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文学云作家报山东花卉
山东奇石
山东封面
泰山云
楼主: 宋庆法

《偷天换日》正在连载中

[复制链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5: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19 编辑

8稷下学府荀祭酒 南山之巅夫子庙
初夏的系水泛着粼粼波光,自西向东蜿蜒穿过齐都临淄。
隔岸望去,一片黛瓦红柱的建筑群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飞檐上的脊兽昂首挺胸,仿佛要挣脱檐角的束缚。正中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由当年齐桓公亲笔题写,笔力遒劲,“稷下学府”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处与民居迥异的广屋高厦,便是天下学士心向往之的学术圣地,此刻正飘荡着此起彼伏的论辩声,如系水波涛般不绝于耳。
学府主殿内,数十个蒲团错落摆放,堆成小山的竹木简从殿门一直延伸到讲坛旁,竹简上的墨痕有的新鲜欲滴,有的早已泛黄发脆。头戴彩带高冠的学士们或坐或立,操着吴、楚、燕、赵等各地方言,争论得面红耳赤。
一位身着青色儒衫的老者正捻着胡须,声音洪亮:“治国当以礼为本!周公制礼作乐,方有成康之治,如今世道纷乱,正是因为礼崩乐坏啊!”
话音未落,对面一位穿短褐的年轻学士立刻站起身,双手叉腰反驳:“此言差矣!乱世需用重典,若一味讲礼,百姓只会骄纵难治。不如以法为纲,明赏罚、定法度,方能安邦定国!”
人群中,须发皆白的王蠋缓缓起身,他是学府中年纪最长的学士,曾亲历过田氏代齐的变局。只见他拿起案上的陶杯,呷了一口凉茶,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诸位稍安勿躁。依老夫之见,治国如治水。你们看那窗外的系水,”他抬手指向殿外潺潺流淌的河水,“它弯弯曲曲,却从未停滞不前。说话做事亦是如此,太过直爽易折,有几分迂回曲折,方能通达彼岸。”
“蠋公这话是说要学那泥鳅,滑不溜丢吗?”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是法家学派的代表慎到。他身材瘦削,眼神锐利,素来以直言不讳著称。“若人人都学系水弯弯绕,那政令如何推行?是非如何分辨?依我看,凡事当断则断,宁折不弯!”
王蠋并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慎大夫此言未免偏颇。系水虽弯,却始终朝着大海的方向奔流,从未迷失。所谓迂回,并非耍弄心机,而是审时度势的智慧。就像这竹简上的文字,若一味追求笔直,反而难以书写流畅;有了顿挫转折,方能成其章法。”他拿起一片竹简,手指在上面的纹路间滑动,“治国亦然,既要坚守本心,又要懂得变通,如此才能兼顾百姓福祉与国家大义。”
众人闻言陷入沉思,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的蝉鸣和系水的流淌声。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位身着紫色朝服、腰系玉带的老者缓步走入,他面容刚毅,目光深邃,虽已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正是稷下学府的祭酒荀况,世人尊称孙卿。
荀况走上讲坛,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的学士们,原本喧闹的殿堂瞬间鸦雀无声。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抑扬顿挫:“诸位同道,今日天气炎热,却挡不住大家论道的热情,实在可喜可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庄重起来,“齐王创设这座稷下学府,并非为了装点门面,而是希望能听到天下贤士的真知灼见。我们这些人,吃着太官供应的精美肴馔,享用着不低于列卿的俸禄,身着锦绣华服,居住在高堂大屋之中,这份恩宠,古今罕见。”
“可大家要记住,齐王不是慕求养贤敬士的虚名,而是要继承夏、商、周三代的盛世伟业,重现尧舜禹的王道之治啊!”荀况的声音陡然提高,震得殿梁上的灰尘微微颤动,“《诗经》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身为学士,我们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不能只满足于坐而论道,更要为齐国的强盛出谋划策,为天下的安定贡献力量。”
说到此处,荀况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道:“我近日著书,有一言与诸位共勉:‘用国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强,得百姓之誉者荣。三得者具而天下归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百姓是国家的根本,就像系水是临淄的命脉。失去了百姓的支持,再强大的国家也会分崩离析。我们论道议政,切不可脱离百姓,脱离实际!”
殿内的学士们纷纷点头称是,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的语气中少了几分争执,多了几分沉思。
慎到站起身,对着荀况拱手道:“祭酒所言极是,慎到受教了。先前只重法理,却忽略了百姓的根本地位,实在不该。”
王蠋也颔首道:“孙卿这番话,如醍醐灌顶。治国之道,本就该兼顾礼法与民心,缺一不可。”
荀况见众人有所领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着荀况躬身道:“荀祭酒,大王有旨,今日在宫中举行颁冰盛典,请各位大夫即刻前往宫中赴宴。”
“哦?颁冰盛典?”荀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按照齐国的礼制,每年夏至之后,王上会将冬月储存的冰块赏赐给重臣,以示恩宠。但今年的颁冰盛典似乎比往年早了一些。他转头对众学士道:“既然是大王有旨,诸位随我一同前往宫中吧。正好也让大家感受一下齐王的仁德。”
众人纷纷整理衣冠,跟随着荀况向王宫走去。此时的临淄城内,暑气已渐渐浓烈,街道两旁的树木被晒得蔫蔫的,行人都加快了脚步,躲向阴凉之处。但王宫方向却一片热闹景象,宫女和内侍们穿梭往来,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
王宫的冰窖位于西北角,是一处深入地下的石室。此时,几名身着短打的凌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块从冰窖中搬出,这些冰块都是去年腊月从系水深处采来的,经过层层包裹储存,至今仍寒气逼人。冰块被放入铜制的冰鉴中,冰鉴外层刻着精美的云雷纹,内层盛放着冰镇的美酒和切割好的兽肉。
齐王田辟疆,也就是齐宣王,早已在殿中等候。他身着玄色龙袍,面容丰腴,眼神中透着一股王者的威严。见荀况等人进来,他笑着起身相迎:“孙卿,诸位大夫,今日天气炎热,寡人特意准备了冰镇的美酒佳肴,与大家共解暑热。”
众人纷纷行礼谢恩,依次落座。内侍们将冰鉴中的美酒和兽肉分到各人的食案上,一股清凉的寒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暑气。宣王端起酒杯,对众人道:“诸位都是齐国的栋梁之才,稷下学府因你们而声名远扬。寡人敬大家一杯!”
众人连忙举杯回敬,一时间殿内觥筹交错,气氛热烈。酒过三巡,宣王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道:“今日召诸位前来,除了颁赐冰块,还有一件事想与大家商议。”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寡人打算今日午后前往稷山,不知诸位大夫可愿意陪同?”
荀况心中一动,起身问道:“大王赏赐冰块,又要携我等前往稷山,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莫非是要在稷山设立新的学宫?”
宣王呵呵一笑,摇头道:“非也非也。孙卿不必着急,到了稷山,寡人自会告诉大家。”
众大夫见宣王不肯明说,也只好不再追问。饭后,一行人乘坐马车前往稷山。稷山位于临淄城南,山势不算险峻,却因相传是后稷教民耕种之地而得名。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上行,沿途的风景渐渐变得清幽起来,茂密的树林遮挡了阳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田骈坐在马车中,忍不住对身旁的环渊说道:“环渊先生,你说大王今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去稷山?”
环渊是道家学派的代表,素来清静无为,他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道:“大王自有深意,我等只需听从便是。过多揣测,反而失了分寸。”
田骈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不多时,马车到达了稷山之巅。众人下车登高远眺,只见北面的临淄城尽收眼底,城墙如一条巨龙蜿蜒伸展,城内房屋鳞次栉比,系水如一条玉带穿城而过,景色壮丽非凡。南面则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云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
宣王走到山巅的一块巨石旁,驻足良久,然后转过身来,对众人问道:“诸位向北望去,能看到什么?”
田骈抢先答道:“回大王,臣看到了我们齐国的都城临淄,看到了繁华的市井和勤劳的百姓。”
宣王点了点头,又问:“那向南看呢?”
环渊睁开眼睛,望向南面的群山,缓缓说道:“满眼皆山也,山外有山,直至天尽头。”
宣王微微一笑,追问道:“再往南想,天尽头之外又有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荀况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天尽头之外,有鲁国、宋国、楚国等诸侯国。鲁国虽小,却曾出过一位圣人,那便是孔夫子。”
宣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道:“孙卿果然知我心意。孔夫子周游列国,宣扬仁礼之道,虽未被各国君主重用,但其学说却影响深远。寡人听说,当年孔夫子曾在这座稷山上游览,感叹齐国的富庶与文化之盛。”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庄重起来,“寡人今日召集诸位到此,便是想与大家商议一件事,寡人打算在这稷山之巅,为孔夫子建一座庙宇,以表彰他的圣人之德,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众大夫顿时炸开了锅。有人面露赞同之色,有人则皱起了眉头。
慎到率先开口:“大王,孔夫子乃鲁国人,其学说与我法家主张多有不同。在我齐国的稷山上为他建庙,是否妥当?恐怕会让世人误以为大王只重儒学,而轻其他学派啊。”
邹衍站起身,反驳道:“慎大夫此言差矣。孔夫子虽为鲁人,但其学说却是天下之公器。《周易•节》有云:‘不伤财,不害民。’为圣人建庙,是弘扬教化之举,并非厚此薄彼。再说,稷下学府本就是百家争鸣之地,为孔夫子建庙,更能体现大王兼容并包的胸怀,让天下学士都知道大王尊重所有的贤才与学说。”
王蠋公附和道:“邹大夫说得对。孔夫子一生倡导仁爱、礼义,这些都是治国安邦的根本。虽与我等观点略有差异,但圣人之德,值得后人敬仰。为他建庙,不仅不会削弱其他学派的地位,反而能激励众学士更加精进学问,为齐国贡献更多智慧。”
荀况看着众人争论,缓缓开口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但大家莫忘了,大王建夫子庙,其深意不仅在于表彰圣人,更在于提醒我等学士,无论秉持何种学说,都要以仁爱之心对待百姓,以礼义之道约束自身。我等空泛议论,却享受着尊号和厚禄,若不能将所学用于治国安民,又有何颜面面对大王的信任和百姓的期望?孔夫子虽未在齐国为官,却用他的学说影响了无数人。我们当以他为榜样,不仅要坐而论道,更要起而行之。”
宣王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说道:“孙卿所言,正是寡人心中所想。为孔夫子建庙,并非要独尊儒学,而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寡人尊重知识,敬仰圣人,更希望诸位能将各家学说的精华融会贯通,为齐国的强盛出谋划策。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寡人便下令即刻动工兴建夫子庙!”
