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文学云作家报山东花卉
山东奇石
山东封面
泰山云
楼主: 宋庆法

《偷天换日》正在连载中

[复制链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1: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9:18 编辑

17韩国告急求援助 马陵俘获太子申
桂陵之战的硝烟刚散三载,魏国都城大梁的宫阙里,魏惠王魏罃正对着案上的青铜舆图怒目圆睁。三年前庞涓折于孙膑之手,他强压下心头愤懑,只当是一时疏忽,毕竟魏国甲士仍有数十万,河西之地的粮仓依旧充盈,天下诸侯谁敢真正小觑?
这年深秋,魏惠王效仿齐桓公“九合诸侯”之举,在宋国都城商丘城外筑起高台,摆开周天子专属的旌旗仪仗。金鼎中烹着牛羊,青铜编钟悬于木架,列国使臣皆奉礼赴会,唯独韩国与齐国的使者迟迟未至。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礼台的兽首,魏惠王攥紧了腰间的玉圭:“韩昭侯竟敢如此无礼!一个依附我魏的小国,也配摆架子?”
站在阶下的将军襄疵上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君上息怒!臣愿率三万锐卒,直抵新郑城下,教韩国知道魏国的威严不可挑衅!”
魏惠王眼中闪过厉色,重重颔首:“好!三日之内起兵,务必挫尽韩国的傲气!”
消息如惊雷般炸响在韩国朝堂。韩昭侯急得团团转,召来将军孔应商议。
孔应身着玄甲,抱拳请战:“君上放心,臣愿领兵拒敌。只要齐军能出兵相助,我韩军必能坚守到援军抵达!”
韩昭侯当即派使者携重金奔赴临淄,跪在齐威王田因齐的宫殿前,泣求救援。
临淄宫的议事殿内,檀香袅袅。齐威王端坐于檀木宝座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诸位卿家,韩国求救,是即刻发兵,还是静观其变?”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赵国服饰的身影霍然站起,正是因赵国新丧暂居齐国,那个后来的赵肃侯。他冷笑一声:“韩魏两国素来与赵不睦,不如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齐国坐收渔利岂不快哉?”
“赵君此言差矣!”田忌猛地出列,声如洪钟。赵肃侯狠狠瞪向他,却见田忌毫无惧色,继续说道:“若韩国被魏吞并,魏国疆域将扩至中原一半,届时其兵锋直指齐国,谁能抵挡?臣以为,救韩刻不容缓!”
此时,一直静立在田忌身侧的孙膑缓缓开口。他虽坐着轮椅,声音却沉稳有力:“田将军所言极是,但救韩需讲究时机。如今魏王倾尽全国之力伐韩,韩国必然死战。我们若此刻出兵,便是替韩国承受魏军锋芒;若等韩国力竭再发兵,一则能让韩国对我齐感恩戴德,二则可趁魏军疲惫之际一击制胜,既得实利又获仁义之名,岂非两全之策?”
齐威王抚掌大笑:“孙军师果然深谋远虑!传朕旨意,告知韩国使臣,齐军不日便至!”
韩国使臣大喜过望,快马加鞭赶回新郑。韩昭侯得知齐军将到,立刻传令全军:“齐援将至,诸君当死战报国!”
韩军士气大振,与魏军在洧水两岸展开血战。孔应身先士卒,挥舞长戈斩杀数十魏兵,韩军将士紧随其后,竟连续五场战斗都打得魏军丢盔弃甲。可魏国毕竟国力雄厚,十万大军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涌来,韩军渐渐不支。当第五场战役结束时,新郑城外的尸骸已堆成小山,韩昭侯再也撑不住,亲自写下降书,向齐国称臣纳贡,哀求齐威王即刻发兵。
齐威王见时机成熟,任命田忌为主将,田婴为副将,率领八万齐军直扑魏国都城大梁。孙膑依旧担任军师,坐在特制的兵车中,手持兵法竹简,居中调度。消息传到魏军大营,魏惠王气得摔碎了案上的陶鼎:“齐国屡屡坏我大事!传令下去,放弃新郑,全军回师,务必让齐军有来无回!”
攻韩魏军连夜撤兵,魏惠王亲自到城外,任命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旧部犀首为副将,率领十万精锐追击齐军。
太子申身着金盔金甲,腰佩宝剑,意气风发地对魏惠王拱手:“父王放心,儿臣定将孙膑小儿擒回,为庞涓将军报仇!”
齐军进入魏国境内后,孙膑命人在沿途丢下做饭的炊具,第一天留下十万个灶,第二天减为五万个,第三天只剩三万个。魏军斥候将此事报给太子申,太子申抚掌大笑:“果然如我所料!齐军畏惧我魏军,已经溃逃大半了!”犀首忧心忡忡地劝道:“太子殿下,孙膑诡计多端,又使出此前的减灶法,此事恐有蹊跷,不如谨慎行军。”
太子申却不耐烦地挥手:“将军多虑了!我军乘胜追击,定能一举破敌!”
田忌坐在中军大帐中,看着桌上的地图问道:“军师,魏军已追至百里之外,我们该如何应对?”
孙膑指着地图上一处狭长的山谷:“此处名为马陵,两旁山势险峻,树木茂密,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我们可派五千士兵在此砍伐树木,堵塞道路,再选一万弩手埋伏在两侧山坡,待魏军进入谷中,以火把为号,万弩齐发。”
田忌依计而行。齐军将士连夜赶往马陵,将山谷中的大树砍倒,只留下一棵最粗的槐树,剥去树皮,在树干上写下“太子申死于此树之下”七个大字。孙膑特意一计二用,看似犯了兵家大忌,实则是为了激怒太子申。
三日后黄昏,魏军果然追至马陵。太子申见道路被树木堵塞,正欲下令清理,却见前方树干上隐约有字迹他冷笑道:“你孙膑也就这等计谋了,几日我偏偏不用火把照明,等天亮后再说。”
天刚放亮,太子申急急忙忙来看树上写的啥,当看到“太子申死于此树之下”七个字映入眼帘时,气得目眦欲裂:“孙膑小儿竟敢辱我魏军!全军冲锋,踏平齐军大营!”
就在此时,“放箭!”随着孙膑一声令下,万弩齐发,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魏军顿时乱作一团,士兵们争相逃命,互相践踏。犀首挥剑斩杀数名逃兵,嘶声喊道:“稳住!列阵反击!”可混乱之中,谁还听得进命令?
太子申被亲兵护在中间,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心如死灰。他拔出宝剑,就要自刎,却被一名齐军将领扑倒在地,夺下宝剑。“太子殿下,我家军师有令,要活捉你回临淄!”
太子申挣扎着怒吼:“我乃魏国太子,岂容尔等羞辱!”可最终还是被齐军士兵绑了个结实。
齐军乘胜追击,又连续大破魏军残部,前后歼敌十万余人,缴获粮草辎重无数。战斗结束后,孙膑坐在兵车上,看着夕阳下的马陵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田忌骑马来到他身边,笑道:“军师妙计,此战大获全胜!我们明日便可班师回朝了。”
孙膑却突然拽住田忌的衣襟,压低声音说:“将军有意做一番大事吗?”
田忌一愣:“战胜魏国便是最大的事,还有什么大事?”
孙膑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继续说道:“将军最好不要解除武装返回齐国。你可让疲惫老弱的士兵驻守马陵,自己率领精锐背靠泰山,左依济水,右据高唐,辎重直达高宛,再以轻骑直冲临淄雍门。如此,齐国大权便在将军掌握之中,成侯邹忌必定出逃,否则将军恐有性命之忧。”
田忌脸色骤变,连忙松开孙膑的手:“军师!我与邹忌虽有芥蒂,但你怎能劝我谋反?此事休要再提!”
孙膑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听与不听,全在将军。只望将军日后不要后悔。”
捷报传回临淄,齐威王欣喜若狂,亲自率群臣到城外迎接。见到被押解回来的太子申,齐威王大笑道:“太子申自诩无敌,在我孙军师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孙膑连忙拱手道:“君上谬赞。此战胜利,全靠将士们奋勇杀敌,以及君上的英明决策,臣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
齐威王摆酒庆功,席间突然说道:“如今魏国精锐尽失,如同摇摇欲坠的房屋。军师,你再率一支军队,直接灭了魏国如何?”
话音刚落,大夫淳于髡立刻站起身,拱手道:“君上万万不可!列国皆在旁虎视眈眈,若齐国灭魏,必然引起诸侯忌惮。两虎相争,渔翁得利,到时候齐国恐骑虎难下啊!”
孙膑也附和道:“淳于大夫所言极是。魏国虽败,但根基仍在,若强行灭魏,必然耗费巨大国力。不如暂且放魏国一马,让其成为齐国与西方诸侯之间的缓冲,更为稳妥。”
齐威王沉吟片刻,点头道:“既然二位都这么说,那就暂且饶过魏国。传旨下去,将太子申关押起来,派使者去魏国,索要河西之地作为赎金!”
夜色渐深,临淄宫的灯火依旧明亮。孙膑站在宫门外,望着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庞涓,你我之间的恩怨总算了结。只是这天下棋局,才刚刚开始啊……”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一声,仿佛在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争画上句号,也为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埋下伏笔。


18、功成身退骑青牛  孙膑隐入甲子山
马陵道的硝烟散尽已有半载,齐国的旌旗在中原大地上猎猎作响了数月,终究还是随着秋凉一同淡去。那场全歼魏军主力、俘获太子申的大胜,不仅让魏国百年霸业一朝倾颓,更让天下诸侯重新审视东方的这股力量,而这一切的幕后擘画者,正是端坐于临淄客舍中的孙膑。
时维九月,金桂飘香浸透了整座客舍。孙膑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木榻上,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壶陈年即墨老酒,两只白瓷酒盏交替起落。对面坐着的田忌,正捻着颌下浓密的胡须,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场老将特有的怅然:“孙兄,如今魏人龟缩河内,韩赵两国遣使来谢,连西秦都遣人送来玉璧示好,这天下太平的日子,怎么倒让我觉得浑身不得劲呢?”
孙膑闻言,放下酒盏的手顿了顿。他低头看向自己蜷缩的双腿,粗布袍裤下是早已结痂的伤疤,那是庞涓在魏国给他留下的“赠礼”。指尖轻轻划过膝盖处的布料,他忽然笑了,笑声里藏着几分历经沧桑的通透:“田将军惯了疆场的金戈铁马,自然难耐这市井的烟火气。可你忘了《孙子兵法》开篇便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如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百姓能卸下甲胄种庄稼,孩童能安稳坐在学堂读书,这难道不是比打赢十场胜仗更难得的事?”
“难得是难得,可咱们这些人……”田忌猛地灌下一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有战事时君上把咱们当顶梁柱,如今太平了,咱们倒成了摆设。昨日我去宫门递折子,君上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疏离。”
“摆设?”孙膑抬眸,目光如炬,“田将军可知‘功高盖主’四个字的分量?文种助勾践灭吴,最终赐死姑苏台;白起为秦破赵,落得杜邮自刎的下场。咱们今日能坐在这里喝酒,是因为战事刚歇,君上还需借咱们镇住场面。可等天下彻底太平,你我手中的兵权,肩上的声望,就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尖刀。”
田忌浑身一震,手中的酒盏“当啷”一声磕在案几上,酒液洒出大半。他怔怔地看着孙膑,喉结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孙兄……你早想到这些了?”
孙膑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斟满酒,望向窗外飘落的桂花瓣。秋风卷起几片金蕊,落在他苍白的脸颊旁,恍若当年马陵道上纷飞的箭羽。“当年马陵战后,我提议回师的事儿你不采纳,就当我没说过,对外人前外不要提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门军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显慌张的禀报:“军师!门外有位老道士化缘,给米粮不要,给铜钱不收,只说非要见您一面不可!”
“哦?”孙膑眉梢微挑,心中泛起一丝疑惑。他自下山以来,除了师傅鬼谷子和加害自己的庞涓,从未与道家之人有过交集。正思忖间,客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青影裹挟着山间清气飘然而入。来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道袍,鹤发童颜,手中握着一柄拂尘,开口便朗声道:“孙膑贤侄,别来无恙?”
“师叔?”孙膑猛地坐直身体,眼中满是震惊。
这老道的容貌虽与记忆中不同,但眉宇间那股仙风道骨的气质,却与师傅鬼谷子如出一辙。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老道抬手制止。“不必多礼,”老道摆摆手,径直走到案几前坐下,目光扫过满桌酒菜,“看来你在齐国过得还算安稳。”
“您是……王敖师叔?”孙膑想起师傅曾提过有个师弟隐居在云梦山,擅长奇门遁甲之术。老道闻言哈哈大笑,拂尘一甩:“正是贫道。你师傅在山中算到你近日有劫,特意让我来送封信。”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轻轻放在案几上。
孙膑急忙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羊皮纸的刹那,忽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案几对面已空无一人,唯有拂尘扫过的桂花瓣还在空中缓缓飘落。客舍的门依旧紧闭,仿佛刚才的老道从未出现过。田忌揉了揉眼睛,喃喃道:“这……这是仙人不成?”
孙膑没有理会田忌的惊叹,颤抖着展开羊皮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师傅鬼谷子的手书:“孙膑要周全,出门往东南,走上八百里,爬上甲子山,山上有古洞,师妹易姜占,日夜思念你,苦等续前缘。”
泪水瞬间模糊了孙膑的双眼。他想起二十年前在云梦山学艺的日子,师妹易姜总爱跟在自己身后,拿着刚采的野果塞到他手里;想起自己下山时,易姜红着眼眶说“师兄,我等你回来”;想起被庞涓陷害时,多少次在梦中见到师傅和师妹的身影。如今功成名就,却要面临“功高盖主”的危机,师傅这是在为他指一条生路啊。
当夜,临淄城陷入沉睡。孙膑独自坐在客舍的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没有繁星点缀,只有几颗孤星在云层中挣扎着发光,整个苍穹像一方巨大的墨盘,压得人喘不过气。秋风穿过窗棂,卷起桌上的羊皮纸,也卷起他半生的回忆。从云梦山的青葱岁月,到魏国的阶下囚,再到齐国的军师……每一段往事都像锋利的刀刃,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伴君如伴虎,古来名将几人善终?”他轻声呢喃,手中紧紧攥着羊皮纸。师傅的话如醍醐灌顶,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心。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孙膑便换上一身粗布衣裳,拄着拐杖朝王宫走去。
齐王宫的早朝刚刚开始,威王正听着大臣奏报农事,见孙膑拄着拐杖走进大殿,不由得皱起眉头:“军师今日怎么来了?莫非有军情禀报?”
孙膑走到殿中,缓缓跪下,声音平静却坚定:“启禀君上,臣今日前来,是想辞去军师之职,还望君上恩准。”
“什么?”威王猛地从王座上站起来,脸上满是错愕,“军师何出此言?是本君待你不周,还是有大臣冲撞了你?你尽管说,本君替你做主!”
“君上待臣恩重如山,大臣们也对臣礼遇有加。”孙膑叩首道,“只是臣自身有残疾,这些年为齐国操劳,早已心力交瘁,如今更是感觉灯尽油枯。臣只想找一处清静之地,安度余生,还望君上成全。”
威王沉默了。他盯着孙膑跪在地上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孙膑的才能,也忌惮他的声望,如今孙膑主动辞官,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心思。沉吟半晌,威王终于开口:“既然军师意已决,本君也不强留。赠你黄金百两,锦缎千匹,你且拿去安身。”
“臣谢君上恩典,但金银锦缎臣一概不要。”孙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释然的光芒,“臣只需一头青牛,伴臣远行足矣。”
日出东方,霞光洒满临淄城。孙膑骑着一头青牛,缓缓走出城门。青牛是他当年初到齐国时,田忌送给他的坐骑,如今已陪伴他走过了十几个春秋。街道两旁的百姓认出了他,纷纷驻足行礼,有人高喊“孙军师保重”,有人眼眶泛红。孙膑坐在牛背上,拱手向百姓致意,眼中满是感激。
一路东南,晓行夜宿。青牛走得不快,孙膑却并不着急。他看着沿途的田野里,农夫们忙着收割庄稼,孩童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心中充满了安宁。这正是他当年辅佐齐王想要实现的景象,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如今心愿已了,他终于可以卸下重担,追寻自己的归宿。
行至第八日,孙膑来到东海边的石汪村。远远望去,村子口围满了人,男女老少议论纷纷,热闹非凡。他催了催青牛,走上前去问道:“诸位乡亲,不知在此议论何事?”
人群中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两条奇怪的鱼。那鱼通体光滑无鳞,身体扁长,尾部却像人的脚掌,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老翁叹了口气:“先生有所不知,我今早在海边捕鱼,竟捕到这两条怪鱼。有人说这是‘脚脚鱼’,是海神派来的祥瑞;也有人说这是不祥之物,要把它们扔回海里去。”
孙膑俯身细看,只见那两条鱼在竹篮里挣扎着,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就在这时,老翁忽然抬头,目光落在孙膑的腿上,猛地惊呼起来:“啊!您……您是孙膑军师?”
孙膑一愣,随即苦笑道:“老人家何以认得我?”
“我虽未曾见过您,但早就听说过您的事迹!”老翁激动地说,“您被庞涓挖去膝盖骨,脸上刺了字,却依然辅佐齐王打败了魏国。每逢出征,您都骑着一头青牛,刚才我看到这头青牛,再看您的腿,就猜到是您了!”
周围的百姓一听是孙膑,顿时沸腾起来,纷纷围上前问好。孙膑一一谢过,心中暖意融融。这时,老翁忽然一拍大腿:“孙膑军师,您是大好人,却落得残疾之苦。这两条脚脚鱼既然是祥瑞,不如就让它们给您安上双腿吧!”
不等孙膑反应,老翁已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从竹篮里取出一条脚脚鱼。那鱼似乎通人性,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孙膑。老翁轻轻剥开鱼皮,忽然,那鱼猛地张嘴,一口咬住了孙膑的膝盖。孙膑只觉一阵温热的暖流顺着膝盖蔓延开来,疼痛瞬间消失无踪。老翁连忙用剥下的鱼皮裹住孙膑的膝盖,又拿起另一条鱼,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片刻之后,老翁松开手,笑道:“军师,您试试站起来!”
孙膑半信半疑地从牛背上跳下来,双脚稳稳地踩在地上。他试着走了两步,又跑了几步,多年的残疾竟真的痊愈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腿,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跪在地上,对着老翁深深叩首:“老人家救命之恩,孙膑没齿难忘!不知您尊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老翁哈哈一笑,转身便走,口中唱着一首童谣:“人生有艰难,就怕心不坚,双脚变成鱼,今来把脚还,经得苦中苦,磨练成神仙。”歌声渐渐远去,老翁的身影也消失在海边的雾气中。
孙膑站起身,望着老翁离去的方向,心中明白这定是师傅或师叔暗中相助。他转身向围观的百姓拱手:“诸位乡亲,不知甲子山离此地还有多远?”
“不远了!”一个孩童指着村子后边的大山喊道,“那座最高的山就是甲子山,山上还有个仙人洞呢!”
孙膑谢过众人,再次骑上青牛,朝甲子山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媚。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海,心中默念:“师傅,师妹,我来了。”
青牛踏着轻快的步伐,一步步走上甲子山的石阶。山上古木参天,鸟语花香,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个山洞的入口。孙膑跳下牛背,整理了一下衣衫,朝着山洞走去。洞门口,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正翘首以盼,看到孙膑的身影,眼中瞬间溢满了泪水。
“师兄……”女子轻声呼唤。
孙膑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温柔:“师妹,我回来了。”
从此,孙膑便在甲子山的仙人洞中住了下来。他与易姜一起开垦山田,种植草药,偶尔还会下山为百姓治病。有人说曾在甲子山上看到过他骑着青牛采药的身影,也有人说他早已得道成仙。但无论如何,那个曾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军师,终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宁与幸福。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2: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9:19 编辑

19测字先生名气大 当朝宰相施阴招
暮春时节,齐地南麓的马陵山笼罩在一片薄雾中。
孙膑隐入山中后,他的老搭档田忌就没了好日子过,缺少了半个脑袋,天天似丢了魂魄。他拄着青铜拐杖,踉跄着登上山岗,粗布战衣上还沾着昨夜露宿的草屑。他望着空荡荡山谷,喉结滚动了半晌,才发出一声沙哑呼喊:“军师——你在哪啊!”
回音在山谷间撞出细碎声响,惊起几只山雀,却没有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三年前马陵道那场战后,孙膑留下一封“功成身退”的帛书便杳无音讯。自那以后,这位曾三败魏军的名将,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整日魂不守舍。府里的老仆常说,将军夜里总摸着当年孙膑手绘的兵法竹简流泪,嘴里反复念叨“若是军师在……”
山风卷着纸钱灰掠过面颊,那是田忌特意带来祭奠阵亡将士的。他蹲下身,用拐杖拨开乱石,露出一块磨损的木牌,上面刻着“孙先生故地”五个歪歪扭扭的字,这是他去年寻到的地方,此后每年都要来一趟。“军师,邹忌那老狐狸近来越发猖狂,朝堂上处处针对我……”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渐渐被风声吞没,只有山涧的流水声应和着,像是无声的叹息。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临淄城正是一派热闹景象。正午的阳光透过高大槐荫,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卦摊前围了不少人,须发皆白的谢先生正眯着眼整理卦签,他身前木牌上“铁口直断”四个大字被摩挲得发亮。摊子上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摆着笔墨和几枚龟甲,最显眼的是一只半旧的铜签筒,里面插着三十六支竹签,每支都刻着不同卦象。
“让让,让让!”一个穿着碎花布裙的小媳妇挤开人群,脸上带着几分羞怯几分焦急。她约莫二十出头,荆钗布裙却难掩清秀,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先生,能……能帮我测个字不?”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谢先生放下手中龟片,指了指桌上的羊皮纸:“夫人请便,想问什么便写什么。”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媳妇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拿起狼毫笔,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借”字。墨迹未干,她便急切地抬头:“先生,我夫君出门做生意三个月了,至今没个音讯,您帮我看看,他啥时候能回来?”
谢先生盯着那个“借”字看了半晌,又掐着指头算了算,突然笑了:“夫人放宽心,你夫君后天,也就是廿一日必定到家。”
“真的?”小媳妇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怀疑,“可他走的时候说要半年才能回来……”
“呵呵,字里藏玄机。”谢先生指着羊皮纸,“‘借’字左边是‘人’,右边上为‘廿一’,下为‘日’,合起来便是‘廿一日人归’。你问的是寻人,这不正是明明白白的征兆吗?”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是廿一日他没回来,你尽管来砸我的摊子。”
小媳妇将信将疑地谢过先生,脚步轻快地回了家。她名叫春桃,嫁给货郎王二才半年。王二为了多赚些钱,开春便跟着商队去了燕国,临走时只留下一句“秋收前定归”。这些日子,春桃每天都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望,夜里更是辗转难眠。如今得了谢先生的话,她像是得了定心丸,立刻开始忙活起来。
她先是把屋里屋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又拿出压箱底的红布,把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就挎着篮子去了集市,买了王二最爱吃的酱肘子、烧鲤鱼,还割了二斤五花肉。回家后,她系上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炊烟袅袅升起,香味飘出老远,引得邻居家的孩子趴在院墙上张望。
然而,眼看日头渐渐西斜,村口还是没有动静。春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绣了一半的荷包,眼眶渐渐红了。“难道先生算错了?”她喃喃自语,越想越委屈,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春桃猛地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春桃!”一声熟悉的呼喊传来,王二骑着一匹瘦马,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村口。他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归家的喜悦。春桃瞬间破涕为笑,飞奔着迎了上去:“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王二跳下马,一把将春桃搂进怀里。两人相拥片刻,春桃拉着他往屋里走:“快进屋,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王二跟着她进了屋,当看到桌上摆满的酒菜和两副碗筷时,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他皱着眉头,语气变得冰冷:“这两副碗筷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春桃连忙解释:“是街上的谢先生测字说你今天回来的,我特意准备的……”
“测字?”王二冷笑一声,猛地甩开春桃的手,“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世上哪有这么准的事!定是你趁我不在家,勾搭上了别的男人,这酒菜是给奸夫准备的吧!”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不是的!夫君你相信我!”春桃急得眼泪直流,想要拉王二的手,却被他狠狠推了一把,摔倒在地。
王二怒火中烧,扬手就给了春桃一个耳光,清脆的声响在屋里回荡。“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他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找那个算命的算账!”
春桃趴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大哭。她想不明白,自己满心欢喜地迎接夫君,怎么就成了不守妇道?委屈和绝望涌上心头,她望着房梁上悬挂的麻绳,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滋生。
王二怒气冲冲地来到卦摊前,此时谢先生正给一个老农解卦。“你就是那个算命的?”王二一把揪住谢先生的衣领,眼中满是怒火。周围的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议论纷纷。
谢先生不慌不忙地拨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王二指着谢先生的鼻子,“你是不是跟我媳妇说,我今天会回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谢先生点点头:“确有此事。你夫人写了个‘借’字,字里藏着廿一日归的征兆,我只是如实相告。”
“一派胡言!”王二根本不信,“你要是真这么神,再给我测一个!要是不准,我砸了你的摊子!”
谢先生微微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纸笔:“壮士请写。”
王二撸起袖子,伸手去掏银子想压在桌上,却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出门时走得急,忘带钱袋了。他摸出一条脏兮兮的手绢,嫌碍事,便叼在嘴里,继续在身上摸索。谢先生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壮士别摸了!快回家!你夫人要出事!”
王二愣了一下,随即骂道:“你少咒我媳妇!”可看着谢先生焦急的神情,他心里又犯了嘀咕,终究是放心不下,转身就往家跑。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他心里一紧,推开门一看,只见春桃吊在房梁上,脸色发紫,已经奄奄一息。
“春桃!”王二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搬来凳子,爬上把春桃救了下来。他抱着春桃,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折腾了半天,春桃才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夫君”。王二再也忍不住,抱着春桃痛哭起来:“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冤枉你……”
夫妻俩相拥而泣,所有的误会都在泪水里烟消云散。春桃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王二更是悔恨不已,连连扇自己耳光。第二天一早,两人提着一篮鸡蛋和两匹布,来到卦摊前向谢先生道谢。
“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春桃要出事的?”王二恭敬地问道。
谢先生指了指桌上的手绢:“昨日你叼着手绢写字,‘口’含‘巾’,正是‘吊’字。结合你此前怒气冲冲的样子,我便知你夫人恐有上吊之危。”众人听了,无不惊叹谢先生的神算,纷纷竖起大拇指。
谢先生测字救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整个临淄城。不仅百姓争相来找他测字,连一些官员也悄悄派人来问卜。一时间,他的卦摊前天天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相国府。邹忌站在书房的窗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的门客躬身道:“相国,这谢先生倒是有些本事,不如……”
“不如利用他来扳倒田忌。”邹忌打断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田忌战功赫赫,深得齐王信任,早已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年,他屡次设计陷害,都被田忌侥幸躲过,这次终于有了机会。
门客眼睛一亮:“相国妙计!不知具体该如何行事?”
邹忌转过身,从抽屉里取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你乔装打扮一番,带着这黄金去找谢先生。就说你是田忌的部下,奉将军之命来问卜,问他‘欲图大事’吉凶如何。记住,要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门客拿起黄金,脸上露出奸笑:“相国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田忌那武夫,这次必死无疑!”
“慢着。”邹忌叫住他,眼神冰冷,“此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走漏了风声,你我都得身败名裂。”
“属下明白!”门客躬身退下。
次日晌午,卦摊前依旧人声鼎沸。门客穿着一身粗布军装,腰里别着一把弯刀,大摇大摆地挤了进来。他故意提高嗓门,对着人群喊道:“让一让!我是田忌将军的部下,有要事找谢先生占卜!”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锭金灿灿的黄金,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众人见状纷纷退让,议论声此起彼伏:“我的天,这么多黄金!”“田忌将军现在真是富可敌国啊!”“听说他三战三胜,连齐王都对他礼让三分呢!”
谢先生抬眼打量了门客一番,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壮士说笑了,这么多黄金,小老儿可不敢收。田忌将军威名赫赫,小老儿哪敢惹他不快。”
门客凑到谢先生耳边,压低声音却又能让周围人听清:“先生放心,我家将军如今三战三胜,名震天下,正欲图大事。麻烦您占卜一下,看看吉凶如何。”
谢先生眯起眼睛,掐着指头算了半晌,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田忌将军欲图大事,宜早不宜迟,宜速不宜缓。若是下手晚了,恐有性命之忧。”
门客心中一喜,收起黄金,拱了拱手:“多谢先生指点。既然先生不肯收黄金,我便带回了。”说罢,他转身挤出人群,快步向相国府走去。
回到相府,门客连忙向邹忌汇报情况。邹忌听了,哈哈大笑:“好!好!这下齐王必定会相信田忌有谋反之心!”他立刻进宫,向齐王禀报了此事,添油加醋地说田忌意图谋反,连算命先生都能作证。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2: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9:20 编辑

