” 魏惠王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他没想到威王所谓的“活宝”竟然是这些治国安邦的人才,他强装镇定地问道:“那第四件宝物是什么呢?”威王目光锐利地盯着魏王,指了指东方的临淄王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有个大臣叫种首,此人刚正不阿,善于治理治安。我派他掌管都城的治安,他严明法纪,严惩盗贼,对百姓却宽厚仁慈。在他的治理下,临淄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 说到这里,威王提高了音量,反问道:“魏王你看,檀子、盼子、黔夫、种首这四人,他们的功绩光照千里,声名能够逾越万年,守护着我齐国的百姓和疆土,这样的宝物,岂止是你那照亮十二辆车的十颗夜明珠能比的呢!” 这番话掷地有声,说得魏惠王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本来两个王凑在一块,理应纵论天下大势,商议两国邦交,却偏偏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比起了宝物。结果比来比去,魏惠王精心准备的炫耀之词被威王怼得哑口无言,自己给自己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跳进去正合适。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被威王当众取笑了一顿,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打猎?那副受到怼后的狼狈相就甭提了,眼神躲闪,手足无措,连手中的马鞭都差点掉落在地。心中顿生惭愧,只好找了个“天色已晚,身体不适”的理由,悻悻地带着随从离开了狩猎场。 斗宝遭遇尴尬,魏惠王心中很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回到临淄城内的魏国王驿馆,威王特意设宴为他压惊。宴会上,丝竹之声悠扬,舞姬们翩翩起舞,丰盛的菜肴摆满了案几,可魏惠王却食不知味,喝了几杯闷酒,忽然轻吟低唱起来:“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 这是《诗经·魏风》中的《园有桃》,诗中充满了忧国忧民却不被人理解的苦闷之情。魏惠王一边吟咏,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冷眼瞥瞧威王的反应,想看看威王是否能听懂其中的深意,是否会对自己产生同情。 威王听了,放下手中的酒爵,微微一笑,也随即唱和道:“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这是《诗经·齐风》中的《无田甫田》,意在劝人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珍惜眼前的时光和人才。 魏惠王听了,脸上的神色更加复杂,他端起酒爵,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疑惑地说:“齐王学识渊博,本王佩服。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今日想请教齐王。” 威王也举起酒爵,与他遥遥一敬,示意道:“魏王有话请讲,不必客气。” “想当年,你们田氏先祖本是陈国公子,因内乱逃到齐国,其后人得到我魏国先祖魏文侯的帮助,才得以在齐国立足。后来田氏代齐,被周天子册封为诸侯,为何仍要沿袭‘齐’的封号,而不另改国号呢?” 魏惠王这话看似请教,实则暗藏机锋,想借此嘲讽田氏是“窃国者”,连国号都不敢更改。 威王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却并不生气,从容答道:“魏王此言差矣。昔我祖上来齐,受齐公之托辅佐国政,世代相袭,为齐国立下汗马功劳,齐国百姓对田氏也多有拥戴。田氏代齐,并非篡逆,而是顺应天意民心。既然是继承齐国的社稷,自然要沿袭‘齐’的封号,这既是对历代齐侯的尊重,也是对齐国百姓的安抚。” 说到这里,威王话锋一转,反问道:“想当年,周天子封魏国先祖为毕公高,让其替王室戍守西部边疆,后来毕国灭亡,你们魏氏先祖辗转投奔晋国,成为晋国大夫。三家分晋之后,你们为何要称‘魏国’,而不恢复‘毕国’的封号呢?”这番话反问得恰到好处,魏惠王顿时语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见自讨没趣,魏惠王只好调转话题,强装镇定地说道:“罢了,往事不提也罢。咱们说说学问之事吧。我们魏国让孔子的弟子子夏在河西创立了河西学派,培养并吸引了大批人才。李悝在魏国施行变法,制定《法经》,鼓励农耕,让魏国的经济日益繁荣;吴起进行军队改革,创立魏武卒,让魏国的军事实力大增,一度把秦国牢牢卡死在西部函谷关以西,让他们没有丝毫喘息的能力。像公孙鞅、公孙衍、张仪、范睢这些名震天下的人物,都是出自河西学派的门下,这可是我魏国的骄傲啊。” 威王放下酒爵,扬起右手摆了摆,笑着说:“这你们就更没得比了。我们齐国的稷下学堂,开在临淄城康庄之衢,高门大屋,气势恢宏,容纳了诸子百家中的几乎各个学派,如道家、儒家、法家、名家、兵家、农家、阴阳家、轻重家等,真正是百家争鸣之地。” “稷下学堂汇集了天下贤士多达千人以上,其中著名的学者数不胜数。像儒家的孟子,曾在稷下讲学多年,提出‘仁政’‘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深受百姓推崇;淳于髡滑稽多辩,多次以隐语劝谏于我,帮我解决了不少难题;邹子创立阴阳五行学说,善谈天地万物的变化;田骈、慎子、申子、接子、季真、涓子、彭蒙、尹文子、田巴、儿说、鲁连子、驺子、荀子等,都是当时数一数二的贤才。” 缓了缓,又道:“他们在稷下学堂自由讲学,相互辩论,不仅为齐国培养了大批人才,还推动了天下学术的发展。反观你们河西学派,培养的人才倒是不少,可最终都跑到了其他国家效力,公孙鞅助秦变法,让秦国强大起来。魏王,你说这又是为何呢?” 威王的一番话,说得魏惠王哑口无言,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得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端起酒爵,苦笑着说:“齐王,今日我甘拜下风,咱不谈论这些事儿了。” 威王见他服软,也不再咄咄逼人,端起酒爵与他碰了一下,说道:“好,不说这些了。来,咱们共同祝愿齐魏两国从此不再发生战事,世代友好下去,让两国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魏惠王连忙点头附和:“是的是的,我们魏国要好好向你们齐国学习,学会利用好各种人才,让他们为国家效力,这样国家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宴会上的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丝竹之声再次悠扬响起,舞姬们的舞姿也越发优美。只是魏惠王心中清楚,今日这场斗宝与论辩,自己是输得彻彻底底。这或许,也是他此次齐国之行最大的收获吧
29、设为不宦自清高 立志不嫁邻家女 二王斗宝时,威王曾提及的稷下学宫有田子,名骈,说其学说如江海浩瀚,能导万民归心,使天下齐一。得此一人,抵得上千乘兵车。 这话顺着风传到稷下学宫时,田骈正坐在银杏树下的石案旁批注简牍。他身着素色儒衫,腰束锦带,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听到弟子复述威王的夸赞,指尖的毛笔顿了顿,墨汁在竹简上晕开一小团黑斑,却只淡淡一笑:“大王过誉了,吾之道,不过求万物齐一罢了。” 田骈的“齐”道,在稷下学宫算是独树一帜。他常对弟子们说:“天地万物,从大道观之,本无差别。山高海深,不过是形态不同;贤愚善恶,皆是本性使然。若能任其自然变化,因性任物,便如流水归海,自有章法。” 这套理论被不少士大夫奉为圭臬,说他这是格物致知的精髓,能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田骈也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论辩时引经据典,言辞如珠落玉盘,连孟子都曾与他辩过三日,虽未分出胜负,却也赞他“思深言切”。 这日午后,学宫门口来了位访客。此人头戴高冠,身穿绣着仙鹤的深衣,腰间佩着一柄青铜剑,步履沉稳,进退皆合礼仪。守门的仆役通报时,田骈正在给弟子们讲解《道德经》里“无为而治”的道理,听闻访客举止不凡,便让请进了书房。 书房不大,四壁摆满了竹简,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琴,案几上焚着沉香。访客进屋后,先是对着墙上挂的《天地齐一图》深施一礼,然后才落座,开口道:“田子大名,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前来,是想请教‘齐物’之道如何应用于朝堂。” 田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先生以为,朝堂之事,最紧要的是什么?” 访客道:“自然是明赏罚,定秩序。臣下恪守职责,君主统揽全局,如此方能国泰民安。” 田骈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先生所言,仍是执着于‘分别’。君与臣,不过是职位不同,若以大道观之,皆是万物之一隅。若强分等级,定规矩,反而会束缚本性,不如任其自然,让君臣各依本性行事,方能无往而不利。” 访客皱眉道:“若皆任其自然,岂不乱了套?譬如农夫不耕地,工匠不造车,天下人如何生存?” 田骈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先生拘泥于细枝末节了。