众大夫纷纷躬身行礼:“大王英明!”
宣王看着山巅下的齐国大地,眼中充满了憧憬。他知道,这座夫子庙不仅是一座建筑,更是齐国文化兴盛的象征,是百家争鸣精神的延续。


9、翩翩雅士屈大夫  齐楚联盟束兰台
汉江的水裹挟着残荷枯叶向东奔流,屈原立在郢都章华台的高台上,望着远方天际翻涌的乌云。腰间的长剑佩环随着秋风轻响,衣袂翻飞间,他手中攥着竹简,那是楚王亲笔所书的出使诏令,墨迹未干,却似已浸透着楚国朝堂的暗流。
"屈大夫,车马已备妥。"内侍低声禀报,打断了他的沉思。
屈原转过身,见台下三十辆马车排成列,青黑色的车舆上插着"楚"字旌旗,车夫们皆束甲佩剑,神色肃穆。他深吸一口气,将竹简收入怀中,踏上了前往齐国的征途。此去千里,不仅为两国邦交,更是为了阻挡那如乌云般压向六国的秦国铁骑。
半月后,临淄城外。
车轮碾过青石长道,屈原撩开车帘,只见远处城池连绵,城墙高逾三丈,城门处车水马龙,商贾往来不绝。齐国都城的繁华远超想象,街边酒肆旗幡招展,孩童提着灯笼追逐嬉戏,身着各色服饰的外邦使者穿梭其间,一派盛世景象。
稷下学府是天下学子向往的圣地,当屈原的车马抵达时,荀况已率一众先生立于门前相迎。这位年近六旬的祭酒身着素色长衫,须发皆白,却目光如炬,见屈原下车,当即拱手笑道:"屈大夫远道而来,稷下蓬荜生辉啊!"
屈原还礼,目光扫过眼前的建筑群,朱红大门上刻着繁复的云纹,院内古柏参天,数十间讲堂沿中轴线排布,廊下悬挂着各国学子的策论竹简。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书卷气,不时传来学子们激烈的辩论声。"荀祭酒治学之地,果然名不虚传。"他由衷赞叹。
步入主厅,只见厅内早已坐满了稷下先生,皆身着儒衫,神色肃然。荀况走上高台,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安静一下,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来自楚国的贵宾。"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耳座处。
屈原缓缓站起,发髻高绾,用碧玉发簪固定,身配七星长剑,剑穗是楚地特有的兰草编成。他身着深青色绣着云雷纹的长衫,宽袖长裾随着动作舒展,腰间系着玉带,身形高挑挺拔,眉宇间既有文人的温文尔雅,又不失大夫的庄重威严。"在下屈平,字原,见过诸位先生。"他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带着楚地特有的语调,却吐字清晰,雅言标准。
"诸位可知,"荀况抚须笑道,"屈大夫便是创作《离骚》《九歌》《九章》《天问》的大才!此次他奉楚王之命访问齐国,特意绕道来稷下,与诸位交流学问。"话音未落,厅内便响起一片惊叹声,不少先生眼中露出敬佩之色。
荀况领着屈原一一介绍在场学者。当走到一位身着雪白长衫的先生面前时,荀况道:"这是王蠋先生,专攻《诗经》,策论更是精妙绝伦。"
屈原眼前一亮,连忙抱拳道:"哦,您就是王蠋先生?久仰大名!先生在《齐风》研究上的见解,在下在楚都也曾拜读过,真是字字珠玑。"
王蠋身形清瘦,乌黑的流云发垂在双肩,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簪固定,面容清秀,书卷气十足。他闻言微微一笑,还礼道:"屈大夫过誉了。您的《楚辞》才是惊世之作啊!'桂树之旖旎兮,纫荃蕙与辛夷',这般浪漫奇绝的笔触,怕是连《诗经》中的《国风》也难以媲美。我常说,《楚辞》与《诗经》可并称'风骚',缺一不可。"
屈原闻言,朗声一笑,眼中带着谦逊之色:"先生谬赞了。《离骚》不过是在下感怀身世、抒发忧思之作,怎能与《诗经》的厚重相比?更遑论荀祭酒的《劝学》,'学不可以已'一句,振聋发聩,才是真正的治国治学之良言。"
众人听着两人的对话,纷纷点头称是。落座后,荀况命弟子奉上齐国特有的酎酒,琥珀色的酒液盛在青铜酒樽中,香气四溢。屈原浅酌一口,只觉酒香醇厚,入口清凉,不由赞道:"挫糟冻饮,酎清凉些。齐王能让百姓享用如此佳酿,真是爱民如子啊。"
王蠋闻言,放下酒樽道:"屈大夫,我有一事不解。楚国方言晦涩难懂,您方才与我们交流,却操着一口流利的雅言,实在令人佩服。不知您是如何做到的?"
屈原放下酒杯,神色郑重起来:"王蠋先生有所不知,如今各国交往日益频繁,雅言已是沟通的桥梁。稷下学府的先生来自五湖四海,若不说雅言,如何交流学问?在下常受楚王派遣出使各国,若不通雅言,岂不误了国家大事?"
荀况也附和道:"正是如此。如今不仅使者、学者要学雅言,连商贾、官员也将其列为必修课,这样才能消除语言障碍,促进各国往来。"
王蠋闻言,面露愧色:"说来惭愧,我平日多研究古籍,对雅言倒是疏忽了。日后定要向屈大夫好好请教,补上这一课。"
接下来的几日,屈原便留在稷下学府,与诸位先生探讨学问。每日清晨,他都会与学子们一同在院内诵读经典;午后则参与辩难,针对"王道与霸道"的议题发表见解。他提出"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的观点,主张以贤治国、以礼安邦,引得众人频频点头。
一日午后,王蠋邀屈原至书房小坐。书房内书架林立,摆满了竹简和帛书,案上还摊着未写完的策论。王蠋取出一卷帛书,递给屈原道:"这是我近日注解的《楚辞·九歌》,其中有几处不解之处,还望屈大夫指点。"
屈原接过帛书,细细品读起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对《九歌》中祭祀的礼仪、神话传说都做了详细考证。读到"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一句时,王蠋的注解写道:"洞庭乃楚地大湖,秋风起时,波涌叶落,情景萧瑟,暗含屈原忧国之思。"
屈原不由动容,抬头道:"先生对在下的心境竟如此了解。"
王蠋轻叹一声:"屈大夫的文字,字字句句都透着对楚国的热爱。只是如今楚国朝堂复杂,您这般耿直,怕是会遭人排挤啊。"
屈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很快恢复坚定:"为国为民,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此次出使齐国,我便是要促成齐楚联盟,共同对抗秦国。只要能保楚国安稳,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王蠋见他神色决绝,心中敬佩不已,当即道:"若齐楚真能结盟,实乃天下之幸。我虽只是一介书生,但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屈大夫尽管开口。"
三日后,齐王宫传来诏令,宣屈原入宫觐见。屈原整理好衣冠,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策论,随内侍前往王宫。齐王宫气势恢宏,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殿外立着巨大的青铜鼎,兽首衔环,庄严肃穆。
步入正殿,只见齐宣王端坐于龙椅之上,身着玄色龙袍,面容威严。
屈原行跪拜礼道:"下官屈平,受楚王委派,前来参见齐王陛下。"
"屈大夫不必多礼。"齐宣王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位楚国大夫,缓缓道,"楚王派你来访,可有什么要事相告?"
屈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朗声道:"禀告齐王陛下,下官此次前来,是为当前天下局势而来。当今天下,齐楚秦燕赵魏韩七国并立,竞争激烈,强者生存,弱者灭亡。这其中,秦国实力最强,吞并六国之心昭然若揭。"
齐宣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淡淡道:"这不过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屈大夫何必特意提及?"
屈原并未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说道:"大王洞若观火,但下官仍要献上一策。从当前形势看,秦国野心勃勃,若不加以遏制,迟早会吞并六国。而齐国和楚国,作为东方和南方的强国,若不想被秦国吞并,唯有结成联盟,共同抗秦。"
听到"齐楚联盟"四字,齐宣王脸色微变,将头扭向一边,沉默片刻后,缓缓转过头道:"屈大夫,你这话就不实了。当今天下,楚国和秦国最为强大。若齐国与楚国联合,岂不是壮大了你们楚国的势力?到时候楚国称霸天下,齐国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若我们与秦国联合,又会助长秦国的气焰,这两头都讨不到好啊。"
屈原早料到他会有此顾虑,当即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地说:"大王,楚王此次提议结盟,并非为了称霸天下,而是为了自保。您想想,秦国素来诡计多端,最善于挑拨各国关系。去年秦国攻打魏国,便是先以重金贿赂赵国,使其不发兵救援,才得以顺利取胜。如今秦楚两国关系紧张,若秦国先打败楚国,下一步必然会吞并其他弱小国家,最后便会直指齐国。到那时,齐国孤立无援,又怎能抵挡秦国的铁骑?"
齐宣王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陷入了沉思。
屈原见状,继续说道:"大王,您可还记得五年前,秦国假意与齐国结盟,共同攻打赵国,可当齐国出兵后,秦国却突然撤兵,导致齐国损失惨重。秦国的野心,您还不清楚吗?它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国家与它抗衡。齐楚结盟,并非是一方依附另一方,而是强强联手,互为犄角。楚国可以从南方牵制秦国,齐国则从东方出兵,如此一来,秦国便首尾不能相顾,再也不敢轻易出兵攻打六国。"
为了让齐宣王更直观地了解局势,屈原取出随身携带的舆图,展开在殿中。舆图上标注着各国的疆域和兵力分布,秦国的版图已然占据了西北大片土地,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东方六国。"大王请看,"屈原指着舆图道,"秦国近年来不断扩张,已占领了河西之地,距离齐国边境不过数百里。若齐楚不结盟,秦国很快便会兵临城下。到那时,再想联合,恐怕就晚了。"
齐宣王盯着舆图,神色越发凝重。他深知屈原所言非虚,秦国的威胁确实日益增大。但他又担心结盟后,楚国会借机壮大,威胁到齐国的地位。"屈大夫,你说的这些,寡人都明白。可结盟之事事关重大,寡人还需考虑考虑。"他沉吟道。
屈原见状,心中虽有些焦急,却也知道不可强求。他拱手道:"大王,结盟之事确实需要慎重考虑。但秦国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还望大王早日决断。下官在稷下学府等候大王的消息。"
离开王宫后,屈原并未返回稷下学府,而是去了临淄城内的一处驿站。驿站内,一位身着黑衣的使者早已等候多时,见屈原进来,连忙上前低声道:"大夫,楚国传来消息,上官大夫在楚王面前诋毁您,说您出使齐国是为了谋取私利。"
屈原闻言,心中一沉,却只是淡淡道:"我早已料到会有此事。你回去告诉楚王,我屈平一心为国,绝无二心。待齐楚联盟之事促成,我自会返回郢都向他请罪。"使者点头应下,匆匆离去。
回到稷下学府,王蠋见他神色不佳,关切地问道:"屈大夫,齐王那边可有消息?"