20能意闯宫见威王 兔死狗烹田忌逃
临淄城西的通衢官道上尘土飞扬。
这条连接燕赵秦晋的要道,平日里便是车马辚辚、人声鼎沸,如今更因马陵大捷的余韵,往来公使官差的车驾络绎不绝,连带着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都比往日响亮几分。道旁的杨柳柔枝随风轻摆,却掩不住路面上那层薄薄的黄土,那是无数马蹄车轮碾过的痕迹,也是齐国近年国势渐盛的鲜活注脚。
官道旁的空地上,几个扎着总角的孩童正追逐嬉戏。他们穿着粗布短打,脸上沾着泥点,笑声像刚破壳的雏鸟般清亮。跑着跑着,一个名叫阿狗的孩童突然“哎哟”一声蹲下身,捂着右脚板直咧嘴。其余几个孩子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阿狗,你咋了?”“是不是崴脚了?”
阿狗皱着眉头,费劲地扳起脚板,只见脚掌上扎着几颗青绿色的硬刺,他抽着气说:“不是崴脚,是被这蒺藜狗子扎了,疼死我了!”
一个穿蓝布衫的孩童凑近细看,忽然惊呼:“咦,这蒺藜狗子和咱村边的不一样啊!”
众人闻言都俯下身观察。只见大马道旁的草丛里,爬蔓的蒺藜肆意生长,那果实并非寻常的五角形,反倒呈三角棱形,坚硬得像晒干的兽骨,顶端尖刺直直朝上,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稍一碰触,刺尖便扎得指尖发麻。“真怪,咋会长成这样?”孩子们啧啧称奇,围着这奇特的蒺藜议论不休。
这时,一队身着铠甲的官兵列队走过,甲叶碰撞发出“哐当”声响。为首的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黝黑,颔下留着短须,听到孩子们的议论,勒住马缰停下脚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孩子们,声音洪亮如钟:“小家伙们,这蒺藜的来历,你们可就不知道了。”
孩子们立刻仰起脸,眼中满是好奇。将军清了清嗓子,说起往事:“这要追溯到几年前与魏国的战事。魏国名将庞涓,那可是个厉害角色,却偏偏遇上了咱们齐国的孙膑先生。先是‘围魏救赵’,咱们在桂陵大败魏军;后来魏国又打韩国,咱们再用‘围魏救韩’之计,最后在马陵道用‘减灶诱敌法’,让魏军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声音更响了:“庞涓那厮死后,将士们恨他残害孙膑先生,又害我齐国损兵折将,便把他的骨头渣碾得粉碎,撒在了这大马道上。没想到啊,过了些日子,这道上就长出了这种三角棱的蒺藜。这是上天要让他永世受车轮碾、行人踩,不得超生!”
阿狗一边用草棍费力地拔着脚板上的刺,一边龇牙咧嘴地骂道:“这个该死的庞涓,死了也不安生,还来扎人脚!”
这话刚出口,就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庞涓虽死,可这蒺藜狗子的尖刺,未必只扎外人啊。”
孩子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宽袖儒衫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他头戴高冠,面容清癯,颔下三缕长须随风飘动,眼神深邃而锐利。这便是稷下学宫的先生能意,以学识渊博、敢于直言闻名临淄。阿狗愣了愣,怯生生地问:“先生,您这话是啥意思?”
能意走上前,轻轻拨开路边的蒺藜,语气凝重地说:“庞涓已死,齐国虽胜,可君上若因此懈怠,这‘蒺藜’说不定哪天就会反过来咬齐国一口。你们记住,太平日子里,更要当心脚下的尖刺。”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能意却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衣襟,朝着稷下学宫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便能意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说话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两辆马车缓缓驶来,车旁跟着数十名侍从。前面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英气不减的脸,正是齐国大将军田忌;后面一辆车里坐着的,则是靖郭君田婴,他是孟尝君田文之父,现任齐国宰相。
能意停下脚步,只听田忌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虑:“君上已经五天没上朝了,昨日邹忌相国去雪宫求见,连宫门都没进去。再这么下去,朝中事务堆积如山,这可如何是好?”
田婴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忧虑:“唉,马陵大捷后,君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先前还说要励精图治,如今却整日沉湎于享乐,如此下去,国将危矣!”
能意听了这话,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拱手行礼:“田忌将军、田婴大人,在下能意,见过二位。方才听闻二位大人忧心国事,不知在下能否为二位分忧?”
田忌见是能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翻身下车:“原来是能意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在此偶遇,真是幸会。”
田婴也跟着下车,握着能意的手说:“稷下先生个个身怀经纶,平日里你们‘不治而议论’,如今国难当头,正需要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啊。”
“大人说笑了,”能意正色道,“在下虽为稷下先生,却也知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若真能为齐国出力,在下万死不辞。二位大人不妨细说,君上究竟为何五日不上朝?”
田婴叹了口气,缓缓道来:“这两年,魏国攻打韩国,韩国五战五败,急遣使者向我齐国求救。田将军亲率大军,在孙膑军师的辅佐下,先是围魏救赵,后又在马陵道设伏,不仅擒杀了庞涓,还俘获了魏国太子申。此战后,赵、韩、魏三国皆来朝拜君上,齐国国威大振。”
田忌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君上即位刚满两年,便立下如此不世之功,难免有些骄傲自满。自那以后,他便以‘休养民生’为由,不再上朝理政,整日躲在雪宫里,与美姬饮酒作乐。邹忌相国多次劝谏,可君上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左耳进右耳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真是急在心里啊!”
能意越听越怒,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双手握拳猛地一拍大腿,大声道:“二位大人心系国家安危,可君上却安享太平,忘了‘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的古训!如此下去,齐国的大好河山迟早要毁在他手里。不行,我必须去雪宫一趟,以死相谏!”说罢,便转身朝着雪宫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跑去。
田忌见状,急忙喊道:“能意先生,你冷静些!雪宫守卫森严,君上正在气头上,你这样闯进去会有危险!”
田婴也连忙补充:“是啊先生,君上并非昏庸之辈,先前不是有‘不飞则已,一鸣惊人’的典故吗?或许他只是一时糊涂,再等等或许就好了。”
可此时的能意早已怒火中烧,哪里听得进劝。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田忌和田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他们既希望能意能唤醒君上,又怕他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雪宫位于临淄城郊的西山脚下,是齐威王专门修建的离宫。宫墙高耸,朱红大门上镶嵌着铜钉,门口两侧站着数十名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的侍卫,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能意气喘吁吁地跑到宫门前,对着侍卫大声喊道:“快开门!我乃稷下先生能意,有要事求见君上!”
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长上前一步,横过长戟拦住他,面无表情地说:“君上有令,近日不见任何朝臣,先生请回吧。”
能意急道:“此事关乎齐国安危,耽误不得!你们快让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侍卫长冷笑一声:“先生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再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
能意见侍卫如此蛮横,更是火冒三丈。他本就自幼习武,虽为儒生,却有一身好力气。只见他猛地挥起右拳,朝着侍卫长的胸口打去。侍卫长猝不及防,被打得后退了几步,闷哼一声。旁边的侍卫见状,立刻拔剑向能意刺来。能意不慌不忙,侧身躲过剑锋,随即飞起一脚踹在那侍卫的膝盖上,紧接着又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侍卫惨叫一声,手中的剑“当啷”落地,人也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其余侍卫见状,纷纷围了上来。能意大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左躲右闪,拳打脚踢。那些侍卫平日里虽也训练有素,却哪里是能意的对手?没一会儿,就有四五个侍卫倒在地上哀嚎。能意趁机一脚踹开沉重的宫门,大步闯了进去。
此时的雪宫大殿内,齐威王正斜倚在宝座上,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殿中,十几个身着轻纱的美姬正在翩翩起舞,她们身姿曼妙,舞步轻盈,腰间玉佩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声响。齐威王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轻轻拍着节拍,脸上满是陶醉之色,酒气熏得他眼神都有些迷离。
忽听宫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侍卫惨叫声和宫门被踹开的巨响。齐威王猛地坐直身子,脸上的醉意消去了大半,厉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雪宫闹事?”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已闯进大殿,正是怒气冲冲的能意。
齐威王见此人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气,顿时勃然大怒:“大胆狂徒,竟敢擅闯雪宫!左右,快快将他拿下斩首!”
两旁的武士立刻手持兵器,蜂拥而上。
能意丝毫不惧,挣脱着大吼一声:“住手!我乃稷下先生能意!若尔等伤我,便是与稷下学宫为敌!”
齐威王刚才喝得晕晕乎乎,一时没看清来者是谁,一听“稷下先生能意”这几个字,心中顿时一凛。他深知稷下学宫在齐国的地位,里面的先生个个都是饱学之士,深受百姓敬重,若是杀了能意,定会引起民愤。他连忙喝退武士,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能意先生,寡人刚才喝多了,一时失察,勿怪勿怪。快请入座。”
能意却根本不领情,他站在大殿中央,目光如炬地盯着齐威王,毫不客气地说:“君上,您这五日不上朝,难道就是在这里与美姬娇娘‘治理国家’吗?”
齐威王脸上的笑容一僵,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先生气冲冲而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告吧?快坐下说话,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不必了!”能意斩钉截铁地说,“古人云,‘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一个普通人如果贪图吃喝玩乐,迷恋安逸生活,尚且会一事无成,更何况您是一国之君?您可知,您今日的安逸,是多少将士用鲜血换来的?”
齐威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低声说:“这道理寡人明白。”
“明白?”能意提高了音量,“若是明白,您为何还要沉湎声色?夏桀因宠妹喜而亡夏,商纣因宠妲己而丧商,周幽王因烽火戏诸侯而失周。这三王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您难道也要重蹈他们的覆辙吗?”
齐威王皱了皱眉,辩解道:“如今魏国已被我齐国打得服服帖帖,赵、韩两国也对我俯首称臣,天下太平,寡人享受几日又有何不可?”
能意听了这话,更是痛心疾首:“天下太平?君上您太天真了!当今七雄并立,秦国任用商鞅变法,国力日渐强盛,早有吞并六国之心;楚国地大物博,也在暗中积蓄力量。如此忧患,您却视而不见,只因为一个马陵大捷就忘乎所以,朝政不理,沉醉于酒色之中。我实乃为君上担心,为齐国担忧!”
说完,能意转身就往宫外走去。齐威王被他这番话骂得如梦初醒,心中又悔又愧,连忙喊道:“先生慢走!寡人有话要说!”
能意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问:“君上还有什么话要对臣讲?”
齐威王走到能意面前,诚恳地说:“先生所言极是,寡人知错了。您的谏言,寡人洗耳恭听。从今往后,寡人一定改过自新,勤于朝政,绝不辜负先生的一片苦心。”
能意见他态度诚恳,脸色稍缓:“君上能明白就好,至于如何做,就请君上自行掂量吧。”
可就在这时,齐威王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既然先生如此直言,寡人也不妨告诉您,寡人决定,立即将田忌斩首。”
能意闻言,大惊失色:“田将军能征善战,为齐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您为何要杀他?君上不可做那狡兔死、走狗烹的昏君啊!”
齐威王冷哼一声:“功劳大又如何?他依仗着自己功高盖主,早已觊觎寡人的君位,想要造反!”
能意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怎么可能?田将军忠心耿耿,怎么会造反?君上您是不是听信了什么谗言?”
“谗言?”齐威王从袖中掏出一份供词,扔在能意面前,“你自己看看!街上那个算命先生已经如实招来,说田忌曾找他占卜,问何时能‘取而代之’。寡人待他不薄,他却如此忘恩负义,寡人岂能容他?”
能意捡起供词一看,只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却直指田忌谋反。他心中一沉,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可齐威王此时正在气头上,他多说无益。
告别齐威王,能意心情沉重地走出雪宫。他知道,田忌此刻正身处险境,必须尽快通知他。他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直奔田忌府而去。田忌府外,守门的家丁见是能意,连忙躬身行礼:“能意先生,我家将军正在府中看书,您快请进。”
能意走进府中,只见田忌正坐在书房的窗前,手中捧着一卷《孙子兵法》,神情专注。听到脚步声,田忌抬起头,笑着说:“能意先生怎么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能意却没心思客套,急声道:“将军,您别看书了,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吧!”
田忌愣了一下,放下书卷,疑惑地问:“逃命?逃什么命?我一向遵纪守法,从未做过违法乱纪之事,为何要逃命?”
能意叹了口气,将在雪宫与齐威王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田忌。田忌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身,手中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
他昂首对着苍天,悲愤地喊道:“想我田忌,一生为国征战,在孙膑军师的辅佐下,擒庞涓、俘太子申,大败魏国,为齐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却因小人嫉贤妒能,诬陷我谋反,君上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置我于死地!军师啊军师,你如今在哪里?若是你在,定能为我洗刷冤屈啊!”
说到最后,田忌的声音已是泣不成声。
能意看着他悲痛的模样,心中也十分难受,安慰道:“将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还是赶紧逃离临淄,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吧。”
田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先生说得对,我不能就这么白白送死。我这就收拾东西,逃往楚国避难。”
此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紧接着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田忌来不及多想,急忙回到内室,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和一些金银细软,又换上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他走到能意面前,深深一揖:“先生今日救命之恩,田忌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能意连忙扶起他:“将军不必多礼,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田忌点了点头,转身冲进雨幕,在家人的护送下,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连夜朝着楚国的方向逃去。
第二天一早,田忌逃亡的消息就传到了邹忌的耳中。邹忌听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连忙换上朝服,急匆匆地来到雪宫,向齐威王禀报:“君上,田忌那厮自知罪孽深重,昨晚已经逃往楚国了!”
齐威王坐在宝座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罢了,念他征战有功,这次就不追究了。”
邹忌连忙说:“君上,这可不行啊!功是功,过是过,田忌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如今他逃到楚国,若是被楚王重用,将来必定会回来报仇雪恨的!”
齐威王皱了皱眉,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邹忌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低声说:“君上可派人去告诉楚王,让他将田忌安置在江南的蛮荒之地。那里偏僻荒凉,瘴气弥漫,让田忌在那里生不如死,这样您就再也不用担心他会回来作乱了。”
齐威王听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你立刻派人去楚国传达寡人的指令。”
邹忌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行礼:“臣遵旨!”随后,他便派出使者,快马加鞭地赶往楚国。
田忌逃到楚国后,本以为能得到楚王的收留。可没想到,楚王接到齐威王的指令后,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暗地里却派人将他送到了江南的蛮荒之地。那里到处都是茂密的丛林,蚊虫肆虐,瘴气缭绕,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
田忌背井离乡,在这蛮荒之地度日如年。他常常站在江边,望着北方齐国的方向,心中满是思念与悲愤。他想起自己在战场上的叱咤风云,想起与孙膑军师并肩作战的日子,想起临淄城内的繁华景象,可如今,他却只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苟延残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田忌的身体越来越差,心中的冤屈和思乡之情也越来越重。最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位曾经为齐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名将,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抑郁而终。临死前,他还紧紧攥着一枚齐国的兵符,眼中满是不甘与遗憾。
消息传到临淄,能意悲痛欲绝,他来到郊外,对着江南的方向深深一拜:“田将军,您的冤屈,天下人都看在眼里。您放心,总有一天,历史会还您一个公道!”
而齐威王得知田忌的死讯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邹忌则暗自窃喜,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只是,齐威王和邹忌都没有想到,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不仅寒了齐国将士的心,也为齐国的衰落埋下了伏笔。那株长在官道上的三角蒺藜,依旧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这段兔死狗烹的悲凉往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9:21 编辑

21彭城朝见藏阴险 芒刺在背又棘手
公元前334年的深秋,彭城的护城河水泛起萧瑟涟漪,城墙上的旌旗在西北风中猎猎作响。
这座扼守淮泗要冲的城池,此刻正被一种异样紧张氛围笼罩,魏国国君魏罃(后世称魏惠王)将率领韩国及一众附庸小国,前来朝见齐国君主田因齐(齐威王)。消息早已传遍中原,列国诸侯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座齐国宗室田婴的封邑,没人知道这场看似寻常的朝见,将在战国棋局上落下怎样一枚搅动风云的棋子。
彼时的天下,周王室早已衰微如风中残烛。洛阳城里的周天子,徒有“天下共主”的虚名,连自家王畿都难保周全。诸侯们虽仍沿用“公”“侯”的谥号,却早已各怀异心,争霸中原成了摆在强国面前最迫切的课题。魏国自魏文侯起变法图强,曾是中原霸主,可马陵一战被齐国打得元气大伤,主将庞涓战死,十万精锐尽墨。如今魏惠王一心想重振霸业,却深知东方的齐国已成为横亘在图霸路上的最大障碍。这次彭城朝见,表面是示好,实则是一场暗藏机锋的政治试探。
作为东道主,田婴忙得脚不沾地。这位齐威王的少子不仅是彭城封君,更是齐国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权臣。他深知此次接待事关齐国颜面,特意从临淄请来稷下学宫的十位饱学先生,全权负责礼仪制定。学宫的先生们都是各国名士,对周礼典章烂熟于心,可当魏惠王的车架提前一天抵达彭城时,一个棘手的问题突然摆到了众人面前。
暮色四合,田婴的府邸书房里烛火通明。铜制灯台映着众人紧锁的眉头,案几上摊开的《周礼》竹简被翻得卷了边。田婴手指叩着案几,打破了沉默:“诸位先生,魏侯明日正式朝见,可咱们至今没敲定一个关键,他是以什么名义来见我君?”
话音刚落,须发皆白的淳于髡率先开口。这位以滑稽善辩闻名的稷下先生,摸了摸光秃秃脑门,语气笃定:“这还用问?魏侯战败于桂陵马陵,如今来朝,自然是承认我齐国强于魏国。”
“话不能这么说!”田婴连连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咱们齐魏都是侯爵,论爵位平起平坐;论封国资历,魏国是周分封的诸侯,比咱们田氏代齐后的齐国还早。若是说‘战败称臣’,传出去反倒显得咱们恃强凌弱,与蛮夷无异。再者,当年晋、齐称霸时,诸侯朝见皆有周天子册封的‘霸主’名分,如今周王可没给咱们齐国任何名分,倒是魏文侯当年得过‘方伯’之命,算是曾经的霸主。让前任霸主朝见现任诸侯,于礼不合啊!”
淳于髡也皱起了眉:“田君所言极是。可事到如今,再派人去洛阳请周天子册封已来不及了,难道要让魏侯以‘同等诸侯’之礼相见?那岂不是显得我齐国毫无威严?”
一时间,书房里炸开了锅。一位姓孟的先生主张按“邻国聘问”之礼,双方分庭抗礼;另一位公羊学派的先生则坚持“胜者为尊”,应让魏惠王居下位。争论从黄昏持续到深夜,烛油滴了满案,也没争出个结果。田婴看着吵得面红耳赤的先生们,心里暗暗着急,再这么拖下去,明日朝见就要出纰漏了。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田婴突然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诸位静一静!我倒有个主意,保管名正言顺!”众人立刻住了声,齐刷刷看向他。田婴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既然名分绕不过去,干脆让魏侯尊我君为王!他以臣子之礼朝见,不就顺理成章了?”
“不可!”淳于髡惊得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这是大逆不道!周王虽弱,仍是天下共主,诸侯称王乃是僭越之举!当年楚武王称王,被中原诸侯斥为‘蛮夷’,咱们齐国怎能步其后尘?”
“此一时彼一时也!”田婴站起身,在书房里踱着步,语气激昂,“如今周王连洛阳都守不住,哪还有能力约束诸侯?楚国称王已近百年,也没见天下大乱。再说,魏侯若真心示好,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吗?我看这事儿可行,世界总在变,该称王时就得称王!咱们不仅要让魏侯尊我君为王,还要拉着他一起称王,这样既显得咱们大度,又能把水搅浑!”
这话一出,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先生们面面相觑,虽觉得僭越,但田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楚国早已打破“诸侯不称王”的规矩,齐国若此时称王,既能彰显国力,又能压过魏国一头。
沉默半晌,淳于髡叹了口气:“田君之计虽险,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是这事儿得当事人同意才行,我君和魏侯能答应吗?”
“这就交给我来办!”田婴胸有成竹,“我连夜派人去临淄请示我君,再让魏相惠施去见魏侯。只要双方点了头,明日朝见就能成!”
与此同时,魏惠王下榻的驿馆里,灯火同样未熄。魏罃烦躁地踱着步,身上的锦袍被他扯得皱巴巴的。此次彭城之行,他本就满心憋屈,桂陵马陵之败让魏国丢尽了脸面,如今还要主动朝见齐国,简直是奇耻大辱。
当惠施推门进来,将田婴“互尊为王”的提议说出时,魏惠王顿时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杯摔在地上碎裂开来。“荒唐!简直是荒唐!”魏罃气得脸色铁青,声音都在发抖,“我尊他田因齐为王,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这跟舔着脸去讨好他有什么区别?我魏罃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站在一旁的大夫匡章也皱起了眉,看向惠施:“相国向来主张‘去尊’,反对君臣尊卑之分,如今却要尊齐君为王,这不是言行不一吗?”
惠施却不慌不忙,捡起地上的茶杯碎片,缓缓说道:“将军且听我一言。假如有个人,迫不得已要击打自己爱子的头,而旁边恰好有块石头可以代替,你说他该用石头,还是直接打爱子的头?”
匡章一愣:“自然是用石头,爱子之头金贵,石头轻贱,用轻贱之物代替贵重之物,有何不可?”
“正是此理!”惠施放下碎片,目光灼灼地看向魏惠王,“齐侯如今兵强马壮,若咱们不答应他称王,他必然会对魏国心存不满。到时候他联合赵、韩攻魏,咱们刚经历桂陵马陵之败,如何抵挡?现在尊他为王,看似丢了面子,实则能让齐国成为众矢之的。楚国、秦国、赵国哪一个愿意看到齐国称王?到时候列国都会盯着齐国,咱们反而能趁机休养生息,重振国力。这就是用‘称王’这块石头,代替魏国的安危啊!”
魏惠王愣住了,烦躁的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思。他走到窗边,望着彭城城外漆黑的夜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众矢之的’!惠施啊惠施,你这脑子真是转得快!就让田因齐去当这个出头鸟吧!这事儿,我答应了!”
消息传到临淄时,齐威王正在宫中与邹忌对弈。田婴派来的使者跪在殿内,将“互尊为王”的提议一五一十地禀报。齐威王手中的棋子停在半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称王固然好,可这目标也太大了。楚国、秦国要是联手来攻,咱们吃得消吗?”
田婴早已料到齐威王会有此顾虑,特意在信中写道:“魏侯已同意,诸侯谁敢不服?此乃天赐良机,错过再无称王之望!”齐威王看完信,仍是皱着眉,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邹忌:“相国怎么看?”
邹忌放下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主公既想称王,又怕成为众矢之的,这有何难?田君之计还差一步,咱们不仅要让魏侯尊主公为王,还要提议让魏侯也一起称王。这样一来,天下诸侯的怒火就不会只对准齐国,魏国会分担一半压力。既成了王,又保了平安,岂不是两全其美?”
齐威王眼睛一亮,拍案叫好:“好!就依相国之计!让魏罃也称王,看他敢不敢接!”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09:24 编辑

22订立同盟石狗湖  双王并立不胜寒
岁在丁酉,中原大地烽烟初歇,却又暗流涌动。
魏国都城大梁的宫殿里,魏惠王魏罃与齐威王田因齐石狗湖会盟,名义是“修兄弟之好,弭兵止戈”,可谁都清楚,这是两国在桂陵、马陵之战后,重新划分中原霸权的关键棋局。
“君上,齐侯此举绝非善类。”魏相惠施垂手立在阶下,声音压得极低,“田因齐近年连败我军,又吞灭薛国,气焰正盛。此次会盟,怕是出什么幺蛾子啊。”
魏惠王放下酒樽,铜镜里映出他鬓边新添的白发。十年前马陵道的惨败犹在眼前,庞涓战死,十万魏武卒尽墨,魏国从霸主宝座跌落的痛楚,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本王岂会不知?”他冷笑一声,指节敲击案面,“可如今秦国虎视河西,韩国摇摆不定,赵国又与燕国勾连。若不与齐国缓和,魏国恐有三面受敌之危。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田因齐若敢在会盟上摆谱,寡人便给他设个套,他若敢僭越礼制,寡人便借周室之名,召诸侯共讨之!”
惠施眉头微蹙,还想再劝,却见魏惠王已起身整理冕服:“备好车驾,明日记住,带上那套‘天子十二旒’的冕旒图样,寡人要让田因齐知道,有些名分不是他一个侯爵能碰的。”
石狗湖畔,秋日阳光透过稀疏的枫树叶,洒在波光粼粼湖面上。岸边早已搭起了临时盟誓台,青色帷幔随风飘动,绣着齐、魏两国图腾:齐国的玄鸟与魏国的苍鹰。湖东云龙山层林尽染,西畔韩山、天齐山如卧虎般盘踞,南麓泉山、珠山雾气缭绕,三面环山的地势,让这片水域既显开阔,又透着几分隐秘压迫感。
齐威王田因齐身着深紫色朝服,立于盟誓台东侧。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颌下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见魏惠王的车驾缓缓驶来,他上前两步,拱手笑道:“魏侯远道而来,田因齐有失远迎。”
魏惠王掀开车帘下车,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齐威王的头上。那顶黑色的冕旒在阳光下泛着乌光,垂下来的玉串随着齐威王的动作轻轻晃动,魏惠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默数着玉串的数量,一个、两个……十二个!
“十二旒……”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周礼明规定,天子冕旒十二旒,诸侯九旒,大夫五旒。田因齐身为齐国侯爵,竟敢佩戴天子规格的冕旒,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僭越!魏惠王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回礼:“齐侯客气了。石狗湖果然名不虚传,三面环山,一面临城,倒像是上天为会盟特意开辟的宝地。”
齐威王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抬手引着他沿湖漫步:“魏侯有所不知,此处乃是帝尧时彭祖建大彭氏国的故地。咱们今日在此相会,也算沾了些上古圣贤的灵气。”
“哦?”魏惠王顺着他的话头,目光却仍黏在那十二旒冕旒上,“沂、沭、泗诸水汇聚于此,水土丰饶,确是风水宝地。只可惜……”他故意顿了顿,“风水再好,也需守得住礼制才行。”
齐威王脚步微顿,侧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只是笑道:“魏侯说得是,风水宝地还需天地人和。走吧,湖边风大,咱们去盟誓台坐坐。”
魏惠王却不肯移步,他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大洞山,那是石狗湖周边的最高峰,山顶隐在云层里,透着几分威严:“齐君,大洞山是此间之巅,咱俩不如攀登上去?也好一览这山川胜景。”
齐威王望着陡峭的山路,哈哈一笑:“魏侯倒是有雅兴。只是这山看着险峻,上山怕是要吃力,再说‘高处不胜寒’,山顶风急,恐伤了魏侯身体。”
“哎,齐君此言差矣。”魏惠王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登上去便是‘山高人为峰’,能一览众山小啊。有些高度,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站上去的。”
这话里的弦外之音,齐威王听得明明白白。他收住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魏君今日怕是话里有话吧?齐国与魏国虽有过桂陵、马陵之隙,但那都是陈年旧怨,不足挂齿。此次魏侯前来,咱们本就是为了交流感情,增进了解。来来来,”他忽然上前一步,不等魏惠王反应,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朗朗传遍四周,“今日我田因齐,尊称魏侯为魏王!”
这一举动,不仅让魏惠王傻了眼,连周围的齐、魏大臣都惊得目瞪口呆。魏惠王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原本的算计是抓住齐威王僭越冕旒把柄,逼他难堪,可没想到田因齐竟反将一军,直接给他扣上了“王”的帽子!
“这……这岂敢岂敢!”魏惠王慌忙去扶他,手却有些发抖,“齐国乃是东方大国,魏某区区魏国,岂敢与齐国相提并论啊!”他心里暗自叫苦,田因齐这老狐狸,竟把自己拉下水了!若是自己接了这个“王”号,那便是与他一同僭越,周王室和其他诸侯要怪罪,也得先拿田因齐开刀,可若是不接,又显得自己怯弱,传出去魏国颜面何存?
“魏君不必谦虚。”齐威王稳稳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们虽曾兵戎相见,但如今也算英雄惜英雄。你若是不称王,我田因齐也不敢称王啊!”
“这……这……”魏惠王急得满头大汗,目光慌乱地扫向身后。站在大臣队列里的惠施见状,悄悄眨了眨眼,又缓缓点了点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答应他!称王虽有风险,但眼下若是拒绝,魏惠王怕是连石狗湖都走不出去!
看到惠施的暗示,魏惠王才算定了定神。他深吸一口气,心里盘算着:田因齐都敢先挑头,自己若是退缩,反倒落了下风。再说,魏国若能称王,也算是重振昔日霸业的象征,至于周王室的反应……如今周天子早已是泥菩萨过江,哪还有精力管诸侯称王之事?
“对,对对!”他连忙俯身扶起齐威王,脸上挤出笑容,“恭敬不如从命啊!既然齐君瞧得起,小侯也就舔着脸也称王了。不过齐王你是大国之君,是‘白王’,我魏罃便是‘黑王’,算是小王,全凭齐王做主!”
“哈哈,魏王此言甚善!”齐威王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围的大臣们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山呼“大王万岁”。原本准备好的“魏侯朝拜齐侯”仪式,瞬间变成了两国国君互相拜王的盛典,现场顿时乱成一团。礼官们手忙脚乱地调整祭台规格,乐师们急着更换符合王爵礼仪的乐曲,侍卫们则忙着重新排列仪仗,连祭祀用的牛羊都得换成更高规格的纯色牲畜。
混乱中,齐威王悄悄拉了拉惠施的衣袖,低声问道:“惠相,你觉得今日之事,妥否?”
惠施苦笑一声:“齐王好手段,将我王架上了王爵之位,却也让齐国避了单独僭越之嫌。只是……”他抬头望向天空,“‘王’字分量太重,恐非两国所能承受啊。”
齐威王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待仪式稍定,他走到魏惠王身边,神色凝重地问道:“请问魏王,依你之见,何人才能称王呢?”
魏惠王正沉浸在称王的喜悦中,闻言脱口而出:“孔丘云‘一贯三为王’,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也。这三画,便是天、地、人,能贯通三者之人,便可称王。”
“魏君的话,田因齐不敢苟同。”齐威王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台下的文武百官,“称王称帝者,当是有德之人,需得上天认可,所谓‘天下有德者居之’。若仅凭‘贯通天地人’的虚名,那诸侯岂不是人人都可称王?”
魏惠王脸色微变,强辩道:“齐王此言差矣!三者,天、地、人也,参通之者王。您如今坐拥东方千里之地,麾下甲士数十万,连秦国都要让您三分,这难道不是贯通天地人的明证吗?”
“非也。”齐威王走到祭台边,指着案上用于祭祀的青铜斧钺,“‘王’字并非三横一竖,而是一把斧头的轮廓。刃部下像斧形,以主刑杀之斧钺象征王者之权威。斧头是杀戮的凶器,掌握了这件凶器,便意味着掌握了军权,唯有能安邦定国、保境安民的军事强者,才能称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深意,“魏君,您觉得,咱们二人,够格吗?”
魏惠王被他问得一噎,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顺着他的话头戴高帽:“齐王说笑了!您连败我军、重创楚军,如今几近主宰天下权威,您若不是王,谁敢称王?”
齐威王沉默片刻,忽然笑道:“魏君有所不知,楚国早在楚武王时便已自立为王,周王也拿他没办法。如今的周天子,不过是洛邑城里的一个摆设而已,他奈我何?”
这句话,正是魏惠王盼了许久的话!他心中暗自窃喜,脸上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齐王所言极是!周室衰微,早已无力约束诸侯。咱们二人称王,乃是顺天应人之举!”
“哈哈,魏君说得对!”齐威王一拍大腿,“现在石狗湖这里,不就有两个王吗?恐怕那个周王知道了,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呢!”
两人相视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对周室的蔑视,也藏着各自的算计。当日午后,齐、魏两国正式订立同盟条约,约定“互为犄角,共抗诸侯”,并将此年定为魏国“后元年”,意为魏国称王之后,开启新的纪元。
盟誓结束后,魏惠王的车驾驶离石狗湖,他坐在车里,摸着头上新换的九旒王冕,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惠施却忧心忡忡地说:“大王,齐侯此举看似与我结盟,实则是将魏国推到了风口浪尖。楚国、秦国若是效仿咱们称王,天下必将大乱啊。”
“大乱才好!”魏惠王不以为意,“天下大乱,魏国才有机会重整旗鼓,夺回河西之地!再说,有齐国在前面挡着,诸侯要怪罪,也先找田因齐!”他哪里知道,齐威王早已算准了这一点,让魏国一起称王,既试探了诸侯的反应,又能将魏国绑在齐国的战车上,可谓一举两得。
而此时的齐国临淄城,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深秋的街道上,落叶随风打着旋儿,行人裹紧了衣衫匆匆而过。在城南的十字街口,一个破衣烂衫的盲人蜷缩在墙角,面前摆着一个豁口的陶碗,碗里只有寥寥几枚铜钱。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有气无力地敲打着地面,嘴里念叨着:“可怜可怜我吧……我曾为田家移过墓,算过天命……”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有人低声议论:“这不是当年为田氏迁祖坟的占卜官吗?听说他当年说田氏有称王之命,怎么落得这般下场?”
“嗨,你还不知道吧?”旁边一人压低声音,“他移墓之后,田家果然越来越兴旺,可前阵子他却跑去对齐威王说‘称王不祥,高处不胜寒’,触怒了齐王,被赶了出来,眼睛也不知怎么瞎了……”
“嘘!小声点!”另一人连忙拉住他,“如今齐王刚和魏王互称王,正是忌讳这话的时候,小心被官差听见,抓你去治罪!”
盲眼占卜官似乎没听见众人的议论,依旧反复念叨着:“高处不胜寒……称王不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被风吹散在深秋的空气里,像一声无人在意的叹息。
石狗湖的盟誓鼓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双王并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中原。楚国率先发难,楚威王怒斥齐、魏“僭越礼制”,出兵攻打魏国;秦国则趁机攻占河西之地,将魏国的势力彻底赶出关中。齐威王虽然派兵支援魏国,却也借机吞并了鲁国的部分土地。
站在临淄宫的高台上,齐威王望着远处的城墙,手里摩挲着那顶十二旒的冕旒。他想起了盲眼占卜官的话,想起了石狗湖边魏惠王得意的笑容,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原来所谓的“山高人为峰”,真的伴随着刺骨的寒风;所谓的“王爵之尊”,不过是另一场更大战争的开端。
窗外的落叶飘进宫殿,落在他的脚边。齐威王弯腰捡起落叶,看着上面干枯的纹路,轻声自语:“高处不胜寒啊……魏罃,你我这场赌局,究竟是谁赢了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秋风穿过宫殿的廊柱,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23、周王假装不知道  熟料捅了马蜂窝
彭城相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月便传遍了天下诸侯。
韩国率先派使者携带黄金百镒赶赴彭城祝贺,韩昭侯此举并非真心拥戴,不过是想借着齐魏结盟的势头,摆脱楚国的压制。而楚、秦、赵三国的反应则激烈得多,楚国郢都的朝堂上,楚威王将奏报狠狠摔在案几上,骂声震彻宫殿;秦国咸阳的相府里,商鞅变法后的新贵们正商议着如何借“讨逆”之名向西扩张;赵国邯郸的赵王宫,赵肃侯则召集大臣制定防御计划,生怕齐魏联军转头攻打赵国。
唯有洛邑的周王室,像一潭沉寂的死水。周显王坐在残破的朝堂上,听着大臣的急报。这朝堂还是周公营造洛邑时修建的,如今梁柱上的彩绘早已褪色,连祭祀用的礼器都凑不齐一套完整的青铜编钟,上次楚国来朝,竟用一堆劣质的陶礼器敷衍了事,可周王室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王上!齐魏擅自称王,这是乱了三百年的朝纲啊!”老臣祭公越急得满头大汗,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昔年平王东迁,虽王室衰微,可诸侯仍尊王攘夷。如今他们竟敢与天子平起平坐,若不制止,各国纷纷效仿,您这个周天子还有谁放在眼里?!”
周显王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那棵相传是周公亲手栽种的柏树,如今只剩下半枯的树干,枝头几片残叶在风中摇摇欲坠。“祭公,你还记得先王在位时,郑庄公射中王肩的事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那时王室尚有六军,却挡不住诸侯的兵戈。如今我们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仓库里的粮食只够支撑三个月,拿什么去制止齐魏?”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乱来!”另一位大臣上前一步,激动地说,“您是周天子,可号令天下诸侯共讨之!只要您下一道诏令,秦国、楚国定会响应,到时候齐魏再强也敌不过天下联军!”
“共讨之?”周显王苦笑着摇头,“秦国巴不得齐魏与诸侯混战,好趁机夺取河西之地;楚国早就自称为王,哪里会真心维护周室?他们若出兵,不过是借‘讨逆’之名抢占地盘,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他站起身,走到朝堂中央的青铜鼎前,这是当年大禹铸造的九鼎之一,如今鼎身布满铜绿,底部还有一道战时留下的裂痕。
“天生万物,为而不害;人从天道,则以人为本。”周显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昔年周公作礼,是为了教化万民、平息纷争。可如今诸侯坐大,就像孩子长大了,由不得爹娘管束。我这个周天子,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摆设,与其强出头惹来灾祸,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祭公越还想争辩,却被周显王挥手制止。“下去吧,”周显王重新坐回王位,闭上眼睛,“让他们称他们的王,我当我的周天子,这样至少还能相安无事。”
殿外的夕阳透过残破的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座孤独的雕像。没有人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那是对先祖荣光的愧疚,更是对自身无力的绝望。
周王室的沉默,让楚威王的怒火更盛。郢都的楚王宫灯火通明,楚威王披着缀有宝石的朝服,在殿内来回踱步,案几上摆满了各地送来的奏报,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份画着齐魏王旗的帛书。
“周王室窝囊废!齐魏小儿也敢称王!”楚威王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铜爵里的酒洒了出来,浸湿了帛书。他的祖父楚武王熊通当年因周王不允封号,干脆自封为王,从此楚国历代君主都以“王”自居,那些臣服于楚的小国,如陈国、蔡国,每年都要像觐见周天子一样来朝见楚王。在楚威王看来,“王”的称号是楚国独有的荣耀,如今齐魏突然冒出来称王,简直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大王息怒,”楚相昭奚恤躬身说道,他是楚国的宗室重臣,向来以强硬著称,“周王室不管,咱们不能不管!齐魏刚经历大战,国力衰弱,此时出兵讨伐,定能一举获胜,让天下诸侯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说得对!”楚威王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地图前,指着彭城的位置说,“寡人要亲率大军伐齐,踏平彭城,把那两个僭越的‘王’捉来郢都问罪!”
“大王英明,”昭奚恤连忙附和,却悄悄给身边的大夫使了个眼色。那大夫会意,上前一步说道:“大王,齐魏刚结盟,若贸然伐齐,魏国定会出兵相助。不如先派使者去魏国质问,探探他们的底细,再做打算。”
楚威王沉吟片刻,觉得有理。他当即任命大夫景鲤为使者,带着三百名精锐侍卫赶赴魏国大梁,临行前特意嘱咐:“若魏国不肯去王号,就当面斥责魏侯,让他知道楚国的厉害!”
魏国大梁的王宫,魏惠王正对着铜镜发愁。他刚换上绣有龙纹的王袍,却怎么看都觉得别扭,这王号是他主动求来的,可每次听到大臣喊“大王”,都像在提醒他桂陵马陵之战的惨败。
殿外传来侍从的通报:“楚国使者景鲤求见。”
魏惠王心里一紧,连忙让魏相惠施前来商议。惠施是著名的学者,也是魏国的智囊,他刚走进殿门就看出了魏王的焦虑,笑着说:“大王不必担忧,楚国使者来此,不过是为了王号之事。咱们只需略施小计,就能把祸水引向齐国。”
“先生有何妙计?”魏惠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相迎。
惠施附耳低语了几句,魏惠王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原本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连忙脱下王袍,换上普通的诸侯服饰,又让侍从把殿内龙纹器物全部撤下,才传召楚使进殿。
景鲤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殿中的布置,没有龙纹,没有玉圭,连魏惠王的座位都比楚国的王座矮了半截。他心中暗喜,觉得魏国果然害怕楚国,于是开门见山地斥责:“我家大王说了,周室未封,诸侯敢称王者,天下共讨之!魏侯不过是周天子的臣子,竟敢擅自称王,真是不自量力!”
魏惠王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大夫有所不知,寡人也是被逼无奈啊。桂陵马陵之战后,齐国趁势要挟,说若寡人不称王,就出兵攻打大梁。寡人迫于无奈,才暂且答应,心里却时刻想着周天子的恩德啊!”
景鲤冷笑一声:“一派胡言!齐国若真要挟,你为何不向楚国求救?反而与齐侯同流合污?”
这时惠施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大夫明察,我君何尝不想向楚国求援?可齐国使者就在大梁城外,若稍有异动,齐军就会发动进攻。我君已暗中决定,只要楚国出兵伐齐,魏国愿派三万精锐相助,共讨这僭越的齐侯!”他一边说,一边使眼色让侍从呈上一份帛书。那是伪造的齐国要挟魏国的密信,上面还盖着模仿齐威王的印玺。
景鲤接过密信,仔细看了几遍,见上面写着“魏若不称王,即遣军攻大梁”,不由得信了几分。他抬头看向魏惠王,发现魏惠王正一脸诚恳地望着他,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红。
惠施趁机补充道:“只要楚国出兵,我君立刻去王号,重新尊奉周天子。到时候天下诸侯都会感念楚国的大义,楚国的霸业指日可待啊!”
景鲤的脑子飞速转动,若能说服魏国一起伐齐,既能教训齐国,又能彰显楚国的权威,这可是大功一件。他连忙说道:“我会把你们的诚意禀报给大王,若楚国出兵,你们务必信守承诺!”
“那是自然!”魏惠王和惠施异口同声地回答,目送景鲤带着“好消息”离去。直到楚使的车马消失在远方,魏惠王才忍不住大笑起来,拍着惠施的肩膀说:“先生妙计!楚国果然上钩了!”
惠施笑着摇头:“楚国自恃强大,素来轻视诸侯,这次不过是借他们的手削弱齐国罢了。等齐楚两败俱伤,魏国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他望向窗外,大梁的城墙上,士兵们正在加紧操练,夕阳下的戈矛闪着寒光,这个曾经的霸主,从未放弃过重新崛起的野心。