大道运行,自有其理。农夫耕田,是其本性;工匠造车,亦是其本性。无需外在约束,他们自会各司其职。你所追求的秩序,不过是人为的枷锁罢了。” 访客还想再辩,田骈却抬手制止了他:“先生的见解,与吾之道相悖,多说无益。请回吧。” 访客没想到田骈如此干脆,愣了愣,只好起身告辞。他走出门时,脚步有些踉跄,显然是被田骈的言论惊到了。 田骈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学宫的拐角,才转过身对弟子们说:“此人虽有礼数,却不懂‘齐物’的真意。他所推崇的‘秩序’,正是吾辈要摒弃的‘分别心’。士者,当以大道为念,而非执着于朝堂琐事。” 弟子们纷纷点头称是,唯有最年轻的弟子公孙丑小声嘀咕:“可先生若不关心朝堂,威王为何会将您视为珍宝呢?” 田骈瞪了他一眼:“威王看重的,是吾之道能安天下,而非吾之身入朝堂。吾辈稷下学士,当‘不治而议论’,以学说影响君主,这才是最高明的处世之道。” 公孙丑不敢再说话,低下头整理竹简去了。 没过几日,威王便派人来请田骈入宫。田骈换上最体面的儒衫,坐上齐王派来的马车,心里有些得意。他知道,威王定是被他的学说打动了,想要重用他。马车行驶在临淄的街道上,两侧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议论着这位被齐王视为“珍宝”的学士。田骈掀开马车的帘子,微微颔首,接受着众人的瞩目,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入宫后,威王正在大殿中等他。殿内烛火通明,案几上摆着地图和竹简,显然是在处理政务。看到田骈进来,威王放下手中的毛笔,笑道:“田子来了,快请坐。” 田骈行礼落座后,威王便直截了当地说:“寡人今日请田子来,是想问问你,如何才能把齐国治理好。你那‘齐物’之道,能不能用到实处?” 田骈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讲“大道齐一”的道理,威王却抬手打断了他:“田子别给寡人讲那些世界的大道理!寡人知道你学问深,可寡人现在只想晓得,怎样才能让齐国的粮食多起来,军队强起来,百姓安居乐业。” 田骈愣了一下,随即慢条斯理地说:“大王此言差矣。吾所讲的大道,看似宏大,实则包罗万象。无为而治,并非什么都不做,而是让万物依本性发展。就好像是个大树林,你若缺少木料,就可以从中获得木料;你若想治理齐国,就可以从大道中找到方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彭祖能活八百岁,是因为他顺应自然本性;三代能够兴盛,是因为君主依大道行事;五帝昭明,神农伟大,皆是因为懂得‘道’的奥秘。若依了道,齐国的政治自然能搞好,甚至能统一天下。” 威王听得有些不耐烦,揉了揉太阳穴:“寡人知道你大道理一箩筐,不然也不会在和魏王斗宝时提到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官职?寡人给你安排。” 田骈心中一动,却故作清高地说:“大王厚爱,臣感激不尽。但臣有一个条件设为不宦。” 威王愣住了:“你不想做官?那你想要什么?” “臣只想在稷下学宫著书立说,为大王提供治国之道。臣虽不做官,却能以学说辅佐大王,这便是‘不治而议论’。”田骈语气坚定地说。 他心里打着算盘,不做官既能保持清高的名声,又能享受齐王的优待,何乐而不为? 威王想了想,觉得田骈说得也有道理,便点头同意了:“好,那就依你。寡人给你千钟俸禄,一百个佣人,让你在稷下学宫安心治学。” 田骈大喜,连忙起身拜谢:“谢大王恩典!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齐国献上治国良策。” 从宫中出来后,田骈的名声更响了。人们都说他道德高尚,不为官职所动,一心为民。稷下学宫的其他学士也对他敬佩有加,纷纷向他请教“不宦而辅国”的道理。田骈也越发得意,每次出门,都要摆出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对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不屑一顾。 这天,田骈带着几个弟子去临淄的市集上采购笔墨竹简。市集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个穿着粗布短衣、挑着担子的农夫看到田骈,放下担子,走上前问道:“这位先生,可是稷下学宫的田子?” 田骈见是个地位低下的农夫,却认得自己,心里十分受用,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正是在下。不知老乡有何见教?” 农夫一脸钦佩地说:“听说先生道德高尚,一心为民,不肯做官,真是了不起啊!” 田骈点点头,故作谦虚地说:“老乡过奖了,我不过是遵循本心罢了。”说完,他又有些好奇地问:“我不做官的事,只是在卿大夫之间传诵,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农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嗨嗨,这事嘛,我是从邻家女嘴里听来的。” 田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觉得这话很刺耳,一个农夫,居然把他的清高名声和邻家女扯在一起,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他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问:“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农夫一脸无辜地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先生和我邻家女很像。” “我与她一个女子,有何相似之处?”田骈怒视着农夫。 农夫说:“我邻家女立志不嫁,说要守着父母过一辈子,可她年龄不到三十岁,就生了七个孩子。您说她这不出嫁,比出嫁还猛呢!”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田骈的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你……你这是在戏弄我!咱们互不相识,你为何要用隐喻来羞辱我?” 农夫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先生息怒,我可没有戏弄您。您不是说自己不肯做官吗?可您拿着千钟俸禄,有一百个佣人供您使唤,出门坐马车,吃的是山珍海味。您这说不做官,比做官的还富有,还体面,这不就和我邻家女说不嫁,却生了七个孩子一样吗?” 田骈被说得哑口无言,手指着农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弟子们也觉得脸上无光,纷纷低下头。田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争辩道:“我……我享受的俸禄,是齐王善待我们这些稷下学士的。我不治而议论,正好符合我不做官的要求,这和你邻家女能一样吗?” 农夫说:“可您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就是朝廷的人吗?既然享受着官的待遇,又何必说自己不做官呢?依我看,您这是既想当清高的学士,又想拿做官的好处,两头都想占啊!” 田骈被农夫的话戳中了痛处,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弟子们也赶紧跟了上去。市集上的人看着他们的背影,议论纷纷,笑声此起彼伏。 回到学宫后,田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都没出来。他看着案几上的千钟俸禄清单,又想起农夫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超然物外的,可到头来,却成了别人口中“两头占”的人。晚上,弟子们送来晚饭,他也没胃口吃,只是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第二天一早,田骈把弟子们叫到书房,对他们说:“我之前的想法,确实有些偏颇了。‘不宦’并非只是形式上不做官,更重要的是内心不贪图富贵。我拿着千钟俸禄,享受着优厚的待遇,确实算不上真正的‘不宦’。” 公孙丑问道:“那先生打算怎么办?” 田骈说:“我要去宫里,向大王辞去一部分俸禄,只留下足够维持生计的即可。我要真正做到‘不治而议论’,以纯粹的学说辅佐大王,而不是靠俸禄来装点门面。” 弟子们都很惊讶,没想到田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公孙丑说:“先生,千钟俸禄是大王给您的恩典,您何必辞去呢?” 田骈摇摇头:“恩典固然可贵,但不能让它玷污了我的学说。我若贪图富贵,又怎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学士?” 说完,田骈便整理好衣冠,再次入宫。他向威王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威王很是惊讶,随即赞叹道:“田子真是高风亮节!寡人没想到你如此坚守本心。好吧,寡人就依你,给你减半俸禄,五十个佣人。” 田骈拜谢道:“谢大王成全!” 从那以后,田骈不再注重外在的排场,而是潜心治学。他修订了自己的学说,在“齐物”之道中加入了“克己奉公”的思想,强调学者不仅要追求大道,还要坚守本心,不被富贵所诱惑。他的学说也因此更加完善,受到了更多人的推崇。 那个农夫的话,成了田骈一生中最重要的警醒。他时常对弟子们说:“真正的清高,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而是融入骨子里的坚守。若只追求表面的清高,反而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多年后,田骈去世,弟子们整理他的遗著时,发现了这样一句话:“大道齐一,本心为要。不宦者,非不事君,乃不贪禄也。”这句话,也成了稷下学宫学子们的座右铭。