屈原将宫中之事和楚国的变故一一告知,王蠋闻言,气愤不已:"这些奸佞小人,竟在背后诋毁大夫!您放心,我这就联络稷下的几位先生,一同上书齐王,劝说他与楚国结盟。"
在王蠋等人的帮助下,数十位稷下先生联名上书齐宣王,阐述齐楚联盟的重要性。齐宣王见众多学者都支持结盟,心中的顾虑渐渐消除。三日后,他再次宣屈原入宫。
正殿内,齐宣王神色郑重地对屈原道:"屈大夫,经过慎重考虑,寡人决定与楚国结盟。明日,寡人便派使者随你一同返回楚国,与楚王签订盟约。"
屈原闻言,心中大喜,当即跪拜道:"大王英明!齐楚联盟,定能保天下太平!"
他抬起头时,眼中已满是激动的泪水。数日的奔波与忧虑,终于换来了圆满的结果。
结盟之事敲定后,屈原在临淄城内又停留了两日,与齐宣王商议结盟的具体事宜。临别那日,荀况、王蠋等一众稷下先生亲自到城外送行。
王蠋递给屈原一卷帛书道:"屈大夫,这是我整理的一些齐国的风土人情,或许对您有用。愿齐楚联盟坚如磐石,愿大夫早日促成天下太平。"
屈原接过帛书,紧紧握在手中,眼中满是感激:"多谢先生。他日若有机会,我定要再回稷下,与诸位先生共论学问。"
说罢,他翻身上马,与齐国使者一同踏上了返回楚国的路途。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屈原撩开车帘,望着远方的天空。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他心中充满了希望,仿佛已经看到了齐楚联军大败秦军的场景。然而,他却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并非是楚王的嘉奖,而是朝堂上的阴谋与迫害。
当屈原带着齐国使者回到郢都时,楚王听信了上官大夫的谗言,认为他私通齐国,意图不轨。尽管屈原拿出了结盟的盟约和齐王的书信,楚王却依旧不相信他,将他贬为三闾大夫,负责祭祀之事。
夜深人静时,屈原独自坐在家中,看着桌上那卷王蠋赠送的帛书,心中满是悲愤。他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下"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诗句。他知道,自己促成的齐楚联盟,或许很快便会被楚国的奸佞小人破坏,但他从未后悔。因为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楚国,为了天下百姓。
多年后,当秦国大军攻破楚国都城时,屈原站在汨罗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满是绝望。他想起了在稷下学府与诸位先生论学的日子,想起了齐宣王最终同意结盟时的场景,想起了自己对楚国的一片忠心。最终,他怀抱石块,纵身跳入江中。那卷王蠋赠送的帛书,被他紧紧抱在怀中,随着他一同沉入了江底。
而齐楚联盟,也如屈原当初担忧的那样,在他被贬后不久便宣告破裂。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6: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20 编辑

10吹竽乐队三百人 南郭先生瞎胡混
齐宣王的章华宫偏殿里,上百支竽管正齐齐扬起。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混着殿内绵密的竽乐,像要把这初秋的闷热都揉碎在旋律里。
宣王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坐榻上,双眼半阖,这是他最惬意的时辰,上百人的竽声叠在一起,浩浩荡荡如江海奔流,比单独听任何乐师独奏都让他心头安稳。
可今日天公不作美,方才还是响晴的天,转眼就阴云密布。殿外闷雷滚滚,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劈开云层时,宣王猛地打了个激灵,竟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望着殿中依旧埋头吹奏的乐师们,忽然觉得这熟悉的竽声里似乎藏着些异样,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刺他的耳膜,又像是有人在暗处模仿着竽声胡乱吹奏。
"停!"宣王沉声道,乐声戛然而止,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这位喜怒无常的君王。他皱着眉扫视众人,最终把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身上,"去,把稷下学堂的韩娥请来,寡人有要事相商。"
内侍不敢耽搁,踩着湿滑的宫道快步赶往稷下学堂。此时的韩娥正在学堂的乐律堂里授课,她身着素色深衣,腰间系着丝绦,手中握着一支玉笛,正教弟子们辨识音律。阳光虽被乌云遮去大半,但透过窗棂洒进来的微光,仍能照见她鬓边别着的一支白玉簪,那是去年宣王为表彰她教化百姓之功所赐。
听到内侍传召,韩娥放下玉笛,对弟子们道:"今日课程暂歇,你们各自练习昨日教的《承云曲》。"说罢便跟着内侍往王宫走去。路上,她心里暗自思忖:宣王素来只在想听新乐时才召她,今日这般急召,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韩娥踏入偏殿时,宣王正烦躁地踱着步。见她进来,宣王脸上的阴霾稍散,指着殿中空置的席位道:"韩娥先生坐,寡人今日召你,是有件大事要托付你。"待韩娥坐定,宣王才缓缓开口:"你也知道,寡人最喜听竽。可今日这乐声,总觉得差了些火候。寡人想,不如让你牵头,为寡人组建一支更大的宫廷吹竽乐队,人数嘛,至少三百人以上,既能显我大齐气象,乐声也足够雄浑。"
韩娥心中一惊,三百人以上的乐队可不是小数目。她沉吟片刻,拱手道:"王上思虑周全,能为君王分忧是臣的本分。只是这三百名吹竽手需得技艺娴熟,既要会奏宫廷雅乐,又要懂迎宾礼仪,恐需些时日寻访人才。"
"无妨,"宣王大手一挥,"你只管放手去做,所需钱财、人手皆由国库支应。寡人只有一个要求,你尽快办妥,寡人等着听这三百人的竽声震彻王宫!"
得了宣王的旨意,韩娥次日便在临淄城的大街小巷张贴了招录告示。告示用朱砂写就,贴在最显眼的城门口、集市旁,上面写着:"招募宫廷吹竽手三百名,要求技艺精湛,能识五音,一经录用,俸禄优厚,还可获赐王宫出入令牌。"
消息传开,临淄城顿时热闹起来。会吹竽的乐师们纷纷摩拳擦掌,就连些略懂皮毛的也想着碰碰运气。而此时的南郭先生,正蹲在集市的角落里,啃着半块冷掉的麦饼,看着往来人群发呆。
南郭先生是个游手好闲之徒,既不会耕种,也不懂经商,平日里靠着帮人跑腿、偶尔偷鸡摸狗过活。今日他本想在集市上蹭点热闹,却见城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在看什么。他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凑到跟前,可告示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只能竖着耳朵听旁人议论。
"听说了吗?韩娥先生要招三百个吹竽的,进了宫就能拿高薪!"
"可不是嘛,我表哥吹了半辈子竽,今早天没亮就去唐园报名了。"
"唐园?那不是韩娥先生暂住的地方吗?"
南郭先生心里一动:吹竽?那是什么东西?不过"高薪""宫廷"这两个词他倒是听懂了。要是能进王宫做事,岂不是再也不用愁吃穿了?他拽住旁边一个背着竹篓的老者,堆起满脸假笑:"老丈,您知道这吹竽手是去哪报名不?"
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衣着邋遢,眼神飘忽,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也想报名?唐园去吧,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那韩娥先生可是当年在雍门卖唱,一曲能让千人落泪的主儿,眼尖耳灵得很。"
南郭先生可不管这些,他谢过老者,撒腿就往唐园跑。唐园外早已排起了长队,应聘者们手里都拿着竽,有的还在低声练习,竽声此起彼伏。南郭先生看着那形似笙却比笙大的乐器,心里直打鼓,这玩意儿怎么吹?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挤。
终于轮到他时,韩娥正低头翻看名册。她头也没抬,轻声问道:"先生师从何人?吹竽多久了?"
南郭先生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飞速转动,嘴上却不含糊:"回先生的话,我自幼自学成才,没拜过师。前些年还在魏、赵等国的宫廷乐队待过,只是后来思乡心切,才回了齐国。"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韩娥的神色,见她没露出怀疑的表情,又补充道:"若先生不信,待会儿合奏时便知我的本事。"
韩娥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两眼。眼前这男子虽然衣着朴素,但眼神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或许真有几分本事?她点了点头:"那你去那边等候,待人数凑齐,便一同演奏。"
南郭先生松了口气,赶紧跑到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他看着周围人都在调试竽管,心里越发慌了。他趁没人注意,悄悄凑到旁边一个年轻后生身边,装作好奇的样子:"兄弟,你这竽看着真精致,能借我摸摸不?"
后生也是个实诚人,把竽递给他:"小心点,这可是我爹传下来的。"
南郭先生接过竽,只觉得沉甸甸的,上面密密麻麻排着数十根竹管。他胡乱摸了摸,又赶紧还给后生,嘴里嘟囔着:"不错不错,是把好竽。"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报名的人终于凑够了三百。韩娥让众人按照身高排好队,每人发了一支宫廷特制的竽,然后站在队伍前方,手持节拍板:"今日咱们合奏《鹿鸣》,我喊预备,大家便起奏。"
南郭先生站在队伍中间,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看着左右两边的人将竽举到嘴边,也赶紧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握住竽身,嘴巴凑了上去。当韩娥的节拍板落下时,他闭上眼睛,凭着感觉跟着旁边人的动作摇头晃脑,手指在竽管上胡乱按动,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装作吹奏的样子。
三百人的竽声汇聚在一起,宏大而悠扬。韩娥站在前方,仔细聆听着每一个声部。南郭先生那点微弱的"呜呜"声,早已被淹没在浩浩荡荡的乐声里,根本无从分辨。合奏结束后,韩娥点了点头:"整体尚可,明日起,诸位便在王宫乐坊排练,具体事宜会有内侍告知。"说罢,她宣读了录用名单,南郭先生的名字赫然在列。
南郭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跟着众人一起向韩娥行礼致谢。走出唐园时,他只觉得天格外蓝,连风都带着甜味,他真的进宫廷乐队了!