24、魏相假装去王号  实则逗着楚使玩
中原大地烽烟未散,齐魏称王打破周天子独尊的礼制后,列国便陷入了“称王竞赛”的漩涡。
齐国在徐州与魏国“相王”,更是让南方霸主楚国坐不住了,楚威王熊商握着案上的竹简,殿内的青铜鼎彝泛着冷光,映得他脸色铁青。
“魏罃(魏惠王名)老匹夫,竟与田因齐(齐威王名)狼狈为奸!”楚威王将竹简狠狠摔在地上,“寡人坐拥江汉千里之地,带甲百万,岂容这两个家伙骑在头上称王?”
惠施劝魏王假装答应去王号,实则是逗着楚使玩一玩。
“逗着玩?”魏惠王愣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戏耍楚国?”
“大王听我说。”惠施身子前倾,“我们表面上对昭雎唯唯诺诺,说愿意废除王号,还‘恳请’楚国出兵讨伐‘僭越称王’的齐国,说魏国愿意做楚国的‘前驱’。楚国素来骄傲,必然会信以为真,转头去攻打齐国。到时候,齐楚两国打得两败俱伤,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是两全其美?”
魏惠王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大腿笑道:“妙啊!惠子这招借刀杀人,真是绝了!”
送走楚使后,魏惠王再也抑制不住笑意,哈哈大笑道:“惠子,你刚才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把寡人都骗了!”
惠施也笑了:“不这样,怎能让楚国人上钩?昭雎回去一说,楚威王必然会兴冲冲地去打齐国。到时候,我们就等着看好戏。”
可笑着笑着,魏惠王又皱起了眉:“相国啊,我们真要跟着楚国出兵?万一楚国打赢了,转头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惠施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大王放心。他楚国出他的兵、出他的气,咱们嘴上答应着,实际上一兵一卒都不用派。等齐楚打得两败俱伤,我们再坐收渔利,既削弱了齐国,又让楚国元气大伤,何乐而不为?”
“那……寡人也真要取消王号吗?”魏惠王还是有些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王号。
惠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唉,大王,我逗着他妈玩儿呢,谁跟他来真的?一个王号而已,楚国要的是‘面子’,我们给足他面子,暗地里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等这事过了,谁还记得我们‘答应’过去王号?”
魏惠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拍着惠施的肩膀道:“惠子啊惠子,你这脑子,真是比张仪还灵光!这么说来,我们这是把锅甩给齐侯了?”
“呵呵,这口锅总得有人背。”惠施嘴角上扬,“齐威王敢称王,就得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另一边,楚使快马加鞭赶回楚国郢都,将魏国“臣服”的消息禀报给楚威王。楚威王果然大喜过望,当即召集文武大臣,商议伐齐之事。
“大王,魏国愿意助我伐齐,这正是天赐良机!”上将军景翠出列道,“齐军虽强,但我楚军勇猛,再加上魏国相助,必然能一举攻克徐州,让齐威王跪地求饶!”
大臣们纷纷附和,唯有柱国昭阳皱着眉道:“大王,魏国素来狡猾,他们真会真心助我们吗?万一他们中途变卦,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楚威王摆摆手:“昭阳多虑了。魏侯都答应废除王号了,还能有假?再说,就算魏国不派兵,仅凭我楚国之力,难道还打不过齐国?”
见楚威王心意已决,昭阳也不再多言。楚威王当即下令:“命景翠为先锋,昭阳为副将,寡人亲自率军十万,三日后北上伐齐!”
就在大军准备出发之际,楚威王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田忌。当年田忌在齐国遭邹忌陷害,被迫逃到楚国,楚威王一直待他不薄。如今要讨伐齐国,田忌作为齐国旧将,必然对军情了如指掌。
于是,楚威王派人将田忌请到宫中。田忌此时已在楚国闲居三年,听闻楚王召见,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跟着内侍走进大殿,见楚威王端坐王座,连忙躬身行礼:“罪臣田忌,参见大王。”
“田将军不必多礼。”楚威王笑着起身,亲自扶起田忌,“寡人今日召你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田忌心中一紧,试探着问:“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寡人决定率军伐齐,想请将军陪同出征。”楚威王目光灼灼地看着田忌,“将军对故土熟悉,若能为寡人出谋划策,此战必胜!”
听到“伐齐”二字,田忌脸色骤变,连忙跺脚摆手道:“这个这个哎呀,这这这不行啊!”他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大王,我虽然是被逼无奈逃出来的,但齐国终究是我的母国。攻打自己的母国,这种事情我反正是干不出来,大王你得理解我啊!”
田忌的语气斩钉截铁,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楚威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转念一想,田忌毕竟是齐国人,不愿伐齐也情有可原。他叹了口气:“你不去可以,毕竟故土难离。不过,你对齐国的将领情况熟悉,给我点情报总行吧?”
见楚王松了口,只是让自己当参谋,田忌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说:“哎,那没问题!大王既然信得过我,我定当知无不言。”
楚威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田忌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大王伐齐,齐国的国相田婴肯定不会出战。他虽然身居高位,但根本不懂兵法,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主儿。齐国目前的将军中,有三个人可能会来迎战大王。”
“哦?哪三个人?”楚威王来了兴致,向前倾了倾身子。
“第一个呢,是跟田婴关系最好的申渠。”田忌撇了撇嘴,“这个人仗着田婴的关系才当上将军,实际上就是个草包,没什么真本事。要是他来迎战,大王只需派一支偏师,就能轻松战胜他。”
“第二个是田居。”田忌的神色严肃了些,“此人颇有勇力,手下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士兵。对付他,大王你就需要小心在意了,得派主力部队正面交锋,不过以楚军的实力,战胜他也是在意料之中。”
楚威王点点头,又问:“那第三个呢?”
提到第三个人,田忌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一字一句道:“第三个就是田盼。这个人了不得啊!他精通兵法,用兵如神,而且体恤士卒,大伙儿都愿意给他卖命。若是他出马,我劝大王啊,赶紧撤军,田盼出马,楚军就算能赢,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得不偿失啊!”
楚威王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照你说的,到时看谁出来应战吧。”他记住了田忌的话,但心里却想着:寡人十万大军在此,就算是田盼来了,又能如何?
三日后,楚威王亲自率领十万楚军,浩浩荡荡地北上伐齐。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到了齐国都城临淄。齐国上下轰的一下就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楚国竟然会突然出兵!
齐威王紧急召集大臣议事,宫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齐威王脸色铁青,拍着案几道:“楚国这是疯了吗?无缘无故就来伐我!诸位卿家,谁有退敌之策?”
国相邹忌站出来,躬身道:“大王,楚军来势凶猛,我军仓促应战,恐怕难以抵挡。不如派使者前往魏国求援,魏齐两国刚结盟不久,魏惠王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田婴也附和道:“是啊大王,邹相国说得对!魏国要是出兵相助,我们就能前后夹击楚军,必胜无疑!”
齐威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头:“好!那就派使者快马去魏国求援!同时,命令田婴为帅,率军迎战楚军!”
田婴一听要自己领兵,顿时慌了神,连忙摆手:“大王,臣……臣不懂兵法啊,让臣领兵,恐怕会误了大事!”
“你是国相,难道让寡人亲自去吗?”齐威王瞪了他一眼,“放心,你只需坐镇中军,具体指挥交给将领便是。”
田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命令。而前往魏国求援的使者,很快就到了大梁。魏惠王和惠施早已等着这一天,见齐使来了,两人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齐使先生放心!”魏惠王拍着胸脯道,“楚国企图欺凌盟友,我魏国绝不能坐视不管!寡人这就派十万大军,随你前往齐国助战!”
惠施也在一旁附和:“是啊,齐魏一体,我们必然鼎力相助。使者先生先回去禀报齐侯,我军随后就到。”
齐使大喜过望,连忙拜谢而去。可他刚走,魏惠王就和惠施相视一笑。惠施道:“大王,咱们就派几百老弱残兵,慢悠悠地往齐国走,等他们走到了,仗估计都打完了。”
魏惠王哈哈大笑:“就依惠子所言!让齐楚两国好好打,我们看戏就行!”
另一边,田婴领着齐军抵达徐州,准备迎战楚军。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本事打仗,思来想去,决定派自己的好朋友申渠领兵,一来申渠是自己人,听话;二来他也想给申渠一个立功的机会。
手下将领得知要派申渠出战,纷纷劝阻:“大人,申渠将军从未独当一面,让他领兵,恐怕不妥啊!不如派田居将军,或者请田盼将军出山?”
田婴却摆了摆手:“诸位不必多言。申渠跟随我多年,忠心耿耿,寡人相信他能取胜。”其实他心里还有个小算盘,田盼威望太高,若是他打赢了,自己这个主帅就没面子了;而申渠要是打赢了,功劳也是自己的。
就这样,申渠领着三万齐军,在徐州城外摆下阵势。楚军先锋景翠见齐军领兵的是申渠,顿时乐了,田忌说的果然没错,这就是个草包!
景翠当即下令:“全军出击!活捉申渠,赏千金!”楚军将士早就憋足了劲,听到命令后,如潮水般冲向齐军阵地。
申渠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腿都软了,指挥军队胡乱抵抗。齐军本就军心不稳,再加上指挥混乱,很快就溃不成军。申渠想拨马逃跑,结果被楚军一名小校追上,一刀斩于马下。
徐州决战,齐军大败,三万大军死伤过半。消息传回临淄,齐威王吓得差点从王座上摔下来,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哎呀,没想到我称个王,惹这么大麻烦!申渠也是个草包货,碰到楚军就战死。事儿到这份上,这这这怎么办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没了主意。这时,邹忌站出来,小心翼翼地建议:“大王,楚军来势凶猛,就算再派田盼迎战,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要不……咱们请和得了?”
“请和?向楚军请和?”齐威王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我的脸面往哪搁啊!寡人乃是齐王,岂能向楚蛮子低头?”
“大王,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条缓兵之计了。”邹忌叹了口气,“若是不请和,楚军继续南下,临淄就危险了。等我们缓过劲来,再报仇不迟啊。”
齐威王沉默了许久,最终颓然坐下,叹了口气:“是啊,眼前也只有这么办了。那么你去跟楚军谈谈,看能否请和。如不能请和,再派田盼迎战不迟。”
邹忌心中暗自窃喜,这可是个捞功劳的好机会!他连忙躬身道:“臣遵旨!臣先去试探一下他们的口气,能够请和最好;如若楚军不答应,那就派田盼迎战,最多也就是弄个鱼死网破。”
齐威王点了点头,嘱咐道:“快去吧,你的鬼点子多,要拿出晏子使楚的谋略,不要让寡人失望。”
邹忌领了命令,当即收拾行装,带着几名随从,快马加鞭地赶往楚军大营。一路上,他心里打着算盘:若是能成功请和,自己就是齐国的功臣;就算不成,也能摸清楚军的虚实,为后续作战做准备。
夕阳西下,邹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尘土中。而楚威王的大军,还在徐州城外虎视眈眈。一场更大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25、齐侯差遣会楚王  邹忌答应逐田婴
楚都郢城的章华台上,楚王熊商正与群臣围坐议事。青铜鼎中烹煮的麋鹿肉香气弥漫,却压不住殿内凝重的气氛。案几上摊着舆图,颍水流域的齐楚边境已被朱砂染出一片猩红,那是上月楚军大败齐军的战场。
"大王,齐军虽退至莒城,但田婴亲率三万精锐驻守,恐有反扑之势。"上柱国昭阳执笏进言,铠甲上的铜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臣请命率五万将士直捣临淄,生擒田因齐(齐威王)!"
话音刚落,御史大夫陈轸立刻摇头:"不可。我军虽胜,粮草已耗过半,且韩魏两国在侧虎视眈眈,若贸然深入齐境,恐遭首尾夹击。"他捋着山羊须,目光扫过舆图上的鸿沟,"不如暂且休整,待来年春汛再做打算。"
殿外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躁。楚王年近四十,继位已十二年,凭借吴起变法留下的基业,楚国国力日盛,可一想到齐国,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二十年前的旧事,那个让楚国君臣颜面尽失的晏婴。
正当他沉吟之际,谒者仆射急匆匆踏入殿内,长袍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禀报大王,齐相邹忌奉齐侯之命,已至城外驿馆,今日特来求见。"
"邹忌?"楚王猛地坐直身体,烛火映照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就是那个与徐城北比美,还能讽齐王纳谏的邹忌?"
"正是此人。"谒者躬身答道,"听闻其昨日抵达郢城时,百姓观者如堵,皆称其风姿胜似宋玉。"
"哼,徒有其表罢了。"昭阳不屑地撇嘴,"想是齐国打怕了,派个美男子来献媚求和。"
楚王却摆了摆手,脑海中已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晏婴使楚的画面。那矮小的齐相仿佛就站在眼前,用犀利的言辞将先君噎得哑口无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诘问,至今仍是楚国朝堂的笑柄。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朕旨意,开中门迎接,设宴于兰台殿。"
群臣皆面露诧异,陈轸却若有所思地颔首:"大王此举高明,既显大国气度,又可探其虚实。"
半个时辰后,邹忌身着齐国大夫的玄端章甫,在谒者的引领下步入兰台殿。他身姿挺拔如青松,腰间悬挂的玉珏随着步伐轻响,面容白皙却不阴柔,剑眉星目间透着几分沉稳。当他行至殿中,对着楚王深深一揖时,衣袂飘动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又不显谄媚。
"臣邹忌,奉齐侯之命,敬问楚王安。"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不高不低,却让喧闹的殿宇瞬间安静下来。
楚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心中暗赞:果然名不虚传。这邹忌不仅容貌出众,气度更是不凡,比传闻中那个只知比美的形象要深沉得多。他指了指身旁的客座:"邹相国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人,赐座。"
待邹忌落座,侍者奉上香茗,楚王才慢悠悠开口:"听闻相国在齐国,曾与城北徐公比美,还引得妻、妾、客争相夸赞?"他刻意提起此事,意在试探邹忌是否如传闻般虚荣。
邹忌坦然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楚王见闻广博。臣确有此事,只是后来臣才明白,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由此臣悟得,君王听言亦当如此,不可偏信近臣之言。"他话音未落,殿内已有几位大臣微微点头,这番话既回应了楚王的调侃,又巧妙展现了自己的政治智慧。
楚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话锋一转:"相国倒是坦诚。只是不知,今日你代表齐国而来,是求和的吧?"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几分压迫。
邹忌放下茶盏,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楚王明鉴。齐楚两国接壤百年,唇齿相依,若长期交战,只会让韩魏秦等国渔翁得利。我家主公深明此理,故派臣前来,愿与楚国重修旧好。"
"重修旧好?"昭阳冷笑一声,"齐魏勾结相互称王,如今一句重修旧好就想了事?"
邹忌转头看向昭阳,不卑不亢地答道:"上柱国此言差矣。相互称王,实非齐侯本意。"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此事皆因我齐国宗室田婴而起。田婴恃宠而骄,我家主公得知后震怒不已,却为时已晚。"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楚王眉头微蹙:"相国是说,相互称王是田婴私自所为?"
"千真万确。"邹忌语气恳切,"田婴身为齐侯之子,却心怀叵测。他多次在朝堂上蛊惑主公称王,还暗中结党营私,把持朝政。此次相互称王,便是他想借楚军之手削弱主公的兵力,以便日后篡权夺位。臣此次前来,也是想向楚王说明真相,免得两国因小人挑拨而失和。"
楚王沉默不语,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他当然知道邹忌这番话未必全是实情,但田婴在齐国的势力他早有耳闻。田婴作为齐威王的少子,手握重兵,且善于经营,若是真让他在齐国得势,对楚国未必是好事。更何况,楚军虽然获胜,但正如陈轸所言,粮草已尽,无力再发动大规模进攻。邹忌的到来,恰好给了他一个台阶。
陈轸看出了楚王的心思,适时开口:"大王,邹相国所言不无道理。田婴此人野心勃勃,若让他继续留在齐国,必成祸患。不如趁此机会,让齐国驱逐田婴,既削弱了齐国的实力,又能彰显我楚国的威严。"
楚王点点头,看向邹忌:"既然相国如此坦诚,那朕也不妨直说。要想两国讲和,齐国必须答应一个条件,驱逐田婴,永不准他返回齐国。"
邹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站起身,对着楚王深揖:"楚王,田婴毕竟是齐侯的亲儿子,臣虽为相国,也不敢擅自做主。此事还需臣回去禀报主公,容主公定夺。"
"哼,这有什么不敢的?"楚王冷笑,"若是齐侯真心想讲和,就不会在乎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若是他连这点诚意都没有,那朕只好下令楚军继续进攻,直捣临淄!"他故意提高了音量,殿内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邹忌心中暗喜,表面却依旧愁眉不展:"楚王息怒,臣回去后必定尽力劝说主公。只是田婴在齐国根基深厚,恐怕需要一些时日。"
"朕给你十日时间。"楚王站起身,"十日之后,若齐国还不驱逐田婴,朕便亲自率军出征。"
邹忌再次躬身行礼:"臣遵旨。臣定当不负楚王所托,促成两国和平。"
当日晚宴,楚王命乐师演奏《九歌》,舞者跳起巫舞,场面十分盛大。邹忌在宴会上应对得体,与楚国大臣们谈笑风生,既展现了齐国的文化底蕴,又不失相国的风度。席间,楚王多次试探邹忌关于齐国朝政的看法,邹忌都巧妙地避开了敏感话题,只谈论诗词歌赋和治国理念,让楚王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晚宴结束后,邹忌回到驿馆,心腹侍从连忙迎上来:"相国,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邹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幸不辱命。楚王已经同意讲和,条件就是驱逐田婴。"
侍从兴奋地说:"太好了!这样一来,相国就能除去田婴这个心腹大患了。"
邹忌却摆了摆手:"事情没那么简单。楚王虽然答应讲和,但他也不是傻子,必然会派人监视齐国的动向。我们回去后,还要小心应对,不能让楚王抓住把柄。"
侍从点点头:"相国放心,臣明白。"
邹忌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中思绪万千。他与田婴的矛盾由来已久,两人同为齐国重臣,却因政见不同而积怨颇深。田婴主张对外扩张,对内集权,而邹忌则主张休养生息,亲近诸侯。此次齐楚之战,田婴擅自出兵,不仅让齐国损失惨重,也让邹忌在朝堂上的处境十分艰难。若不是他急中生智,借楚国之手对付田婴,恐怕自己迟早会被田婴扳倒。