30、即墨大夫遭谗言 阿城大夫被烹煮 齐灵公灭莱夷,即墨始入齐国版图。至战国中期齐威王时,这座濒海之城已凭鱼盐之利、桑麻之饶,跻身东方名都,其市井繁华、仓廪丰实,竟隐隐有与都城临淄分庭抗礼之势。只是这齐国朝堂之上,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风气,贤愚难辨,忠奸莫分,一场关乎吏治清明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时值孟夏,齐威王田因齐端坐于临淄宫太极殿,眉头却拧成了川字。近半年来,朝臣们对地方守吏的评价愈发两极:即墨大夫被批得一无是处,说他“治邑无方,敛财不足”;而边境阿城大夫却被捧上了天,称其“政绩卓著,万民称颂”。威王素来多疑,深知官场多有虚饰,遂决定派遣心腹大臣分赴两地暗访,务必查明实情。 受命前往即墨的,是老臣邹忌。他身着粗布短褐,扮作游方学士,带着两名随从,一路东行。刚入即墨地界,便见田野里一派繁忙景象:农夫们挽着裤脚,在水田里插秧,田埂上的桑树下,农妇们正采摘新叶,孩童们提着竹篮追逐嬉戏。田埂边的水渠清澈见底,水流潺潺,显然是精心疏浚过的。邹忌驻足观察,见每块田地都阡陌整齐,禾苗长势喜人,绿油油的一片望不到边,心中已先有了几分好感。 行至一处村落,恰逢晌午时分,村民们纷纷归家做饭,袅袅炊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邹忌走进村口的一家小酒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即墨醪酒和几样小菜。酒馆里人声鼎沸,几位老者正围坐在一起下棋,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邹忌趁机凑过去搭话:“几位老丈,在下途经此地,见贵处一派太平景象,想来即墨大夫治理有方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放下棋子,打量了邹忌一番,笑道:“先生果然有眼光!我们这位大夫,可是难得的好官啊。他到任三年,先是组织我们疏浚了墨水河,解决了旱涝问题;又鼓励我们种桑养蚕,纺织丝绸,如今我们即墨的丝绸在临淄都很抢手呢。” 另一位老者接着说:“可不是嘛!大夫从不搜刮民脂民膏,每年税收都是按律收取,从不额外摊派。他还经常到乡下访贫问苦,哪家有困难,他都会想方设法帮忙。去年冬天,城西张老汉家失火,大夫亲自带着人去救火,还从自己俸禄里拿出钱来帮他重建房屋呢!” 邹忌又问:“那为何朝中有人说大夫治理得不好呢?” 老者们闻言,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哼,那都是些贪官污吏的嫉妒之言!大夫为人正直,不肯巴结朝中权贵,即墨盛产醪酒,他也从不拿一坛去送礼行贿。那些权贵们捞不到好处,自然就说他的坏话了。我们老百姓心里清楚,这样的好官,打着灯笼都难找!” 邹忌听着村民们的称赞,心中已然明了,又在即墨境内走访了十余天,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称颂即墨大夫,他便收拾行装,返回临淄复命。 与此同时,前往阿城的大夫淳于髡,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阿城地处齐、赵边境,是齐国的一块飞地,战略位置重要。 但淳于髡一踏入阿城地界,就感到了一股萧瑟之气。田野里杂草丛生,大片田地荒芜无人耕种,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农夫,无精打采地坐在田埂上叹气。路边的村落破败不堪,许多房屋的屋顶都塌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流离失所的乞丐,他们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看到路人经过,也只是无力地伸出手乞讨。 淳于髡来到阿城县城,只见城门处守卫森严,但守城的士兵却个个面黄肌瘦,盔甲也破旧不堪。进城后,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关门闭户,只有几家酒楼茶馆还在营业,里面却坐满了身着华服的官员子弟,他们高声喧哗,呼卢喝雉,与外面的破败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淳于髡找了一个乞丐,塞给他几枚铜钱,问道:“老乡,你们这儿的日子怎么这么苦啊?阿城大夫不管你们吗?” 乞丐接过铜钱,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管?他哪管我们的死活啊!阿城大夫上任以来,就知道搜刮百姓。去年赵国军队来犯,他不仅不组织抵抗,反而趁机加征赋税,说是要筹集军饷,结果那些钱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我们种的粮食被他抢走大半,家里的值钱东西也被他的手下搜刮一空。有敢反抗的,就被打得断胳膊断腿,扔到城外去喂狼。我们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说着,乞丐呜呜地哭了起来。 淳于髡心中怒火中烧,又在阿城暗访了数日,得知阿城大夫不仅搜刮百姓,还经常用重金贿赂朝中大臣,尤其是威王身边的几个近侍,让他们在威王面前为自己美言。就连去年赵国入侵时,他也是靠贿赂赵国将领,才让赵国军队撤兵的。淳于髡掌握了这些证据后,立刻快马加鞭返回临淄,向威王禀报。 太极殿内,威王听完邹忌和淳于髡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拍案几,怒斥道:“好个大胆的阿城大夫!竟敢如此欺上瞒下,贪赃枉法!还有那些收受贿赂的大臣,简直是寡人的蛀虫!” 殿内的文武百官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威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传寡人之命,速召即墨大夫和、阿城大夫入朝!” 谒者领命而去,没过几日,即墨大夫田单便身着朝服,稳步走入殿中。他面容清瘦,眼神坚定,见到威王后,恭敬地行礼拜见:“臣,叩见大王。” 威王盯着他,一言不发,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大臣们都暗暗捏了一把汗,心想:这下即墨大夫可要遭殃了。 又过了一会儿,阿城大夫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身着华丽的朝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但眼神中却难掩一丝慌乱。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臣参见大王,不知大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威王环视了一圈众大臣,缓缓开口道:“今日召你二人前来,是要当着众卿的面,评一评你二人的政绩。即墨大夫,你先说说,你到任即墨三年,都做了些什么?” 即墨大夫不卑不亢地回答:“回大王,臣到任即墨后,首要之事便是兴修水利,疏浚墨水河及周边沟渠,使即墨免受旱涝之灾;其次,鼓励百姓种桑养蚕,发展纺织业,增加百姓收入;同时,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污吏,减轻百姓赋税。臣不敢说政绩卓著,但求无愧于大王,无愧于即墨百姓。” 威王点了点头,又看向阿城大夫:“阿城大夫,你呢?你治理阿城多年,又有何政绩?” 阿城大夫心中一慌,结结巴巴地说:“臣……臣在阿城,致力于发展农业,安抚百姓,抵御外敌……臣……臣不敢居功。” “住口!”威王猛地一拍案几,厉声喝道,“你还敢狡辩!淳于髡,你把在阿城看到的情况,给众卿说说!” 淳于髡站起身,将阿城的荒芜景象、百姓的苦难以及阿城大夫的贪腐行为一一陈述出来,听得众大臣目瞪口呆。阿城大夫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威王走到即墨大夫面前,亲自将他扶起,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你做得好!自从你治理即墨以来,寡人听到的全是对你的诋毁之言,说你‘治邑无方’。但寡人派人暗访后发现,即墨田地开垦,百姓富裕,吏治清明,一派太平景象。你之所以被人诋毁,只因你不肯谄媚寡人身边的近侍,不愿用即墨的醪酒去行贿。你才是寡人的贤臣,是尽心尽力为百姓、为国家做事的栋梁之材!”说完,威王高声宣布:“传寡人之命,赏赐即墨大夫万家之邑,以表彰其功绩!” 田单连忙跪倒在地,感激涕零:“臣谢大王隆恩!臣定当尽心竭力,为大王分忧,为齐国效力!” 威王又转过身,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阿城大夫,怒声道:“你这个贪赃枉法的奸贼!你治理阿城,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却还敢花重金贿赂朝中大臣,让他们在寡人面前为你美言。赵国入侵时,你不思抵抗,反而贿赂敌将,丢尽了齐国的颜面!你这样的贪官污吏,留你何用?” 阿城大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求饶:“大王饶命!臣知罪了!