接下来的日子,南郭先生过得如鱼得水。每天排练时,他就混在人群中,别人抬手他也抬手,别人摇头他也摇头,从不单独演奏。王宫的伙食极好,顿顿有肉,还有美酒供应,他渐渐养得面色红润,连以前的贼眉鼠眼都收敛了不少。
半个月后,韩娥觉得排练得差不多了,便请宣王前来听奏。宣王特意换上了最隆重的朝服,还邀请了王公大臣们一同观赏。乐坊里,三百名乐师身着统一的玄色礼服,手持朱漆竽,整齐地排列着,气势恢宏。
"王上,准备好了。"韩娥躬身说道。
宣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开始!"
韩娥的节拍板一响,竽声便如潮水般涌出乐坊,时而高亢如百鸟朝凤,时而低回如流水潺潺。宣王听得眉开眼笑,肥厚的脸颊挤成了一团,他端起侍者奉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却皱起了眉头:"这茶怎么这么烫?"
"奴才这就给您降温。"侍者赶紧拿来几个空盏,将热茶分到各个盏中,来回倾倒。不一会儿,茶就凉了下来。
宣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只觉得喉咙里依旧干渴难耐:"再给寡人倒几杯来!"
这一天,宣王喝了足足十几杯茶,可口渴的感觉非但没缓解,反而越来越强烈。演奏进行到一半时,他忽然觉得腹内胀痛,只得悄悄示意内侍,匆匆去了御厕。可刚回来坐了没一会儿,便又觉得内急,如此反复几次,他早已没了听乐的兴致,只觉得浑身乏力。
"罢了罢了,今日就到这儿吧。"宣王摆了摆手,在侍者的搀扶下,有气无力地回了寝宫。
回到寝宫后,他依旧口渴不止,喝下去的水仿佛都变成了汗,刚喝下去就觉得又渴了。内侍见状,忧心忡忡地说:"王上,要不传太医来看看?"
"看什么看!寡人就是口渴而已!"宣王不耐烦地吼道,可话音刚落,又忍不住捂着肚子去了御厕。
正巧此时,太医闻讯赶来。他为宣王诊了脉,又询问了症状,眉头紧锁:"王上,您这是湿热内蕴之症,寻常汤药怕是难以见效。不过前些年塞外士番进贡过一剂秘传神效验方,专治此类病症,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宣王急道。
"服用此药有三忌:一忌饮酒,二忌房事,三忌咸食及面食。若是破了禁忌,纵有金丹也无力回天。"太医躬身说道。
宣王虽然嗜酒好色,可眼下病痛难忍,也只能咬牙答应:"寡人都依你,快把药拿来!"
接下来的半年里,宣王严格按照太医的嘱咐服药忌口。起初他还觉得难熬,可随着病情渐渐好转,他也慢慢习惯了清淡的饮食。半年后,他的病果然痊愈了,不仅不再口渴尿频,精神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病愈后的宣王第一件事,就是召来吹竽乐队。他坐在殿中,看着台下三百名乐师,心情格外舒畅:"今日寡人病愈,你们奏一曲《庆云曲》,为寡人助兴!"
乐声响起,宣王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他病愈后听觉似乎也敏锐了许多,竟能隐约分辨出不同乐师的演奏。忽然,他皱起了眉头,队伍中间有一个人,竽声时有时无,像是在敷衍了事。他睁开眼睛,顺着声音望去,正好看到南郭先生正低着头,手指在竽管上胡乱比划,嘴巴虽然凑在竽上,却没发出多少声音。
宣王没有当场发作,他耐着性子听完乐曲,然后对众人道:"今日演奏甚佳,诸位都退下吧,南郭先生留下。"
南郭先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殿内只剩下他和宣王两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宣王盯着他,缓缓开口:"南郭先生,你方才吹奏时,似乎心不在焉啊。"
南郭先生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子飞速转动,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借口:"王上恕罪!臣并非心不在焉,实在是家中幼子近日染病,臣忧心忡忡,故而有些失神。臣本想向王上告假,可又怕耽误了今日的演奏,只好强撑着前来。"
宣王闻言,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他想起自己生病时的难受劲儿,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原来是这样,寡人错怪你了。你怎么不早说?寡人这里有太医配制的秘传神效验方,治百病都管用,你拿回去给你儿子试试。"说罢,他吩咐内侍取来药,递给南郭先生。
南郭先生喜出望外,他接过药连连磕头:"谢王上恩典!臣代犬子谢过王上!"
他拿着药飞也似的跑回了家。妻子见他神色慌张,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询问。南郭先生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得意洋洋地打开药:"你看,这可是王上赐的神药,咱儿子的病有救了!"
妻子半信半疑,给儿子煎了药。可谁知道,孩子上午喝了药,不到中午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没一会儿就没了气息。南郭先生夫妇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儿子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夜。
几天后,南郭先生强打精神去王宫。宣王见他面色憔悴,关切地问道:"你儿子的病好些了吗?寡人赐的药管用吗?"
南郭先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王上......臣的儿子......上午喝了您赐的药,不到中午就去了......"
宣王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皱着眉,有些愧疚地说:"寡人也没想到会这样......这样吧,寡人赐你黄金百两,你拿去好好安葬你儿子。"
可南郭先生却摇了摇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王上,黄金我不要。臣只求您再赐一剂那日的药。"
宣王大惊:"你疯了?那药害死了你的儿子,你还要它做什么?"
南郭先生惨然一笑:"臣没疯。臣想着,既然这药能治王上的病,说不定也能治臣的穷病,臣儿子死了,若是臣也死了,就再也不用愁吃愁穿了。"
宣王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21 编辑

11宣王銮驾巡稷下 王蠋宏论耳旁风
朝阳刚跃过宫墙,章华台内便响起了震天的吹竽之声,竽乐队列于丹陛两侧,簧管齐鸣,将整座王宫都浸在雄浑悠扬的乐声里。
銮驾已在宫门外备好,鎏金的舆车由四匹纯白的河西骏马拉着,车辕上雕刻的夔龙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车盖边缘垂落的五彩流苏随风轻摆,仪仗队的武士们手持长戟,甲胄碰撞声清脆悦耳。
相国田稷子快步走到銮驾旁,他身着绣着苍鹰的紫袍,腰束玉带,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王上,今日銮驾仪仗齐备,不知要往何处巡幸?”
宣王从舆车上探出头来,他年近四十,面色红润,颌下蓄着浓密的胡须,眼神中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仪与慵懒。“今日寡人要去稷下学府。”他抬手理了理朝服的衣襟,语气带着几分自得,“那学府里的饱学之士,可是寡人的智囊库,治国理政离不得他们。相国随寡人一同去吧。”
田稷子立刻躬身应道:“臣遵旨。”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堆满笑意,“稷下先生们个个满腹经纶,诸如淳于髡先生诙谐善辩,孟轲先生仁政之说闻名天下,有他们辅佐大王,我大齐国定能蒸蒸日上,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宣王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不过寡人确实看重这些学士,毕竟乱世之中,人才最是难得。”他挥了挥手,“起驾!”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銮驾缓缓启动。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百姓,他们纷纷跪地行礼,口中高呼“大王万岁”。宣王坐在舆车里,掀开帘子看向外面,只见临淄城的市集热闹非凡,商贩们叫卖着绫罗绸缎、陶器木器,孩童们在街角追逐嬉戏,一派太平景象。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愈发觉得自己治国有方。
稷下学府位于临淄城西郊,占地广阔,四周环绕着高大的槐树。学府的大门是用楠木制成的,上面镌刻着“稷下学宫”四个大字,笔力遒劲。
此时,祭酒荀况正带领着一众学士在门外迎接。他身后的学士们来自各个学派,有穿着儒衫的儒生,有头戴高冠的道家,还有身着短褐的墨家弟子,大家神态各异,却都带着几分期待与恭敬。
銮驾驶入学府院内,在一片开阔的广场上停下。宣王走下舆车,荀况带领众人上前躬身行礼:“臣等恭迎大王。”
“诸位先生免礼。”宣王抬手示意,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荀祭酒,今日寡人前来,是想亲眼看看学府的盛况,也见见各位贤才。”
“多谢大王厚爱。”荀况直起身,侧身引路,“大王请随臣来,臣为您一一介绍。”
众人簇拥着宣王来到厅堂内,厅堂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案几,上面陈列着瓜果点心。荀况依次介绍着身边的学士,当介绍到王蠋时,宣王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王蠋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面容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眼神坚定而锐利。“哦,你就是王蠋先生?”宣王走上前几步,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寡人早有耳闻,说你博通古今,对治国之道颇有见解。来日你到朝堂上,定要向寡人及百官讲讲你的高论啊。”
王蠋拱手作揖,声音沉稳有力:“微臣才疏学浅,不过是略通皮毛,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但若是大王不嫌弃,臣愿与众位同门一道,为我齐国的霸王事业尽绵薄之力。”
宣王听后,脸上露出和颜悦色的笑容:“好好好,先生太过谦逊了。难得你们有这份为国分忧的心,寡人治国若是有什么过失,还望大家直言不讳。”
寒暄完毕,宣王在主位上坐定,荀况和田稷子分别立在他的两侧,其他学士则分坐于两侧的案几旁。宣王端起侍女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摆动着右手说:“本王今日来这儿,主要是想向大家宣布一项重大决定。”
厅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学士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宣王,眼中满是好奇与期待。
“咱们稷下学府人才济济,这离不开荀祭酒的悉心治学,也离不开各位先生的辛勤付出。”宣王的声音洪亮有力,“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包括寡人在内,对学府的工作都非常满意。为了表彰各位的功绩,寡人决定,淳于髡先生有功于齐,特赐列上卿,赏千金,革车百乘;孟轲先生推行仁政之说,深受百姓爱戴,列为客卿,养弟子以万钟,出门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田骈先生学识渊博,訾养千钟,徒百人。”
话音刚落,厅堂内立刻响起一片骚动。
淳于髡站起身,对着宣王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臣多谢大王赏赐,定当为齐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孟轲则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平静,似乎对这份赏赐并不十分在意。
田骈也连忙起身谢恩,眼中难掩喜悦。其他学士们则议论纷纷,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些人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荀况咳嗽了一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对着宣王说道:“臣代表稷下学宫的全体先生,感谢大王的恩宠。我们定当不负大王所望,继续著书立说,展开学术争鸣,为大王提供更多的治国良策,为齐国的外交和典章制度制定贡献力量。”