26、田婴即将遭驱逐  门客张丑耍楚王  
威王急召相国邹忌出使楚国议和已经还几天了,这日巳时刚过,紫宸殿内的鎏金铜壶滴漏声格外刺耳,齐威王田因齐背着手在金砖地面上踱来踱去,玄色龙纹朝服的下摆扫过冰凉的柱础,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邹相国回来了没有?"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躁。
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李公公连忙躬身回话:"禀报王上,宫门侍卫刚来通报,相国大人的车马已过淄水桥,估摸再有一炷香就到宫门了。"
威王: "他若回来,不必通传,直接领进殿来。"
"奴才遵旨。"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邹忌身着出使楚国的锦斓朝服,虽面带风尘却依旧神采奕奕。
他刚跨过殿门,便见威王快步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哎呀呀,忌啊,可把你盼回来了!这趟去楚国谈得怎么样?楚军是否愿意罢兵?"
邹忌先是躬身行礼,而后直起身来,拱手道:"大王莫急,容臣慢慢道来。"说罢便扶着威王手臂,一同走到殿中宝座旁锦凳上坐下。
邹忌端起内侍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缓缓说道:"臣到楚国后,楚王起初态度强硬,说要我齐国归还去年攻占的淮北三城才肯罢兵。臣好说歹说,晓以利害,楚王才松了口。"
威王眼睛一亮,急忙追问:"哦?那他最终提了什么条件?"
邹忌放下茶盏,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楚王说,罢兵可以,但齐国必须驱逐靖郭君田婴。"
"什么?"威王猛地一拍宝座扶手,上好的楠木扶手被拍得"啪"地一声响,"楚王那个该死的家伙!田婴是寡人的亲儿子,他竟然让寡人驱逐自己的儿子?"
邹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臣也是这么跟楚王说的,可他却说'若不是齐侯的亲儿子,寡人还不提这个条件呢。'他说这是试试齐侯讲和的诚意,若是不答应,便要下令楚军直捣临淄。"
威王脸上的怒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无奈。他瘫坐在宝座上,望着殿外湛蓝天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楚国人提的这个条件嘛,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眼下齐楚交兵,齐国国力本就不如楚国强盛,若是再打下去,恐怕会民不聊生。不就是把田婴驱逐出去吗?好,答应他们。"
此时,站在殿角的田婴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本是听闻邹忌回来,特意过来打探消息的,没想到竟听到这样一番话。他死死地盯着邹忌,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可碍于威王在场,又不敢发作,只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威王似乎察觉到了田婴的目光,转过头指了指他说:"婴儿,你都听见了吧?你也别等寡人下令驱逐了,今日便收拾行李自行离开吧。这样一来,楚国人就没什么话说了,咱齐国也不丢面子,你说是不是?等过个一年半载,风头过了,你再回来,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威王的话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可田婴心里却清楚,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一来,自行离京实在太过狼狈,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二来,如今各国纷争不断,外面兵荒马乱的,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三来,他深知邹忌与自己素来不和,这次肯定是邹忌在楚王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自己一旦离开临淄,邹忌必定会在朝中独揽大权,到时候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可威王已经发话,他又怎能违抗?田婴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不甘,躬身道:"儿臣...遵旨。"说罢,便低着头,落寞地退出了大殿。
回到靖郭君府,田婴径直走进书房,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仆人们见主公神色不对,都吓得不敢上前,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田婴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田婴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边的书架旁,胡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书籍和衣物。他拿起那件绣着苍鹰的锦袍,这是去年威王赏赐的,如今却要穿着它狼狈离京,喉间像是堵了团棉絮,吐不出也咽不下。收拾着收拾着,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里满是绝望。
"主公,您这是怎么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田婴抬头一看,只见门客张丑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刚沏好的热茶。张丑是田婴门下最不起眼的一个门客,平日里沉默寡言,可关键时刻却总能想出一些奇招。田婴见是张丑,苦笑一声,摆了摆手说:"还能怎么了?都是那个邹忌,一肚子坏水!他去楚国讲和,竟然把我给出卖了,楚王要君上驱逐我,君上也答应了。"
张丑走进书房,将热茶递到田婴手中,平静地说:"主公,此事臣已经听说了。不过您也别太着急,这事儿其实也不难解决。"
田婴接过热茶,喝了一口,疑惑地看着张丑:"不难解决?你有什么办法?"
张丑笑了笑,说道:"主公,您只需派臣去楚国一趟,臣保证能让楚王撤回驱逐您的条件。"
"你去劝楚王?"田婴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相信,"你一个门客,楚王能听你的?"
"主公,您可别小瞧臣。"张丑收起笑容,严肃地说,"臣虽无官无职,但在辩术上还是有些自信的。您要相信我的能力,我一定能把楚王那小子说软了。"
事到如今,田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看着张丑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说:"好,那你就去吧。只要能不把我驱逐,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无所谓。"
张丑见田婴答应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主公放心,想必那个楚王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去给他垫上个踏步,他定会卖个人情的。"
田婴从怀里掏出一袋银两,递给张丑说:"这是五百两银子,你拿着路上用,也好去疏通疏通楚王身边的人。"
张丑却摆摆手,笑着拒绝了:"主公啊,肉包子打狗的事咱可不干。那楚王属狗熊的不识数,您给他银子他也未必会办事。您就等着臣的好消息吧,看我怎样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田婴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咱们说着玩玩可以,千万别把事情搞砸了,不然我可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张丑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主公尽管放心,臣绝不会让您失望。"说罢,便转身离开了靖郭君府。
他没有回家收拾行李,而是直接骑上一匹快马,朝着楚国的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张丑无暇顾及路边的美丽山水,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如何说服楚王。他知道,楚王是个刚愎自用又多疑的人,想要说服他,必须抓住他的弱点。
三日后,张丑终于抵达楚国都城郢都。他没有先去驿站休息,而是直接来到楚王宫门外,请求面见楚王。守门的侍卫见张丑衣着朴素,长得又其貌不扬,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嘲讽道:"就你这样的也想见大王?赶紧滚,别在这儿耽误事。"
张丑却不恼,平静地说:"我乃齐国靖郭君田婴的门客张丑,有要事禀报楚王,若是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侍卫见张丑说得郑重,心里也有些发怵,便进宫通报去了。不多时,侍卫出来对张丑说:"大王让你进去,跟我来吧。"
张丑跟着侍卫走进楚王宫,只见宫殿巍峨壮观,殿内的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龙纹,地上铺着光滑的大理石。楚王熊商正端坐在宝座上,目光威严地盯着他。
张丑旁若无人般走进殿中,众人都盯着他看。只见这人脸黑如乌木,身瘦如鸿鹄,脑袋像獐子那样又小又尖,眼睛像老鼠那样又小又圆,模样实在算不上出众。
楚王张了张嘴,刚想要把他挖苦一番,猛地想到了先前齐国的晏婴。晏婴也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却凭借着过人的智慧让楚国颜面尽失。楚王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沉声问道:"来人在齐国是个什么差事啊?"
"回大王,我在齐国什么差事也没有,乃田婴一门客而已。"张丑躬身答道。
楚王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说:"哦,我明白了,你今日个是来为田婴当说客的吧?"
张丑毫不避讳地说:"大王英明。我今天来不为别事,就是为您要将田婴驱逐出齐国而来。"
楚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怎么?你也觉得寡人这样做是对的?"张丑却摇了摇头,说道:"大王,您这样做可就大错特错了。"
楚王脸色一沉,不悦地说:"难道我这样做不应该吗?田婴在齐国权势滔天,若是不除了他,将来必成楚国大患。"
张丑笑着说:"大王,您有所不知。这个田婴没有头脑,没有能力,也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在齐国朝中虽然有些权势,却只会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根本不会治理国家。这样的人留在齐国对大王有什么坏处啊?"
楚王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张丑继续说道:"如果大王您赶走了田婴,齐侯必定会起用田盼。而田盼这个人的能力楚王您也是知道的,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在齐国军队中威望极高。若是他在齐国当了政,必定会整顿军备,训练士兵,到时候齐国的国力定会大大增强。那对楚国是坏事还是好事?"
楚王心里咯噔一下,他倒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田盼的威名他早有耳闻,若是田盼真的在齐国掌权,那楚国可就麻烦了。楚王有些犹豫地说:"你的意思是?"
张丑加重语气说:"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齐国朝中只要有田婴在,就对楚国构不成威胁。如果换上田盼,事情就很难说了。大王您是愿意面对一个无能的田婴,还是愿意面对一个强大的田盼呢?"
楚王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哎呀,这是我一时糊涂!多亏先生提醒,寡人明白了,明白了!"他当即下令"传寡人的旨意,明日一早,楚军即刻撤军,驱逐田婴的条件也一并撤回。"
张丑见目的达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躬身道:"大王英明,臣替田婴多谢大王成全。"
说动了楚王,张丑马不停蹄地赶回齐国。他回到靖郭君府时,田婴正坐立不安地在书房里踱步。
见张丑回来,田婴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楚王答应撤回条件了吗?"
张丑笑着点了点头,把在楚国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田婴听了,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随即又有些疑惑地问:"你是怎么说服楚王的?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张丑实话实说:"我就是跟楚王说,像主公你这样没头脑、没能力的人留在齐国,对楚国是有好处的。要是把你赶走了,齐侯起用田盼,那楚国可就危险了。"
一旁的门客们听了,一个个都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
田婴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那楚王连这话都信了啊。"可他笑了没一会儿,却发现张丑竟然没跟着笑,场面顿时有些尴尬。田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疑惑地看着张丑。
张丑很认真地跟田婴说:"主公,臣没骗他呀。"此刻,田婴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就跟那大肠猪肝一个色儿,难看至极。张丑见了,脸上才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田婴反应过来后,又气又笑,指着张丑说:"你这家伙,竟敢调侃起主公我来了!"
张丑连忙躬身赔罪:"主公息怒,臣也是为了让您放心才说实话的。"
田婴摆了摆手,无奈地说:"罢了罢了,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可就真的惨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跟我说。"
张丑笑着说:"主公能平安留在齐国,就是对臣最好的赏赐了。"
此事过后,田婴更加器重张丑,而邹忌得知楚王撤回了驱逐田婴的条件后,也不由得对张丑刮目相看。齐国的这场危机,就这样在张丑的智慧下化解了。而张丑智戏楚王的故事,也渐渐在齐国流传开来,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27、邹忌淳于共智辩  琴音点醒梦中人  
齐王宫飞檐斗拱间悬着的铜铃被暖风拂动,叮咚声混着大殿内的丝竹之乐,酿出一派醺然的奢靡。殿中红烛高燃,映得梁柱上的龙凤浮雕愈发鲜活,舞姬们身着七彩罗裙,旋舞时裙摆如绽放的芍药,腰间金铃随着舞步轻响,与乐工手中的竽、瑟、筝相和,将整座宣政殿烘托得如同仙境。
齐威王田因齐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王座上,目光追随着乐工指尖下的古筝。他生来嗜乐,尤爱弹琴,宫中乐师虽技艺精湛,却总难搔到他心底的痒处。此刻见那乐工弹奏《南风》时指法略显滞涩,威王不由得皱了皱眉。
殿下文武百官或垂首肃立,或假作凝神倾听,实则心思各异。武将们想着边境的防务,文臣们盘算着封地的赋税,唯有宰相邹忌站在靠前的位置,双目微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真能从那琴音中听出些门道来。每当乐工奏到精妙处,他便轻声颔首,低吟一句:“善哉,善哉。”
这声赞叹虽轻,却恰好落进威王耳中。威王精神一振,待乐工奏完最后一个音符,便抬手止住了欲要下拜的乐师,朗声道:“今日这曲《南风》,弹得尚有几分意思。只是收尾处力道不足,少了些天地开阔之感。”说罢,他推开身边捧着酒樽的宫女,大步走下王座。那宫女踉跄了一下,手中的酒洒出几滴,落在金砖地面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却没人敢抬头多看一眼。
威王走到古筝前,乐工忙不迭地起身让座,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威王也不谦让,径直坐下,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拂,一串清越的琴音便如泉水般流淌出来。他乘着酒兴,指尖翻飞,竟将方才那首《南风》重新演绎了一遍。只见他时而昂首闭目,时而俯身颔首,额前的玉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殿内众人屏息凝神,连舞姬们也停了舞步,静立一旁。
一曲终了,威王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几分自得。不等他开口,殿内便爆发出雷鸣般的赞叹声。“大王技艺高超,臣等望尘莫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恳请大王再奏一曲,以饱耳福!”大臣们争相献媚,话语中满是夸张的溢美之词。
威王听得心花怒放,摆了摆手笑道:“既然众卿如此盛情,寡人便再弹一曲《流水》吧。”说罢,他再次轻抚琴弦。起初,琴音舒缓悠扬,如清泉在山涧流淌;渐而节奏加快,似江河奔涌,浪花拍岸;最后又归于平静,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一声赞叹从殿门口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邹忌手中捧着一卷竹简,身着深青色朝服,腰束玉带,面容清癯,目光深邃。待琴音落下,他又补充道:“善哉乎鼓琴!汤汤兮若流水!”
威王见邹忌懂自己,顿时来了兴致,招手道:“邹相,寡人这琴弹得如何?”
邹忌走到殿中,躬身一礼,答道:“大王琴艺精妙绝伦,臣方才听得如痴如醉。大弦浊以春温,小弦廉折以清。攫之深,释之舒,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此乃琴音之妙,更是乐理之精啊!”
威王脸上的笑容更盛,连连点头:“知我者,邹相也!寡人正是这般感觉。”
邹忌话锋一转,说道:“大王有所不知,这音乐的道理,实则与治国理政相通。大弦温和舒缓,如君主之道,需宽厚仁爱,体恤万民;小弦廉折清亮,似大臣之责,要刚正不阿,恪尽职守。攫之深,代表政治家在制定决策时,需深思熟虑,权衡利弊;释之舒,意味着政策颁布后,要简便易行,让百姓容易遵从。大小弦相互映衬,和谐共鸣,正如君臣同心,朝野和睦,国家方能长治久安。”
这番话层层递进,将琴理与政道巧妙结合,听得威王茅塞顿开。他拍案叫绝:“妙哉妙哉!邹相此言,真是点醒梦中人!寡人今日才算真正明白,何为‘乐以载道’!”
然而,殿内并非所有人都认同邹忌的言论。几位老臣相互递了个眼色,嘴角撇了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们觉得邹忌这不过是借着琴音谄媚君主,巧言令色罢了。
坐在角落的稷下学者们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老者尤为不悦,他便是稷下学宫的著名学者淳于髡。淳于髡以辩才著称,素来直言敢谏,最看不惯这种在君主面前巧言令色的行为,此刻正盯着邹忌,眼中满是质疑。
邹忌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淳于髡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淳于髡面前,拱手笑道:“淳于先生乃稷下名士,学识渊博,方才臣一番浅见,不知先生可有指教?”
威王也注意到了两人的互动,转过身来,兴致勃勃地说:“哈哈哈,淳于先生素有‘智囊’之称,今日定要发表高见,让寡人也开开眼界!”
淳于髡站起身,对着威王一拱手,却不看威王,目光直视邹忌,沉声道:“得全全昌,失全全亡。”
这句话简短而有力,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大殿之上,瞬间让喧闹的殿内安静下来。众人都愣住了,不知淳于髡此言何意。
邹忌却丝毫不慌,他笑眯眯地围着淳于髡踱了两步,然后停下脚步,凑近他小声道:“先生是说,作为大臣,需得保全自身的品德与操守,方能辅佐君主,使国家昌盛;若失了本心,贪赃枉法,不仅自身难保,国家也会陷入危亡。这是在提醒我,要妥善处理与君主的关系,坚守正道,对吧?”
淳于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回答邹忌的话,继续说道:“浠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
邹忌听完,笑容更甚:“先生这个比喻甚是精妙。浠膏涂在棘木做的车轴上,是为了让车轮转动顺畅。但即便如此,也无法让方形的榫头穿过圆形的孔洞。这是在告诉我,处理同僚关系时,需讲究方式方法,要相互契合,不能强行为之。只有同僚之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朝堂才能稳定,对吧?”
殿内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威王也露出了赞许的目光。淳于髡却依旧面无表情,接着说道:“弓胶昔干所以为合,然而不能傅合疏罅。”
“先生是说,用胶把陈旧的弓干粘合起来,是为了让它恢复坚韧。但如果弓上的缝隙太大,胶也无法将其完全弥合。这是在提醒我,作为宰相要‘谨自附于万民’,与百姓紧密相连。只有了解百姓的疾苦,解决他们的难题,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就像弓干与胶那样,只有紧密贴合,才能发挥作用。把民众协调起来,国家才能无往不胜,对吧?”邹忌语速不快,却字字珠玑,将淳于髡的隐喻解读得淋漓尽致。
淳于髡的眼神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盯着邹忌看了半晌,又抛出一句:“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
“这句话我知道!”邹忌立刻接道,“狐狸皮做的袍子即便破旧了,也不能用黄狗皮来修补。这是在提醒我,选拔人才时要谨慎,不能良莠不分,滥竽充数。君主治理国家,需要的是德才兼备的贤才,就像狐裘需要狐皮来修补一样,只有选用合适的人才,才能让国家治理得更好,对吧?”
两人对句完毕,大殿内鸦雀无声。
淳于髡看着邹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真诚。
邹忌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淳于髡走上前,拍了拍邹忌的肩膀,由衷地说:“邹相果然才思敏捷,见解独到,淳于髡服了!”
然而,一旁的威王却听得云里雾里,他挠了挠头,疑惑地问:“你们二人方才议论的啥?一会儿全昌全亡,一会儿狐裘狗皮的,怎么不让寡人听见?”
淳于髡躬身答道:“王上,臣与邹相方才是在以隐喻论道,这些话涉及治国的细微之处,乃是臣等私下的心得,故而未曾高声言说,并非有意瞒着王上。”
“哦?你们都瞒着寡人?”威王故作不悦,佯怒道,“背人无好话,当心寡人治你们的罪!”
淳于髡与邹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邹忌上前一步,解释道:“王上息怒,臣等并非有意隐瞒。方才淳于先生的每一句隐喻,都蕴含着深刻的治国道理,臣已将其解读出来,这就一一讲给王上听。”说着,他便将两人对句的含义详细地向威王阐述了一遍。
威王听着听着,脸上的不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待邹忌讲完,他长叹一声:“原来如此!二位先生真是用心良苦啊!今日这番对话,让寡人受益匪浅。治国之道,在于君臣同心、同僚和睦、体恤万民、慎选贤才。寡人以前只知沉迷音乐,却忽略了这些根本,实在是惭愧。”
邹忌和淳于髡齐声说道:“王上能有此觉悟,乃是齐国之幸,万民之幸!”
威王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扫过众臣,沉声道:“从今日起,寡人要改过自新,勤于政事。邹相,你要辅佐寡人整顿吏治,选拔贤才;淳于先生,你乃稷下学宫之翘楚,要多为寡人建言献策,广纳天下贤才。众卿也要各司其职,尽心竭力,共辅齐国走向强盛!”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声音洪亮而坚定,震得殿顶的铜铃再次叮当作响。
当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宣政殿的窗户洒进来。
威王再次走到古筝前,却没有弹奏,只是轻轻抚摸着琴弦,若有所思。
邹忌和淳于髡站在一旁,相视一笑。他们知道,一场关于琴音的论辩,不仅改变了威王,也为齐国的未来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28、二王斗宝四宝山  自讨没趣转话题
齐威王田因齐与魏惠王魏罃自各自称王后,虽都曾遭遇些棘手事端,但这些风波终究都被二人各自化解。如今两国边境无战事,朝堂尚安稳,二王皆是春风得意,两家王室也像沾了亲带故般越走越近。先前因争夺中原霸权结下的嫌隙渐渐淡去,相互看顺了眼,隔三岔五便要聚在一处,无非是借宴饮狩猎之机套套近乎,再好好享受一番身为王侯的尊荣待遇。
这年暮春时节,临淄王宫的亭台楼阁玩腻了,宫娥舞姬的乐曲听倦了,齐威王歪在玉榻上翻着竹简,忽然拍案而起:“魏王既在临淄做客,可邀同去商山行春蒐之礼。”
春蒐、夏苗、秋獮、冬狩,本是周天子定下的四时田猎之制,后世诸侯虽不复严格遵循,却也常借田猎彰显武备、体察民情。
魏惠王正愁在驿馆闷得发慌,听闻这话当即应下:“甚好!早闻齐地商山物产丰饶,正想见识一番。”
次日天蒙蒙亮,两支人马便在临淄西城门汇合。威王一身玄色劲装,腰悬七星剑,跨下一匹乌骓马;魏王则着杏黄锦袍,外罩银甲,骑一匹纯白河西骏马。两队骑士皆顶盔掼甲,手持弓弩,身后跟着数十名携猎犬、扛猎具的随从,旌旗猎猎,马蹄声碎,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商山距临淄不到百里,正午时分便已抵达。此山连绵起伏,峰峦叠嶂,漫山遍野的松柏苍翠欲滴,间或点缀着几簇不知名的野花,微风拂过,花香与草木清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威王勒住马缰,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峰笑道:“魏王请看,那便是盘龙岭,相传上古时有青龙在此盘桓,故而得名。岭上多有獐狍野鹿,咱们先去那里碰碰运气。”
众人策马登上盘龙岭,猎犬们嗅着气味四处乱窜,骑士们分散开来搜寻猎物。奈何这日春日和暖,猎物似乎也贪睡,转悠了半个时辰,只猎到几只山鸡野兔。
魏惠王有些扫兴,撇嘴道:“齐王,这商山的猎物倒是躲得严实。”
威王哈哈一笑:“打猎本就图个乐子,何必执着于收获?前面便是铁牛峰,峰顶有座炉神祠,咱们去那里歇歇脚,看看风景也好。”
铁牛峰因峰顶有一块形似卧牛的铁矿石而得名,此石通体乌黑,质地坚硬,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正是齐国冶铁业兴盛的基石。众人拾级而上,来到炉神祠前,只见祠宇虽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祠前有一汪清泉,名曰圣水泉,泉水清澈见底,甘甜凛冽。随从们忙着生火煮水,二王则并肩站在峰顶远眺。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洒满大地,将远处山峦染成了橘红色。
魏惠王望着西方,忽然瞥见一座山峰形似聚宝盆,随口骂了句“妈巴子”,转头问道:“齐王,你们齐国真是地大物博啊。”
威王呷了口随身带的米酒,淡淡道:“还可以吧,山河纵横,五谷丰登,足以养活境内子民。”
魏王伸手指着那座山峰:“那叫什么山?瞧着倒有些气派。”
威王召来身旁一个当地出身的随从,吩咐道:“你且告诉魏王,那山唤作什么名字。”
随从躬身答道:“启禀魏王,那山名叫四宝山,是咱们齐地有名的宝山。”
“四宝山?”魏惠王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名字这般奇特,定有来历,你说说看,究竟是哪四宝?”
随从有些犹豫,抬眼望了望威王,见威王微微点头示意“如实讲来”,便清了清嗓子,讲起了四宝山的传说。
“相传在百年之前,四宝山下住着一户人家,只有母子二人,儿子名叫石娃,靠着种地、打柴为生。石娃为人孝顺,每日天不亮便上山砍柴,换些米粮养活母亲。一日,他砍柴时不慎失足摔下山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上,身旁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自称是山中仙人,见石娃孝顺善良,便赠给他一把金灿灿的瓜籽,还教给他一套特殊的种瓜之法。”
“石娃将瓜籽带回家,按照仙人的吩咐种下。说来也奇,那些瓜籽种下后三日便发芽,七日便开花,半月便结出了一个个又大又圆的西瓜。这西瓜味道甘甜多汁,比寻常西瓜好吃百倍,很快便远近闻名。石娃不仅靠卖瓜赚了不少钱,还把种瓜之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乡邻,让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
“转眼到了中秋,瓜地里的西瓜都已收完,石娃来到瓜地拔秧。忽然,他发现一根枯萎的瓜蔓上还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瓜,那瓜通体翠绿,上面布满了金色的纹路。石娃觉得好奇,便伸手去拔那瓜蔓,刚一用力,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山仿佛都震动起来,眼前的地面裂开了一道丈许宽的山门,一股奇异的香气从门内飘出。石娃来不及多想,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了进去。”
“山门内是一个宽敞的石洞,洞内灯火通明,青砖瓦舍错落有致,洞壁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晶石。石娃正看得发愣,只见一位身着金裙的姑娘从屋里走出,她身后跟着一匹枣红色的骡子,骡子正拉着一个巨大的碾盘,碾盘上铺满了金黄的黄豆粒。金裙姑娘见了石娃,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抓起一把黄豆粒装进他的兜里,又从屋前的葡萄架上摘下几串紫莹莹的葡萄递给他。”
“石娃正想道谢,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将他卷出了山门。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站在瓜地里,山门早已消失不见,手中却攥着那几串葡萄和装着黄豆粒的兜子。他回到家,把事情告诉了母亲,母子二人打开兜子一看,顿时惊呆了,那些黄豆粒竟全是金灿灿的金豆子,葡萄也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金葡萄!”
“石娃母子都是淳朴之人,从不贪图钱财。他们想着这些宝物是山神所赐,理应与乡邻共享,便将金豆子和金葡萄分给了大家。从此,人们才知道这座山里藏着四件珍宝,分别是那位赠宝的金姑娘、拉碾的金骡子、碾盘上的金豆子和葡萄架上的金葡萄,四宝山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
随从讲完,魏惠王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稀世珍宝呢,原来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之物。齐王,你们齐国难道就没有些实打实的宝物吗?”
威王心中早已看穿他的心思,知道他是想炫耀自己的宝贝,故意吊他胃口,淡淡说道:“没有了。”
魏惠王顿时来了精神,身子微微前倾,得意洋洋地说道:“哼,齐王莫要谦虚。像我魏国这样的中等国家,尚且有能照亮前后各十二辆车的夜明珠,一共十颗,每颗都有一寸直径,夜晚出行时,十颗珠子一挂,整条路都亮如白昼,那气派可不是一般的。齐国乃是万乘之国,地大物博,怎么可能没有宝物呢?”说罢,他还得意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仿佛夜明珠就在眼前。
威王听了,心中暗自冷笑:你魏罃也配在我面前炫耀宝物?想当年庞涓率领魏武卒横行天下,结果在桂陵道孙膑打得全军覆没,你引以为傲的夜明珠怎么没帮你保住大将?太子申被俘,魏国元气大伤,那些珠子又在哪里?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呵呵,魏王有所不知,我以为你有何等稀世珍宝,原来不过是些供人赏玩的器物罢了。我的宝物与大王的不同,都是活的,乃是我齐国的栋梁之材。”
“活的宝物?”魏惠王愣住了,脸上的得意之色顿时消散,急切地追问道,“齐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详细说来,咱们倒要比一比,究竟谁的宝物更珍贵。”
威王勒住马缰绳,目光投向广袤无垠的齐鲁大地,神情庄重地说道:“我有四件宝物,皆是国之重器,不知魏王是否愿意一听?”
魏惠王有些不耐烦:“难道还是四宝山那些传说中的东西不成?”
“非也,”威王摇了摇头,“那些不过是民间传说,我的这四件宝物,却是实打实的金不换,能保我齐国国泰民安。”
“那就请齐王一一说来。”魏惠王也勒住马,与威王并驾齐驱,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较量的气息。
威王指着南方,声音洪亮地说道:“我有个大臣名叫檀子,此人智勇双全,忠诚可靠。我派他镇守南城,他到任后,积极修缮城墙,训练士兵,安抚百姓。楚国人素来觊觎我齐国南方之地,以前时常派兵侵扰掠夺,自从檀子镇守南城后,楚国人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连泗水之滨的十二位诸侯,都纷纷前来朝拜,不敢有丝毫怠慢。你说,这样的人才,算不算一件宝物?”
魏惠王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威王又指向西边,继续说道:“我还有个大臣叫盼子,此人精通兵法,擅长水战。我派他镇守高唐,他加固城防,训练水军,还在黄河沿岸设置了多处哨所。赵国人以前常常到东边的黄河里捕鱼,甚至还抢夺我齐国渔民的渔船,自从盼子到了高唐,赵国人别说捕鱼了,连黄河岸边都不敢靠近半步。”
“除了檀子和盼子,我还有个官吏叫黔夫,此人仁德爱民,颇有政绩。我派他镇守徐州,他到任后,减免赋税,兴修水利,鼓励农耕,对待百姓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燕国人听说他的仁德,便到徐州北门祭祀,祈求神灵保佑不要与齐国为敌;赵国人也到西门祭祀,希望能得到齐国的庇护。仅仅一年时间,搬家去追随黔夫的百姓就有七千多家。这样的贤吏,难道不是宝物吗?”
魏惠王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他没想到威王所谓的“活宝”竟然是这些治国安邦的人才,他强装镇定地问道:“那第四件宝物是什么呢?”威王目光锐利地盯着魏王,指了指东方的临淄王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有个大臣叫种首,此人刚正不阿,善于治理治安。我派他掌管都城的治安,他严明法纪,严惩盗贼,对百姓却宽厚仁慈。在他的治理下,临淄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
说到这里,威王提高了音量,反问道:“魏王你看,檀子、盼子、黔夫、种首这四人,他们的功绩光照千里,声名能够逾越万年,守护着我齐国的百姓和疆土,这样的宝物,岂止是你那照亮十二辆车的十颗夜明珠能比的呢!”
这番话掷地有声,说得魏惠王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本来两个王凑在一块,理应纵论天下大势,商议两国邦交,却偏偏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比起了宝物。结果比来比去,魏惠王精心准备的炫耀之词被威王怼得哑口无言,自己给自己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跳进去正合适。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被威王当众取笑了一顿,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打猎?那副受到怼后的狼狈相就甭提了,眼神躲闪,手足无措,连手中的马鞭都差点掉落在地。心中顿生惭愧,只好找了个“天色已晚,身体不适”的理由,悻悻地带着随从离开了狩猎场。
斗宝遭遇尴尬,魏惠王心中很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回到临淄城内的魏国王驿馆,威王特意设宴为他压惊。宴会上,丝竹之声悠扬,舞姬们翩翩起舞,丰盛的菜肴摆满了案几,可魏惠王却食不知味,喝了几杯闷酒,忽然轻吟低唱起来:“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
这是《诗经·魏风》中的《园有桃》,诗中充满了忧国忧民却不被人理解的苦闷之情。魏惠王一边吟咏,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冷眼瞥瞧威王的反应,想看看威王是否能听懂其中的深意,是否会对自己产生同情。
威王听了,放下手中的酒爵,微微一笑,也随即唱和道:“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这是《诗经·齐风》中的《无田甫田》,意在劝人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珍惜眼前的时光和人才。
魏惠王听了,脸上的神色更加复杂,他端起酒爵,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疑惑地说:“齐王学识渊博,本王佩服。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今日想请教齐王。”
威王也举起酒爵,与他遥遥一敬,示意道:“魏王有话请讲,不必客气。”
“想当年,你们田氏先祖本是陈国公子,因内乱逃到齐国,其后人得到我魏国先祖魏文侯的帮助,才得以在齐国立足。后来田氏代齐,被周天子册封为诸侯,为何仍要沿袭‘齐’的封号,而不另改国号呢?”
魏惠王这话看似请教,实则暗藏机锋,想借此嘲讽田氏是“窃国者”,连国号都不敢更改。
威王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却并不生气,从容答道:“魏王此言差矣。昔我祖上来齐,受齐公之托辅佐国政,世代相袭,为齐国立下汗马功劳,齐国百姓对田氏也多有拥戴。田氏代齐,并非篡逆,而是顺应天意民心。既然是继承齐国的社稷,自然要沿袭‘齐’的封号,这既是对历代齐侯的尊重,也是对齐国百姓的安抚。”
说到这里,威王话锋一转,反问道:“想当年,周天子封魏国先祖为毕公高,让其替王室戍守西部边疆,后来毕国灭亡,你们魏氏先祖辗转投奔晋国,成为晋国大夫。三家分晋之后,你们为何要称‘魏国’,而不恢复‘毕国’的封号呢?”这番话反问得恰到好处,魏惠王顿时语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见自讨没趣,魏惠王只好调转话题,强装镇定地说道:“罢了,往事不提也罢。咱们说说学问之事吧。我们魏国让孔子的弟子子夏在河西创立了河西学派,培养并吸引了大批人才。李悝在魏国施行变法,制定《法经》,鼓励农耕,让魏国的经济日益繁荣;吴起进行军队改革,创立魏武卒,让魏国的军事实力大增,一度把秦国牢牢卡死在西部函谷关以西,让他们没有丝毫喘息的能力。像公孙鞅、公孙衍、张仪、范睢这些名震天下的人物,都是出自河西学派的门下,这可是我魏国的骄傲啊。”
威王放下酒爵,扬起右手摆了摆,笑着说:“这你们就更没得比了。我们齐国的稷下学堂,开在临淄城康庄之衢,高门大屋,气势恢宏,容纳了诸子百家中的几乎各个学派,如道家、儒家、法家、名家、兵家、农家、阴阳家、轻重家等,真正是百家争鸣之地。”
“稷下学堂汇集了天下贤士多达千人以上,其中著名的学者数不胜数。像儒家的孟子,曾在稷下讲学多年,提出‘仁政’‘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深受百姓推崇;淳于髡滑稽多辩,多次以隐语劝谏于我,帮我解决了不少难题;邹子创立阴阳五行学说,善谈天地万物的变化;田骈、慎子、申子、接子、季真、涓子、彭蒙、尹文子、田巴、儿说、鲁连子、驺子、荀子等,都是当时数一数二的贤才。”
缓了缓,又道:“他们在稷下学堂自由讲学,相互辩论,不仅为齐国培养了大批人才,还推动了天下学术的发展。反观你们河西学派,培养的人才倒是不少,可最终都跑到了其他国家效力,公孙鞅助秦变法,让秦国强大起来。魏王,你说这又是为何呢?”
威王的一番话,说得魏惠王哑口无言,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得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端起酒爵,苦笑着说:“齐王,今日我甘拜下风,咱不谈论这些事儿了。”
威王见他服软,也不再咄咄逼人,端起酒爵与他碰了一下,说道:“好,不说这些了。来,咱们共同祝愿齐魏两国从此不再发生战事,世代友好下去,让两国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魏惠王连忙点头附和:“是的是的,我们魏国要好好向你们齐国学习,学会利用好各种人才,让他们为国家效力,这样国家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宴会上的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丝竹之声再次悠扬响起,舞姬们的舞姿也越发优美。只是魏惠王心中清楚,今日这场斗宝与论辩,自己是输得彻彻底底。这或许,也是他此次齐国之行最大的收获吧


29、设为不宦自清高  立志不嫁邻家女
二王斗宝时,威王曾提及的稷下学宫有田子,名骈,说其学说如江海浩瀚,能导万民归心,使天下齐一。得此一人,抵得上千乘兵车。
这话顺着风传到稷下学宫时,田骈正坐在银杏树下的石案旁批注简牍。他身着素色儒衫,腰束锦带,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听到弟子复述威王的夸赞,指尖的毛笔顿了顿,墨汁在竹简上晕开一小团黑斑,却只淡淡一笑:“大王过誉了,吾之道,不过求万物齐一罢了。”
田骈的“齐”道,在稷下学宫算是独树一帜。他常对弟子们说:“天地万物,从大道观之,本无差别。山高海深,不过是形态不同;贤愚善恶,皆是本性使然。若能任其自然变化,因性任物,便如流水归海,自有章法。”
这套理论被不少士大夫奉为圭臬,说他这是格物致知的精髓,能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田骈也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论辩时引经据典,言辞如珠落玉盘,连孟子都曾与他辩过三日,虽未分出胜负,却也赞他“思深言切”。
这日午后,学宫门口来了位访客。此人头戴高冠,身穿绣着仙鹤的深衣,腰间佩着一柄青铜剑,步履沉稳,进退皆合礼仪。守门的仆役通报时,田骈正在给弟子们讲解《道德经》里“无为而治”的道理,听闻访客举止不凡,便让请进了书房。
书房不大,四壁摆满了竹简,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琴,案几上焚着沉香。访客进屋后,先是对着墙上挂的《天地齐一图》深施一礼,然后才落座,开口道:“田子大名,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前来,是想请教‘齐物’之道如何应用于朝堂。”
田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先生以为,朝堂之事,最紧要的是什么?”
访客道:“自然是明赏罚,定秩序。臣下恪守职责,君主统揽全局,如此方能国泰民安。”
田骈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先生所言,仍是执着于‘分别’。君与臣,不过是职位不同,若以大道观之,皆是万物之一隅。若强分等级,定规矩,反而会束缚本性,不如任其自然,让君臣各依本性行事,方能无往而不利。”
访客皱眉道:“若皆任其自然,岂不乱了套?譬如农夫不耕地,工匠不造车,天下人如何生存?”
田骈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先生拘泥于细枝末节了。大道运行,自有其理。农夫耕田,是其本性;工匠造车,亦是其本性。无需外在约束,他们自会各司其职。你所追求的秩序,不过是人为的枷锁罢了。”
访客还想再辩,田骈却抬手制止了他:“先生的见解,与吾之道相悖,多说无益。请回吧。”
访客没想到田骈如此干脆,愣了愣,只好起身告辞。他走出门时,脚步有些踉跄,显然是被田骈的言论惊到了。
田骈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学宫的拐角,才转过身对弟子们说:“此人虽有礼数,却不懂‘齐物’的真意。他所推崇的‘秩序’,正是吾辈要摒弃的‘分别心’。士者,当以大道为念,而非执着于朝堂琐事。”
弟子们纷纷点头称是,唯有最年轻的弟子公孙丑小声嘀咕:“可先生若不关心朝堂,威王为何会将您视为珍宝呢?”
田骈瞪了他一眼:“威王看重的,是吾之道能安天下,而非吾之身入朝堂。吾辈稷下学士,当‘不治而议论’,以学说影响君主,这才是最高明的处世之道。”
公孙丑不敢再说话,低下头整理竹简去了。
没过几日,威王便派人来请田骈入宫。田骈换上最体面的儒衫,坐上齐王派来的马车,心里有些得意。他知道,威王定是被他的学说打动了,想要重用他。马车行驶在临淄的街道上,两侧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议论着这位被齐王视为“珍宝”的学士。田骈掀开马车的帘子,微微颔首,接受着众人的瞩目,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入宫后,威王正在大殿中等他。殿内烛火通明,案几上摆着地图和竹简,显然是在处理政务。看到田骈进来,威王放下手中的毛笔,笑道:“田子来了,快请坐。”
田骈行礼落座后,威王便直截了当地说:“寡人今日请田子来,是想问问你,如何才能把齐国治理好。你那‘齐物’之道,能不能用到实处?”
田骈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讲“大道齐一”的道理,威王却抬手打断了他:“田子别给寡人讲那些世界的大道理!寡人知道你学问深,可寡人现在只想晓得,怎样才能让齐国的粮食多起来,军队强起来,百姓安居乐业。”
田骈愣了一下,随即慢条斯理地说:“大王此言差矣。吾所讲的大道,看似宏大,实则包罗万象。无为而治,并非什么都不做,而是让万物依本性发展。就好像是个大树林,你若缺少木料,就可以从中获得木料;你若想治理齐国,就可以从大道中找到方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彭祖能活八百岁,是因为他顺应自然本性;三代能够兴盛,是因为君主依大道行事;五帝昭明,神农伟大,皆是因为懂得‘道’的奥秘。若依了道,齐国的政治自然能搞好,甚至能统一天下。”
威王听得有些不耐烦,揉了揉太阳穴:“寡人知道你大道理一箩筐,不然也不会在和魏王斗宝时提到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官职?寡人给你安排。”
田骈心中一动,却故作清高地说:“大王厚爱,臣感激不尽。但臣有一个条件设为不宦。”
威王愣住了:“你不想做官?那你想要什么?”
“臣只想在稷下学宫著书立说,为大王提供治国之道。臣虽不做官,却能以学说辅佐大王,这便是‘不治而议论’。”田骈语气坚定地说。
他心里打着算盘,不做官既能保持清高的名声,又能享受齐王的优待,何乐而不为?
威王想了想,觉得田骈说得也有道理,便点头同意了:“好,那就依你。寡人给你千钟俸禄,一百个佣人,让你在稷下学宫安心治学。”
田骈大喜,连忙起身拜谢:“谢大王恩典!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齐国献上治国良策。”
从宫中出来后,田骈的名声更响了。人们都说他道德高尚,不为官职所动,一心为民。稷下学宫的其他学士也对他敬佩有加,纷纷向他请教“不宦而辅国”的道理。田骈也越发得意,每次出门,都要摆出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对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不屑一顾。
这天,田骈带着几个弟子去临淄的市集上采购笔墨竹简。市集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个穿着粗布短衣、挑着担子的农夫看到田骈,放下担子,走上前问道:“这位先生,可是稷下学宫的田子?”
田骈见是个地位低下的农夫,却认得自己,心里十分受用,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正是在下。不知老乡有何见教?”
农夫一脸钦佩地说:“听说先生道德高尚,一心为民,不肯做官,真是了不起啊!”
田骈点点头,故作谦虚地说:“老乡过奖了,我不过是遵循本心罢了。”说完,他又有些好奇地问:“我不做官的事,只是在卿大夫之间传诵,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农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嗨嗨,这事嘛,我是从邻家女嘴里听来的。”
田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觉得这话很刺耳,一个农夫,居然把他的清高名声和邻家女扯在一起,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他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问:“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农夫一脸无辜地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先生和我邻家女很像。”
“我与她一个女子,有何相似之处?”田骈怒视着农夫。
农夫说:“我邻家女立志不嫁,说要守着父母过一辈子,可她年龄不到三十岁,就生了七个孩子。您说她这不出嫁,比出嫁还猛呢!”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田骈的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你……你这是在戏弄我!咱们互不相识,你为何要用隐喻来羞辱我?”
农夫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先生息怒,我可没有戏弄您。您不是说自己不肯做官吗?可您拿着千钟俸禄,有一百个佣人供您使唤,出门坐马车,吃的是山珍海味。您这说不做官,比做官的还富有,还体面,这不就和我邻家女说不嫁,却生了七个孩子一样吗?”
田骈被说得哑口无言,手指着农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弟子们也觉得脸上无光,纷纷低下头。田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争辩道:“我……我享受的俸禄,是齐王善待我们这些稷下学士的。我不治而议论,正好符合我不做官的要求,这和你邻家女能一样吗?”
农夫说:“可您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就是朝廷的人吗?既然享受着官的待遇,又何必说自己不做官呢?依我看,您这是既想当清高的学士,又想拿做官的好处,两头都想占啊!”
田骈被农夫的话戳中了痛处,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弟子们也赶紧跟了上去。市集上的人看着他们的背影,议论纷纷,笑声此起彼伏。
回到学宫后,田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都没出来。他看着案几上的千钟俸禄清单,又想起农夫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超然物外的,可到头来,却成了别人口中“两头占”的人。晚上,弟子们送来晚饭,他也没胃口吃,只是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第二天一早,田骈把弟子们叫到书房,对他们说:“我之前的想法,确实有些偏颇了。‘不宦’并非只是形式上不做官,更重要的是内心不贪图富贵。我拿着千钟俸禄,享受着优厚的待遇,确实算不上真正的‘不宦’。”
公孙丑问道:“那先生打算怎么办?”
田骈说:“我要去宫里,向大王辞去一部分俸禄,只留下足够维持生计的即可。我要真正做到‘不治而议论’,以纯粹的学说辅佐大王,而不是靠俸禄来装点门面。”
弟子们都很惊讶,没想到田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公孙丑说:“先生,千钟俸禄是大王给您的恩典,您何必辞去呢?”
田骈摇摇头:“恩典固然可贵,但不能让它玷污了我的学说。我若贪图富贵,又怎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学士?”
说完,田骈便整理好衣冠,再次入宫。他向威王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威王很是惊讶,随即赞叹道:“田子真是高风亮节!寡人没想到你如此坚守本心。好吧,寡人就依你,给你减半俸禄,五十个佣人。”
田骈拜谢道:“谢大王成全!”
从那以后,田骈不再注重外在的排场,而是潜心治学。他修订了自己的学说,在“齐物”之道中加入了“克己奉公”的思想,强调学者不仅要追求大道,还要坚守本心,不被富贵所诱惑。他的学说也因此更加完善,受到了更多人的推崇。
那个农夫的话,成了田骈一生中最重要的警醒。他时常对弟子们说:“真正的清高,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而是融入骨子里的坚守。若只追求表面的清高,反而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多年后,田骈去世,弟子们整理他的遗著时,发现了这样一句话:“大道齐一,本心为要。不宦者,非不事君,乃不贪禄也。”这句话,也成了稷下学宫学子们的座右铭。