臣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王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威王冷哼一声:“改过自新?你害苦了阿城百姓,岂能饶你!来人啊,将那口大鼎搬上来!” 殿外的武士领命,很快便将一口巨大的青铜鼎搬了进来。鼎身刻着精美的饕餮纹,古朴而威严。 威王下令道:“往鼎中添满水,架起干柴,烧至沸腾!” 武士们立刻行动起来,不一会儿,鼎中的水便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冒出滚滚热气。殿内的大臣们吓得脸色惨白,有的甚至浑身发抖。 威王指着阿城大夫,厉声喝道:“将这个奸贼捆起来,投入鼎中!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往后哪个官员敢贪赃枉法、不作为,这就是他的下场!” 武士们上前,将阿城大夫捆得结结实实,不顾他的哀嚎求饶,猛地将他投入了沸腾的鼎中。只听“扑通”一声,伴随着阿城大夫撕心裂肺的惨叫,鼎中激起一阵水花。没过多久,惨叫声便消失了,殿内只剩下鼎中水沸腾的声音和大臣们粗重的呼吸声。 威王环视着众大臣,目光在那些曾经赞誉过阿城大夫、诋毁过即墨大夫的大臣身上停留了片刻,冷冷地说:“你们这些人,身为寡人的耳目,却收受贿赂,颠倒是非,欺骗寡人。寡人留你们何用?” 那些大臣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王饶命!臣等知罪了!求大王赦免臣等!” 威王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念在你们往日还有些微功,今日暂且饶你们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罚俸三年,降职一级。若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大臣们连忙磕头谢恩:“谢大王饶命!臣等以后再也不敢了!” 威王看着殿内噤若寒蝉的大臣们,沉声道:“寡人今日杀鸡儆猴,就是要让你们明白,寡人的朝堂,容不得半点奸邪!今后,谁要是真心为百姓办事,为国家出力,寡人定当重赏;谁要是贪赃枉法,不作为、乱作为,寡人绝不姑息!” 众大臣齐声应道:“臣等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为国为民!” “好,这样不仅仅是你们这些人我要重用,寡人还要重用哪些不治而议论的稷下学子们呢。” 自此之后,齐国官场风气为之一振,官员们无不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即墨大夫更是深受鼓舞,治理即墨愈发用心,使即墨成为齐国最富庶、最安定的城邑之一。
31、卧龙河畔黔娄子 太祝之女施良娣 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 杜山余脉蜿蜒至卧龙河畔,便化作一片阡陌纵横的平畴。河水清浅,映着两岸垂杨,风过处,柳丝拂水,惊起几尾游鱼,漾开圈圈涟漪。田埂上偶有野菊绽着细碎的黄,与田间青禾相映,倒比王城御苑的名花更显生机。 田园中,一对夫妻在耕种。 丈夫叫黔娄,求学于稷下学府,妻子叫施良娣,贵族出身,知书达理,其父是为帝王家掌管祭祀鬼神的“太祝”,自从变成平民庐中的黔娄夫人,脱下绮罗换布衣,洗尽铅华插荆钗,晨兴理荒废,带月荷锄归,且挟其家学,于枕畔私语桑荫闲话中,不断把阴阳相感、天人合一的道理灌输给丈夫,认为天地间先有阴阳,有阴阳则有感应,有感应则有变化,有变化再有感应,如此循环往复变化无穷。 他们穿的是自己纺织并缝纫的衣服,吃的是自己种植的五谷及菜蔬。夫唱妇随,情好无间,看花开花落,听鸟语声喧,风过林梢,月上蕉窗,过着与世无争的幸福生活。 “良娣,歇会儿吧。”田垄间,黔娄直起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他身着粗布短褐,裤脚挽至膝下,露出被泥水浸得发红的小腿,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稷下学子特有的清亮。 不远处,施良娣正蹲在菜畦边拔除杂草。她绾着简单的荆钗,素色布衣上沾了些泥土,可那举手投足间的温婉气度,仍难掩贵族出身的痕迹。听见丈夫呼唤,她直起身,将鬓边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笑道:“再锄完这畦就歇。你看这莴苣长得多好,傍晚拌些蒜泥,就是爽口的菜。” 黔娄望着妻子,眼中满是暖意。谁曾想,这位如今能娴熟侍弄庄稼的农妇,竟是当年周天子亲封的“太祝”施伯之女。想当年在稷下学府,他是专攻“天地阴阳之学”的寒门学子,她是随父祭祀、熟稔《周礼》的贵女。一次学府祭祀礼上,他因质疑“鬼神之说重于人事”的论调,被众儒生围攻,唯有施良娣站出来为他辩解:“阴阳之理,本在天人感应,若舍人事而谈鬼神,岂非本末倒置?” 那一番话,让两个年轻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后来施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鲁国公子,施良娣却连夜收拾行囊,带着一箱竹简和几件布衣,直奔卧龙河畔寻他。“我父掌祭祀,却不知‘民为神之主’的道理。你虽清贫,却懂天地人心,这便够了。”她当时说这话时,眼中闪着的光,比太庙的祭祀礼器还要明亮。 如今,他们已在这河畔住了五年。清晨,黔娄伴着鸡鸣下田,施良娣便在家纺织;傍晚,两人肩并肩踏着夕阳归来,施良娣会在桑荫下铺开竹简,听黔娄讲他对“阴阳感应”的新悟,或是她将太祝家学中“观象授时”的诀窍,融入农耕的时序里。 “你看这河水,春涨秋落,便是阴阳消长之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顺天应人,方能五谷丰登。”她常这样说,手指着远处的河岸,那里的芦苇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他们的日子清苦却充实。衣服是施良娣亲手纺织缝纫的,布虽粗糙,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食物是自己种的五谷菜蔬,偶尔下河摸几条鱼,便是难得的荤腥。闲暇时,两人会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对弈,棋子是河边捡的石子,棋盘是黔娄用刀刻在木板上的。或是施良娣抚琴,弹的不是宫中的《承云曲》,而是自己编的《卧龙吟》,琴声伴着河水潺潺,倒有几分天地同和的意境。 这样的日子,在黔娄看来,比稷下学府的争辩、王城的荣华更让人心安。直到那一日,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他们的茅屋前,打破了田园的宁静。 “敢问此处可是黔娄先生居所?”使者身着鲁国官服,态度倨傲,目光扫过简陋的茅屋和院中晾晒的布衣,眼中带着几分不屑。 黔娄正在编竹筐,闻言放下手中的竹条,起身拱手:“正是在下。不知使者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我乃鲁国太宰府使者,”使者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帛,展开道,“我君闻先生饱学,特召先生出任鲁国相国,赐粟三千钟,帛百匹。请先生即刻收拾行装,随我赴鲁。” 黔娄闻言,淡然一笑:“使者谬赞。黔娄不过一介农夫,不懂治国理政。鲁国人才济济,相国之位,当由贤能者居之。还请使者回禀鲁君,恕在下不能从命。” “先生这是何意?”使者脸色一沉,“相国之位,多少人求之不得,先生竟要推辞?莫不是嫌俸禄太薄?” “非也。”黔娄指着田间的禾苗,“我在此耕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虽仅够糊口,却心安理得。若入朝堂,每日面对权力纷争,违心行事,纵有万钟粟,又怎能安心?” 使者见黔娄态度坚决,只得悻悻离去。马车扬起的尘土,落在院中的菜畦里,施良娣从屋里出来,递过一杯凉茶:“鲁国虽近,却非我们的归宿。”黔娄接过茶杯,与妻子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他们没想到,鲁国使者的到来,竟惊动了临淄城里的齐威王。 威王正在宫中与相国邹忌议事,听闻鲁国征召黔娄被拒,顿时来了兴致:“哦?竟有如此怪人?放着相国不当,要去耕田?” 邹忌捋着胡须道:“黔娄确是稷下学府出身,专攻阴阳之学,与他兄长黔夫一文一武,都是难得的人才。只是此人性格孤僻,当年学府邀他任博士,他都推辞了。” “越是这样,寡人越要见见他。”威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邹相国,你亲自去一趟卧龙河畔,替寡人请他来临淄。就说寡人愿以卿位相待,与他共论治国之道。” 邹忌虽觉此事难成,却也只得领命。三日后,邹忌的马车停在了黔娄的茅屋前。彼时施良娣正在院中翻晒草药,见来人衣着华贵,连忙放下手中的竹匾,拱手行礼:“不知先生从何而来?” “我乃齐国相国邹忌,奉齐王之命,特来拜访黔娄先生。”邹忌语气谦和,目光打量着四周:茅屋是土坯砌成的,屋顶盖着茅草,院角堆着柴火,唯一的陈设是院中的老槐树和一张石桌,桌上还放着半卷竹简。 施良娣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先生来得不巧,黔娄前些日子去了历山讲学,归期未定。”她知道丈夫的心意,不愿被官场琐事打扰,便想以此搪塞。 邹忌看着院中晾晒的草药和菜畦里的蔬菜,叹了口气:“夫人,先生虽有高志,可这般清苦的日子,难道不觉得委屈吗?齐王诚心相邀,若先生入仕,不仅能光耀门楣,还能施展抱负,岂不比在此耕田强?” 施良娣微微一笑:“相国大人,何为委屈?何为抱负?黔娄常说,‘道在瓦甓,道在稊稗’。在您看来,耕田是清苦,可在我们眼中,能顺天应时,亲力亲为,看着禾苗生长,看着邻里丰收,便是最大的乐趣。至于抱负,若能以所学教民耕种,使乡邻衣食无忧,便是我们的抱负了。” 