“祭酒所言极是。”宣王点了点头,“你们要以淳于髡、孟轲几位先生为榜样,充分发挥智囊团的作用,经常向寡人表达对国家大事的看法和意见。只有集思广益,寡人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接下来,宣王又与学士们闲聊了几句,询问了一些学府的日常运作情况,然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稷下学府。
目送着宣王的銮驾远去,王蠋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他看着身边兴奋议论的同门,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忧虑。他总觉得,宣王虽然表面上重视人才,但似乎更看重那些迎合他心意的言论,而非真正有益国计民生的良策。
不日,齐王宫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朝会。宣王安坐于高高的王位上,头戴旒冕,身着衮龙袍,威严十足。文武百官列坐于堂下,气氛庄严肃穆。荀况带领着王蠋、邹衍、淳于髡、田骈、接子、慎到、环渊等稷下学士来到殿内,他们被安排在上大夫的座位上,与百官并列而坐。
待众人都坐定后,宣王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大殿的梁柱回荡开来:“今日召集诸位,是想听听稷下先生们对当前国家局势的看法。寡人知道,你们个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望大家畅所欲言,为寡人分忧。”
话音刚落,淳于髡便率先站起身来。他身材矮小,脑袋却很大,脸上总是带着一副滑稽的表情。“大王,臣以为当前齐国最要紧的是加强军备。”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激昂,“如今列国纷争,秦国虎视眈眈,燕国刚刚经历内乱,实力大损。我们应当趁机扩充军队,吞并燕国的土地,壮大我齐国的疆域。到时候,秦国也不敢轻易对我们动手了。”
宣王听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淳于先生所言有理,扩军之事寡人也有所考虑。”
接着,田骈也站了起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大王,臣以为扩充军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发展经济。百姓富足了,国家才能强盛。我们可以减轻赋税,鼓励农桑,让百姓安心生产。同时,加强与列国的贸易往来,增加国家的财富。财富多了,军备自然也就强了。”
宣王闻言,再次点头:“田先生的建议也很好,经济是国家的根本,确实不能忽视。”
随后,邹衍、接子等人也纷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有的主张与秦国结盟,有的主张联合楚国对抗秦国,众说纷纭,宣王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与身边的田稷子低声交流几句。
就在这时,王蠋站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内的百官和学士,然后对着宣王躬身行礼:“大王,臣有话要说。”
宣王见是王蠋,脸上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王先生请讲,寡人洗耳恭听。”
王蠋直起身,声音沉稳而有力:“大王,我们齐国自太公封国以来,历经数代君王的励精图治,才有了今日的强盛局面,成为东方的大国,让列国不敢小觑。昔日齐桓公称霸诸侯,尊王攘夷,一匡天下,何等威风!如今大王您趋士、贵士、好士,在临淄开设稷下学宫,广纳天下贤才,儒、道、名、法、墨、阴阳等各家学派纷至沓来,使学宫人声鼎沸,智囊团空前壮大。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齐国更加繁荣昌盛,这一点,臣深感敬佩。”
宣王听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频频点头:“王先生过奖了,寡人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但是,”王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臣以为,大王在一些重大决策上,却存在着失误。”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蠋身上。宣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哦?不知寡人在哪些决策上失误了?王先生不妨明说。”
“首先,燕国发生内乱时,大王不该发兵干涉。”王蠋毫不畏惧地说道,“燕国乃是我们的邻国,内乱本是他们的家事。我们发兵干涉,虽然短期内可能获得一些利益,但却会让其他列国对我们产生警惕,认为我们齐国野心勃勃,不利于我们与列国建立良好的外交关系。而且,战争劳民伤财,会加重百姓的负担,影响国家的经济发展。”
殿内的百官们开始窃窃私语,田稷子皱着眉头,想要开口反驳,却被宣王用眼神制止了。宣王看着王蠋,语气平淡地说:“继续说。”
“其次,六国合纵攻秦本是一件好事。”王蠋接着说道,“秦国近年来实力日渐强大,对列国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六国联合起来对抗秦国,才能遏制秦国的扩张势头。可是,大王却听信了秦国的说客之言,与秦国结成联盟对付楚国。楚国与我们齐国本是盟友,两国唇齿相依。我们与楚国断交,甚至兵戎相见,这无疑是鹬蚌相争,最终只会让秦国渔翁得利。如今秦国的实力越来越强,而我们齐国与楚国的关系却破裂了,这对我们齐国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王蠋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殿内激起了轩然大波。有的官员露出了赞同的神色,轻轻点着头;有的官员则面色凝重,陷入了沉思;还有的官员则露出了不满的表情,认为王蠋是在故意指责宣王。
宣王坐在王位上,一开始还认真地听着王蠋的发言,但听着听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他觉得王蠋的话太过刺耳,句句都在否定他的决策。他微微闭上眼睛,心中充满了不耐烦。渐渐地,他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的,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王蠋丝毫没有察觉到宣王的异样,他依旧慷慨激昂地说着:“大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过去的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调整策略,继续沿着错误的道路走下去,齐国的强盛局面恐怕难以维持啊。臣恳请大王三思而后行,放弃与秦国的联盟,重新与楚国修好,同时停止对燕国的干涉,集中精力发展国内经济,加强军备,这样才能让齐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直到王蠋说完,大殿内依旧一片寂静。宣王才从困顿中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好吧,王学士,你说的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我们主要议一议当前的事以及今后怎样图谋发展。”
王蠋见宣王对自己的建议如此不以为然,心中不由得一阵失望。他急忙说道:“大王,前事真的不能忘啊!前事就是一面镜子,它能照出我们的得失成败。如果我们不吸取教训,今后还会犯同样的错误。”
宣王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他想了想,突然转移话题道:“听说古时候有一种动物叫獬豸,王先生熟悉吗?”
王蠋愣了一下,不明白宣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回大王,尧做皇帝时,确实有一种猛兽叫獬豸。它形似麒麟,全身覆盖着浓密的毛发,双目炯炯有神。这种动物非常聪明,能分辨善恶忠奸。如果在宫廷里发现了奸邪的官员,它就会用头上的角把他触倒,然后吃进肚子里。”
宣王一听,顿时乐了,他拍了拍手说:“好啊!寡人也希望宫廷里能有这样一种猛兽。这样一来,寡人就不用费心去分辨谁是忠臣,谁是奸臣了。”
王蠋看着宣王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他停了停,语气沉重地说:“大王,如果今天朝堂里真的有这种獬豸的话,臣想它不用再寻找其它的食物吃了!”
这句话一出,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明白王蠋的意思,他是在暗指朝堂上奸邪之人太多。宣王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他收起笑容,绷起脸,眼神严厉地盯着王蠋:“王学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寡人身边有很多奸邪之人吗?”
王蠋毫不畏惧地迎上宣王的目光,坚定地说:“大王,臣不敢妄言。但臣以为,朝堂之上,确实有一些人只知道阿谀奉承,迎合大王的心意,而不考虑国家的安危和百姓的疾苦。这样的人,与奸邪之人又有何异?”
宣王被王蠋说得哑口无言,他脸色铁青,心中愤怒不已。但他又不好发作,毕竟王蠋说的是事实,而且他刚刚还说过允许大家直言进谏。沉默了片刻,宣王才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语气缓和了一些说:“寡人虽不同意你的观点,但也承认你有发言的权利。从列国的情形来看,能有你这样敢于直言的学士,确实是齐国之幸,寡人之幸。”
王蠋以为宣王终于听进了自己的话,心中不由得一阵欣喜。他正准备再劝说几句,却听到宣王接着说道:“今日起,本王就拜你为太子的老师。你要好好教导太子,让他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
王蠋愣住了,他没想到宣王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让他去教导太子,看似是重用他,实则是将他排挤出了朝堂的核心决策层。他心中充满了失望和无奈,但在宣王的威严之下,他也只能躬身行礼,诺诺应道:“臣遵旨。”
朝会结束后,百官和学士们陆续离开了大殿。王蠋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高的王位,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的一番宏论,终究还是成了宣王的耳旁风。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22 编辑

12驯鸡高手纪渻子 欲擒故纵宣王懵
临淄宫城的朝会刚刚散场,铜钟余韵还在飞檐斗拱间绕梁,齐宣王田辟疆便甩着宽大的朝服袖子,急匆匆地往殿外走。方才王蠋那番“君王当以民生为要,勿耽逸乐”的进言,此刻在他耳中早已化作嗡嗡的蚊蚋声,只余下满心的不耐。跨出宣政殿门槛时,他还不忘回头朝身后的内侍总管赵竖啐了一句:“真晦气!好好一个早朝,被这老夫子搅得没了兴致。”
赵竖赶紧小跑两步跟上,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王上息怒,那些稷下学子啊,个个都是酸腐气十足的主儿,惯会鸡蛋里挑骨头。您是九五之尊,犯不着跟他们置气。”他深知宣王的脾气,这位君王登基三年,虽算不上昏聩,却偏偏对斗鸡、围猎这类消遣玩意儿着了魔,对朝堂上的逆耳忠言向来左耳进右耳出。
“王蠋这老东西尤其可恨,”宣王捏着腰间的玉佩,“说话直来直去像根闷棍,不知道拐个弯儿。寡人不过是上周多去了两趟斗鸡场,他便唠唠叨叨说什么‘玩物丧志’,真是管得比亲娘还宽!”
赵竖连忙打圆场:“王上说得是,稷下学宫那群人就是闲得慌。不说这些扫兴致的了,奴才听说纪渻子新挑了只品相绝佳的斗鸡,正候在斗鸡场呢,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哦?纪渻子有新动静了?”宣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愠怒一扫而空,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快!传寡人的令,即刻去斗鸡场!”