30、即墨大夫遭谗言  阿城大夫被烹煮
齐灵公灭莱夷,即墨始入齐国版图。至战国中期齐威王时,这座濒海之城已凭鱼盐之利、桑麻之饶,跻身东方名都,其市井繁华、仓廪丰实,竟隐隐有与都城临淄分庭抗礼之势。只是这齐国朝堂之上,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风气,贤愚难辨,忠奸莫分,一场关乎吏治清明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时值孟夏,齐威王田因齐端坐于临淄宫太极殿,眉头却拧成了川字。近半年来,朝臣们对地方守吏的评价愈发两极:即墨大夫被批得一无是处,说他“治邑无方,敛财不足”;而边境阿城大夫却被捧上了天,称其“政绩卓著,万民称颂”。威王素来多疑,深知官场多有虚饰,遂决定派遣心腹大臣分赴两地暗访,务必查明实情。
受命前往即墨的,是老臣邹忌。他身着粗布短褐,扮作游方学士,带着两名随从,一路东行。刚入即墨地界,便见田野里一派繁忙景象:农夫们挽着裤脚,在水田里插秧,田埂上的桑树下,农妇们正采摘新叶,孩童们提着竹篮追逐嬉戏。田埂边的水渠清澈见底,水流潺潺,显然是精心疏浚过的。邹忌驻足观察,见每块田地都阡陌整齐,禾苗长势喜人,绿油油的一片望不到边,心中已先有了几分好感。
行至一处村落,恰逢晌午时分,村民们纷纷归家做饭,袅袅炊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邹忌走进村口的一家小酒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即墨醪酒和几样小菜。酒馆里人声鼎沸,几位老者正围坐在一起下棋,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邹忌趁机凑过去搭话:“几位老丈,在下途经此地,见贵处一派太平景象,想来即墨大夫治理有方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放下棋子,打量了邹忌一番,笑道:“先生果然有眼光!我们这位大夫,可是难得的好官啊。他到任三年,先是组织我们疏浚了墨水河,解决了旱涝问题;又鼓励我们种桑养蚕,纺织丝绸,如今我们即墨的丝绸在临淄都很抢手呢。”
另一位老者接着说:“可不是嘛!大夫从不搜刮民脂民膏,每年税收都是按律收取,从不额外摊派。他还经常到乡下访贫问苦,哪家有困难,他都会想方设法帮忙。去年冬天,城西张老汉家失火,大夫亲自带着人去救火,还从自己俸禄里拿出钱来帮他重建房屋呢!”
邹忌又问:“那为何朝中有人说大夫治理得不好呢?”
老者们闻言,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哼,那都是些贪官污吏的嫉妒之言!大夫为人正直,不肯巴结朝中权贵,即墨盛产醪酒,他也从不拿一坛去送礼行贿。那些权贵们捞不到好处,自然就说他的坏话了。我们老百姓心里清楚,这样的好官,打着灯笼都难找!”
邹忌听着村民们的称赞,心中已然明了,又在即墨境内走访了十余天,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称颂即墨大夫,他便收拾行装,返回临淄复命。
与此同时,前往阿城的大夫淳于髡,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阿城地处齐、赵边境,是齐国的一块飞地,战略位置重要。
但淳于髡一踏入阿城地界,就感到了一股萧瑟之气。田野里杂草丛生,大片田地荒芜无人耕种,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农夫,无精打采地坐在田埂上叹气。路边的村落破败不堪,许多房屋的屋顶都塌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流离失所的乞丐,他们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看到路人经过,也只是无力地伸出手乞讨。
淳于髡来到阿城县城,只见城门处守卫森严,但守城的士兵却个个面黄肌瘦,盔甲也破旧不堪。进城后,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关门闭户,只有几家酒楼茶馆还在营业,里面却坐满了身着华服的官员子弟,他们高声喧哗,呼卢喝雉,与外面的破败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淳于髡找了一个乞丐,塞给他几枚铜钱,问道:“老乡,你们这儿的日子怎么这么苦啊?阿城大夫不管你们吗?”
乞丐接过铜钱,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管?他哪管我们的死活啊!阿城大夫上任以来,就知道搜刮百姓。去年赵国军队来犯,他不仅不组织抵抗,反而趁机加征赋税,说是要筹集军饷,结果那些钱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我们种的粮食被他抢走大半,家里的值钱东西也被他的手下搜刮一空。有敢反抗的,就被打得断胳膊断腿,扔到城外去喂狼。我们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说着,乞丐呜呜地哭了起来。
淳于髡心中怒火中烧,又在阿城暗访了数日,得知阿城大夫不仅搜刮百姓,还经常用重金贿赂朝中大臣,尤其是威王身边的几个近侍,让他们在威王面前为自己美言。就连去年赵国入侵时,他也是靠贿赂赵国将领,才让赵国军队撤兵的。淳于髡掌握了这些证据后,立刻快马加鞭返回临淄,向威王禀报。
太极殿内,威王听完邹忌和淳于髡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拍案几,怒斥道:“好个大胆的阿城大夫!竟敢如此欺上瞒下,贪赃枉法!还有那些收受贿赂的大臣,简直是寡人的蛀虫!”
殿内的文武百官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威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传寡人之命,速召即墨大夫和、阿城大夫入朝!”
谒者领命而去,没过几日,即墨大夫田单便身着朝服,稳步走入殿中。他面容清瘦,眼神坚定,见到威王后,恭敬地行礼拜见:“臣,叩见大王。”
威王盯着他,一言不发,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大臣们都暗暗捏了一把汗,心想:这下即墨大夫可要遭殃了。
又过了一会儿,阿城大夫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身着华丽的朝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但眼神中却难掩一丝慌乱。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臣参见大王,不知大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威王环视了一圈众大臣,缓缓开口道:“今日召你二人前来,是要当着众卿的面,评一评你二人的政绩。即墨大夫,你先说说,你到任即墨三年,都做了些什么?”
即墨大夫不卑不亢地回答:“回大王,臣到任即墨后,首要之事便是兴修水利,疏浚墨水河及周边沟渠,使即墨免受旱涝之灾;其次,鼓励百姓种桑养蚕,发展纺织业,增加百姓收入;同时,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污吏,减轻百姓赋税。臣不敢说政绩卓著,但求无愧于大王,无愧于即墨百姓。”
威王点了点头,又看向阿城大夫:“阿城大夫,你呢?你治理阿城多年,又有何政绩?”
阿城大夫心中一慌,结结巴巴地说:“臣……臣在阿城,致力于发展农业,安抚百姓,抵御外敌……臣……臣不敢居功。”
“住口!”威王猛地一拍案几,厉声喝道,“你还敢狡辩!淳于髡,你把在阿城看到的情况,给众卿说说!”
淳于髡站起身,将阿城的荒芜景象、百姓的苦难以及阿城大夫的贪腐行为一一陈述出来,听得众大臣目瞪口呆。阿城大夫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威王走到即墨大夫面前,亲自将他扶起,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你做得好!自从你治理即墨以来,寡人听到的全是对你的诋毁之言,说你‘治邑无方’。但寡人派人暗访后发现,即墨田地开垦,百姓富裕,吏治清明,一派太平景象。你之所以被人诋毁,只因你不肯谄媚寡人身边的近侍,不愿用即墨的醪酒去行贿。你才是寡人的贤臣,是尽心尽力为百姓、为国家做事的栋梁之材!”说完,威王高声宣布:“传寡人之命,赏赐即墨大夫万家之邑,以表彰其功绩!”
田单连忙跪倒在地,感激涕零:“臣谢大王隆恩!臣定当尽心竭力,为大王分忧,为齐国效力!”
威王又转过身,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阿城大夫,怒声道:“你这个贪赃枉法的奸贼!你治理阿城,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却还敢花重金贿赂朝中大臣,让他们在寡人面前为你美言。赵国入侵时,你不思抵抗,反而贿赂敌将,丢尽了齐国的颜面!你这样的贪官污吏,留你何用?”
阿城大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求饶:“大王饶命!臣知罪了!臣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王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威王冷哼一声:“改过自新?你害苦了阿城百姓,岂能饶你!来人啊,将那口大鼎搬上来!”
殿外的武士领命,很快便将一口巨大的青铜鼎搬了进来。鼎身刻着精美的饕餮纹,古朴而威严。
威王下令道:“往鼎中添满水,架起干柴,烧至沸腾!”
武士们立刻行动起来,不一会儿,鼎中的水便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冒出滚滚热气。殿内的大臣们吓得脸色惨白,有的甚至浑身发抖。
威王指着阿城大夫,厉声喝道:“将这个奸贼捆起来,投入鼎中!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往后哪个官员敢贪赃枉法、不作为,这就是他的下场!”
武士们上前,将阿城大夫捆得结结实实,不顾他的哀嚎求饶,猛地将他投入了沸腾的鼎中。只听“扑通”一声,伴随着阿城大夫撕心裂肺的惨叫,鼎中激起一阵水花。没过多久,惨叫声便消失了,殿内只剩下鼎中水沸腾的声音和大臣们粗重的呼吸声。
威王环视着众大臣,目光在那些曾经赞誉过阿城大夫、诋毁过即墨大夫的大臣身上停留了片刻,冷冷地说:“你们这些人,身为寡人的耳目,却收受贿赂,颠倒是非,欺骗寡人。寡人留你们何用?”
那些大臣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王饶命!臣等知罪了!求大王赦免臣等!”
威王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念在你们往日还有些微功,今日暂且饶你们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罚俸三年,降职一级。若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大臣们连忙磕头谢恩:“谢大王饶命!臣等以后再也不敢了!”
威王看着殿内噤若寒蝉的大臣们,沉声道:“寡人今日杀鸡儆猴,就是要让你们明白,寡人的朝堂,容不得半点奸邪!今后,谁要是真心为百姓办事,为国家出力,寡人定当重赏;谁要是贪赃枉法,不作为、乱作为,寡人绝不姑息!”
众大臣齐声应道:“臣等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为国为民!”
“好,这样不仅仅是你们这些人我要重用,寡人还要重用哪些不治而议论的稷下学子们呢。”
自此之后,齐国官场风气为之一振,官员们无不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即墨大夫更是深受鼓舞,治理即墨愈发用心,使即墨成为齐国最富庶、最安定的城邑之一。


31、卧龙河畔黔娄子  太祝之女施良娣
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
杜山余脉蜿蜒至卧龙河畔,便化作一片阡陌纵横的平畴。河水清浅,映着两岸垂杨,风过处,柳丝拂水,惊起几尾游鱼,漾开圈圈涟漪。田埂上偶有野菊绽着细碎的黄,与田间青禾相映,倒比王城御苑的名花更显生机。
田园中,一对夫妻在耕种。
丈夫叫黔娄,求学于稷下学府,妻子叫施良娣,贵族出身,知书达理,其父是为帝王家掌管祭祀鬼神的“太祝”,自从变成平民庐中的黔娄夫人,脱下绮罗换布衣,洗尽铅华插荆钗,晨兴理荒废,带月荷锄归,且挟其家学,于枕畔私语桑荫闲话中,不断把阴阳相感、天人合一的道理灌输给丈夫,认为天地间先有阴阳,有阴阳则有感应,有感应则有变化,有变化再有感应,如此循环往复变化无穷。
他们穿的是自己纺织并缝纫的衣服,吃的是自己种植的五谷及菜蔬。夫唱妇随,情好无间,看花开花落,听鸟语声喧,风过林梢,月上蕉窗,过着与世无争的幸福生活。
“良娣,歇会儿吧。”田垄间,黔娄直起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他身着粗布短褐,裤脚挽至膝下,露出被泥水浸得发红的小腿,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稷下学子特有的清亮。
不远处,施良娣正蹲在菜畦边拔除杂草。她绾着简单的荆钗,素色布衣上沾了些泥土,可那举手投足间的温婉气度,仍难掩贵族出身的痕迹。听见丈夫呼唤,她直起身,将鬓边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笑道:“再锄完这畦就歇。你看这莴苣长得多好,傍晚拌些蒜泥,就是爽口的菜。”
黔娄望着妻子,眼中满是暖意。谁曾想,这位如今能娴熟侍弄庄稼的农妇,竟是当年周天子亲封的“太祝”施伯之女。想当年在稷下学府,他是专攻“天地阴阳之学”的寒门学子,她是随父祭祀、熟稔《周礼》的贵女。一次学府祭祀礼上,他因质疑“鬼神之说重于人事”的论调,被众儒生围攻,唯有施良娣站出来为他辩解:“阴阳之理,本在天人感应,若舍人事而谈鬼神,岂非本末倒置?”
那一番话,让两个年轻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后来施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鲁国公子,施良娣却连夜收拾行囊,带着一箱竹简和几件布衣,直奔卧龙河畔寻他。“我父掌祭祀,却不知‘民为神之主’的道理。你虽清贫,却懂天地人心,这便够了。”她当时说这话时,眼中闪着的光,比太庙的祭祀礼器还要明亮。
如今,他们已在这河畔住了五年。清晨,黔娄伴着鸡鸣下田,施良娣便在家纺织;傍晚,两人肩并肩踏着夕阳归来,施良娣会在桑荫下铺开竹简,听黔娄讲他对“阴阳感应”的新悟,或是她将太祝家学中“观象授时”的诀窍,融入农耕的时序里。
“你看这河水,春涨秋落,便是阴阳消长之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顺天应人,方能五谷丰登。”她常这样说,手指着远处的河岸,那里的芦苇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他们的日子清苦却充实。衣服是施良娣亲手纺织缝纫的,布虽粗糙,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食物是自己种的五谷菜蔬,偶尔下河摸几条鱼,便是难得的荤腥。闲暇时,两人会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对弈,棋子是河边捡的石子,棋盘是黔娄用刀刻在木板上的。或是施良娣抚琴,弹的不是宫中的《承云曲》,而是自己编的《卧龙吟》,琴声伴着河水潺潺,倒有几分天地同和的意境。
这样的日子,在黔娄看来,比稷下学府的争辩、王城的荣华更让人心安。直到那一日,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他们的茅屋前,打破了田园的宁静。
“敢问此处可是黔娄先生居所?”使者身着鲁国官服,态度倨傲,目光扫过简陋的茅屋和院中晾晒的布衣,眼中带着几分不屑。
黔娄正在编竹筐,闻言放下手中的竹条,起身拱手:“正是在下。不知使者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我乃鲁国太宰府使者,”使者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帛,展开道,“我君闻先生饱学,特召先生出任鲁国相国,赐粟三千钟,帛百匹。请先生即刻收拾行装,随我赴鲁。”
黔娄闻言,淡然一笑:“使者谬赞。黔娄不过一介农夫,不懂治国理政。鲁国人才济济,相国之位,当由贤能者居之。还请使者回禀鲁君,恕在下不能从命。”
“先生这是何意?”使者脸色一沉,“相国之位,多少人求之不得,先生竟要推辞?莫不是嫌俸禄太薄?”
“非也。”黔娄指着田间的禾苗,“我在此耕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虽仅够糊口,却心安理得。若入朝堂,每日面对权力纷争,违心行事,纵有万钟粟,又怎能安心?”
使者见黔娄态度坚决,只得悻悻离去。马车扬起的尘土,落在院中的菜畦里,施良娣从屋里出来,递过一杯凉茶:“鲁国虽近,却非我们的归宿。”黔娄接过茶杯,与妻子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他们没想到,鲁国使者的到来,竟惊动了临淄城里的齐威王。
威王正在宫中与相国邹忌议事,听闻鲁国征召黔娄被拒,顿时来了兴致:“哦?竟有如此怪人?放着相国不当,要去耕田?”
邹忌捋着胡须道:“黔娄确是稷下学府出身,专攻阴阳之学,与他兄长黔夫一文一武,都是难得的人才。只是此人性格孤僻,当年学府邀他任博士,他都推辞了。”
“越是这样,寡人越要见见他。”威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邹相国,你亲自去一趟卧龙河畔,替寡人请他来临淄。就说寡人愿以卿位相待,与他共论治国之道。”
邹忌虽觉此事难成,却也只得领命。三日后,邹忌的马车停在了黔娄的茅屋前。彼时施良娣正在院中翻晒草药,见来人衣着华贵,连忙放下手中的竹匾,拱手行礼:“不知先生从何而来?”
“我乃齐国相国邹忌,奉齐王之命,特来拜访黔娄先生。”邹忌语气谦和,目光打量着四周:茅屋是土坯砌成的,屋顶盖着茅草,院角堆着柴火,唯一的陈设是院中的老槐树和一张石桌,桌上还放着半卷竹简。
施良娣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先生来得不巧,黔娄前些日子去了历山讲学,归期未定。”她知道丈夫的心意,不愿被官场琐事打扰,便想以此搪塞。
邹忌看着院中晾晒的草药和菜畦里的蔬菜,叹了口气:“夫人,先生虽有高志,可这般清苦的日子,难道不觉得委屈吗?齐王诚心相邀,若先生入仕,不仅能光耀门楣,还能施展抱负,岂不比在此耕田强?”
施良娣微微一笑:“相国大人,何为委屈?何为抱负?黔娄常说,‘道在瓦甓,道在稊稗’。在您看来,耕田是清苦,可在我们眼中,能顺天应时,亲力亲为,看着禾苗生长,看着邻里丰收,便是最大的乐趣。至于抱负,若能以所学教民耕种,使乡邻衣食无忧,便是我们的抱负了。”
邹忌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待先生归来,还请夫人告知他,齐王盼他早日赴临淄一叙。”
“一定。”施良娣躬身相送。看着邹忌的马车远去,她才松了口气,转身进屋继续整理丈夫的竹简。
转眼半个月过去,黔娄从历山讲学归来。他带回了几个年轻学子,都是历山脚下的贫苦子弟,想跟着他学习识字断文。施良娣便在院中搭了个草棚,让黔娄每日在棚中讲学,自己则多做些饭菜,招待这些学子。
这日午后,黔娄正在给学子们讲解“阴阳相感”的道理,忽然看见邹忌的马车又停在了院外。他心中一动,对学子们说:“今日就讲到这里,你们先回去温习,明日再来。”
学子们走后,邹忌走上前来,苦笑道:“黔娄先生,您可算回来了。齐王惦记着您,让我再来一趟。”
黔娄请邹忌在石桌旁坐下,施良娣端来两杯凉茶。
黔娄道:“相国大人,前几日之事,内人已告知我了。多谢齐王厚爱,只是黔娄志在田园,实在无意仕途。”
“先生怎能如此固执?”邹忌急道,“齐王乃明主,求贤若渴。先生若能入朝,定能辅佐齐王成就霸业,名留青史。难道先生甘愿一辈子做个农夫吗?”
“名留青史又如何?”黔娄轻轻摇了摇头,“当年尧有许由,舜有伯夷,他们都不愿入仕,却照样被后人称颂。我虽不及他们,却也想守着这一方田园,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再说,为国效力,并非只有入仕一条路。我在此讲学,教民知识;耕种田地,为国家提供粮食。这难道不是为国效力吗?”
邹忌还想再劝,却见黔娄目光坚定,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叹道:“罢了,我这就回去禀报齐王。只是齐王心意已决,恐怕还会再来找先生。”
邹忌回到临淄,将黔娄的话如实禀报给威王。威王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更感兴趣:“哦?竟有如此淡泊名利之人?寡人倒要亲自去会会他。”
第二日,威王备下重金,带着几名侍从,亲自驾车前往卧龙河畔。为了表示尊重,他在离茅屋还有一里地时便下了车,徒步前行。越往前走,越觉得这里的景致与王城不同:田埂上的农夫哼着歌谣,河边的孩童追逐嬉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庄稼的清香,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来到茅屋前,威王看到几个衣衫朴素的学子正在院外背书,而黔娄和施良娣则在菜畦里劳作。他走上前,拱手道:“黔娄先生,寡人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黔娄没想到威王会亲自前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锄头,躬身行礼:“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
威王扶起黔娄,目光扫过他简陋的茅屋和身上的布衣,又看了看院中晾晒的竹简和草药,心中颇有感触:“先生生活如此清苦,却仍能安心治学,实在难得。寡人今日前来,是真心想请先生入朝,任卿大夫之职,与邹相国一同辅佐寡人。”
黔娄道:“大王厚爱,黔娄感激不尽。只是我已习惯了乡野生活,若入朝堂,恐难适应。再说,我哥哥黔夫已在军中效力,为齐国征战沙场,我便留在乡下,为百姓做点实事,也算是我们兄弟二人对国家的贡献了。”
“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威王笑道,“寡人知道先生学识渊博,著述颇丰。寡人不求先生每日上朝理政,只需先生在临淄住下,若有疑难之事,寡人前来请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黔娄见威王如此诚恳,不好再直接拒绝,只得道:“大王若不嫌弃,可随时来此探讨学问。只是我实在不愿离开这卧龙河畔。”
威王见状,也不再勉强:“也好。那寡人今日便在此讨教一番。听说先生著有阐扬法理之作,不知能否让寡人一观?”
“当然可以。”黔娄引着威王走进茅屋。茅屋不大,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偏房。正屋里,靠墙放着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竹简,桌案上也摊着几卷未完成的著述。黔娄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竹简,递给威王:“这便是我近日所著的《阴阳微旨》,主要阐述天地阴阳变化之理。”
威王接过竹简,缓缓展开。只见竹简上的字迹工整有力,内容却深奥难懂:“天地未分,混沌为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阴阳相感,化生万物……”威王看了半天,皱着眉头说:“先生,这些道理太过深奥,寡人越看越糊涂。这阴阳之学,到底有何用处?”
黔娄指着窗外的禾苗说:“大王请看,这禾苗春生夏长,秋实冬藏,便是阴阳消长的结果。阳盛则万物生长,阴盛则万物蛰伏。从人事来说,君为阳,民为阴;君明则民安,君昏则民乱。这便是阴阳感应的道理。若能洞悉此理,便可预知事物的发展变化,无论是治国还是修身,都能有所裨益。”
威王听了,却摇了摇头:“先生所言,太过玄虚。寡人认为,治国当以法治为本,以民生为先,这些阴阳之学,恐怕只是空谈罢了。依寡人看,道亦无道,不过是反反复复咀嚼别人的饭渣儿罢了。”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黔娄的心上。他毕生钻研阴阳之学,认为这是洞悉天地人心的根本,却被威王说成是“咀嚼饭渣儿”。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咽了口唾沫,默默地收回了竹简。
威王见黔娄不语,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便起身道:“先生不必介怀,寡人只是随口一说。今日打扰许久,寡人也该回宫了。日后若有闲暇,寡人还会再来拜访。”
黔娄躬身相送,直到威王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缓缓回到茅屋。
黄昏时分,施良娣开始做饭。灶膛里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庞,她见黔娄坐在桌旁,神色落寞,便走过去问道:“大王今日前来,可是说了什么让你不快的话?”
黔娄抬起头,眼中满是失落:“他说我的著述是‘咀嚼别人的饭渣儿’,说阴阳之学是空谈。”
施良娣心中一痛,握住丈夫的手:“大王身处朝堂,看重的是实际的治国之术,他不懂先生的学问,也是正常。可先生的学问,并非空谈,它能解释天地万物的变化,能指导百姓的生活,这便是它的价值。”
“可连齐王都不认可,我的著述还有什么意义?”黔娄叹了口气,忽然站起身,将桌案上的竹简抱了起来,走向灶膛。
“你要干什么?”施良娣大惊失色。
黔娄没有说话,只是一片一片地将竹简填进灶膛。竹简遇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星溅起,映在他消瘦的脸上。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是他对天地阴阳的感悟,如今却要付之一炬。
“不要烧!”施良娣急忙舀起一瓢水,浇灭了灶火,抢出一些残缺不全的竹片,“这是你多少年的心血啊,怎能说烧就烧?就算大王不认可,还有我们那些学子,他们都懂你的学问!”
黔娄看着被烧得焦黑的竹简,眼中落下泪来:“良娣,我只是觉得,我的学问若不能为世所用,留着又有何用?”
施良娣将抢出的竹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学问的价值,不在于是否被君王认可,而在于它是否能给人带来启发。就算这些竹简烧了,可你脑中的学问还在,你可以讲给学子们听,讲给乡邻们听,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你的道理。”
黔娄看着妻子坚定的眼神,心中渐渐安定下来。他点了点头,握住妻子的手:“你说得对,是我太固执了。”
从那以后,黔娄不再执着于著述,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讲学上。他的学子越来越多,不仅有历山脚下的子弟,还有周边郡县的年轻人。他们带着干粮,不远千里来向黔娄求学,学识字,学算术,学农耕之法,学阴阳之理。施良娣便和黔娄一起,教女学子纺织、刺绣,教大家如何根据节气耕种、如何辨别草药。卧龙河畔的茅屋,渐渐成了一方小小的学堂,充满了欢声笑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黔娄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常年的劳作和清苦的生活,让他患上了咳疾,每到秋冬季节,便咳得喘不过气来。施良娣四处求医问药,采来各种草药为他熬汤,却始终不见好转。
这年冬,一场大雪覆盖了卧龙河畔,茅屋的屋顶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黔娄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施良娣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泪水。
“良娣,我……我要走了。”黔娄的声音断断续续,“我这一生,能娶到你,能在这卧龙河畔安度余生,我……我知足了。”
“你不会走的,你还要看着我们的学子成才,看着这田园丰收。”施良娣哽咽着说。
黔娄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无息,仿佛在为这位安贫乐道的学者送行。
黔娄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临淄。威王听闻后,心中十分愧疚,他没想到自己当年的一句话,竟让黔娄如此失意,他命大臣前去吊唁。
茅屋中,黔娄的遗体停放在窗下,用一块粗布遮盖着。施良娣穿着素服,跪在一旁,神色悲痛却不失端庄。前来吊唁的学子和乡邻,挤满了小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哀伤。
曾参的孙子曾西,是黔娄的生前好友,此时正站在遗体旁,看着那块短小的粗布,不禁为之心酸:“夫人,这块布太短了,不能覆盖先生的全身。不如把布斜过来盖,这样就能盖住了。”
施良娣急忙劝阻:“不可。先生生前为人正直,行事端正,从未有过半点歪斜之举。若死后用斜布盖身,岂不是违背了他的意愿?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先生一生坚守本心,死后也应保持这份正直。”
曾西闻言,赞叹道:“夫人说得极是。先生生而正直,死亦当如此。”他忍住悲痛,问道:“先生一生清贫,却品德高尚。不知夫人打算为先生取何谥号?”
施良娣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以‘康’为谥。”
“什么?”曾西大惊,“先生生前食不充饥,衣不遮体,死则手足不能覆盖,棺旁也无祭祖酒肉,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厚,为何要谥为‘康’?”
施良娣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朗声道:“先生生前,鲁君聘他为相,他辞而不受;齐王聘他为卿,他亦辞而不受。不为富贵所动,不为权力所惑,这难道不是‘有余贵’吗?鲁君赐他粟米,齐王赠他重金,他都婉言谢绝,靠自己的双手劳作糊口,这难道不是‘有余富’吗?他一生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以讲学教民为乐,以田园耕作为趣,心中安宁,精神富足,这难道不配称‘康’吗?”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曾西更是连连点头:“夫人所言极是!先生虽贫,却精神富足;虽贱,却品德高尚。‘康’字,实至名归!”
后来,威王下令在卧龙河畔为黔娄修建了一座祠堂,供奉他的牌位,并将他的事迹载入齐国史册。