邹忌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待先生归来,还请夫人告知他,齐王盼他早日赴临淄一叙。” “一定。”施良娣躬身相送。看着邹忌的马车远去,她才松了口气,转身进屋继续整理丈夫的竹简。 转眼半个月过去,黔娄从历山讲学归来。他带回了几个年轻学子,都是历山脚下的贫苦子弟,想跟着他学习识字断文。施良娣便在院中搭了个草棚,让黔娄每日在棚中讲学,自己则多做些饭菜,招待这些学子。 这日午后,黔娄正在给学子们讲解“阴阳相感”的道理,忽然看见邹忌的马车又停在了院外。他心中一动,对学子们说:“今日就讲到这里,你们先回去温习,明日再来。” 学子们走后,邹忌走上前来,苦笑道:“黔娄先生,您可算回来了。齐王惦记着您,让我再来一趟。” 黔娄请邹忌在石桌旁坐下,施良娣端来两杯凉茶。 黔娄道:“相国大人,前几日之事,内人已告知我了。多谢齐王厚爱,只是黔娄志在田园,实在无意仕途。” “先生怎能如此固执?”邹忌急道,“齐王乃明主,求贤若渴。先生若能入朝,定能辅佐齐王成就霸业,名留青史。难道先生甘愿一辈子做个农夫吗?” “名留青史又如何?”黔娄轻轻摇了摇头,“当年尧有许由,舜有伯夷,他们都不愿入仕,却照样被后人称颂。我虽不及他们,却也想守着这一方田园,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再说,为国效力,并非只有入仕一条路。我在此讲学,教民知识;耕种田地,为国家提供粮食。这难道不是为国效力吗?” 邹忌还想再劝,却见黔娄目光坚定,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叹道:“罢了,我这就回去禀报齐王。只是齐王心意已决,恐怕还会再来找先生。” 邹忌回到临淄,将黔娄的话如实禀报给威王。威王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更感兴趣:“哦?竟有如此淡泊名利之人?寡人倒要亲自去会会他。” 第二日,威王备下重金,带着几名侍从,亲自驾车前往卧龙河畔。为了表示尊重,他在离茅屋还有一里地时便下了车,徒步前行。越往前走,越觉得这里的景致与王城不同:田埂上的农夫哼着歌谣,河边的孩童追逐嬉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庄稼的清香,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来到茅屋前,威王看到几个衣衫朴素的学子正在院外背书,而黔娄和施良娣则在菜畦里劳作。他走上前,拱手道:“黔娄先生,寡人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黔娄没想到威王会亲自前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锄头,躬身行礼:“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 威王扶起黔娄,目光扫过他简陋的茅屋和身上的布衣,又看了看院中晾晒的竹简和草药,心中颇有感触:“先生生活如此清苦,却仍能安心治学,实在难得。寡人今日前来,是真心想请先生入朝,任卿大夫之职,与邹相国一同辅佐寡人。” 黔娄道:“大王厚爱,黔娄感激不尽。只是我已习惯了乡野生活,若入朝堂,恐难适应。再说,我哥哥黔夫已在军中效力,为齐国征战沙场,我便留在乡下,为百姓做点实事,也算是我们兄弟二人对国家的贡献了。” “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威王笑道,“寡人知道先生学识渊博,著述颇丰。寡人不求先生每日上朝理政,只需先生在临淄住下,若有疑难之事,寡人前来请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黔娄见威王如此诚恳,不好再直接拒绝,只得道:“大王若不嫌弃,可随时来此探讨学问。只是我实在不愿离开这卧龙河畔。” 威王见状,也不再勉强:“也好。那寡人今日便在此讨教一番。听说先生著有阐扬法理之作,不知能否让寡人一观?” “当然可以。”黔娄引着威王走进茅屋。茅屋不大,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偏房。正屋里,靠墙放着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竹简,桌案上也摊着几卷未完成的著述。黔娄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竹简,递给威王:“这便是我近日所著的《阴阳微旨》,主要阐述天地阴阳变化之理。” 威王接过竹简,缓缓展开。只见竹简上的字迹工整有力,内容却深奥难懂:“天地未分,混沌为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阴阳相感,化生万物……”威王看了半天,皱着眉头说:“先生,这些道理太过深奥,寡人越看越糊涂。这阴阳之学,到底有何用处?” 黔娄指着窗外的禾苗说:“大王请看,这禾苗春生夏长,秋实冬藏,便是阴阳消长的结果。阳盛则万物生长,阴盛则万物蛰伏。从人事来说,君为阳,民为阴;君明则民安,君昏则民乱。这便是阴阳感应的道理。若能洞悉此理,便可预知事物的发展变化,无论是治国还是修身,都能有所裨益。” 威王听了,却摇了摇头:“先生所言,太过玄虚。寡人认为,治国当以法治为本,以民生为先,这些阴阳之学,恐怕只是空谈罢了。依寡人看,道亦无道,不过是反反复复咀嚼别人的饭渣儿罢了。”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黔娄的心上。他毕生钻研阴阳之学,认为这是洞悉天地人心的根本,却被威王说成是“咀嚼饭渣儿”。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咽了口唾沫,默默地收回了竹简。 威王见黔娄不语,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便起身道:“先生不必介怀,寡人只是随口一说。今日打扰许久,寡人也该回宫了。日后若有闲暇,寡人还会再来拜访。” 黔娄躬身相送,直到威王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缓缓回到茅屋。 黄昏时分,施良娣开始做饭。灶膛里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庞,她见黔娄坐在桌旁,神色落寞,便走过去问道:“大王今日前来,可是说了什么让你不快的话?” 黔娄抬起头,眼中满是失落:“他说我的著述是‘咀嚼别人的饭渣儿’,说阴阳之学是空谈。” 施良娣心中一痛,握住丈夫的手:“大王身处朝堂,看重的是实际的治国之术,他不懂先生的学问,也是正常。可先生的学问,并非空谈,它能解释天地万物的变化,能指导百姓的生活,这便是它的价值。” “可连齐王都不认可,我的著述还有什么意义?”黔娄叹了口气,忽然站起身,将桌案上的竹简抱了起来,走向灶膛。 “你要干什么?”施良娣大惊失色。 黔娄没有说话,只是一片一片地将竹简填进灶膛。竹简遇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星溅起,映在他消瘦的脸上。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是他对天地阴阳的感悟,如今却要付之一炬。 “不要烧!”施良娣急忙舀起一瓢水,浇灭了灶火,抢出一些残缺不全的竹片,“这是你多少年的心血啊,怎能说烧就烧?就算大王不认可,还有我们那些学子,他们都懂你的学问!” 黔娄看着被烧得焦黑的竹简,眼中落下泪来:“良娣,我只是觉得,我的学问若不能为世所用,留着又有何用?” 施良娣将抢出的竹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学问的价值,不在于是否被君王认可,而在于它是否能给人带来启发。就算这些竹简烧了,可你脑中的学问还在,你可以讲给学子们听,讲给乡邻们听,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你的道理。” 黔娄看着妻子坚定的眼神,心中渐渐安定下来。他点了点头,握住妻子的手:“你说得对,是我太固执了。” 从那以后,黔娄不再执着于著述,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讲学上。他的学子越来越多,不仅有历山脚下的子弟,还有周边郡县的年轻人。他们带着干粮,不远千里来向黔娄求学,学识字,学算术,学农耕之法,学阴阳之理。施良娣便和黔娄一起,教女学子纺织、刺绣,教大家如何根据节气耕种、如何辨别草药。卧龙河畔的茅屋,渐渐成了一方小小的学堂,充满了欢声笑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黔娄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常年的劳作和清苦的生活,让他患上了咳疾,每到秋冬季节,便咳得喘不过气来。施良娣四处求医问药,采来各种草药为他熬汤,却始终不见好转。 这年冬,一场大雪覆盖了卧龙河畔,茅屋的屋顶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黔娄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施良娣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泪水。 “良娣,我……我要走了。”黔娄的声音断断续续,“我这一生,能娶到你,能在这卧龙河畔安度余生,我……我知足了。” “你不会走的,你还要看着我们的学子成才,看着这田园丰收。”施良娣哽咽着说。 黔娄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无息,仿佛在为这位安贫乐道的学者送行。 