他对纪渻子的驯鸡本事向来深信不疑,这位宫廷驯养师出身驯鸡世家,据说祖上曾为齐桓公驯养出能连斗三日不败的“鸡王”,到了纪渻子这一代,更是把驯鸡的技艺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宫城西角的斗鸡场走去。春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柳树枝桠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宣王哪里有心思欣赏这春色,满脑子都是纪渻子口中“千挑万选”的斗鸡。他想起去年那只被邻国王子带来的“黑喙战神”斗败的“金翎将”,至今心里还憋着一股气,若是这次纪渻子真能驯养出一只无敌斗鸡,他定要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斗鸡场早已热闹起来,几名杂役正忙着清扫场地,场边的看台上也坐了几个闻讯赶来的宗室子弟。
纪渻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短打,正背着手站在鸡笼旁端详着什么,见宣王驾到,连忙转身躬身行礼:“臣纪渻子,参见大王!”
“免礼免礼,”宣王大步走到鸡笼前,迫不及待地探头去看,“纪渻子,你说的那只好鸡呢?快让寡人瞧瞧!”
纪渻子微微一笑,伸手掀开了笼上的黑布。只见笼中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斗鸡,唯独鸡爪呈赤金色,头顶的鸡冠鲜红如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昂首挺胸地梳理着羽毛,浑身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大王您看,此鸡名为‘雪羽金爪’,是臣从数百只斗鸡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骨骼清奇,性子烈得很,若是驯养得当,定能成为斗鸡中的王者。”
宣王看得眼睛都直了,伸手就要去摸鸡的鸡冠,却被纪渻子连忙拦住:“大王不可!此鸡野性未驯,恐伤了您的龙手。它如今就像一匹未经驯服的野马,还需时日打磨性子。”
“打磨?要打磨多久?”宣王收回手,有些急切地问,“寡人都等不及要看看它斗起来的模样了。你看它这模样,威风凛凛的,肯定比去年那只‘金翎将’厉害百倍!”
纪渻子神色严肃起来:“大王,驯鸡之道,重在磨性而非催力。这‘雪羽金爪’虽有天赋,但性子太躁,傲气十足,若不先磨去它的骄气,日后斗起来必败无疑。臣恳请大王,在臣驯养期间,不要派人来干扰,也不要频繁催促,臣定当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他深知宣王性急,故意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欲擒故纵的手段,他早已用得炉火纯青。
宣王虽有些不情愿,但看着纪渻子自信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好,寡人就信你一次。但你可得抓紧时间,别让寡人等太久!”说罢,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笼中的“雪羽金爪”一眼,才转身离开了斗鸡场。
可宣王哪里是能耐住性子的人。刚过了十天,他就坐不住了,叫来赵竖:“去,给寡人问问纪渻子,那‘雪羽金爪’驯养得怎么样了?能不能斗了?”
赵竖领命去了斗鸡场,没多久便回来了,苦着脸对宣王说:“大王,纪渻子说还不行,那鸡还非常骄傲恃气,一见到其他鸡就扑腾着要去斗,性子太急了。”
“什么?还要等?”宣王皱起了眉头,在殿内踱来踱去,“这纪渻子是不是故意吊寡人的胃口?”但转念一想,纪渻子毕竟是驯鸡高手,或许真有他的道理,便只好按捺住性子,又等了十天。
这一次,宣王干脆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侍卫长去问。可侍卫长带来的消息还是一样:“大王,纪渻子说那鸡还是不行,听到声音或看到什么影像,还会敏捷地作出反应,心不静,不能斗。”
“心不静?”宣王这下有些不耐烦了,“斗鸡肉搏的是力气和反应,心静有什么用?”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不成纪渻子根本就没本事驯养出什么无敌斗鸡,只是在糊弄自己?
又过了十天,宣王再也等不下去了,亲自带着一群人直奔斗鸡场。纪渻子正在给“雪羽金爪”喂食,见宣王怒气冲冲地赶来,连忙放下食盆行礼。
“纪渻子!”宣王双手叉腰,沉声道,“这都一个月了,你到底驯养得怎么样了?今日你必须给寡人一个说法!”
纪渻子不慌不忙地答道:“大王息怒,臣正要向您禀报,这‘雪羽金爪’如今已有小成,但还未到最佳状态,它还会怒视而盛气,未能达到真正的境界。”
“怒视而盛气,这不正是勇猛善斗的表现吗?”宣王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寡人看你就是在糊弄我!”
纪渻子笑了笑,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大王有所不知,那些勇猛善斗、动辄怒视的鸡,看似厉害,实则外强中干。它们的锐气太盛,容易消耗体力,也容易被对手激怒而乱了章法,往往斗不了几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真正的无敌斗鸡,应当是‘呆若木鸡’,看似毫无生气,实则内心平静如水,专注力达到了极致,对手见了便会不战而栗。”
宣王听得半信半疑,皱着眉头说:“呆若木鸡?那跟一只普通的土鸡有什么区别?纪渻子,你可别跟寡人玩什么花招,要是这鸡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还好,要是不行,寡人饶不了你!”
“臣不敢欺瞒大王,”纪渻子躬身道,“再给臣十日时间,十日之后,臣保证让‘雪羽金爪’展现出真正的威力。”
宣王虽满心怀疑,但也只能再信他最后一次。这十日,宣王过得度日如年,每天都派人去斗鸡场打探消息,可纪渻子每次都说“快了快了”,吊足了他的胃口。
终于,第十天到了。宣王一大早就带着满朝文武来到了斗鸡场,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纪渻子到底驯养出了一只什么样的斗鸡。场边的看台上挤满了人,大家都议论纷纷,好奇这让宣王等了四十天的斗鸡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纪渻子抱着“雪羽金爪”走进了斗鸡场。众人定睛一看,都愣住了。只见这只鸡此刻完全没了当初的威风凛凛,耷拉着脑袋,眼神呆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真的就像一只木头做的鸡。
“这……这就是纪渻子驯养了四十天的斗鸡?”
“看起来还不如我家的土鸡呢,能斗得过谁啊?”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宣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发作,纪渻子却开口了:“大王,请派一只最厉害的斗鸡上来试试便知。”
宣王咬了咬牙,对赵竖说:“去,把‘黑风烈’放出来!”“黑风烈”是去年从燕国引进的斗鸡,凶猛异常,已经连胜了十几场,是目前宫廷斗鸡中的佼佼者。
随着赵竖一声令下,一只通体乌黑的斗鸡被放进了场中。“黑风烈”一进场就展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扑腾着翅膀,朝着“雪羽金爪”猛冲过去。可“雪羽金爪”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没看到“黑风烈”一般。
就在“黑风烈”快要冲到跟前的时候,“雪羽金爪”突然抬起头,那双呆滞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身上的羽毛也微微竖起。“黑风烈”像是被什么吓住了一样,猛地停住了脚步,围着“雪羽金爪”转了两圈,发出几声怯怯的啼叫,然后竟然转身狼狈地跑掉了!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紧接着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厉害!太厉害了!”“这就是‘呆若木鸡’吗?果然名不虚传!”宣王也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好!好一个纪渻子!你果然没让寡人失望!这‘雪羽金爪’真是天下无敌啊!”
纪渻子连忙躬身行礼:“这都是托大王的福。”他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的驯鸡之术没有失灵。
宣王得意洋洋地看着场中的“雪羽金爪”,又看了看周围羡慕的目光,心情大好。
纪渻子凑到宣王身边,压低声音说:“王上,有件事臣得提醒您一下。”
“哦?什么事?”宣王问道。
“此事千万不要让王斗知道。”纪渻子说。
“王斗是谁?”宣王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好像有点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哎呀,王斗是稷下学宫的先生,”纪渻子解释道,“那可是个比王蠋还难缠的主儿,要是让他知道您为了一只斗鸡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肯定又要在朝堂上喋喋不休地进言了。”
宣王不屑地撇了撇嘴:“一个稷下先生而已,知道了又能咋样?他能管得了寡人?”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开心,管那些酸腐文人说什么。
“稷下的那些先生们,一个个都不好惹,比这斗鸡还难斗。”纪渻子忧心忡忡地说。
“呵呵,”宣王冷笑一声,“到时候寡人要让他跟这‘雪羽金爪’比一比,看谁能斗得过谁!”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全然没把纪渻子的提醒放在心上。
从斗鸡场出来,一阵冷风吹过,宣王打了个寒颤。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嘟囔道:“今年立春已经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冷?”
赵竖连忙上前说:“是啊,奴才也觉得奇怪,往年这个时候,路边的草木都已经发芽了,可今年却还是光秃秃的,不知是啥原因。”
一行人沿着宫墙根慢慢走着,忽然看到路边有一位村妇正在低头挖着什么。宣王来了兴致,走上前去问道:“你采的是什么菜啊?”
那村妇抬起头,只见她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脸上沾着些许泥土,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她打量了宣王一眼,见他穿着华丽,却不认识是什么身份,便又低下头继续挖菜,随口答道:“这菜你都不认识,真是个白痴,这叫荠菜。”
周围的侍卫见状,顿时怒喝起来:“大胆村妇!竟敢对大王无礼!”
宣王却摆了摆手,示意侍卫退下。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村妇很有趣,于是又问道:“那你挖了荠菜给谁吃呢?”
村妇头也不抬地说:“这是第一茬荠菜,最鲜嫩,挖来送给皇宫里的大王吃。”
宣王听了非常感动,心想这百姓还惦记着自己,于是笑着又问:“哈哈,第一茬给大王吃,那第二茬给谁吃呢?”
村妇见他没完没了地问,有些不耐烦了,停下手里的活,白了他一眼说:“大王吃第一茬,第二茬挖了喂驴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宣王的好心情,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噎得差点喘不上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脸色铁青地对赵竖说:“回宫!”
说完,转身急匆匆地登上了马车,留下一脸茫然的村妇和哈哈大笑的侍卫。


13、斗鸡走狗宣王痴  酣嬉之中醒沉迷
临淄宫城宣德殿内,正上演着一场热闹非凡的斗鸡赛。
殿中铺着丈许见方的锦缎垫子,两只毛色油亮的公鸡昂首而立,颈羽怒张如扇形。殿上主位,齐宣王田辟疆身着锦袍,身子前倾,喉间不时发出急促的低喝:“竖毛!快竖毛!啄它左眼!”
阶下两侧,近臣与侍从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着垫子上的斗鸡。驯养师跪在一旁,额间渗着汗珠,手中握着特制的鸡毛掸子,却不敢轻易动弹,方才只因他多咳嗽了一声,便被宣王怒斥“扰了寡人的好兴致”,罚跪至今。
“赢了!赢了!”随着宣王一声狂喜的呐喊,那只名为“金距”的斗鸡猛地啄中对手的鸡冠,鲜血顿时渗出。败鸡踉跄后退,扑腾着翅膀想要逃窜,却被金距追得无处可躲。宣王拍案而起,哈哈大笑:“赏!给驯养师赐黄金百镒,金距加喂三斤粟米!”