32、桑丘之战变旗帜  匡章奇谋破秦军
深秋,黄河中下游的田野早已褪去金黄,枯槁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缩。
秦国的黑色旌旗如鸦群般掠过魏韩边境,战车碾过结冰的田埂,发出沉闷的咯吱声。这支五万余人的秦军,借着与魏韩的盟约借道南下,名义上是讨伐不听话的宋国,实则剑锋直指东方霸主齐国,咸阳的君主早已觊觎齐国富庶的南阳腹地,妄图一举打破东方六国的制衡格局。
秦军主将嬴华勒住缰绳,望着前方蜿蜒的亢父古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这条道路两侧峭壁如削,最窄处仅容一车通行,正是兵家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他身后的参军凑近低声道:"将军,斥候来报,齐军已在桑丘一带布防,主将是从魏国来投的匡章。"
嬴华轻蔑地嗤笑一声:"一个背主求荣之辈,也配与我大秦锐士抗衡?传令下去,明日卯时拔营,直扑桑丘!"
此时的临淄齐王宫,烛火彻夜未熄。
齐威王田因齐背负双手站在地图前,青铜灯盏里的油脂烧得噼啪作响,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
"大王,秦军已过亢父,匡章将军遣使求援,请求增派三万步兵驻守右壤。"相国邹忌躬身禀报道。
威王转过身,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的桑丘:"求援?匡章这是在试探寡人。他要的不是兵力,是信任。"说着他看向一旁沉默的田忌:"将军以为如何?"
田忌上前一步,沉声道:"大王所言极是。匡章虽为魏人,但在魏国时便以治军严明著称。如今秦军孤军深入,后路全靠魏韩维系,实则外强中干。匡章此刻按兵不动,必是在寻破敌之机。臣请大王发玺书,授予匡章临机专断之权。"
威王点点头,从案上拿起一枚虎符:"就依将军所言。告诉匡章,寡人不问过程,只问结果。若能破秦,南阳之地的赋税,尽归其麾下将士。"
桑丘的齐军大营里,匡章正披着蓑衣站在哨塔上。细雨如丝,打湿了他的发髻,远处秦军大营的灯火如鬼火般闪烁。
"将军,秦军今日又在营前耀武扬威,还宣称要踏平柳下季墓冢。"副将陈武低声道。
匡章眉头微蹙:"柳下季?那是鲁国先贤,秦军为何拿他说事?"
原来嬴华进驻桑丘后,得知附近十里便是柳下惠的墓茔,便想借此收买齐地人心。次日清晨,他亲自率领亲兵来到墓前,命人摆上牛羊祭品,当众宣布:"有谁敢在距离柳下季坟墓五十步内打柴的,便判死罪,绝不宽恕!"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个年轻的什长忍不住问道:"将军,这柳下季是何许人也,值得您如此敬重?"
嬴华整理了一下盔甲,缓缓道:"此人原名展获,字子禽,谥号惠,后人尊称柳下惠。曾做过鲁国士师,掌管刑狱之事。他为官清正,三次被罢官却始终坚守本心,就连孔子都称赞他'言中伦,行中虑'。最难得的是他的品德,'坐怀不乱'的典故,便源自此人。"
这话勾起了士兵们的好奇,纷纷围拢过来。嬴华清了清嗓子,讲起了那个流传已久的故事:"三十年前的一个深秋,柳下惠途经柳林,突然遭遇狂风暴雨。他看到前方有座破庙,便急忙跑过去避雨。刚进庙门,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蜷缩在角落,衣衫全被雨水打湿,冻得瑟瑟发抖。那女子见了柳下惠,先是一惊,随即认出他是鲁国的贤士,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柳下惠连忙扶住她,问道:'姑娘为何在此?'女子泣声道:'小女家住附近村庄,今日去镇上给母亲抓药,没想到遇上暴雨,山路被冲毁,只能在此避雨。'说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嘴唇冻得发紫。""半夜时分,女子实在支撑不住,跪到柳下惠面前哀求道:'先生,求您让我坐到您怀中取暖吧,再这样下去,我恐怕撑不到天亮了。家中老母还等着我回去呢!'柳下惠连忙避开,正色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不妥,你若再入我怀,岂不是败坏纲常?'女子哭道:'先生是圣贤之人,只要您心存正念,又有何妨?若我死了,母亲也活不成了,您这是见死不救啊!'""柳下惠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过来吧。'女子感激涕零,小心翼翼地坐到他怀中。柳下惠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任凭女子在怀中取暖,自己却纹丝不动。那一夜,暴雨如注,破庙里只有风雨声和女子微弱的呼吸声。天明雨停时,女子醒来,见柳下惠神色如常,脸上没有丝毫杂念,不禁跪拜道:'先生果然是正人君子,小女永世不忘您的恩情!'"
嬴华讲完故事,环视众将士:"这样的贤士,值得我们敬重。谁若敢冒犯他的墓冢,便是与我大秦为敌!"
将士们齐声应和,士气似乎高涨了不少。可嬴华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秦军远离故土,粮草只够支撑一个月,若不能速战速决,后果不堪设想。
他随即又下令:"有谁能得到齐王首级的,封万户侯,赏赐二万两黄金!"
消息传到齐军大营,陈武气愤地说:"秦军这是又打感情牌又用重金诱惑,实在卑劣!将军,我们不如主动出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匡章却摇了摇头:"秦军虽孤军深入,但战斗力极强,正面交锋我们讨不到好处。你没发现吗?嬴华虽然叫嚣得厉害,却始终不派主力进攻,这说明他心里也在打鼓,怕魏韩在背后捅刀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你挑选三千精锐,换上秦军的盔甲旗帜,混入他们的运粮队伍中。记住,要装作畏首畏尾的样子,让嬴华以为是我们的士兵害怕秦军,想要投降。"
陈武有些犹豫:"可这样一来,宫里的大臣们恐怕会说三道四,说将军您通敌叛国啊。"
匡章苦笑一声:"为了破敌,只能赌一把了。我相信大王的眼光。"
果然不出匡章所料,没过多久,临淄就传来了流言。有大臣在威王面前奏本:"大王,匡章在前方按兵不动,还让士兵换上秦军旗帜,恐怕是要投降秦国啊!"威王正在批阅奏章,头也不抬地问:"你可有证据?"
那大臣支支吾吾道:"这...这是前线逃回来的士兵说的。"
威王猛地拍案而起:"一派胡言!匡章若要降秦,何必等到现在?他在魏国时,魏惠王以高官厚禄拉拢他,他都不为所动,难道会背叛寡人?"
另一大臣上前道:"可是大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匡章手握重兵,万一他有异心..."
威王打断他的话:"你们这些人,整天就知道猜忌功臣!当年田忌是怎么去的楚国?如今寡人若听信你们的谗言,寒了将士的心,谁还会为齐国卖命?"说着他命人拿来笔墨,写下一道诏书:"匡章将军全权负责桑丘战事,凡敢造谣者,斩!"
诏书送到桑丘时,匡章正在视察阵地。当他看到"凡敢造谣者,斩"六个字时,不禁热泪盈眶。他对着临淄的方向跪拜道:"大王知我,臣必不负大王!"此时陈武带来了好消息:"将军,三千精锐已经混入秦军运粮队,嬴华果然没有怀疑,还把他们安排到了中军大营附近。"
匡章眼中精光一闪:"好!传令下去,今夜三更,以火把为号,内外夹击秦军!"
夜幕降临,桑丘的风更冷了。秦军大营里,嬴华正在召开军事会议,他看着地图道:"明日我们兵分三路,佯攻齐军左翼,实则主力进攻右翼的薄弱环节。"就在这时,营外突然传来喊杀声,只见无数火把如流星般亮起,齐军的冲锋号响彻夜空。
"不好!有埋伏!"嬴华大惊失色,连忙下令迎战。
可此时混入秦军的齐军精锐已经动手,他们杀死守卫,点燃了粮草营,火光冲天。秦军顿时乱作一团,士兵们分不清敌我,互相砍杀。匡章率领主力部队趁势猛攻,齐军将士个个奋勇争先,喊杀声震耳欲聋。
嬴华挥舞长剑,想要稳住阵脚,可他的亲兵越来越少。突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他的左臂。他惨叫一声,跌下战车。
陈武率领骑兵冲了过来,大喝:"嬴华速速投降!"
嬴华看着周围溃败的秦军,长叹一声:"我自诩聪明,没想到还是中了匡章的计。"说着便拔剑自刎。
天明时分,桑丘之战终于结束。齐军大获全胜,缴获秦军战车千余辆,粮草无数。匡章站在秦军大营的废墟上,望着远方的临淄,心中百感交集。这时,威王的使者赶到,带来了嘉奖令:"匡章将军大破秦军,威震诸侯,特封其为桑丘侯,赐食邑万户。"
消息传开,齐军将士欢呼雀跃。陈武笑着说:"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啊!若不是大王信任您,这仗恐怕打不赢。"
匡章点点头:"是啊,君臣相得,方能成就大业。柳下惠坚守本心,赢得后人敬重;我们身为将士,坚守忠义,才能不负家国。"
桑丘之战后,秦国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轻易东进,齐国的威望日益提高。而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也因为这场战争更加广为人知。人们在传颂先贤风骨的同时,也记住了匡章的奇谋和齐威王的知人善任,正是这份信任与坚守,共同谱写了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篇章。


33、田婴诡计献玉珥  太子终归田辟疆
深秋,济水之畔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一队身着玄甲的齐国骑士便踏着残阳疾驰而来。他们高举的“齐”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马鞍旁悬挂的秦军首级昭示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齐将匡章率军在桑丘大败秦军,打破了商鞅变法后秦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捷报传入临淄城时,整座都城陷入沸腾。百姓们涌上街头,掷果焚香,连王宫的宫墙之上都飘起了欢庆的彩绸。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一道阴沉的消息便如寒流般席卷了后宫,威王的王后因沉疴不治,于昨夜寅时薨逝。
王后之死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齐国宫廷掀起了层层涟漪。威王年近六旬,早已不复壮年时的锐意进取,近年来朝政多有倦怠。后宫之中,十位宠妃各擅胜场:卫姬温柔妩媚,深得威王晚年宠爱;郑姬精通音律,能以一曲琴音解威王烦忧;楚姬出身楚国贵族,背后有强大的外戚势力支撑……一时间,“谁将成为新王后”成了王宫内外最隐秘却也最热门的话题。
对于这些宠妃而言,王后之位不仅意味着尊贵,更关乎未来。子嗣若是继承王位,便是大王之母;即便子嗣不能继承王位,也能在后宫中安享尊荣。而对于威王的诸位公子来说,新王后的人选更是与自己的前途休戚相关。一旦押错赌注,得罪未来的后宫之主,轻则失宠,重则恐有性命之忧。
在诸多公子中,最小的儿子田婴心思最为活络。他年方二十有三,虽非长子,却自幼聪慧过人,深得威王喜爱。此刻,他正站在自己府邸的书房内,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公子,这玉料是从西域进贡的极品,若制成玉珥,必定光彩夺目。”一旁的玉匠小心翼翼地说道。
田婴抬眼望去,只见那玉料通体莹白,毫无瑕疵,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点了点头:“不错。你听好,我要你打造十双玉珥,样式需一模一样,但其中一双要用这块羊脂白玉,再镶嵌七颗南海明珠,务必做到精雕细琢,让它在十双玉珥中脱颖而出。”
玉匠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下:“小人遵命,定在三十日内完成。”
待玉匠退下后,田婴的门客齐貌辩从屏风后走出。他身材矮小,相貌平平,却有着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公子是想借玉珥试探父王的心意?”齐貌辩直言道。
田婴微微一笑,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王宫的方向:“父王年事已高,新王后的人选定了,太子之位也便近了。十位宠妃各有势力,明着打探只会引火烧身。不如借献玉之名,看看父王最看重谁,能戴上那镶珠玉珥的,必定是父王心中属意的王后人选。到那时,我再顺势劝进,既能讨父王欢心,也能为自己铺好后路。”
齐貌辩抚掌赞叹:“公子此计甚妙!只是……太子之位素来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大公子田辟疆才是最顺理成章的人选啊。”
田婴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规矩是人定的。父王若属意于我,即便我是幼子,又有何不可?何况,那田辟疆看似温和,实则城府极深,若他真当了大王,我们未必有好果子吃。”
齐貌辩闻言,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退到一旁。
三十日后,玉珥如期制成。田婴亲自将十双玉珥装入锦盒,捧着前往威王的寝宫。此时威王正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身旁的卫姬正为他轻捶着腿部。
“孩儿参见父王。”田婴躬身行礼,声音恭敬。
威王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田婴手中的锦盒,好奇地问道:“婴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田婴将锦盒捧到威王面前,笑道:“父王,王后娘娘新丧,后宫诸位长辈心中定然悲痛。孩儿特意让人打造了十双玉珥,献上以表孝敬,也愿她们能稍稍宽心。”
威王示意内侍打开锦盒,顿时,十双玉珥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寝宫。那玉珥皆是用上好的白玉制成,雕工精美,而其中一双镶嵌着南海明珠的玉珥更是光彩熠熠,宛如星辰落入凡间。
威王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哦呵呵,婴儿长大了,知道孝敬长辈了,很好很好。父王收下了,等明日便分给她们。”
“这是孩儿应当做的。”田婴顿了顿,又说道,“父王,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威王心情正好,摆了摆手说道。
“如今桑丘之战大胜,国家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孩儿认为,父王应当亲自审查终岁之计,了解全国的财政收支状况,这样才能及时发现纰漏,让齐国更加富强。”田婴语气诚恳,眼中满是“忧国忧民”之情。
威王闻言,点了点头:“孩儿说的极是。一年来的财政情况,我确实该好好审查一番。你去准备吧,明日便让五官前来汇报。”
田婴心中暗喜,躬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他知道,这审查终岁之计,正是他夺取财政大权的第一步。
次日清晨,齐王宫的大殿内便堆满了竹简。司徒、司空、司马、司士、司寇五位官员抱着各自部门的账目和凭证,神色凝重地站在殿中。威王端坐于王座之上,田婴则侍立在侧。
“开始吧。”威王沉声说道。
首先上前的是司徒,他负责全国的土地和人口管理。只见他拿起一卷竹简,朗声念道:“启禀大王,今年全国新增耕地三千亩,人口增加两万三千人,赋税收入共计黄金五千两……”
威王听得十分认真,不时打断询问细节。田婴则站在一旁,目光如炬,仔细观察着每一位官员的神色。他发现,当司徒念到赋税收入时,眼神有些闪烁,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了竹简。
接下来是司空,负责工程建设。他念到各地水利工程的开支时,声音有些含糊,竹简也微微颤抖。田婴心中冷笑,他早已派人暗中调查过,这些官员在经费使用上或多或少都有作弊行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清晨到正午,又从正午到黄昏。大殿内的烛火燃了又灭,灭了又燃。威王渐渐露出了疲惫之色,眼皮开始不停打架。毕竟他年事已高,哪里经得起这样长时间的操劳。
到了第五日,威王终于撑不住了。当司寇还在念着刑狱开支时,威王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出的这个主意是不错,可我还要处理其他的国家大事,你想累死我吗?”
田婴连忙躬身道:“孩儿怎敢!这一切都是出于公心,为了齐国的江山社稷。”
威王叹了口气:“父王知道你是为了国家好,可我一大把年纪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样吧,财政这一块儿就由你来全权处理吧,务必尽心尽责,不可辜负我的信任。”
听到这句话,田婴的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神色:“孩儿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辜负父王的嘱托!”
退出大殿后,田婴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快步回到府邸。
齐貌辩早已在府中等候,见田婴回来,连忙上前问道:“公子,事情成了?”
田婴哈哈大笑:“成了!父王已经将财政大权交给我了。只要掌握了钱财,何愁大事不成?”
齐貌辩却没有田婴那么乐观,他皱着眉头说道:“公子,财政大权固然重要,但太子之位未定,终究是心腹大患。那田辟疆看似温和,实则‘过颐豕视’,绝非等闲之辈。‘过颐’者,面颊丰满,从脑后可见;‘豕视’者,眼如猪目,看似朦胧却暗藏精光。这种人表面糊涂,内心却自有主张,一旦他登上王位,恐怕会对公子不利啊。”
田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父王对他十分看重,又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想要动摇他的太子之位,并非易事。”
“公子,事在人为。”齐貌辩压低声音,“卫姬娘娘深得大王宠爱,她的儿子正是公子您。我们可以暗中联络卫姬,让她在大王面前多吹吹枕边风,诋毁田辟疆,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田婴眼前一亮,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你立刻去联络卫姬,务必小心行事,不可泄露风声。”
与此同时,王宫的寝宫内,威王正与卫姬商议立后的事情。那十双玉珥已经分下去了,而戴着镶珠玉珥的,正是卫姬。这让卫姬心中充满了希望,她认为威王定然是属意于自己的。
“大王,王后之位空悬已久,后宫不可无主啊。”卫姬依偎在威王怀中,柔声说道。
威王抚摸着卫姬的秀发,叹了口气:“此事我也在考虑。只是立后之事关乎国本,不可草率。”
卫姬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委屈:“大王,难道您还不信任臣妾吗?臣妾定会好好打理后宫,为大王分忧。”
威王笑了笑:“寡人自然信任你。只是……立后之后,太子之位也该定了。”
卫姬心中一动,连忙说道:“大王,说到太子,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那田辟疆虽为长子,却并非贤能之人。”卫姬理了理发髻,不紧不慢地说道,“臣妾听说,他平日里好大喜功,结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根本没有治国之才。大王您百年之后,若让他继承王位,齐国的江山社稷恐怕会陷入危机啊。”
威王眉头微皱:“哦?你从何处听说的?辟彊自小养尊处优,是有些公子哥的习气,但要说他没有治国之才,未免太过武断了。”
“大王,臣妾怎敢妄言?”卫姬急道,“前几日,臣妾亲眼看到他与一些大臣在宫外的酒肆中饮酒作乐,大声喧哗,丝毫没有公子的仪态。而且他对臣妾也十分不敬,见了臣妾连招呼都不打,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太子呢?”
威王沉默了。他知道卫姬是为了田婴着想,但“立长不立幼”的规矩在他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而且田辟疆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在处理一些政务时,也展现出了一定的能力。他叹了口气:“卫姬,寡人知道你的心思。只是立太子之事关乎国家稳定,‘立长不立幼’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寡人不能轻易打破啊。若不是如此,寡人早就立咱们的孩儿为太子了。”
卫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她并不甘心:“大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齐国的江山落入一个无能之辈手中吗?您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吗?”
威王摇了摇头:“别的办法寡人也无能为力了。目前只能听之任之。”
两人的这番对话,被侍立在门外的一个小侍人听了个正着。这小侍人本是田辟疆安插在卫姬身边的眼线,此刻听到这番话,心中大惊,连忙悄悄退了出去,直奔田辟疆的府邸。
卫姬说完话后,总觉得有些不安,她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小侍人离去的背影。她心中一紧,厉声喊道:“站住!”
小侍人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躬身行礼:“夫人,您有何吩咐?”
卫姬盯着他,眼神冰冷:“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小侍人心中慌乱,却依旧强装镇定:“夫人,小人什么也没听到。小人只是路过这里,准备去给大王取点心。”
卫姬冷笑一声:“王宫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别说。你若敢泄露半点消息,别怪我不客气!”
“小人明白,小人绝不敢泄露半个字。”小侍人连忙磕头说道。
卫姬挥了挥手:“滚吧!”
小侍人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跑了出去。但他并没有去给威王取点心,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田辟疆的府邸,将卫姬与威王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田辟疆。
田辟疆听完后,脸色平静,没有丝毫愤怒。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此事不可再对他人说起。”
待小侍人退下后,田辟疆的谋士淳于髡问道:“公子,卫姬在大王面前诋毁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田辟疆笑了笑:“急什么?父王心中自有分寸。‘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卫姬越是急着诋毁我,反而越会引起父王的反感。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静待时机即可。”
淳于髡点了点头:“公子说得有理。只是田婴手握财政大权,又有卫姬相助,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田辟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田婴虽有野心,但行事太过张扬,迟早会露出马脚。我们只需耐心等待,抓住他的把柄,便可一举击溃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威王的身体越来越差。他时常感到头晕目眩,精力也大不如前。立太子之事迫在眉睫,朝中大臣们也纷纷上书,请求威王早日定下太子之位。
威王召集大臣们在大殿议事,讨论太子的人选。田婴和卫姬暗中联络了一些大臣,让他们在朝堂上推荐田婴。而以淳于髡为首的大臣则坚持“立长不立幼”,推荐田辟疆。
双方争论不休,大殿内的气氛十分紧张。威王坐在王座上,看着下面争论的大臣们,心中五味杂陈。他看向田辟疆,只见田辟疆神色平静,一言不发,仿佛这场争论与他无关。而田婴则满脸急切,不时给支持自己的大臣使眼色。
威王心中已有了决断。他咳嗽了一声,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诸位大臣,寡人心意已决。”威王沉声说道,“‘立长不立幼’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可违背。田辟疆为长子,品行端正,有治国之才,寡人决定立他为太子!”
此言一出,大殿内一片哗然。田婴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威王。卫姬在后宫中得知消息后,更是当场哭倒在地。而田辟疆则躬身行礼:“孩儿谢父王恩典,定当不负父王的期望!”
太子之位定下后,田婴心中十分不甘,但也无可奈何。齐貌辩劝他道:“公子,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暂时隐忍。太子虽已定下,但大王身体不好,未来之事尚未可知。我们只需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田婴点了点头,他知道齐貌辩说得对。从此,他收敛了锋芒,表面上对田辟疆十分恭敬,暗地里却依旧在培植自己的势力。
公元前320年,齐王宫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气氛之中。威王的病情急剧恶化,最终不治身亡。王宫内所有人的衣着都以白色面料镶于袖口、衣襟侧边和裳的下边,准备为威王举办葬礼。
葬礼过后,田辟疆正式即位,是为齐宣王。他即位后,并没有对田婴和卫姬赶尽杀绝,反而任命田婴为相,让他继续负责财政事务。这让田婴十分意外,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齐宣王看着田婴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知道,田婴虽有野心,但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要自己能牢牢掌控住权力,田婴便翻不起什么大浪。
一场围绕着王后之位和太子之位的宫廷风波,最终以田辟疆的胜利而告终。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3: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15 编辑

第七章  田齐宣王

1不忘卫姬枕头风 耿耿于怀搓田婴
齐都临淄榴花照眼时节。
街道上车毂相击,辚辚声不绝于耳;行人摩肩接踵,连衽成帷的盛况从晨光熹微延续到暮色四合。卖浆者的吆喝、织履人的捶打、孩童追逐的嬉闹,混着远处稷下学宫传来的吟诵,织成一幅鲜活的市井长卷。
都城外,系水河蜿蜒如带,排水道口裹挟着岸边飘落的榴花瓣潺潺流淌。灰黑色的高大城墙像一头沉默巨兽,矗立在大小城四周,齿状垛口间,甲胄鲜明的兵士手持矛戈往来游巡,甲片碰撞的脆响与城墙上"齐"字旌旗猎猎的风声交织。稷门处更是熙熙攘攘,载着货物的牛车、骑高头大马的贵族、负笈游学的士人络绎不绝,城门顶端"渑池衿带"四个描金大篆匾额,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护城河水平静流淌,吊桥刚在一阵"嘎吱"声中放下。忽然,远处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差役手举鎏金令牌,面色焦灼如焚。"急报!边关急报!"他在护城河边勒住缰绳,声嘶力竭的呼喊让守城将士瞬间绷紧了神经。验过令牌无误,吊桥尚未完全落稳,差役便猛夹马腹,一声"驾"穿透喧嚣,马蹄踏在桥板上发出"噔噔噔"的急促声响,在两旁刀枪剑戟的寒光中,打马进城,转瞬消逝在纵横交错的街巷深处。
护城河与系水河相通,碧水悠悠直通愚公山下的乌河。落日熔金时分,曲曲弯弯的河道并入济水,波光粼粼间,舟楫往复,渔翁撒网时的号子混着水鸟的鸣叫飘向远方。河畔莲叶碧如翡翠,丛丛绿苇间白鹭翻飞,布谷鸟的啼声清脆婉转。临淄城南门上方"牛峰叠翠"的匾额下,两岸稻谷飘香,红高粱穗在蓝天白云下扬起骄傲的头颅,田埂上农人哼着歌谣:"年年是都有着三月三么来哟,妹妹二人么赶来牛山哎哎哟,来至在那淄河滩来呀么来哟......"
这歌声飘进齐王宫时,齐宣王田辟疆正斜倚在椒房殿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和田玉璧。
侍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宣王神色闲适,才壮着胆子跪伏在地:"大王,奴才听闻一桩旧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宣王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道:"讲。"
"是关于前王陛下与卫姬娘娘的。"侍人压低声音,将多年前的一段对话原原本本道出。彼时宣王还是太子,卫姬曾在威王面前絮语:"太子性情刚愎,若他日继位,恐难容兄弟。田婴深得宗室拥护,不如早做安排,免生后患。"威王当时虽未置可否,却也着实敲打了田婴几句。
玉璧在宣王指间猛地一滞,温润的触感竟似带了寒意。他沉默半晌,挥手让侍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窗外榴花飘落,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虽说王位已坐了三年,根基日渐稳固,但卫姬那番话像一根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里。田婴,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那个在桂陵马陵之战中立下战功的宗室重臣,成了他眼中的隐患。
自此,宣王看田婴愈发不顺眼。朝堂上,田婴但凡开口议事,宣王总要鸡蛋里挑骨头;赏赐群臣时,田婴的份例也总是比旁人薄上几分。左右近臣看出端倪,纷纷缄口不言,唯有相国邹忌几次欲言又止。
这日退朝后,宣王特意留下邹忌,屏退左右后问道:"相国,田婴虽是田氏宗亲,却也无甚突出成就,他凭什么能做相邦,还能批阅奏章?"语气里的不满毫不掩饰。
邹忌躬身答道:"大王,田婴掌权并非无因。当年他与田忌一道救援韩国、攻打魏国,后又与田忌、孙膑合力在桂陵马陵设伏,大败魏军,俘虏太子申,威震诸侯。这份功劳,足以让他位列三公。"
"功劳?"宣王冷笑一声,"前王正因这点功劳封他薛地,结果呢?齐楚两国为薛地差点兵戎相见,这难道不是他惹的祸?"
"田婴在薛地之事上一向忍让,"邹忌斟酌着词句,"他虽有傲气,却无反心。如今朝中宗室凋零,田婴是为数不多能稳住宗室的人,望大王三思。"
宣王猛地一拍案几,玉圭在案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三思?他私下招纳门客,小动作不断,恐怕早已觊觎王位!寡人今日便要将他囚禁起来,以绝后患!"
邹忌心头一紧,急忙叩首:"大王息怒!田婴若有反心,何必固守薛地?他若想反,早在大王继位之初便有动作了。不如放他回封地,既显大王容人之量,也可试探他的心意。"
宣王盯着邹忌看了许久,深知他与田婴交好,但眼下朝政确实离不开这位足智多谋的相国。他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便依相国之言,让他回薛地待着,寡人且看他后续表现。"
旨意传到田婴府中时,田婴正在书房批阅封地文书。他捏着那份措辞冷淡的旨意,手指微微颤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些日子宣王的冷遇他早有察觉,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兄弟...终究是兄弟..."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不甘与悲凉。府中门客闻讯赶来,纷纷劝他向宣王辩解,田婴却摆了摆手:"辩解无用,大王心意已决。"
三日后,田婴带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临淄。车驾行至稷门时,他忍不住掀开车帘回望,那高大的城墙、鎏金的匾额,曾是他施展抱负的地方,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往。
随行的门客齐貌辩见他神色落寞,轻声道:"君侯不必沮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回到薛地后,田婴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他深知宣王猜忌心重,今日放他回来,明日未必不会再下狠手。思来想去,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修筑薛城。"我要将薛城筑成固若金汤的堡垒,即便他日大王容不下我,也有一席之地!"他对门客们宣布这个决定时,语气坚定如铁。
消息一出,门客们哗然。为首的门客躬身劝谏:"君侯不可!筑城劳民伤财,且会让大王更加猜忌,到时恐引火烧身啊!"
"是啊君侯,"另一位门客也附和道,"如今大王本就对您心存芥蒂,筑城之举无疑是授人以柄,万万不可!"
田婴却已铁了心,他摆摆手打断众人:"我意已决,无需多言!"此后几日,门客们轮番劝谏,田婴烦不胜烦,索性对看门人下令:"关门上锁,今后无论何人求见,一概不见!"
齐貌辩得知此事后,绕过正门,从侧门翻墙而入。他找到田婴时,见他正对着薛城地图发呆,便直言道:"君侯,您这是在自寻死路啊!"
田婴抬头见是他,苦笑道:"我也是无奈之举。宣王对我猜忌日深,不筑城自保,难道坐以待毙?"
"筑城只能加剧矛盾,"齐貌辩语气急切,"当年我劝您收敛锋芒,与大王修复关系,您不听;如今事到临头,唯有面见大王,解开这心结才能化解危机。"
田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黯淡下去:"我与大王已水火不容,此番前去,怕是有去无回。"
齐貌辩拍了拍胸脯:"君侯若信我,便让我替您走一趟临淄。养门客千日,用门客一时,纵使刀山火海,我也绝不退缩!"
田婴望着齐貌辩坚定的眼神,眼眶不禁一热。他深知齐貌辩性情耿直,且受自己恩惠最深。当年许多人因齐貌辩毛病多而劝他辞退,连儿子孟尝君田文也说:"齐貌辩狂傲不羁,留之无益。"田婴却怒斥道:"即便门客散尽、家族败落,我也要留着齐貌辩!"如今看来,这份义气终究没有错付。
次日清晨,齐貌辩带着田婴的亲笔信,踏上了前往临淄的路途。一路晓行夜宿,不日便抵达齐王宫。
宣王听闻齐貌辩求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声道:"让他进来,寡人倒要看看他想说什么。"
齐貌辩昂首阔步走进大殿,见宣王端坐龙椅,神色威严,却丝毫没有惧色,躬身行礼后便直起身来。
"你就是田婴最宠信的门客?"宣王率先开口,语气中满是嘲讽,"他在薛地筑城谋反,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
"宠信有之,谋划谈不上。"齐貌辩不卑不亢地答道,"大王若肯听我一言,便知靖郭君(田婴封号)并无反心。"
"哦?你倒说说看。"宣王挑眉,示意他继续。
"当年大王还是太子时,"齐貌辩缓缓开口,"我曾对靖郭君说:'太子性情刚愎,若他日继位,恐难容您。不如想办法让大王立你为太子,以保家族平安。'可靖郭君当时就哭了,说:'太子是先王选定的继承人,我怎能因一己之私而违背王上选择?'若他有反心,何必等到今日?"
宣王握着龙椅扶手的手微微一松,神色稍有缓和。
齐貌辩见状,继续说道:"后来楚国派使者来,愿以三倍土地换取薛地,说要与齐国永结盟好。我劝靖郭君答应,既可壮大齐国疆域,又能消除大王的猜忌。可他却说:'薛地是王上封给我的,我怎能将祖宗的土地拱手让人?'大王您看,他对齐国忠心耿耿,何来反心?"
这番话柔中带刚,既点明了田婴的兄弟之情,又点出了楚国对薛地的觊觎。宣王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那依先生之见,寡人该如何是好?"
"大王,"齐貌辩语气诚恳,"如今齐楚边境暗流涌动,若您与靖郭君兄弟反目,楚国必定趁机入侵。到那时,齐国将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啊!"
宣王何等聪明,自然听出了齐貌辩话中的深意。他沉吟片刻,道:"寡人年轻气盛,之前确实对靖郭君多有误会。先生能否替寡人请他回临淄?"
齐貌辩却摇了摇头:"臣不打算请他回来。"
宣王一愣:"为何?"
"臣若将他请回,他便在大王掌控之中,要杀要剐不过大王一句话。"齐貌辩直视着宣王,"靖郭君并非怕死,只是怕辜负先王的信任,怕齐国陷入动荡。"
宣王脸上露出愧色,站起身来走到齐貌辩面前:"先生所言极是。寡人向先生保证,只要靖郭君回来,寡人既往不咎,且恢复他的官职。"
"大王的话,不仅要让臣相信,更要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相信。"齐貌辩趁热打铁。
宣王当即下令:"传寡人旨意,靖郭君田婴忠心为国,即日起官复原职,仍任相邦!"
齐貌辩见状,心中大石落地,躬身谢恩:"臣这就启程,去薛地迎接靖郭君回都。"
田婴接到旨意时,正在薛城工地视察。当他得知宣王不仅赦免了他,还恢复了他的相邦之位,不禁百感交集。在齐貌辩的陪同下,他再次踏上前往临淄的路途。
君臣兄弟相见之日,宣王亲自到宫门外迎接,握着田婴的手感慨道:"弟弟,之前是寡人糊涂,错怪了你。"
田婴也红了眼眶:"大王能体谅臣,臣已感激不尽。"
然而,重回相邦之位的田婴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感。他深知宣王猜忌心重,自己一日在相位,宣王便一日难以安心。短短几个月后,他便以体弱多病为由,向宣王递交了辞呈。
宣王拿着辞呈,心中五味杂陈,当即召来邹忌商议。"相国,田婴执意辞职,寡人该如何是好?"他问道。
邹忌捋了捋胡须,笑道:"大王,前隙虽解,却难免留下痕迹。田婴执意要走,不可强留,但要显出大王的大度。"
"如何显出大度?难道要寡人将王位让给他不成?"宣王打趣道。
"臣不敢。"邹忌躬身道,"大王可假意挽留三日,每日亲自登门探望,三日之后再准他辞职。如此一来,天下人都会称赞大王仁厚宽容。"
宣王闻言,拍案大笑:"好主意!真有你的,相国!"随后便依邹忌之计,连续三日登门挽留田婴。
三日后,田婴再次递交辞呈,宣王"无奈"之下准奏,还赏赐了他大量金银珠宝和良田美宅。田婴离开临淄那日,宣王亲自送到稷门,执手叮嘱道:"弟弟,若他日齐国需要你,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田婴深深一揖:"臣定不负大王所托。"说罢,转身登上车驾,向薛地而去。
夕阳下,他的身影渐渐远去,而临淄城的喧嚣依旧,仿佛这场兄弟间的风波从未发生过。唯有系水河畔的榴花,依旧年复一年地开着,见证着这座都城的繁华与变迁。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4: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15 编辑