黔娄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临淄。威王听闻后,心中十分愧疚,他没想到自己当年的一句话,竟让黔娄如此失意,他命大臣前去吊唁。 茅屋中,黔娄的遗体停放在窗下,用一块粗布遮盖着。施良娣穿着素服,跪在一旁,神色悲痛却不失端庄。前来吊唁的学子和乡邻,挤满了小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哀伤。 曾参的孙子曾西,是黔娄的生前好友,此时正站在遗体旁,看着那块短小的粗布,不禁为之心酸:“夫人,这块布太短了,不能覆盖先生的全身。不如把布斜过来盖,这样就能盖住了。” 施良娣急忙劝阻:“不可。先生生前为人正直,行事端正,从未有过半点歪斜之举。若死后用斜布盖身,岂不是违背了他的意愿?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先生一生坚守本心,死后也应保持这份正直。” 曾西闻言,赞叹道:“夫人说得极是。先生生而正直,死亦当如此。”他忍住悲痛,问道:“先生一生清贫,却品德高尚。不知夫人打算为先生取何谥号?” 施良娣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以‘康’为谥。” “什么?”曾西大惊,“先生生前食不充饥,衣不遮体,死则手足不能覆盖,棺旁也无祭祖酒肉,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厚,为何要谥为‘康’?” 施良娣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朗声道:“先生生前,鲁君聘他为相,他辞而不受;齐王聘他为卿,他亦辞而不受。不为富贵所动,不为权力所惑,这难道不是‘有余贵’吗?鲁君赐他粟米,齐王赠他重金,他都婉言谢绝,靠自己的双手劳作糊口,这难道不是‘有余富’吗?他一生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以讲学教民为乐,以田园耕作为趣,心中安宁,精神富足,这难道不配称‘康’吗?”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曾西更是连连点头:“夫人所言极是!先生虽贫,却精神富足;虽贱,却品德高尚。‘康’字,实至名归!” 后来,威王下令在卧龙河畔为黔娄修建了一座祠堂,供奉他的牌位,并将他的事迹载入齐国史册。
32、桑丘之战变旗帜 匡章奇谋破秦军 深秋,黄河中下游的田野早已褪去金黄,枯槁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缩。 秦国的黑色旌旗如鸦群般掠过魏韩边境,战车碾过结冰的田埂,发出沉闷的咯吱声。这支五万余人的秦军,借着与魏韩的盟约借道南下,名义上是讨伐不听话的宋国,实则剑锋直指东方霸主齐国,咸阳的君主早已觊觎齐国富庶的南阳腹地,妄图一举打破东方六国的制衡格局。 秦军主将嬴华勒住缰绳,望着前方蜿蜒的亢父古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这条道路两侧峭壁如削,最窄处仅容一车通行,正是兵家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他身后的参军凑近低声道:"将军,斥候来报,齐军已在桑丘一带布防,主将是从魏国来投的匡章。" 嬴华轻蔑地嗤笑一声:"一个背主求荣之辈,也配与我大秦锐士抗衡?传令下去,明日卯时拔营,直扑桑丘!" 此时的临淄齐王宫,烛火彻夜未熄。 齐威王田因齐背负双手站在地图前,青铜灯盏里的油脂烧得噼啪作响,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 "大王,秦军已过亢父,匡章将军遣使求援,请求增派三万步兵驻守右壤。"相国邹忌躬身禀报道。 威王转过身,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的桑丘:"求援?匡章这是在试探寡人。他要的不是兵力,是信任。"说着他看向一旁沉默的田忌:"将军以为如何?" 田忌上前一步,沉声道:"大王所言极是。匡章虽为魏人,但在魏国时便以治军严明著称。如今秦军孤军深入,后路全靠魏韩维系,实则外强中干。匡章此刻按兵不动,必是在寻破敌之机。臣请大王发玺书,授予匡章临机专断之权。" 威王点点头,从案上拿起一枚虎符:"就依将军所言。告诉匡章,寡人不问过程,只问结果。若能破秦,南阳之地的赋税,尽归其麾下将士。" 桑丘的齐军大营里,匡章正披着蓑衣站在哨塔上。细雨如丝,打湿了他的发髻,远处秦军大营的灯火如鬼火般闪烁。 "将军,秦军今日又在营前耀武扬威,还宣称要踏平柳下季墓冢。"副将陈武低声道。 匡章眉头微蹙:"柳下季?那是鲁国先贤,秦军为何拿他说事?" 原来嬴华进驻桑丘后,得知附近十里便是柳下惠的墓茔,便想借此收买齐地人心。次日清晨,他亲自率领亲兵来到墓前,命人摆上牛羊祭品,当众宣布:"有谁敢在距离柳下季坟墓五十步内打柴的,便判死罪,绝不宽恕!"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个年轻的什长忍不住问道:"将军,这柳下季是何许人也,值得您如此敬重?" 嬴华整理了一下盔甲,缓缓道:"此人原名展获,字子禽,谥号惠,后人尊称柳下惠。曾做过鲁国士师,掌管刑狱之事。他为官清正,三次被罢官却始终坚守本心,就连孔子都称赞他'言中伦,行中虑'。最难得的是他的品德,'坐怀不乱'的典故,便源自此人。" 这话勾起了士兵们的好奇,纷纷围拢过来。嬴华清了清嗓子,讲起了那个流传已久的故事:"三十年前的一个深秋,柳下惠途经柳林,突然遭遇狂风暴雨。他看到前方有座破庙,便急忙跑过去避雨。刚进庙门,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蜷缩在角落,衣衫全被雨水打湿,冻得瑟瑟发抖。那女子见了柳下惠,先是一惊,随即认出他是鲁国的贤士,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柳下惠连忙扶住她,问道:'姑娘为何在此?'女子泣声道:'小女家住附近村庄,今日去镇上给母亲抓药,没想到遇上暴雨,山路被冲毁,只能在此避雨。'说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嘴唇冻得发紫。""半夜时分,女子实在支撑不住,跪到柳下惠面前哀求道:'先生,求您让我坐到您怀中取暖吧,再这样下去,我恐怕撑不到天亮了。家中老母还等着我回去呢!'柳下惠连忙避开,正色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不妥,你若再入我怀,岂不是败坏纲常?'女子哭道:'先生是圣贤之人,只要您心存正念,又有何妨?若我死了,母亲也活不成了,您这是见死不救啊!'""柳下惠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过来吧。'女子感激涕零,小心翼翼地坐到他怀中。柳下惠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任凭女子在怀中取暖,自己却纹丝不动。那一夜,暴雨如注,破庙里只有风雨声和女子微弱的呼吸声。天明雨停时,女子醒来,见柳下惠神色如常,脸上没有丝毫杂念,不禁跪拜道:'先生果然是正人君子,小女永世不忘您的恩情!'" 嬴华讲完故事,环视众将士:"这样的贤士,值得我们敬重。谁若敢冒犯他的墓冢,便是与我大秦为敌!" 将士们齐声应和,士气似乎高涨了不少。可嬴华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秦军远离故土,粮草只够支撑一个月,若不能速战速决,后果不堪设想。 他随即又下令:"有谁能得到齐王首级的,封万户侯,赏赐二万两黄金!" 消息传到齐军大营,陈武气愤地说:"秦军这是又打感情牌又用重金诱惑,实在卑劣!将军,我们不如主动出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匡章却摇了摇头:"秦军虽孤军深入,但战斗力极强,正面交锋我们讨不到好处。你没发现吗?嬴华虽然叫嚣得厉害,却始终不派主力进攻,这说明他心里也在打鼓,怕魏韩在背后捅刀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你挑选三千精锐,换上秦军的盔甲旗帜,混入他们的运粮队伍中。记住,要装作畏首畏尾的样子,让嬴华以为是我们的士兵害怕秦军,想要投降。" 陈武有些犹豫:"可这样一来,宫里的大臣们恐怕会说三道四,说将军您通敌叛国啊。" 匡章苦笑一声:"为了破敌,只能赌一把了。我相信大王的眼光。" 果然不出匡章所料,没过多久,临淄就传来了流言。有大臣在威王面前奏本:"大王,匡章在前方按兵不动,还让士兵换上秦军旗帜,恐怕是要投降秦国啊!"威王正在批阅奏章,头也不抬地问:"你可有证据?" 那大臣支支吾吾道:"这...这是前线逃回来的士兵说的。" 威王猛地拍案而起:"一派胡言!匡章若要降秦,何必等到现在?他在魏国时,魏惠王以高官厚禄拉拢他,他都不为所动,难道会背叛寡人?" 另一大臣上前道:"可是大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匡章手握重兵,万一他有异心..." 威王打断他的话:"你们这些人,整天就知道猜忌功臣!当年田忌是怎么去的楚国?如今寡人若听信你们的谗言,寒了将士的心,谁还会为齐国卖命?"说着他命人拿来笔墨,写下一道诏书:"匡章将军全权负责桑丘战事,凡敢造谣者,斩!" 诏书送到桑丘时,匡章正在视察阵地。当他看到"凡敢造谣者,斩"六个字时,不禁热泪盈眶。他对着临淄的方向跪拜道:"大王知我,臣必不负大王!"此时陈武带来了好消息:"将军,三千精锐已经混入秦军运粮队,嬴华果然没有怀疑,还把他们安排到了中军大营附近。" 匡章眼中精光一闪:"好!传令下去,今夜三更,以火把为号,内外夹击秦军!" 夜幕降临,桑丘的风更冷了。秦军大营里,嬴华正在召开军事会议,他看着地图道:"明日我们兵分三路,佯攻齐军左翼,实则主力进攻右翼的薄弱环节。"