就在殿内一片欢腾之际,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禀报声:“启禀王上,稷下学宫先生王斗,在殿门外求见。”
宣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眉头拧成一团。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又是稷下的酸儒!前几日那个王蠋,非要寡人减赋税、轻徭役,聒噪得寡人三天没睡好,如今又来个王斗,让他滚回去!”
内侍面露难色,又道:“先生说……说有关乎齐国兴衰的要事,若不见他,恐有悔。”
“哼,故弄玄虚!”宣王虽不耐烦,但“齐国兴衰”四字终究戳中了他的心思。他沉吟片刻,摆了摆手:“罢了,让他进来。”
可没过片刻,内侍又匆匆返回,语气愈发为难:“王上,先生……先生不肯进殿。”
宣王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哦?倒是个有脾气的主。让侍者去殿门迎接,看他还摆什么架子。”
两名身着青衣的侍者快步走出殿门,对着立在丹墀下的老者躬身行礼:“王斗先生,王上有请,烦请随我等入殿。”
王斗约莫六十岁年纪,头戴进贤冠,身着素色儒袍,虽须发皆白,却腰杆挺直,目光如炬。他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脚步未动分毫,对侍者说道:“劳烦二位回禀王上,我若主动进殿,是趋炎附势之辈;王上若亲自出迎,便是礼贤下士之君。不知王上愿做趋炎附势之臣,还是礼贤下士之君?”
侍者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入殿,将王斗的话原封不动地禀报给宣王。宣王听完,脸上的嘲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讶异与动容。他沉默片刻,猛地站起身:“好个伶牙俐齿的王斗!寡人本就不是昏君,既有贤士在此,岂有让贤士久等之理?”说罢,不等侍从搀扶,便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殿外秋风微凉,王斗正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稷下学宫的方向。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对着迎面而来的宣王拱手行礼:“稷下王斗,参见大王。”
宣王见他虽年老却气度不凡,心中的不快已消去大半,也拱手还礼:“先生久等,寡人有失远迎。快,随寡人入殿叙话。”
入殿坐定,内侍奉上香茗。宣王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盯着王斗,等着他开口。谁知王斗却不急着说事,反而打量起殿内的陈设,目光落在墙角那些装着斗鸡用具的锦盒上,忽然笑道:“大王近日气色甚佳,想来是有顺心之事。”
宣王以为他要夸赞自己治理有方,心中颇为受用,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与左右玩些斗鸡走狗的把戏罢了。”
“哦?”王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愈发温和:“说起玩乐,大王倒是与先主齐桓公颇为相似。臣观大王,竟有齐桓公五种爱好中的四种呢。”
这话一出,宣王顿时眼睛一亮。齐桓公乃是他最敬佩的,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是春秋五霸之首。能与这样的人物相提并论,宣王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嘴上却故作谦虚:“先生过誉了。寡人愚钝,不过是守着先祖留下的基业,怎敢与桓公英明相比?”
“大王不必过谦。”王斗放下茶杯,缓缓说道:“先王好马,曾为求千里马不惜千金,最终得骅骝、绿耳等名驹;大王如今宫中养着数百匹良马,每日派人精心照料,食则粟米,饮则清泉,这不是好马吗?”
宣王点点头,脸上笑意更浓:“先生说得是,寡人确实爱马。”
“先王好狗,曾养‘韩卢’‘宋鹊’等猛犬,助其狩猎于山林;大王宫中的‘苍獒’‘白狈’,个个凶猛矫健,前日猎于泰山,擒获猛虎三只,这不是好狗吗?”
“哈哈哈,没错!”宣王抚掌大笑,“那苍獒确是神犬!”
“先王好酒,曾饮于柏寝台,畅论天下大事;大王宫中藏酒千坛,皆是陈年佳酿,每逢宴饮,必与群臣一醉方休,这不是好酒吗?”
宣王连连称是,身子已微微前倾,急切地等着王斗说下一个爱好。
王斗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继续道:“先王好色,曾纳文姜、庄姜等美女于后宫,却仍能以国事为重;大王宫中美人如云,皆选自天下各地,却不耽误朝政,这不是好色吗?”
宣王听得心花怒放,正要开口夸赞王斗眼光独到,却见王斗话锋一转,停下了话语,端着茶杯细细品味,不再言语。
宣王急了,忍不住追问道:“先生方才说寡人有先王四种爱好,那第五种呢?寡人还有哪一种不如先王?”
王斗抬眼看向宣王,目光深邃,缓缓说道:“大王想知道?”
“当然想!烦请先生明言!”宣王往前凑了凑,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王斗放下茶杯,身子微微挺直,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先王齐桓公虽有此四好,却最喜人才。他得管仲而霸天下,得鲍叔牙而安社稷,得宁戚而富国,得隰朋而治外交。正是因为他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才使得天下人才皆归于齐。而大王……”
说到这里,王斗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宣王瞬间僵硬的脸,继续道:“大王却不喜欢人才。”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宣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愣了半晌,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最终沉了下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先生何出此言?寡人怎会不喜欢人才?稷下学宫数千学子,寡人每年耗费巨万粮草供养他们,这还不算喜欢人才吗?”
“供养不等于喜欢,更不等于重用。”王斗毫不畏惧,直视着宣王的眼睛,“稷下学宫之中,驺衍善谈天地阴阳,其‘五德终始说’能辨天下大势;淳于髡滑稽多智,曾以‘大鸟不飞’之喻谏威王;田骈善言法理,著有《田子》二十五篇;孟子更是儒家亚圣,主张仁政爱民,其学说能安天下百姓。这些人皆是当世奇才,可大王呢?只让他们在学宫中议政空谈,却从不委以重任,不采纳其良策。养而不用,与养着那些斗鸡走狗又有何异?”
宣王被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他想起前日孟子劝谏自己“仁者无敌”,要减少赋税,他却以“国事繁忙”为由搪塞过去;想起淳于髡建议他整顿吏治,他却因沉迷斗鸡而将此事抛诸脑后。
王斗见宣王神色动容,继续说道:“大王爱马,即便没有骅骝,也会派人走遍天下寻访良驹;大王爱美食,即便没有豹肠象肚,也会命人跋山涉水寻找珍馐;大王爱美色,即便没有王嫱西施,也会从天下丽人中挑选佳人。可唯独对人才,大王却要等他们主动找上门来,甚至找上门来也不予重用。大王试想,若人才得不到尊重,得不到施展才华的机会,他们又怎会心甘情愿为齐国效力?长此以往,齐国的人才只会越来越少,而其他诸侯却在争相招揽贤才,到时齐国的霸业何在?先祖的基业又怎能保住?”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宣王的心上。他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殿内的斗鸡用具此刻看来竟有些刺眼。他想起父亲齐威王当年“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壮举,再看看自己如今沉迷享乐、荒废人才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愧疚与悔恨。
良久,宣王猛地站起身,对着王斗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先生所言极是!寡人沉迷于斗鸡走狗,忽视人才,实乃罪过!若不是先生今日点醒,寡人险些酿成大错,误了齐国的江山社稷!”
王斗连忙起身还礼:“大王能幡然醒悟,乃是齐国之福,百姓之福。”
宣王走到殿中,高声下令:“内侍!传寡人之命,即日起,稷下学宫所有贤才,皆可入朝议政。另外,将殿中所有斗鸡用具收起,今后不准再在宫中举行斗鸡赛!”
内侍连忙躬身领命:“遵旨!”
宣王转过身,再次对着王斗拱手:“先生今日进谏有功,寡人封你为谏议大夫,今后若有朝政不当之处,还望先生及时提醒。”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09:57: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26 编辑

14祭酒荀况迎孟轲 话不投机半句多
暮春时节的泰山余脉,还带着几分料峭寒意。
一辆裹着粗麻布的牛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老者在低声喘息。车辕上拴着的黄牛毛色枯槁,蹄子上沾着泥点,每走一步都慢悠悠的,仿佛在丈量着从鲁国邹邑到齐都临淄这千里路途的漫长。
车篷里,年过六旬的孟轲正襟危坐。他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衫,腰间束着简单的布带,须发皆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浑浊的目光透过车篷缝隙望向窗外,看着路边抽芽的柳枝和田埂上劳作的农夫,眉头微微蹙起。
随行的弟子万章见老师神色凝重,轻声问道:“先生,还有三日便到临淄了,为何仍忧心忡忡?”
孟子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却有力:“齐王好勇斗狠,近年内兴土木、扩军备,一心想称霸诸侯。我这‘仁政’之说,怕是要撞南墙啊。”话虽如此,他眼中却没有退缩之意,“可天下百姓苦战乱久矣,若能说动齐王施行王道,便是千万人吾往矣。”
万章望着老师坚毅的侧脸,默默垂下头,将车上的竹简整理得更整齐些,那是孟子多年来关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论述,也是他此次入齐的“敲门砖”。
又走了两日,临淄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城门楼上飘扬着绘有三足乌的齐国旗帜,往来商旅车马络绎不绝,叫卖声、马蹄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一派繁华景象。守城的士兵见是鲁国来的牛车,本想刁难几句,可看到车身上“孟氏之车”的简陋木牌,又听闻是邹邑孟轲驾到,便连忙拱手放行,毕竟这位老夫子的名声,早已随着他的弟子们传遍了诸侯各国。
牛车径直驶向稷下学府,这是孟轲不知多少次来到这儿了。这处由齐桓公始创的学术圣地,如今已是天下学者云集之地,淳于髡、慎到、田骈等名家皆在此著书立说。祭酒荀况早已得到消息,亲自站在学府门口等候。他比孟子年轻许多岁,身着青色祭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见牛车停下,荀况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孟夫子远道而来,荀况有失远迎。”
孟子在弟子搀扶下走下车,回礼道:“荀祭酒不必多礼,叨扰稷下,还望海涵。”两人并肩走进学府,院内古柏参天,石径两旁摆满了弟子们诵读的案几,不时传来朗朗书声。
荀况一边引路,一边低声说:“夫子有所不知,您此次入齐,怕是要多费些口舌。”
孟子脚步未停,淡淡道:“道不同,亦当相谋。吾非为齐王一人而来,实为齐国百姓而来。”
荀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却也暗自叹息,这位老夫子的执拗,怕是要在齐王那里碰硬钉子。
当日傍晚,荀况便带着孟子的名帖入宫禀报。齐宣王正在宣室殿商议军务,殿内悬挂着巨大的齐国疆域图,图上用朱砂标注着待攻打的城池。听闻孟子来了,宣王放下手中的青铜酒樽,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孟轲?他怎么又来了?前几年在魏国碰了壁,如今又来齐国兜售他的‘仁政’?”