2昏庸无能燕王哙 伐罪吊民齐出兵
齐宣王九年的春朝,临淄宫城的章华殿内暖意融融,却掩不住朝堂上暗流涌动。
阶下群臣肃立,衣袂摩擦声中,进谏的奏疏如雪花般递上玉阶,这已是宣王广开言路的第三个年头。起初,宫门前进谏者摩肩接踵,热闹如西市;数月后,谏言渐稀,偶有大臣提及政令细节;如今,竟连专门记录谏言的史官都开始摩挲着空白竹简发呆。
宣王端坐龙椅,目光扫过阶下沉默的群臣。
相国邹忌身着锦缎朝服,鬓角微霜,却依旧身姿挺拔。他见宣王神色略带倦怠,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近日朝堂之上,晏首大夫总是缄口不言,臣观其似有隐情,不知大王留意否?”
宣王闻言,眉头微挑:“先生不提,寡人倒也想问。每次议事,晏首都垂首而立,仿佛殿中无他。寡人几次欲问,都被其他政务岔开了。”
“大王可知他为何沉默?”邹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晏首身居大夫之位已历三朝,如今眼见大王求贤若渴,各路人才纷纷入朝,他是怕新人挤了自己的位子啊!”
宣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竟有此事?”
“臣不敢妄言。”邹忌躬身道,“晏首近年从未举荐过一人,即便偶遇贤才,也只当视而不见。他这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想在原位上安稳到老啊。”
宣王重重一拍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庸碌之辈!占着爵位却不尽其责,留他何用?传寡人之命,晏首即日起罢官归乡,永不录用!”
殿内群臣皆惊,却无人敢反驳,毕竟宣王纳谏的同时,也向来雷厉风行。
处置完晏首,邹忌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大王,方才臣接到燕地密报,事关重大。”
宣王身子前倾:“是吉是凶?”
“吉凶难断,却暗藏变数。”邹忌缓缓道,“燕王哙昏聩无能,将国政尽交相邦子之。去年,在鹿毛寿与苏秦的撺掇下,竟效仿尧舜禅让,将王位直接让给了子之。子之掌权三年,政令混乱,百姓怨声载道。如今,将军市被与太子平已暗中集结兵力,正要发动兵变讨伐子之。”
“荒唐!”宣王冷笑一声,“燕王哙这是老母鸡吞蜈蚣自讨苦吃!好好的王位不当,偏要学那上古禅让,不乱才怪!”
“可叹太子平心急,兵变已败。”邹忌语气低沉,“据密报,燕都蓟城已乱了数月,战死的军民不下数万,市被将军与太子平皆已阵亡。”
宣王听到此处,忽然沉默下来。他起身走到殿廊下,望着庭院中抽芽的柳树,良久才长叹一声:“先生,你看寡人继位以来,虽算勤政,却无甚惊天业绩。先父威王败魏救赵,威震天下;当年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如今燕国大乱,是不是上天给寡人建功立业的机会?”
邹忌眼中精光一闪,连忙上前:“大王英明!燕国乱局正是天赐良机!臣以为,可即刻派使者联络燕国残余的太子党,承诺助他们诛杀子之、另立新君。如此一来,我军便可名正言顺进入燕国,届时……”
“不可!”宣王猛地转身,打断邹忌的话,“燕国内乱是其家事,我齐国若趁机渔利,岂不是落人口实?师出无名,何以号令天下?”
“大王差矣!”邹忌急道,“号令天下靠的是实力与威望!如今国内安定,百姓富足,正是‘攘外必先安内’的后半程攘外立威!只要拿下燕国,周边诸侯谁敢不服?再说,子之篡逆,我等兴兵是‘伐罪吊民’,何来无名?”
宣王被邹忌说得心潮澎湃,他紧握双拳,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好!就依先生之言!”随即高声传唤:“传将军匡章!”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匡章大步流星走进殿内,甲胄上的铜片碰撞作响。他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大王!”
“匡将军,”宣王语气威严,“寡人命你率领‘五都之兵’及‘北地之众’,即刻出征燕国!务必速速拿下蓟城,诛杀子之,彰显我大齐天威!”
匡章本就渴望建立军功,闻言顿时眼中放光,重重叩首:“末将领命!大王放心,燕国乃弱国,我齐军兵强马壮,定能马到成功!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子之作乱,理当诛灭!”
出征的日子定在三日后的巳时。这日清晨,宣王身着玄色祭祀礼服,缓步走进幽暗的宗庙。宗庙内香烟缭绕,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焦味,那是昨夜占卜焚烧龟甲留下的气息。负责邦礼的巫师们垂首侍立,大祝手持玉圭站在左侧,占卜之史正俯身研究案上的《易经》卦象,筮史与筮人则围着地上的乌龟壳,细细辨认裂纹的走向。
宣王的心跳有些急促。他虽已下定决心伐燕,但毕竟是劳师远征,不由得有些忐忑。他默默站在先祖灵位前,看着巫师们忙碌,殿内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与龟甲被炭火烘烤的细微噼啪声。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占卜之史忽然抬头,脸上露出喜色:“启禀大王!卦象显示‘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此乃大吉之兆!预示我军此次出征,必能同心协力,大功告成!”
紧接着,筮史也起身拱手:“启禀大王,龟甲纹路呈‘王师克敌’之象,亦是大吉!上苍必会护佑我大齐!”
宣王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牵着一头黄牛走过。宣王瞥见那牛,忽然开口问道:“那牛是要牵到何处去?”
牵牛的小吏连忙跪地回话:“启禀大王,这头牛是准备杀了取血,用来祭祀战钟的。按照礼制,出征前需用牲畜之血涂抹钟鼎,以示庄重。”
宣王走到牛的跟前,怔怔地看了许久。那黄牛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浑身微微发抖,大眼睛里满是恐惧,时不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哞叫。宣王看着它瑟缩的样子,忽然心生不忍,叹了口气:“放了它吧。寡人实在不忍心看它这般害怕,就像一个毫无罪过的人被判处死刑,太可怜了。”
小吏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大祝。大祝上前一步:“大王,祭祀战钟乃是国之大典,不可废止啊!”
“仪式不能废。”宣王摆摆手,“你去牵一只羊来代替它吧。羊的体型小,取血也够用了。”
大祝闻言,连忙笑道:“大王仁善之心,上苍定会感知!今日祭品丰厚,又有大王的仁德加持,此战必胜无疑!”
宣王听得大悦,转身走出宗庙。殿外阳光正好,卿大夫们正列队等候,见宣王出来,纷纷拱手行礼。宣王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高声道:“诸位卿家,方才占卜已得大吉之兆,上苍许诺我军胜利!”他指着身后的宗庙,“祭祀的胙肉已备好,即刻分发给众人。此次出征,关乎我大齐荣耀,农夫要放下耒耜,运送粮草;渔民要放下网罟,供应军饷;樵夫要放下斧头,砍伐木柴打造器械;猎户要拿起弓箭,随军出征!举国上下,一切为了胜利!”
众人齐声应和:“谨遵大王之命!”声音洪亮,震得庭院中的柳枝微微晃动。
消息很快传遍临淄城。百姓们听说宣王要出征燕国,又听闻有上苍护佑,纷纷涌上街头,想要一睹王师出征的盛况。城内的铁匠铺彻夜灯火通明,工匠们加班加点打造兵器;粮仓外,运粮的马车排起了长龙,车夫们吆喝着将一袋袋粮食搬上车;军营里,士兵们正在整理行装,甲胄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一片繁忙景象。
而此时的燕都蓟城,却是另一番景象。太子平虽已战死,但他的残部仍在暗中活动。将领秦开收拢了太子平的余兵,退守城南的一座小城池。这日,他正与心腹商议对策,忽然有人来报:“将军,齐国使者到了!”
秦开心中一动,连忙让人请使者进来。齐国使者身着锦袍,昂首阔步走进帐中,开门见山道:“秦将军,我家大王听闻太子平遇害,深感痛惜。如今齐军已整装待发,特来告知将军,只要将军肯配合我军行动,待诛杀子之后,我大齐愿拥立太子平的幼子为燕王。”
秦开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他身旁的副将赵鞅忍不住问道:“齐国远道而来,难道就没有别的要求?”
使者笑了笑:“我大齐只求燕国日后与齐国永结盟好,共抗其他诸侯。至于城池土地,我家大王并无奢求。”
待使者走后,赵鞅忧心忡忡地说:“将军,齐国素来野心勃勃,当年齐桓公帮助燕国北征山戎,就占了燕国不少土地。如今他们主动出兵,恐怕没那么简单。”
秦开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可眼下子之掌权,滥杀无辜,百姓苦不堪言。若是能借齐国之力除掉子之,哪怕日后再与齐国周旋,也比现在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我命令,即刻派人联络齐军,告知他们蓟城的布防情况。只要齐军一到,我们就从内部策应,拿下王宫!”
赵鞅还想说什么,却见秦开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当务之急,是先除掉子之这个祸害。”
三日后,齐军在匡章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向燕国进发。旌旗蔽日,鼓声震天,五万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宣王亲自送到城外三十里,握着匡章的手叮嘱道:“将军此去,既要勇猛作战,也要安抚百姓。切记,我们是‘伐罪吊民’,不可滥杀无辜。”
匡章郑重点头:“大王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说罢,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战马嘶鸣,大军开动。宣王站在高坡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军队,心中充满了期待。他仿佛已经看到匡章提着子之的首级回来复命,看到燕国使者捧着地图前来臣服,看到齐国的威望传遍天下。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看似顺理成章的出征,将会引发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后果。燕国内部的抵抗远比想象中激烈,其他诸侯也对燕国的局势虎视眈眈。一场为了“建功立业”的战争,正悄然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4: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16 编辑

3孤竹故地起烽烟  取舍之间终撤军
秋风掠过易水之畔的芦苇荡,卷起漫天白絮如飞雪。燕国都城蓟城的宫墙之上,守军甲士的面容在暮色中愈发凝重,东南方向的天际线上,一缕黑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那是齐国大军的先头斥候扬起的烟尘。
三个月前,燕国发生惊天变局。燕王哙效仿上古尧舜禅让,将王位传给国相子之,自己退居深宫为臣。太子平不甘失位,联合将军市被起兵攻伐子之,蓟城陷入内乱。市被率军围宫数月不下,反被子之策反的士兵斩杀,尸体悬挂在城门之上。这场内乱持续五十余日,死者数万,街巷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
齐军一路势如破竹。燕国守军本就因内乱士气低落,见齐军旌旗蔽日,甲胄鲜明,竟无一人敢战。匡章率军渡过易水时,只见岸边百姓跪伏路旁,手中捧着陶罐米粥,口中呼喊着"齐师救我"。匡章起初还下令士兵不得扰民,但随着军队深入燕境,军纪逐渐松弛。一些士兵见燕地物产丰饶,便开始劫掠民宅,强抢财物。匡章忙于进军,竟无暇管束。
仅仅半月,齐军便兵临蓟城下。子之亲自率军守城,却因人心涣散,三日即被攻破。城门被撞开的那一刻,齐军如潮水般涌入,喊杀声震天动地。子之在宫城之中被擒,燕王哙见大势已去,自缢于宣室殿的横梁之上。当匡章将燕王哙的尸体和五花大绑的子之带到军前时,齐军将士山呼万岁。随后,为震慑燕人,匡章下令将子之剁为肉酱,分食给士兵。那一日,蓟城的天空被血色染红,百姓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先前迎接王师的热情早已荡然无存。
齐军占领燕国的消息,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列国纷争的深潭,激起千层浪。
咸阳宫中,秦惠文王嬴驷正与张仪对弈。当内侍呈上齐军破燕的急报时,嬴驷手中的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打乱了原本的棋局。"齐辟疆好大的胃口!"他站起身,走到殿外的廊柱下,望着西方的落日,"燕国北接匈奴,东连高句丽,若被齐国吞并,齐国会成为横跨渤海、黄海的大国,届时我秦国东出之路将被彻底封堵。"
张仪拱手道:"大王所言极是。臣以为,当立即遣使赴赵、魏、韩、楚四国,约同出兵干涉,迫使齐国撤军。"
嬴驷点头:"就依张子之计,再命甘茂率军十万进驻函谷关,以示威慑。"
邯郸城内,赵武灵王赵雍正穿着胡服,在演武场操练骑兵。听闻齐军占燕,他立即停止操练,召来大臣楼缓:"齐国占燕,犹如在我赵国背后插了一把刀。若齐国以燕为基地,南下攻赵,我将腹背受敌。"
楼缓道:"大王可联合秦国,共同施压齐国。同时,可迎立在高句丽为质的燕公子职为新燕王,以收燕民之心。"
赵雍深以为然,当即派使者携重金赴咸阳,又派人去高句丽迎接公子职。
与此同时,魏襄王和韩宣惠王也在大梁召开会议,两国达成共识:齐国若壮大,必将威胁中原各国,必须联合抗齐。楚国的楚怀王熊槐则在郢都召集群臣商议,令尹昭阳道:"齐强则秦弱,秦弱则楚安。不如暂观其变,若齐国执意吞并燕国,再与秦、赵等国联合不迟。"怀王点头应允,命人密切关注齐燕局势。
而在蓟城,齐军的暴行愈演愈烈。匡章不仅纵容士兵劫掠,还下令拆除燕国的宗庙,将祭祀的礼器运回齐国。燕民忍无可忍,纷纷揭竿而起。在蓟城以西的易县,一个名叫乐毅的年轻士子,散尽家财,招募了数千乡勇,袭扰齐军的粮道。虽然每次袭击都规模不大,却让齐军疲于奔命。匡章派人围剿了数次,都被乐毅巧妙避开。消息传到临淄,宣王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占领燕国不仅没有带来预期的好处,反而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此时的齐国朝堂,早已不是当初主战的一片欢腾。
户部尚书急报:"大王,征伐燕国已耗粟米三百万石,府库空虚,若再继续驻军,恐难支撑。"
兵部尚书也道:"秦国已在函谷关增兵,赵、魏、韩三国联军屯于漳水之畔,随时可能北上。我军若两面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宣王坐在王座上,眉头紧锁,心中烦躁不已。他忽然想起了淳于髡当初的劝谏,又想到了稷下学宫中那位被称为"亚圣"的孟轲。"传寡人之命,立即将孟轲先生从稷下学宫请到雪宫。"宣王对内侍道。
雪宫,位于临淄城外三十里的牛山之麓,是齐国历代君主的避暑行宫。此时虽已入秋,但宫内依旧佳木茏葱,奇花异草竞相绽放。曲水亭边,泉水叮咚作响;崇阁之上,飞檐斗拱错落有致。夕阳的余晖洒在鎏金的瓦当之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孟轲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入雪宫大门。这位年近五旬的学者,身着粗布儒衫,面容清癯,眼神却炯炯有神。他刚从稷下学宫赶来,得知宣王召见,心中已猜到几分来意。
宣王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见到孟轲,他快步上前,笑着拱手:"孟老先生,寡人久仰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幸甚幸甚!"
孟轲躬身行礼:"大王谬赞,臣不敢当。"
宣王挽着孟轲的手,一同漫步在雪宫的庭院中。
两人走到一座亭榭前坐下,内侍奉上香茗。宣王望着眼前的美景,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感慨道:"先生看这雪宫,佳木葱茏,流水潺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当真是人间仙境。贤者也喜欢如此美景吗?"
孟轲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大王,贤者亦是人,岂能不喜欢美景?"
宣王闻言,哈哈大笑:"寡人还以为贤者心中只有百姓和仁爱,不想也有园林之乐呢。"
孟轲放下茶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大王,臣所谓的喜欢美景,与大王有所不同。《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周文王筑灵台,百姓争相效力,为何?因为文王与民同乐。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若大王能将这雪宫向百姓开放,让齐民共享此美景,那才是真的乐事。"
宣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皱起眉头:"与所有的人共有?那寡人还算什么君王?"
"大王此言差矣。"孟轲语气恳切,"君王之所以为君王,是因为百姓的拥戴。若大王能与民同乐,百姓自然会衷心拥护大王。大家高高兴兴生活,国家就会长治久安。牺牲独自游玩的乐趣,却能赢得天下人心,这难道不是君王最大的幸事吗?"
宣王沉默不语,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君王就该享有天下最好的东西,与民同乐不过是儒生的空谈。
过了许久,宣王才转移话题:"孟老先生,寡人今日召您前来,是有一件正事相询。"
孟轲道:"大王请讲。"
宣王叹了口气:"寡人当初伐燕,本是为了平定内乱,救燕民于水火。如今燕都已破,子之伏诛,可齐军却迟迟不能撤军。若撤军,会被世人笑话寡人心有余而力不足;若不撤军,又面临列国施压和燕民反抗,寡人实在举棋不定,不知先生有何妙论?"
孟轲沉思片刻,缓缓道:"大王,齐国对燕国的战争,起初确实是吊民伐罪的正义之战。昔日商汤伐夏桀,武王伐商纣,皆因暴君无道,民不聊生。大王举兵伐燕,诛杀乱臣贼子,本应得到燕民的拥护。可如今为何会陷入困境?臣听闻,齐军在燕地劫掠百姓,拆除宗庙,所作所为与暴君何异?"
宣王脸上露出愧色,但仍强辩道:"先生有所不知,齐军将士远征在外,难免有纪律松弛之处。但寡人本意是好的,想将燕国纳入齐国版图,让燕民也能享受齐国的太平盛世。"
孟轲摇了摇头:"大王,教训和占领是两回事。商汤伐夏,灭夏之后却立夏的后裔为王;武王伐纣,灭商之后也封纣的儿子武庚于殷。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尊重当地百姓的意愿。如今齐国要继续占领燕国还是撤兵,不要问臣,也不要问大臣。"
宣王疑惑不解:"那寡人该问谁?难道要占卜吗?"
孟轲直视着宣王的眼睛:"大王何须占卜!民心便是最好的卜辞。撤不撤兵,您应该去问燕国的老百姓。如果他们欢迎齐军的统治,愿意成为齐国的子民,那就继续占领;如果他们对不齐军恨之入骨,那就应该赶快撤兵。否则,即使占领了燕国,也会永无宁日。"
宣王听了孟轲的话,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要问计于百姓,在他眼中,百姓不过是君王统治的对象。但孟轲的话又句句在理,让他无法反驳。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先生的话,寡人记下了。容寡人再斟酌斟酌。"
孟轲知道宣王心中仍有不舍,也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孟轲离开雪宫后,宣王独自一人坐在亭榭中,直到夜色降临。内侍点亮宫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愁眉不展的面容。
他派人去燕国调查百姓的态度,得到的回报却让他心凉了半截,蓟城百姓宁愿躲进深山,也不愿接受齐军的统治;各地的反抗军越来越多,乐毅率领的队伍已发展到数万人,甚至攻占了燕国南部的重镇武阳。
与此同时,列国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秦国使者来到临淄,态度强硬地要求齐国撤军,否则秦国将联合赵、魏、韩三国出兵伐齐。赵国则已经将燕公子职送回燕国,立为新燕王,即燕昭王。燕昭王在易水之畔誓师,号召燕民反抗齐军,收复失地。
宣王陷入了两难境地。撤军吧,辛辛苦苦占领的燕国就这么拱手让人,而且还会被列国耻笑;不撤军吧,燕国的反抗越来越激烈,列国又虎视眈眈,齐国随时可能陷入战争的泥潭。
他召集大臣商议,相国储子道:"大王,臣以为可以再增兵三万,彻底平定燕地的反抗。只要稳住燕国,再与楚国结盟,便可对抗秦国和三晋。"
御史大夫则反对道:"大王,府库已空,再增兵只会让齐国元气大伤。不如暂且撤军,保存实力,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图燕国。"
双方争论不休,宣王始终拿不定主意。日子一天天过去,齐国在燕国的驻军伤亡越来越多,粮道也多次被乐毅率军截断。匡章的求救文书一封接一封地送到临淄,宣王看着这些文书,心中的天平逐渐向撤军倾斜。
周赧王三年(公元前312年),宣王终于下定决心撤军。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回,下令匡章将燕国宫中的重器尽数掠走。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对青铜酒壶——陈璋圆壶和方壶。这对酒壶是西周时期的宝物,壶身上刻着"王后右酒"的铭文,工艺精湛,价值连城。
宣王命工匠錾凿掉壶上的铭文,在圈足外缘刻上:"隹王五年,奠易陈旻,再立事岁,孟冬戎启,齐藏戈子斿。陈璋内、伐匽邦之获。"他想通过这种方式,留下齐国征服燕国的印记。
当齐军开始撤退时,燕民们纷纷走出深山,在道路两旁欢呼雀跃。乐毅率领的燕军则一路追击,收复了许多失地。匡章率军狼狈地逃回齐国,此次伐燕,齐国虽然占领燕国两年,却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最终一无所获,反而与燕国结下了深仇大恨。
齐军从燕国撤军后,宣王心中对秦国充满了愤恨。他认为,若不是秦国带头反对,齐国早就吞并燕国了。此时的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国力日益强盛,不断东出蚕食三晋之地,已成为齐国最大的威胁。
就在宣王苦于如何对抗秦国时,楚国的使者来到了临淄。使者带来了楚怀王的亲笔信,信中说:"秦乃虎狼之国,贪得无厌。今秦国已占河西之地,又觊觎汉中,若不加以遏制,必成天下大患。寡人愿与齐国结盟,共抗秦国,平分天下之利。"宣王看完信,心中大喜,当即召集群臣商议。
相国储子道:"大王,楚乃南方大国,兵甲数十万,与楚结盟,可形成南北夹击之势,秦国必不敢轻举妄动。"
孟轲此时也在临淄,他对宣王道:"大王,结盟可以,但必须以仁义为本。若与楚结盟只是为了争夺土地,那与秦国又有何异?"
宣王道:"先生放心,寡人结盟楚国,是为了遏制秦国的暴政,救天下百姓于水火。"
孟轲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宣王派使者赴郢都,与楚怀王正式签订盟约。盟约规定:齐楚两国互为友邦,若一国遭受秦国攻击,另一国必须出兵相助;两国共同讨伐秦国,收复被秦国占领的土地,事成之后,韩国的南阳之地归齐,秦国的汉中之地归楚。
齐楚联盟的形成,震动了列国。秦国惠文王没想到齐楚会突然结盟,心中十分忌惮。
张仪向惠文王献计:"大王,齐楚联盟看似坚固,实则不然。楚怀王贪利寡信,臣愿出使楚国,离间齐楚关系。"
惠文王应允,派张仪出使楚国。
而宣王此时正沉浸在结盟的喜悦之中,他认为有了楚国的相助,齐国终于可以报秦国干涉伐燕之仇了。他下令整顿军备,准备与楚国一同出兵伐秦。却不知,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张仪的离间计,将让齐楚联盟瞬间瓦解,而齐国也将因此陷入新的困境。
雪宫的枫叶红了又落,齐宣王站在当年与孟轲对话的亭榭中,望着远方的天际。他或许不会想到,自己当年伐燕的决策,不仅没能让齐国壮大,反而为后来燕国的复仇埋下了伏笔;而他寄予厚望的齐楚联盟,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化为泡影。战国时代的风云变幻,正如这亭外的流水,永不停息,而齐国的命运,也在这风云之中,悄然改变着轨迹。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17 编辑

4国有良臣田稷子 陈侯因敦祭先祖
齐宣王即位第三载,临淄城西的铸造作坊内,暑气被高大的窑炉蒸腾得愈发炽烈。十二座陶窑如同蛰伏的巨兽,吞吐着橘红色的火焰,窑口处凝结的盐霜被热浪烤得簌簌剥落。工匠石匠蹲在满地陶范间,指尖沾着青灰,正用细竹针在泥模上勾勒铭文的最后一笔,额角的汗珠砸在陶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哐当”一声,作坊木门被推开,督造官赵伯带着两名小吏快步走进来,腰间的铜带钩碰撞着陶范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径直走到工匠面前,居高临下地指着泥模上的“孝武桓公”四字,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看看这‘孝’字的竖弯钩,前两次铸出来都是歪的,大王昨日在朝堂上拿着次品敦器,把田相国都问得哑口无言。”
工匠连忙放下竹针,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泥模,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赵大人,不是小人不用心。这失蜡法铸铭文本就精细,‘孝’字的弯钩要先在蜡模上用蜂蜡堆塑,再裹三层细泥,烧制时蜡液流走,泥范内壁稍有偏差,铸出来就走了形。前两次试铸,光是调蜡的火候就试了十七次。”
赵伯蹲下身,从陶范堆里翻出一件残破的铸品,铜器表面的铭文果然模糊不清,“昭统”二字像是被水泡过一般,笔画粘连在一起。“田相国说了,大王要的不是一件普通祭器,是要把桓公的功业刻在青铜上,让后世子孙看得见摸得着。你连铭文都铸不清晰,何谈‘永为典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作坊里忙碌的工匠,“听说你徒弟阿福上次把‘诸侯’的‘侯’字少刻了一画?”
工匠脸一红,急忙辩解:“那孩子才学了三年,前日是累昏了头。我已经把他打发去劈柴了,这次铭文我亲自上手,每一笔都对着相府送来的拓片描了三遍。”说着,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张泛黄的拓片,上面是宣王亲笔书写的铭文,字迹遒劲有力,笔画间透着一股王者之气。
赵伯接过拓片,对着阳光照了照,缓缓道:“不是我逼你。大王的皇考孝武桓公在位时,拓疆千里,与晋争霸,何等威风。如今大王要继承桓公遗志,效仿桓公称霸诸侯,这祭器就是他向天下诸侯展示齐国实力的象征。若是铸砸了,别说你我,就是田相国也担待不起。”
工匠心中一凛,他知道赵伯说的是实情。上个月,负责铸造编钟的作坊出了纰漏,编钟音准不对,宣王大怒,不仅作坊主管被罢官,连分管的大夫也受到了牵连。他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块打磨光滑的竹片,上面用朱砂工整地写着铭文:“唯正六月癸未,陈侯因齐曰:皇考孝武桓公,恭哉,大谟克成……”
“大人您看,我把铭文刻在竹片上,每一笔的起笔收笔都做了标记,烧蜡模时就照着竹片来,保证不会出错。”工匠的眼神里透着坚定,“这次我不用普通蜂蜡,加了三成松香,蜡模更挺括;裹泥时用细筛过的河泥,分层夯实,烧制时火候控制在九百六十度,保准铭文清晰如拓片。”
赵伯看着工匠布满老茧的手和竹片上工整的字迹,神色缓和了些:“好,我信你这一次。三天后我再来查看蜡模,若是还不行,你就自己去相府向田相国请罪吧。”说罢,他又叮嘱了几句工期的事,便带着小吏匆匆离开了作坊。
赵伯走后,工匠召集作坊里的工匠,把竹片上的铭文分发给众人传看:“兄弟们,这次是生死关头,铸不好陈侯因敦,咱们这作坊就得关门。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烧蜡的控制好火候,裹泥的仔细些,打磨的更是要用心。谁要是出了差错,别怪我不留情面。”
工匠们纷纷应诺,作坊里顿时忙碌起来。阿福也从柴房跑了出来,一脸愧疚地说:“师父,我知道错了,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一定好好干。”
工匠看着徒弟年轻的脸庞,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帮着烧窑吧,记住,窑温要时刻盯着,每隔半个时辰报一次温度。”
阿福喜出望外,连忙跑去窑边,专注地盯着窑火。
与此同时,临淄城的另一端,齐相田稷子的府邸刚刚苏醒。这座位于城西北角的院落,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高门大院,只有两进低矮的瓦房和一方小小的天井,若非门额上那块写着“相府”二字的牌匾,任谁也想不到这是齐国相国的府邸。
天还未亮,田母就已经起床了。她今年六十多岁,身体不太好,常年咳嗽,但精神头却很足。她拄着一根枣木拐杖,慢慢走到厨房,点燃灶火,开始为儿子准备早饭。锅里煮着小米粥,旁边的陶碗里放着几块咸菜和两个麦饼,这就是齐国相国的早餐。
“咳咳……”田母一阵咳嗽,用手帕捂住嘴,咳完后,她看着锅里翻滚的小米粥,眼神里满是欣慰。想当年,田稷子还是个穷书生的时候,连小米粥都喝不上,如今当了相国,却依然保持着简朴的生活,这让她很是放心。
过了一会儿,田稷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朝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瘦,但眼神却炯炯有神。
“母亲,您怎么又亲自做饭了,让下人来做就行了。”田稷子连忙走上前,接过母亲手中的锅铲。
田母拍了拍他的手:“下人也是人,让他们多睡会儿吧。我这老太婆睡不着,做点饭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她看着田稷子,语重心长地说:“稷儿,今天上朝,你要多注意言辞。大王年轻气盛,一心想称霸诸侯,你作为相国,要多劝劝他,不要急于求成,要以百姓为重。”
田稷子点点头:“母亲,我知道了。昨日大王还在朝堂上说起铸造陈侯因敦的事,说要尽快铸好,用于祭祀孝武桓公。我已经让人去作坊督促了,务必保证祭器的质量。”
“祭祀先祖是大事,马虎不得。”田母说,“但你也要记住,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劳民伤财。如今百姓生活不易,能省则省。”
“孩儿明白。”田稷子舀起一碗小米粥,递给母亲,“母亲,您快趁热吃吧,一会儿粥该凉了。”
母子俩吃过早饭,田稷子整理了一下朝服,向母亲告辞:“母亲,孩儿去上朝了,您在家要保重身体。”
田母送到门口,再次叮嘱道:“记住,一定要做个廉政的好官,不要贪慕虚荣,不要收受别人的贿赂。娘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好官,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田稷子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登上马车。车夫挥动鞭子,马车在“嘚嘚”的马蹄声中,朝着王宫的方向驶去。
此时的临淄城已经热闹起来。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商贩们叫卖着各种商品,有卖早餐的、卖布匹的、卖农具的,还有一些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担子,吆喝着“磨剪子嘞戗菜刀”。
田稷子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齐国能有今日的繁荣景象,是历代君主和百姓共同努力的结果,自己作为相国,一定要守护好这份繁荣,让百姓们过上更加安稳幸福的生活。
马车行至王宫门口,田稷子下车,整理了一下朝服,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王宫内部宏伟壮观,宫殿高大巍峨,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龙纹,地面上铺着光滑的青石。田稷子沿着宫殿走廊慢慢走着,遇到了不少前来上朝的官员,他们纷纷向田稷子打招呼,田稷子也一一回应。
来到大殿,宣王已经坐在王位上了。田稷子和其他官员一起向宣王行礼,然后分列两旁站好。
宣王看着众臣,开口说道:“众卿,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主要是有两件事要商议。第一件事,就是关于铸造陈侯因敦的事。昨日我看了作坊送来的试铸品,铭文模糊不清,笔画也不规范,这样的祭器怎么能用来祭祀先祖?田相国,这件事你要亲自督办,务必在一个月内铸出完美的陈侯因敦。”
田稷子出列躬身道:“启禀大王,臣已经安排督造官赵伯去作坊督促了,工匠们也在加紧赶制,相信很快就能铸出符合要求的祭器。”
宣王点点头:“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第二件事,就是关于攻打魏国的事。最近魏国频繁侵犯我国边境,掠夺我国百姓的财物,杀我边民。我打算出兵攻打魏国,教训一下他们,众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议论纷纷。有的官员表示赞同,认为魏国欺人太甚,应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有的官员则表示反对,认为连年征战会劳民伤财,不利于国家的发展。
田稷子沉思片刻,出列说道:“大王,臣认为攻打魏国之事需要从长计议。如今我国虽然国力强盛,但百姓刚刚经历过战乱,需要休养生息。如果此时出兵攻打魏国,不仅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还可能会引发其他诸侯国的不满,对我国不利。臣建议,先派人去魏国交涉,要求他们归还掠夺的财物,赔偿损失,并保证不再侵犯我国边境。如果魏国不听从劝告,再出兵不迟。”
宣王皱了皱眉头:“田相国,你未免太过软弱了。魏国如此嚣张,我们如果不给予他们严厉的打击,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田稷子道:“大王,臣并非软弱,而是为了国家的长远利益着想。我国的目标是称霸诸侯,而不是一味地发动战争。如果我们能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不仅能避免战争带来的损失,还能向其他诸侯国展示我国的大国风范,有利于我们拉拢更多的诸侯国,为称霸诸侯打下坚实的基础。”
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田稷子的观点,认为应该先尝试外交手段。宣王见众臣都这么说,只好点头同意:“好吧,就按照田相国的意思办。你尽快派人去魏国交涉,务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朝会结束后,田稷子并没有立刻回相府,而是带着几名随从,径直前往城西的铸造作坊。他想亲自看看陈侯因敦的铸造进度,了解工匠们遇到的困难。
来到作坊,田稷子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忙碌的工匠。工匠也看到了田稷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上前行礼:“小人参见相国大人。”
田稷子扶起工匠,微笑着说:“免礼,我来看看陈侯因敦的铸造情况。”
工匠连忙领着田稷子来到蜡模制作区,指着一个已经基本成型的蜡模说:“相国大人,您看,这是我们最新制作的蜡模,铭文都是按照拓片一笔一笔刻上去的,应该不会再出现模糊不清的情况了。”
田稷子仔细观察着蜡模,只见上面的铭文笔画清晰,字迹工整,与拓片上的几乎一模一样。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个蜡模做得很好。辛苦你们了。”
工匠憨厚地笑了笑:“这是小人应该做的。相国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铸好陈侯因敦,不辜负大王和您的期望。”
田稷子又查看了其他工序,对工匠们的工作态度和技术水平都很满意。他勉励了工匠们几句,然后对一旁的赵伯说:“赵伯,你要多关心工匠们的生活,给他们提供足够的物资支持,让他们能安心工作。”
赵伯躬身道:“臣遵旨。”
离开作坊后,田稷子又去了一趟户部,了解了一下国家的财政状况。然后才返回相衙。
田稷子刚坐下,就有下人来报,说魏国的使者到了。田稷子连忙让人把使者请到客厅。
魏国使者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见到田稷子,连忙行礼:“魏国使者参见齐国相国大人。”
田稷子请使者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使者大人,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找你来的目的。贵国频繁侵犯我国边境,掠夺我国百姓的财物,杀我边民,这件事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魏国使者面露难色:“相国大人,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我们愿意归还掠夺的财物,赔偿损失。但是,我国最近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希望贵国能给我们一些时间。”
田稷子道:“可以,我们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你们必须把财物和赔偿金送到我国,否则,我们将出兵攻打贵国。”
魏国使者连忙点头:“好,好,我们一定在一个月内把财物和赔偿金送到。谢谢相国大人的宽宏大量。”
送走魏国使者后,田稷子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只是暂时解决了问题,要想彻底解决与魏国的矛盾,还需要从长计议。
接下来的几天,田稷子一边处理朝政,一边关注着陈侯因敦的铸造进度。每隔两天,他都会派人去作坊查看情况,了解蜡模的烧制、泥范的制作、青铜的熔炼等工序的进展。
三天后,蜡模烧制完成,工匠们开始进行裹泥工序。他们用细筛过的河泥,一层一层地裹在蜡模上,每裹一层,都要用手仔细夯实,确保泥范紧密无缝。这个工序非常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工匠们轮流上阵,日夜不停地工作,终于在五天后完成了裹泥工序。
随后,泥范被送入窑中烧制。烧制过程中,温度的控制非常关键。工匠们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查看一次窑温。经过三天三夜的烧制,泥范终于烧制完成。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浇铸。工匠们将熔炼好的青铜液倒入泥范中,青铜液在泥范中缓缓流动,填满了每一个缝隙。浇铸完成后,工匠们小心翼翼地将泥范放在一旁冷却。
冷却过程需要七天时间。在这七天里,工匠们几乎没有合眼,时刻关注着泥范的冷却情况。田稷子也亲自来了两次,查看冷却进度。
七天后,泥范终于冷却完成。工匠们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敲碎泥范。当泥范被完全敲碎后,一件精美的陈侯因敦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陈侯因敦造型优美,纹饰华丽,上面的铭文清晰如拓片,笔画规范,字迹遒劲有力。
石匠激动得热泪盈眶,他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陈侯因敦,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成了,终于成了……”
赵伯也非常高兴,他连忙让人把陈侯因敦擦拭干净,然后亲自送到相府,向田稷子汇报。
田稷子看到陈侯因敦后,也是赞不绝口。他立刻让人把陈侯因敦送到王宫,呈给宣王。
宣王看到陈侯因敦后,龙颜大悦。他拿着陈侯因敦,仔细观察着上面的铭文,不住地称赞:“好,好,做得太好了!田相国,你办事朕放心。”
田稷子躬身道:“这都是工匠们的功劳,臣只是做了一些分内之事。”
宣王笑道:“工匠们有功,你这个督办大臣也有功。朕要重赏你们。”
田稷子道:“大王,臣不需要赏赐。能为大王和国家效力,是臣的荣幸。希望大王能将赏赐分给工匠们,他们才是最辛苦的人。”
宣王点点头:“好,就按照你说的办。朕要赏赐工匠们黄金百两,绸缎千匹。”
随后,宣王下令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用陈侯因敦祭祀孝武桓公。祭祀仪式当天,临淄城内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前来观看。仪式非常隆重,宣王亲自祭拜,众臣随行。陈侯因敦作为祭祀的重要礼器,受到了众人的瞩目。
祭祀仪式结束后,田稷子回到相府。田母看到儿子回来,连忙上前问道:“稷儿,祭祀仪式顺利吗?陈侯因敦铸好了吗?”
田稷子笑着说:“母亲,一切都很顺利。陈侯因敦铸得非常好,大王很满意,还赏赐了工匠们。”
田母欣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稷儿,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认真负责,不能马虎。只有这样,才能把事情做好。”
“孩儿记住了。”田稷子点点头,扶着母亲走进屋内。
夜色渐深,临淄城渐渐安静下来。田稷子坐在书桌前,回想着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心中感慨万千。