就在这时,营外突然传来喊杀声,只见无数火把如流星般亮起,齐军的冲锋号响彻夜空。 "不好!有埋伏!"嬴华大惊失色,连忙下令迎战。 可此时混入秦军的齐军精锐已经动手,他们杀死守卫,点燃了粮草营,火光冲天。秦军顿时乱作一团,士兵们分不清敌我,互相砍杀。匡章率领主力部队趁势猛攻,齐军将士个个奋勇争先,喊杀声震耳欲聋。 嬴华挥舞长剑,想要稳住阵脚,可他的亲兵越来越少。突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他的左臂。他惨叫一声,跌下战车。 陈武率领骑兵冲了过来,大喝:"嬴华速速投降!" 嬴华看着周围溃败的秦军,长叹一声:"我自诩聪明,没想到还是中了匡章的计。"说着便拔剑自刎。 天明时分,桑丘之战终于结束。齐军大获全胜,缴获秦军战车千余辆,粮草无数。匡章站在秦军大营的废墟上,望着远方的临淄,心中百感交集。这时,威王的使者赶到,带来了嘉奖令:"匡章将军大破秦军,威震诸侯,特封其为桑丘侯,赐食邑万户。" 消息传开,齐军将士欢呼雀跃。陈武笑着说:"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啊!若不是大王信任您,这仗恐怕打不赢。" 匡章点点头:"是啊,君臣相得,方能成就大业。柳下惠坚守本心,赢得后人敬重;我们身为将士,坚守忠义,才能不负家国。" 桑丘之战后,秦国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轻易东进,齐国的威望日益提高。而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也因为这场战争更加广为人知。人们在传颂先贤风骨的同时,也记住了匡章的奇谋和齐威王的知人善任,正是这份信任与坚守,共同谱写了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篇章。
33、田婴诡计献玉珥 太子终归田辟疆 深秋,济水之畔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一队身着玄甲的齐国骑士便踏着残阳疾驰而来。他们高举的“齐”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马鞍旁悬挂的秦军首级昭示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齐将匡章率军在桑丘大败秦军,打破了商鞅变法后秦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捷报传入临淄城时,整座都城陷入沸腾。百姓们涌上街头,掷果焚香,连王宫的宫墙之上都飘起了欢庆的彩绸。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一道阴沉的消息便如寒流般席卷了后宫,威王的王后因沉疴不治,于昨夜寅时薨逝。 王后之死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齐国宫廷掀起了层层涟漪。威王年近六旬,早已不复壮年时的锐意进取,近年来朝政多有倦怠。后宫之中,十位宠妃各擅胜场:卫姬温柔妩媚,深得威王晚年宠爱;郑姬精通音律,能以一曲琴音解威王烦忧;楚姬出身楚国贵族,背后有强大的外戚势力支撑……一时间,“谁将成为新王后”成了王宫内外最隐秘却也最热门的话题。 对于这些宠妃而言,王后之位不仅意味着尊贵,更关乎未来。子嗣若是继承王位,便是大王之母;即便子嗣不能继承王位,也能在后宫中安享尊荣。而对于威王的诸位公子来说,新王后的人选更是与自己的前途休戚相关。一旦押错赌注,得罪未来的后宫之主,轻则失宠,重则恐有性命之忧。 在诸多公子中,最小的儿子田婴心思最为活络。他年方二十有三,虽非长子,却自幼聪慧过人,深得威王喜爱。此刻,他正站在自己府邸的书房内,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公子,这玉料是从西域进贡的极品,若制成玉珥,必定光彩夺目。”一旁的玉匠小心翼翼地说道。 田婴抬眼望去,只见那玉料通体莹白,毫无瑕疵,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点了点头:“不错。你听好,我要你打造十双玉珥,样式需一模一样,但其中一双要用这块羊脂白玉,再镶嵌七颗南海明珠,务必做到精雕细琢,让它在十双玉珥中脱颖而出。” 玉匠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下:“小人遵命,定在三十日内完成。” 待玉匠退下后,田婴的门客齐貌辩从屏风后走出。他身材矮小,相貌平平,却有着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公子是想借玉珥试探父王的心意?”齐貌辩直言道。 田婴微微一笑,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王宫的方向:“父王年事已高,新王后的人选定了,太子之位也便近了。十位宠妃各有势力,明着打探只会引火烧身。不如借献玉之名,看看父王最看重谁,能戴上那镶珠玉珥的,必定是父王心中属意的王后人选。到那时,我再顺势劝进,既能讨父王欢心,也能为自己铺好后路。” 齐貌辩抚掌赞叹:“公子此计甚妙!只是……太子之位素来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大公子田辟疆才是最顺理成章的人选啊。” 田婴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规矩是人定的。父王若属意于我,即便我是幼子,又有何不可?何况,那田辟疆看似温和,实则城府极深,若他真当了大王,我们未必有好果子吃。” 齐貌辩闻言,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退到一旁。 三十日后,玉珥如期制成。田婴亲自将十双玉珥装入锦盒,捧着前往威王的寝宫。此时威王正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身旁的卫姬正为他轻捶着腿部。 “孩儿参见父王。”田婴躬身行礼,声音恭敬。 威王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田婴手中的锦盒,好奇地问道:“婴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田婴将锦盒捧到威王面前,笑道:“父王,王后娘娘新丧,后宫诸位长辈心中定然悲痛。孩儿特意让人打造了十双玉珥,献上以表孝敬,也愿她们能稍稍宽心。” 威王示意内侍打开锦盒,顿时,十双玉珥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寝宫。那玉珥皆是用上好的白玉制成,雕工精美,而其中一双镶嵌着南海明珠的玉珥更是光彩熠熠,宛如星辰落入凡间。 威王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哦呵呵,婴儿长大了,知道孝敬长辈了,很好很好。父王收下了,等明日便分给她们。” “这是孩儿应当做的。”田婴顿了顿,又说道,“父王,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威王心情正好,摆了摆手说道。 “如今桑丘之战大胜,国家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孩儿认为,父王应当亲自审查终岁之计,了解全国的财政收支状况,这样才能及时发现纰漏,让齐国更加富强。”田婴语气诚恳,眼中满是“忧国忧民”之情。 威王闻言,点了点头:“孩儿说的极是。一年来的财政情况,我确实该好好审查一番。你去准备吧,明日便让五官前来汇报。” 田婴心中暗喜,躬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他知道,这审查终岁之计,正是他夺取财政大权的第一步。 次日清晨,齐王宫的大殿内便堆满了竹简。司徒、司空、司马、司士、司寇五位官员抱着各自部门的账目和凭证,神色凝重地站在殿中。威王端坐于王座之上,田婴则侍立在侧。 “开始吧。”威王沉声说道。 首先上前的是司徒,他负责全国的土地和人口管理。只见他拿起一卷竹简,朗声念道:“启禀大王,今年全国新增耕地三千亩,人口增加两万三千人,赋税收入共计黄金五千两……” 威王听得十分认真,不时打断询问细节。田婴则站在一旁,目光如炬,仔细观察着每一位官员的神色。他发现,当司徒念到赋税收入时,眼神有些闪烁,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了竹简。 接下来是司空,负责工程建设。他念到各地水利工程的开支时,声音有些含糊,竹简也微微颤抖。田婴心中冷笑,他早已派人暗中调查过,这些官员在经费使用上或多或少都有作弊行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清晨到正午,又从正午到黄昏。大殿内的烛火燃了又灭,灭了又燃。威王渐渐露出了疲惫之色,眼皮开始不停打架。毕竟他年事已高,哪里经得起这样长时间的操劳。 到了第五日,威王终于撑不住了。当司寇还在念着刑狱开支时,威王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出的这个主意是不错,可我还要处理其他的国家大事,你想累死我吗?” 田婴连忙躬身道:“孩儿怎敢!这一切都是出于公心,为了齐国的江山社稷。” 威王叹了口气:“父王知道你是为了国家好,可我一大把年纪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样吧,财政这一块儿就由你来全权处理吧,务必尽心尽责,不可辜负我的信任。” 听到这句话,田婴的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神色:“孩儿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辜负父王的嘱托!” 退出大殿后,田婴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快步回到府邸。 齐貌辩早已在府中等候,见田婴回来,连忙上前问道:“公子,事情成了?” 田婴哈哈大笑:“成了!父王已经将财政大权交给我了。只要掌握了钱财,何愁大事不成?” 齐貌辩却没有田婴那么乐观,他皱着眉头说道:“公子,财政大权固然重要,但太子之位未定,终究是心腹大患。那田辟疆看似温和,实则‘过颐豕视’,绝非等闲之辈。‘过颐’者,面颊丰满,从脑后可见;‘豕视’者,眼如猪目,看似朦胧却暗藏精光。这种人表面糊涂,内心却自有主张,一旦他登上王位,恐怕会对公子不利啊。” 田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父王对他十分看重,又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想要动摇他的太子之位,并非易事。” “公子,事在人为。”齐貌辩压低声音,“卫姬娘娘深得大王宠爱,她的儿子正是公子您。我们可以暗中联络卫姬,让她在大王面前多吹吹枕边风,诋毁田辟疆,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田婴眼前一亮,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你立刻去联络卫姬,务必小心行事,不可泄露风声。” 与此同时,王宫的寝宫内,威王正与卫姬商议立后的事情。那十双玉珥已经分下去了,而戴着镶珠玉珥的,正是卫姬。这让卫姬心中充满了希望,她认为威王定然是属意于自己的。 “大王,王后之位空悬已久,后宫不可无主啊。”卫姬依偎在威王怀中,柔声说道。 威王抚摸着卫姬的秀发,叹了口气:“此事我也在考虑。只是立后之事关乎国本,不可草率。” 卫姬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委屈:“大王,难道您还不信任臣妾吗?臣妾定会好好打理后宫,为大王分忧。” 威王笑了笑:“寡人自然信任你。只是……立后之后,太子之位也该定了。” 卫姬心中一动,连忙说道:“大王,说到太子,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那田辟疆虽为长子,却并非贤能之人。”卫姬理了理发髻,不紧不慢地说道,“臣妾听说,他平日里好大喜功,结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根本没有治国之才。大王您百年之后,若让他继承王位,齐国的江山社稷恐怕会陷入危机啊。” 威王眉头微皱:“哦?你从何处听说的?辟彊自小养尊处优,是有些公子哥的习气,但要说他没有治国之才,未免太过武断了。” “大王,臣妾怎敢妄言?”卫姬急道,“前几日,臣妾亲眼看到他与一些大臣在宫外的酒肆中饮酒作乐,大声喧哗,丝毫没有公子的仪态。而且他对臣妾也十分不敬,见了臣妾连招呼都不打,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太子呢?” 威王沉默了。他知道卫姬是为了田婴着想,但“立长不立幼”的规矩在他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而且田辟疆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在处理一些政务时,也展现出了一定的能力。他叹了口气:“卫姬,寡人知道你的心思。只是立太子之事关乎国家稳定,‘立长不立幼’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寡人不能轻易打破啊。若不是如此,寡人早就立咱们的孩儿为太子了。” 卫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她并不甘心:“大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齐国的江山落入一个无能之辈手中吗?您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吗?” 威王摇了摇头:“别的办法寡人也无能为力了。目前只能听之任之。” 两人的这番对话,被侍立在门外的一个小侍人听了个正着。这小侍人本是田辟疆安插在卫姬身边的眼线,此刻听到这番话,心中大惊,连忙悄悄退了出去,直奔田辟疆的府邸。 卫姬说完话后,总觉得有些不安,她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小侍人离去的背影。她心中一紧,厉声喊道:“站住!” 小侍人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躬身行礼:“夫人,您有何吩咐?” 卫姬盯着他,眼神冰冷:“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小侍人心中慌乱,却依旧强装镇定:“夫人,小人什么也没听到。小人只是路过这里,准备去给大王取点心。” 卫姬冷笑一声:“王宫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别说。你若敢泄露半点消息,别怪我不客气!” “小人明白,小人绝不敢泄露半个字。”小侍人连忙磕头说道。 卫姬挥了挥手:“滚吧!” 小侍人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跑了出去。但他并没有去给威王取点心,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田辟疆的府邸,将卫姬与威王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田辟疆。 田辟疆听完后,脸色平静,没有丝毫愤怒。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此事不可再对他人说起。” 待小侍人退下后,田辟疆的谋士淳于髡问道:“公子,卫姬在大王面前诋毁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田辟疆笑了笑:“急什么?父王心中自有分寸。‘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卫姬越是急着诋毁我,反而越会引起父王的反感。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静待时机即可。” 淳于髡点了点头:“公子说得有理。只是田婴手握财政大权,又有卫姬相助,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田辟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田婴虽有野心,但行事太过张扬,迟早会露出马脚。我们只需耐心等待,抓住他的把柄,便可一举击溃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威王的身体越来越差。他时常感到头晕目眩,精力也大不如前。立太子之事迫在眉睫,朝中大臣们也纷纷上书,请求威王早日定下太子之位。 威王召集大臣们在大殿议事,讨论太子的人选。田婴和卫姬暗中联络了一些大臣,让他们在朝堂上推荐田婴。而以淳于髡为首的大臣则坚持“立长不立幼”,推荐田辟疆。 双方争论不休,大殿内的气氛十分紧张。威王坐在王座上,看着下面争论的大臣们,心中五味杂陈。他看向田辟疆,只见田辟疆神色平静,一言不发,仿佛这场争论与他无关。而田婴则满脸急切,不时给支持自己的大臣使眼色。 威王心中已有了决断。他咳嗽了一声,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诸位大臣,寡人心意已决。”威王沉声说道,“‘立长不立幼’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可违背。田辟疆为长子,品行端正,有治国之才,寡人决定立他为太子!” 此言一出,大殿内一片哗然。田婴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威王。卫姬在后宫中得知消息后,更是当场哭倒在地。而田辟疆则躬身行礼:“孩儿谢父王恩典,定当不负父王的期望!” 太子之位定下后,田婴心中十分不甘,但也无可奈何。齐貌辩劝他道:“公子,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暂时隐忍。太子虽已定下,但大王身体不好,未来之事尚未可知。我们只需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田婴点了点头,他知道齐貌辩说得对。从此,他收敛了锋芒,表面上对田辟疆十分恭敬,暗地里却依旧在培植自己的势力。 公元前320年,齐王宫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气氛之中。威王的病情急剧恶化,最终不治身亡。王宫内所有人的衣着都以白色面料镶于袖口、衣襟侧边和裳的下边,准备为威王举办葬礼。 葬礼过后,田辟疆正式即位,是为齐宣王。他即位后,并没有对田婴和卫姬赶尽杀绝,反而任命田婴为相,让他继续负责财政事务。这让田婴十分意外,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齐宣王看着田婴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知道,田婴虽有野心,但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要自己能牢牢掌控住权力,田婴便翻不起什么大浪。 一场围绕着王后之位和太子之位的宫廷风波,最终以田辟疆的胜利而告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