5、三年未成章华宫  金贿之惑不自在   
时值仲夏,齐王宫琉璃瓦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殿外的铜鹤雕像被晒得发烫,连廊下的玉磬都似在燥热中蔫了气焰。
紫宸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满室的焦灼,齐宣王斜倚在嵌金蟠龙宝座上,三年前动工的"章华宫"模型,百亩规制的宫阙在象牙雕版上缩成方寸,飞檐斗拱精致入微,可现实里的宫殿却迟迟未能封顶。
"都到齐了?"宣王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抬眼扫过阶下躬身而立的文武百官,目光最终定格在站在首位的相国田稷子身上。这位国君素来好大喜功,登基三年便要建这足以媲美楚王章华台的宫殿,动辄便向臣下炫耀"齐之临淄七万户,挥汗成雨,比肩继踵",可此刻面对停滞的工期,那份底气也添了几分虚浮。
田稷子只觉后颈一凉,细密的汗珠顺着脊梁往下滑。他早料到今日会被问责,这三年来,章华宫的工程进度他每月都要过问,可每次得到的答复不是"物料未齐"便是"工匠不足"。此刻迎着宣王探究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臣在。"
"相国,"宣王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那章华宫,寡人等了三年。当初你说'三年可成',如今期限将至,宫殿连封顶的木梁都没备齐,你倒是给寡人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阶下群臣皆屏息敛声,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田稷子拱手答道:"回王上,章华宫规制宏大,需用楠木皆采自南方云梦泽,水路运输耗时甚久;再者,百亩宫阙需工匠三千,虽已征调各地巧匠,然技艺精湛者寥寥,故进度稍缓。"
"稍缓?"宣王猛地拍了下宝座扶手,案上的玉圭都震得跳了跳,"三年叫稍缓?寡人拨付的银两,按你当初报的预算,足可盖两处这样的宫殿!是人不够还是你督责不力?"他站起身,踱到殿中,居高临下地盯着田稷子,"今日寡人把话撂在这,今年冬日前若见不到完工的章华宫,你这个相国,就回家抱孩子去吧!"
田稷子额上的汗珠已滚落到颊边,他忙伏身叩首:"臣万死!臣即刻前往工地查探,定想尽一切办法按期完工,绝不辜负王上信任!"
"哼,寡人要的是结果。"宣王甩了甩广袖,"退朝!"
随着一声"吾王万岁万万岁",田稷子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紫宸殿。
刚出宫门,他便吩咐车夫:"快,去章华宫工地!"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帘外的街景飞速倒退,田稷子靠在车壁上,心头满是焦灼。他为官十余载,素来以谨慎勤勉著称,若真因宫殿之事被罢官,不仅辜负了宣王的知遇之恩,更无颜面对家中老母。
章华宫工地在临淄西郊,占地百亩的工地上,数十根粗壮的楠木柱已立起,勾勒出宫殿的大致轮廓。可本该热火朝天的场面,此刻却透着诡异的冷清。
田稷子刚下车,便见一群工匠三三两两地坐在树荫下,有的靠着木堆打盹,有的用瓦片在地上画着什么,还有几个老工匠正唉声叹气。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歇着?"田稷子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一个皮肤黝黑、满手老茧的工匠抬起头,见他衣着华贵却不认识,便没好气地答道:"歇着?大人您看看,这日头毒成这样,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
田稷子皱眉:"官府不是按月拨付口粮和工钱吗?"
"拨付?"另一个年轻工匠冷笑一声,"前两个月的口粮就掺了沙土,工钱更是影都没见着!督造官大人说'银两未到',可我们亲眼见他府上天天有酒肉运进去!"
田稷子心头一沉,正待追问,便瞥见不远处的凉棚下,一个身着锦袍的官员正搂着两个歌女喝酒,桌上摆满了熏肉、鲜果,酒壶旁还堆着几锭银子。那正是章华宫的督造官赵三。
"好个赵三!"田稷子气得浑身发抖,大步流星地冲过去,一脚踹翻了酒桌。杯盘碎裂声中,赵三吓得酒都醒了大半,抬头见是田稷子,忙推开歌女,屁滚尿流地跪倒在地:"相国大人!您怎么来了?下官不知,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田稷子指着那些工匠,"你倒是有闲心在这寻欢作乐!工期延误,王上震怒,你却在这里醉生梦死!今日你若不给我个说法,我定奏请王上,治你个玩忽职守之罪!"
赵三磕头如捣蒜:"相国息怒!息怒啊!不是下官不想赶工期,实在是......实在是银两短缺啊!"
"银两短缺?"田稷子怒极反笑,"库府拨付的五十万两白银,上个月刚到你手中,怎么就短缺了?难道这些银子长翅膀飞了?"
赵三偷偷抬眼瞄了田稷子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含糊:"相国有所不知,这建造宫殿需打点的地方多着呢。工部要核验物料,需给'辛苦费';户部要划拨粮草,得送'孝敬钱';还有......还有几位王公贵族的府邸也来'借'了些,说是应急......"他说着,脸上挤出谄媚的笑,"相国您看,这五十万两,实在是'蛤蟆皮包不住象腿'啊。"
田稷子听得牙根发痒,他知道官场中确有这些潜规则,却没想到赵三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克扣工程款。他强压怒火:"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十月之前,章华宫必须完工。否则,你我都得掉脑袋!"
"是是是!下官明白!一定按期完工!"赵三连声应着,直到田稷子的马车消失在尘土中,他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站起身来,脸上的慌乱渐渐被阴鸷取代。
旁边的随从凑过来:"大人,这可怎么办?真要按期完工,还差不少银子呢。"
赵三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怎么办?得找个靠山啊。你没看相国刚才那火气?说不定是嫌咱们没孝敬他呢。走,备些厚礼,去齐相衙!"
齐相衙内,田稷子正对着案上的工程图发愁。窗外的夕阳斜斜照进来,也勾起了他对母亲的思念。他自幼丧父,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如今他身居高位,却因公务繁忙,不能侍候在母亲身边尽孝。更让他愧疚的是,自己为官清廉,俸禄除了养家糊口,便所剩无几,母亲至今仍住着老旧的宅院,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想着想着,田稷子的眼角不禁湿润了。他伸手摸了摸腰间母亲亲手绣的平安符,心里五味杂陈,他何尝不想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可为官者当守清廉底线,若因私利而失了本心,又如何对得起百姓的信任?
"大人,督造官赵三求见。"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田稷子皱了皱眉:"他来干什么?让他进来。"
赵三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走进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相国大人,今日在工地上是下官失礼了,特来给您赔罪。"
"有话直说,不必客套。"田稷子头也不抬地看着图。
赵三将锦盒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盒子黄金,足有百两之多。"相国,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章华宫的事多亏您多多担待,这些黄金......"
"住口!"田稷子猛地抬头,厉声打断他,"赵三,你好大的胆子!建造宫殿本就工期紧张,你不把心思放在赶工上,反倒来行贿?我告诉你,这银子我不能要,你赶紧拿回去!"
赵三却不慌不忙,赔笑道:"相国误会了!下官怎敢行贿您这样的清廉官员?这些黄金不是给您的,是给老夫人的。"他见田稷子脸色稍缓,又接着说,"下官听说老夫人至今仍住着旧宅,相国您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家事。这点心意,就当是下官孝敬老夫人的,让她老人家添几件衣裳,买些补品,您看......"
田稷子的心猛地一动。是啊,母亲操劳一生,自己却连让她安享晚年都做不到。这百两黄金,若是给了母亲,便能让她换个宽敞的宅院,雇几个仆人伺候,再也不用操劳家务......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锦盒,指尖触到黄金的冰凉,又猛地缩回。不行,这是不义之财,若是收下,便是违背了自己的初心。
"不行,这钱我不能收。"田稷子艰难地说,"你还是拿回去吧,好好把心思放在工地上。"
赵三却像是吃定了他,上前一步,将锦盒往田稷子面前推了推:"相国,您就别推辞了。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老夫人年纪大了,您总不能让她跟着您受苦吧?"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田稷子的心上。他想起上次回家,母亲佝偻着腰在院子里种菜,看到他回来,脸上满是欢喜,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藏起那双布满裂口的手。愧疚、自责、欲望......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最终,他叹了口气,拿起锦盒,低声道:"罢了,这钱我收下。但你记住,章华宫必须按期完工,若出了半点差错,我饶不了你。还有,下不为例。"
赵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谢相国!下官保证,十月之前,定让章华宫完工!"说罢,他躬身退了出去。
田稷子捧着锦盒,只觉得它重逾千斤。黄金的光芒在灯下闪烁,却像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明月,心中充满了矛盾。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可一想到母亲能过上好日子,又觉得这份"错"似乎有了几分慰藉。只是他不知道,这盒黄金,将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命运。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18 编辑

6贤母训子守清廉 羞愧难当田稷子
夕阳西斜,齐相府外那棵老槐树枯枝上挂着几片残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
一辆略显陈旧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打破了相府周边的宁静。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田稷子探出头来。他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朝服,面容略带疲惫,眼角细纹里还残留着处理政务的倦意,但想到家中日益老迈的母亲,嘴角还是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暖意。
“加快些脚程吧,母亲该等急了。”他对车夫低声吩咐道。
车夫应了声“诺”,轻轻甩了甩马鞭。这马车跟着田稷子已有数年,车厢内壁的木纹都已磨得发亮,与其他大臣们装饰华丽的马车相比,显得格外寒酸。路人见了,难免窃窃私语:“那不是田相国的车吗?堂堂一国之相,怎么还坐这么破旧的车子?”“你有所不知,田相国的家比这马车还要简朴呢!”
田稷子听着这些议论,脸上并无波澜。自他担任齐相三年来,始终恪守清廉,俸禄除了维持家中基本开销,其余都用来接济族中贫苦子弟和乡邻。可一想到母亲住的那几间低矮房屋,他心里又泛起一阵愧疚。母亲操劳一生,本该安享晚年,却跟着自己过这样清苦的日子。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处院落前。这便是田稷子的家,院墙是用黄土夯成的,有些地方已经塌陷,门口连个像样的门墩都没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内的景象更是让人难以置信,几间房屋低矮破旧,屋顶上的瓦片虽压得密如鱼鳞,却有几处已经破损,用茅草勉强遮掩着;墙皮早已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墙上凹凸不平,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院子里只有一棵老枣树,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稷儿回来了!”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田母拄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头发早已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神却依旧锐利明亮,腰板也还算硬朗。
“母亲,孩儿回来了。”田稷子快步上前,扶住母亲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关切,“今日天凉,您怎么还往外走?”
田母拍了拍儿子的手,笑道:“在家待着闷得慌,出来透透气。你今日回来得比往常早,可是政务不忙?”
“今日的事都处理完了,特意早些回来陪您。”田稷子扶着母亲走进屋内。
屋里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需要点着油灯。几件简陋破旧的家具摆放在屋内,一张掉漆的木桌,几把缺了腿用布条缠着的椅子,还有一个旧木箱,那是家里最值钱的物件了。
田母坐下后,便开始絮絮叨叨地问起田稷子今日的政务,田稷子一一耐心作答。他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心里那股愧疚感又涌了上来。他想起今日下属送来的那些金子,心里的欢喜忍不住流露在脸上。“母亲,孩儿今日给您带了样东西。”
田母是个聪明人,善于察言观色的她早就从儿子表情中看出了不对劲。往常儿子回来,虽也欢喜,但更多的是疲惫,今日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这让她心里泛起一丝疑虑。“哦?什么东西让你这么高兴?”
田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金灿灿的金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他双手捧着金子,恭敬地递到母亲面前:“这是孩儿孝敬母亲的。有了这些金子,咱就可以把房子修缮一下,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也不用再过这样清苦的日子了。”
他本以为母亲见到金子会非常开心,毕竟母亲跟着自己受了太多苦。可没想到,田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脸上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她没有去接金子,反而紧紧盯着田稷子,眼神里充满了审视。这着实让田稷子觉得意外,他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稷儿,你担任相国三年了,俸禄有多少为娘心里清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多。”田母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严厉,“这难道是品行高尚的士大夫应得的俸禄吗?你老实告诉娘,这金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母亲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田稷子的头上。他知道母亲怀疑这些金子来路不正,而他又是个孝子,从不敢欺瞒母亲。他犹豫着站在一旁,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田母见状,心里已清楚七八分,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语气更加严肃:“你为什么不回答?难道我之前的教诲你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吗?想当年你还小的时候,为娘就教你要诚实守信、廉洁自爱,你都忘了吗?”
见母亲生气,田稷子甚是惶恐,连忙双膝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母亲息怒,孩儿不敢忘记您的教诲。”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些金子,确实是孩儿接受的下级官吏的贿赂。”
听到这话,母亲的脸更加阴沉了,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田稷子抬起头,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想到一直以来对母亲的亏欠,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孩儿知道收受贿赂不对,可您年纪大了,孩儿却没法时时在您身边尽孝,也没法让您过上好日子,心里甚是惭愧。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用这金子表达一下儿子对母亲的愧疚与歉意,还恳请您老人家收下这金子吧!”
田母听后,站起身,走到田稷子面前,用拐杖轻轻点划着他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接受下属的贿赂,是不诚不义,不忠不孝啊!为娘虽然老了,但还分得清什么是该要的,什么是不该要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听说作为士人要修养自身、廉洁处世、不取不义之财。昔日晏婴担任齐相,生活何等简朴,一顿饭不吃两种荤菜,妾不穿丝绸衣服,可他却赢得了全国百姓的尊敬。还有伯夷、叔齐,宁愿饿死在首阳山上,也不食周粟,坚守着自己的道义。他们都是你学习的榜样啊!”
“实事求是,不弄虚作假;不义的事情从不考虑;不合理的利益不进家门;坦坦荡荡做人,磊磊落落行事,远离欺诈虚伪;严于修己、洁身自爱、言行一致、表里如一……这些话为娘从小就教你,你都忘了吗?”田母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有些沙哑。
“母亲大人从小就是这样教育我的,孩儿始终未曾敢忘。”田稷子哽咽着说,“只是今日一时糊涂,才收下了这不义之财。”
“既然你始终未曾敢忘,今日个怎么以孝敬我的名义收了人家的礼?”田母质问道,“要知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你知道他给你送礼的目的吗?他今日给你送金子,明日就会让你为他办事,你若是办了,就是违背国法;若是不办,就是失信于人。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是让我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田稷子小声说道。
“你你你……真是昏了头,白做了这多年官!”田母气得拐杖都有些拿不稳了,“他今天给你送礼,你会手下留情;明天给你送礼,会让你出卖灵魂;后天给你送礼,会让你出卖国家!到时候不仅你身败名裂,咱们田家的祖宗基业也会被你毁于一旦!”
“是孩儿一时糊涂,让您老人家生气了。”田稷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孩儿知道错了。”
“我生气,是怕你这样下去,到头来要走上一条不归路!”田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国君信任你,才让你担任相国一职,给你丰厚的俸禄,你应该尽心尽力为国家办事,为百姓谋福利,而不是收受贿赂,辜负国君的信任。”
“这正是我不贪财,不能好好奉养您逼得我就是收了这一次,下次不敢了。”田稷子还在为自己辩解。
“你还指望有下一次吗?”田母厉声说道,“如今国君设立官位让你做,给你丰厚的俸禄,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对得起国君。做人臣的侍奉君王,就像做人子的侍奉他的父母亲,竭尽心力、忠信不欺、全力效忠、奉命必死、廉洁公正,所以能成功无患。你看看历史上那些贪官污吏,哪个有好下场?商纣王暴虐无道,搜刮民脂民膏,最终国破家亡。这些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我以前就是这样做的啊。”田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如今,你却恰恰相反。为人臣不忠,就等于为人子不孝。以老母之名受人不义之财,实际是陷我于不义。”田母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你现在的行为,对上欺瞒了国君,对下有负于百姓,更忘记了平时我对你的教诲,实在让我痛心啊!竟然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才收下这不义的财物,难道你自己腐败堕落不够,还想让我陪着你毁掉这一生英明、做一个不忠不义之臣的母亲吗?我没有你这样‘孝顺’的儿子!”
“我我我……”田稷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脸上满是羞愧和悔恨。他知道母亲说的都是对的,自己确实是一时糊涂,差点酿成大错。
“你怎么就不知道收受贿赂的严重性呢?!”田母擦了擦眼泪,继续问道,“若是哪天国君抓住你这个小辫子,当如何处置你?”
“死罪难逃。”田稷子低着头,声音沉重。
“若有一天下属再告发你一下,国君当如何处置你?”
“定当死罪。”
“你知道这些又不想死的话,当如何处置这些金子?”田母紧紧盯着他。
田稷子听了母亲大义凛然的一番数落,浑身打了个哆嗦,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明日一早就将这些金子如数退还回去,并且向国君请罪,请求国君惩罚。”
“知道就好,还等什么?!”田母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现在就把金子收好,明日务必亲自送回去,不可有丝毫延误。”
“是,孩儿遵命。”田稷子羞愧难当,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金子包好,揣进怀里。他向母亲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战战兢兢地退出了母亲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田稷子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母亲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让他羞愧不已。


7、大殿之中请死罪  宣王赦免赞其母
田稷子拒金:贤母训子与齐王治国
齐国临淄城西的建设工地,正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红。夯土声、锯木声、工匠们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在暮色中渐渐稀疏。
田稷子的身影立于工地高坡,玄色朝服被晚风掀起边角,身后的影子像一柄沉肃的剑。
“相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坡下传来,督造官赵三小跑着上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锦袍,腰间挂着鎏金带钩,只是眼眶下的乌青暴露了连日操劳的疲惫。“您怎么这时候来了?莫不是大王有新的旨意?”他搓着手,眼神里满是期待,若是能再拨些银两,他这差事就能缓口气了。
田稷子却没看他,只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啪”地放在旁边的木桌上。锦盒打开,二十锭黄澄澄的金子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引得附近几个工匠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你清点一下,这是不是三日前你送到相衙的东西?”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没有一丝温度。
赵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掠过金子,又飞快地移开,干咳两声:“相国这是……何意?莫非是嫌少?不瞒您说,下官这也是凑了许久才凑出这些,明日我再让人把家中的玉璧送来,保管让您满意。”他以为田稷子是嫌礼轻,心里暗暗叫苦。这金子已是他从工款里克扣的三成,再拿玉璧,怕是真要掏空家底了。
“满意?”田稷子猛地转过身,指着赵三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我看你是昏了头!你且仔细看看,这二十锭金子,每锭重多少?与你从库府支领的工银可有分毫关系?”他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玄色朝服的衣摆也跟着晃动。
赵三被他的气势吓得一缩脖子,连忙弓着腰凑近锦盒,用手指蘸了蘸唾沫,一锭锭数着:“一、二……二十锭,每锭五两,不多不少,正是下官孝敬相国的……”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孝敬?”田稷子冷笑一声,抓起一锭金子,重重拍在赵甲面前,“你用克扣工匠口粮、偷工减料省下的钱来‘孝敬’我,是想让我和田氏一族背上贪赃枉法的骂名吗?我田稷子在齐国为官二十年,靠的是大王的信任和百姓的支持,不是你这肮脏的贿金!”
赵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膝盖一软就想跪下,却被田稷子一把扶住。“相国饶命!下官也是没办法啊!”他带着哭腔喊道,“库府只拨了五万两银子,要盖那么大的宫殿,还要给工匠发工钱,这简直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我若不克扣些,这工期根本赶不上,到时候大王怪罪下来,下官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有困难不会向大王禀报?不会向相府陈情?偏偏要走这歪门邪道!”田稷子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但眼神依旧严厉,“今日我把金子还给你,限你三日内将克扣的工匠口粮补齐,若是再敢有半分克扣,或是耽误了工期,不用大王下令,我先将你绑到廷尉府问罪!”
赵三如蒙大赦,连忙抱起锦盒,连滚带爬地跑下高坡,那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狼狈。田稷子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对围过来的工匠们拱手道:“诸位师傅,今日之事让大家见笑了。克扣的口粮三日内必当补齐,若有任何难处,尽管到相府找我田稷子!”工匠们闻言,纷纷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工地里又响起了零星的劳作声。
回到相府时,已是月上中天。田稷子推开门,只见母亲正坐在堂屋的烛火旁。看到儿子回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二十锭金子,你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儿子知道,为官当廉洁奉公,不可贪赃枉法。”田稷子低着头,声音恭敬。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田夫人叹了口气,“你父亲临终前曾说,我们田氏虽非名门望族,但世代为官,靠的就是‘忠’和‘孝’二字。忠于君王,忠于百姓,是为忠;不辱门楣,不让父母蒙羞,是为孝。你若收了那金子,便是不忠,辜负了大王的信任;便是不孝,让为娘在九泉之下也无颜见你的父亲。你说说,那金子能收吗?”
田稷子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明日儿子就上朝向大王请罪,任凭大王发落。”
田夫人扶起他,替他擦了擦额头的灰尘:“你能有这份心,为娘很是欣慰。但你要记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日上朝,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大王,不可有半分隐瞒。”
次日清晨,齐王宫的早朝格外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齐宣王高坐于王座之上,神色威严。
田稷子捧着笏板,从群臣中走出,“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中央,声音洪亮:“大王,臣田稷子有罪,请大王处臣以死!”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一片寂静,文武百官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齐宣王皱起眉头,抚了抚胡须:“相国这是何意?你一向勤勉尽责,为国操劳,何来死罪?”
“臣昨日收受了王宫扩建工地督造官赵三送的二十锭金子,遭到母亲大人的谴责后,虽已悉数退还,但臣身为相国,未能严于律己,险些酿成大错,此乃不忠之罪;臣违背父亲遗训,险些让田氏门楣蒙羞,此乃不孝之罪。不忠不孝之人,理当处死!”田稷子说完,再次磕了一个头,额头渗出了血丝。
齐宣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从王座上走下来,亲自扶起田稷子:“相国啊相国,你真是太固执了!”他拍了拍田稷子的肩膀,转向群臣,“诸位爱卿,你们说说,相国收受了金子,却能及时退还,还主动上朝请罪,这样的臣子,是该罚还是该赏?”
群臣纷纷说道:“相国知错能改,忠心可嘉,当赏!”
齐宣王点了点头,对田稷子道:“相国何至于此?你母亲深明大义,教出你这样的好儿子,本王应当嘉奖才是。你昼夜为国操劳,本王深知你的辛苦。那二十锭金子,你既已退还,此事便作罢。倒是你母亲,本王要亲自去看望她,赏赐她些金子布帛,让她安度晚年。”
田稷子感动得热泪盈眶,再次跪下:“臣替母亲谢过大王!”
三日后,天清气爽,惠风和畅。齐王宫的金路銮驾浩浩荡荡地从宫门驶出,直奔相府而去。齐宣王坐在銮驾中,掀开帘子,看着街道两旁跪拜的百姓,心中感慨万千。他早就听说田稷子为官清廉,家中简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相府坐落在临淄城的东隅,齐宣王下了銮驾,站在相府门口,不禁自言自语道:“相国身为齐国之相,竟住这样的宅院,难怪有人送金子时他会动心。但他能及时醒悟,归还金子,这份定力,实在难得。”
“老妪田氏,参见大王!”田夫人拄着拐杖,在侍女的搀扶下从院子里走出来,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清澈。她对着齐宣王深深一揖,不卑不亢。
“老人家快快请起!”齐宣王连忙上前扶住她,“本王今日前来,是特意来看望你的。你教出了一个好儿子,为我齐国培养了一位廉洁奉公的好相国啊!”
田母笑了笑:“大王过奖了。稷儿能有今日,全靠大王的信任和栽培。为了社稷安危,为了江山永固,为官者必须清正廉洁。稷儿若敢贪赃枉法,老妪第一个不饶他!”
正在这时,田稷子从外面匆匆赶来,他刚从工地回来,身上还带着些许尘土。看到齐宣王,他连忙跪下:“臣不知大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请大王恕罪!”
齐宣王笑着说:“相国不必多礼。本王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宣布。”他转向随行的群臣,声音陡然变得严肃,“王宫扩建工程劳民伤财,百姓怨声载道,本王决定,立即停建章华宫!至于那个行贿的督造官,竟敢克扣工银,行贿相国,必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群臣闻言,纷纷跪地:“大王英明!”
田母却皱起了眉头,她拉着齐宣王的手说:“大王,停建宫殿老妪完全赞成,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赵三行贿,虽罪无可赦,可他也是因为工期紧张,一时糊涂才犯了错。能否看在他并非蓄意谋反的份上,赦免他一次,让他戴罪立功,弥补自己的过错呢?”
齐宣王摇了摇头,神色坚定:“老人家,不是本王不近人情。赵三克扣工银,行贿官员,若不严惩,日后定会有更多的人效仿。杀一儆百,才能让朝中官员引以为戒,不敢再犯类似的错误。本王若放了他,便是对百姓不公,对国家不负责任啊!”
田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在场的群臣也都沉默不语,他们知道齐宣王说得有理,只是想到赵三的下场,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离开相府后,齐宣王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坐在銮驾中,思考着田稷子的廉洁和赵三的贪婪,忽然觉得自己在治国方面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回到王宫后,他立即下令,召稷下先生尹文入宫议事。
尹文是稷下学宫的著名学者,以善于论辩、见解独到而闻名。接到诏令后,他很快就来到了王宫。齐宣王在偏殿接见了他,赐座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尹文先生,本王今日召你前来,是想向你请教一下,怎样才能治理好国家呢?”
尹文站起身,对着齐宣王深施一礼:“大王客气了。治理国家,最重要的莫过于赏罚分明。赏罚分明,是治国的上策和利器。大王必须牢固地掌握它,但不可以轻易示人。就像驯养鹿一样,只要给它肥美的草吃,它就会听从你的摆布;只要赏罚得当,臣子们自然会尽心竭力地为大王效力。”
齐宣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先生说得有理!那你再说说,本王怎样才能做一个好的人君呢?”
尹文直视着齐宣王的眼睛,语气严肃地说:“要做一个好的人君,必须‘寡为’而能‘容下’。‘寡为’,就是人君要做的事情少而精,不要事事都亲力亲为,这样臣民才容易服从;‘容下’,就是人君要有宽广的胸怀,能够容忍臣民的过错,听取不同的意见,这样臣民才会爱戴人君。”
齐宣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本王觉得,咱们齐国的贤士太少了,能辅佐本王治理国家的人不多啊。”
尹文笑了笑:“大王不能这么说。假使齐国的臣民都是贤士,那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处在大王之下呢?国家又怎么能有上下尊卑之分呢?”
齐宣王愣了一下,又问道:“那国内臣子全部是无才的人,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尹文摇了摇头,“假使国内的臣子都是无才之人,那么谁来治理朝政?谁来为大王出谋划策?国家岂不是要陷入混乱之中?”
齐宣王皱起眉头,又问:“那国内贤士与无才的人都没有,行吗?”
尹文摇了摇头,语气更加严肃:“那样更不行。国家之所以能够稳定,是因为存在着贤士与无才的人。贤士有才能,辅佐大王治理国家,处在上位;无才的臣民虽然能力有限,但只要安分守己,也能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处在下位。这样国家才能上下有序,稳定发展。大王只要做到赏罚分明,‘寡为’而‘容下’,自然能让贤士尽忠,臣民安分,国家也就能够长治久安了。”
齐宣王听完,恍然大悟,他站起身,对着尹文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本王明白了,治理国家,不在于贤士多少,而在于如何任用贤士,如何赏罚分明。多谢先生指点!”
尹文连忙回礼:“大王能够明白这个道理,是齐国百姓的福气。老臣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
从此以后,齐宣王注重尹文的说词,在治国过程中做到赏罚分明,广纳谏言,重用田稷子等廉洁奉公的大臣。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作家报(鲁ICP备18040151号-9)|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作家论坛|报坛|网络作家网|网络作家网|网络作家网|作家报论坛 ( 鲁ICP备18040151号-9 )|网站地图

GMT+8, 2025-10-14 04:08 , Processed in 0.179347 second(s), 29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