田忌在一旁笑道:“王上,这老夫子在诸侯间名声不小,若是直接拒之门外,恐落人口实。”
宣王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讲学问倒也罢了,就怕他又来劝寡人‘制民之产’‘勿夺农时’,耽误了寡人称霸的大事。”
荀况上前一步,躬身道:“王上,孟子虽主张王道,但其学识渊博,且在民间声望极高。您若能召见他,既能体现君王气度,也可趁机探探他的虚实。若是他说得有理,不妨择其善者而从之;若是无理,再驳斥不迟。”
宣王沉吟片刻,觉得荀况说得有道理,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看在祭酒的面子上,明日在宣室殿见他一面。但他若是敢在寡人面前大放厥词,休怪寡人不客气!”
翌日清晨,孟子身着崭新的儒衫,带着弟子万章来到王宫。宣室殿内庄严肃穆,十二根盘龙立柱支撑着高大的屋顶,齐宣王端坐在鎏金宝座上,神色威严。两旁的大臣们皆身着朝服,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孟子,有好奇,有轻视,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孟子行过君臣之礼后,宣王开门见山:“孟夫子此次入齐,想必是有要事指教寡人?”
孟子微微躬身,从容道:“臣不敢称‘指教’,只是近日闻听王上有志于天下,特来献上浅见。”
宣王“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孟子顿了顿,缓缓说道:“臣听闻王上有一位臣子,将妻子儿女托付给朋友照料,自己外出游历。可等他归来时,却发现妻子儿女忍饥挨饿,居无定所。王上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置?”
宣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寡人定当与他绝交!”
大臣们闻言,纷纷点头附和,这话说得在理,连朋友之托都不能信守,何谈其他?
孟子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又问道:“若是朝中司法官员不能约束下属,导致吏治混乱,百姓怨声载道,王上又当如何?”
宣王脸色沉了沉,语气加重:“寡人会立刻罢免他!身为官员,不能以身作则,还如何为百姓做主?”
此时,殿内的气氛已有几分微妙,大臣们渐渐听出孟子话中有话,纷纷交换了一个眼神。
孟子向前迈了一步,目光直视宣王,高声道:“如今齐国疆域千里,人口百万,可王上却一心致力于征战杀伐,不顾百姓死活。农夫们流离失所,妇孺们啼饥号寒,这与那失信的朋友、失职的官员,又有何异?王上若不能以仁政安抚百姓,又如何能称得上是贤明君主?”
此言一出,宣室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宣王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他猛地一拍案几,青铜酒樽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孟轲!你竟敢暗讽寡人?寡人兴兵征战,是为了扩大齐国疆土,让百姓过上更安稳的日子,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孟子却毫不畏惧,依旧从容说道:“王上息怒。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上。有人说‘我能举起三千斤重的鼎,却举不起一根羽毛;我能看清秋天鸟兽毫毛的尖端,却看不见一车柴草’,王上相信这话吗?”
宣王怒气冲冲地说:“简直是一派胡言!天下哪有这样的人?”
“王上说得极是。”孟子话锋一转,“可如今王上的恩惠能施及禽兽,您修建雪宫,饲养麋鹿鱼鸟,却不能施及百姓。这并非王上做不到,而是不肯做啊!举不起羽毛,是不肯用力;看不见柴草,是不肯用眼;百姓得不到安抚,是王上不肯施行仁政。”
宣王被说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他看了看两旁噤若寒蝉的大臣,又看了看神色坦然的孟子,最终摆了摆手:“寡人今日有些疲惫,改日再与夫子论道吧。”
孟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万章悄悄拉了拉衣袖。他叹了口气,躬身行礼:“臣等候王上召见。”
离开王宫后,万章担忧地说:“先生,您方才言辞太过尖锐,怕是得罪了齐王。”
孟子望着临淄城的天空,缓缓道:“君有过而不谏,非忠臣也。纵使齐王不悦,我也不能违背本心。”
没想到三日后,宣王竟真的派人来请孟子,说是要在雪宫召见他。雪宫是宣王的离宫,位于临淄城外四十里处,耗费了三年时间才建成。这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池沼中种满了荷花,岸边杨柳依依,还饲养着各种珍禽异兽,简直是人间仙境。可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地方,却看不到一个百姓,只有王宫的侍卫和仆从在巡逻照料。
孟子跟着内侍走进雪宫,宣王正在御花园的凉亭内赏乐。十几个乐师吹奏着竽乐,声音悠扬动听。
宣王见孟子来了,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孟夫子,坐。寡人知道你喜欢论道,今日就在这里,咱们好好聊聊。”
孟子坐下后,目光扫过凉亭外的美景,开口问道:“王上喜欢音乐?”
宣王得意地说:“没错,寡人最喜欢竽乐。夫子也懂乐理?”
孟子点点头:“略知一二。臣以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王上若能让百姓也享受到音乐之美,齐国何愁不兴?”
宣王脸色微微一僵,转移话题道:“寡人不仅喜欢音乐,还喜欢女色。”
他本以为孟子会批评他沉迷声色,没想到孟子却笑道:“这有何难?王上只需做到‘内无怨女,外无旷夫’,让天下男女皆能婚配,纵使好色,与百姓同之,又有何妨?”
宣王被孟子说得有些不自在,他看了看远处的狩猎场,突然问道:“夫子可知周文王有个七十里的狩猎场?”
孟子道:“臣在史书中见过记载。”
宣王眼睛一亮:“那夫子觉得,七十里是不是太大了?”
孟子摇头道:“不,百姓还嫌太小呢。”
“哦?”宣王来了兴致,“寡人这雪宫的狩猎场才四十里,比文王的小了近一半,可百姓却总说太大,这是为何?”
孟子站起身,指着远处的围栏说:“文王的狩猎场,百姓可以进去砍柴、打猎,猎物大家共享。而王上的狩猎场,却禁止百姓入内,若是有人杀了里面的鸟兽,还要按杀人罪论处。这四十里的狩猎场,对百姓来说,就像是一道高墙,隔绝了他们的生计。百姓自然觉得太大了。”
宣王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孟子处处都能将话题引到“百姓”身上。他沉默了片刻,问道:“那夫子说说,寡人心中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孟子微微一笑:“王上的愿望,无非是扩大疆土,让秦、楚称臣,称霸天下,统领四方。”
这话正中宣王下怀,他惊讶地说:“夫子怎么知道?”
孟子却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以王上如今的所作所为,想要实现这个愿望,无异于缘木求鱼。”
宣王顿时涨红了脸,拍案而起:“孟轲!你太放肆了!寡人好心请你到雪宫论道,你却屡次羞辱寡人!”
孟子也站起身,直视着宣王的眼睛:“臣并非羞辱王上,而是实话实说。靠武力征服天下,百姓只会怨声载道;唯有施行仁政,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才能真正归心。昔日商汤以七十里之地称王,周文王以百里之地称霸,皆因仁政所致。王上若执意推行霸道,恐会重蹈桀纣覆辙。”
“住口!”宣王气得浑身发抖,“寡人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来人,把孟夫子‘请’出去!”
侍卫们立刻上前,架住孟子的胳膊。
孟子挣扎着喊道:“王上!臣的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您一定要三思啊!”
可宣王却背过身去,再也不肯回头。
孟子被“请”出雪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洒在雪宫的宫墙上,将那朱红的颜色染得格外刺眼。万章早已在宫外等候,见孟子出来,连忙迎上去:“先生,您没事吧?”
孟子摇了摇头,望着雪宫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当晚,荀况来到孟子的住处。看到孟子落寞的神情,荀况安慰道:“夫子不必难过,齐王虽不纳您的主张,但您的话已经在稷下学子中传开了。相信总有一天,仁政之道会被天下人接受。”
孟子苦笑道:“但愿如此吧。齐国是待不下去了,明日我便启程去宋国。”
第二天清晨,孟子又坐上了那辆吱呀作响的牛车。稷下学府的学子们纷纷前来送行,他们站在路边,望着牛车渐渐远去,高声喊道:“孟夫子保重!”
孟子掀开布帘,向学子们挥手致意,眼中满是不舍与坚定。
牛车驶离临淄城,走上了通往宋国的道路。
万章看着老师苍老却依旧挺直的背影,轻声问道:“先生,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孟子望着远方,声音平静却有力:“只要天下还有百姓受苦,我就会一直走下去。纵使前路漫漫,吾道不孤。”
而在齐国王宫内,宣王正对着荀况大发雷霆:“那个孟轲,简直是气死寡人了!以后再也不许他踏入齐国一步!”荀况躬身道:“王上息怒。孟子虽固执,但也是一代大儒。若是将他驱逐,恐会被天下人指责王上不能容人。”
宣王愣了一下,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罢了,就让他去吧。只是以后,不许再提‘仁政’二字。”


15、墨翟游说齐伐鲁  功亏一篑废口舌
宣王田辟疆烦躁地踱着步,玄色冕旒上的玉珠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映着殿中烛火明明灭灭。
三日前方送走孟轲,那老夫子临行前还在念叨"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话里话外都在暗讽他大兴宫室、穷兵黩武。
"仁政?"宣王猛地攥紧腰间玉圭,"鲁国乃孟轲母国,若寡人举兵伐之,看他那套仁义道德能不能挡得住我齐国的虎狼之师!"
这念头如野草般疯长,越想越是得意,既解了被孟轲冒犯的心头之气,又能拓土开疆,岂不两全?次日早朝,宣王将伐鲁之议悄悄透露给心腹大臣。殿中铜鼎里的香薰袅袅上升,遮住了大臣们各异的神色。
上卿田婴捋着山羊须沉吟:"大王英明,鲁国虽为礼仪之邦,却兵弱将寡,若趁机攻取,可壮大我齐国声势。"
话音刚落,将军田忌便上前一步:"臣愿领兵五万,十日之内必下曲阜!"
宣王听得心花怒放,正欲拍板,却见御史大夫面露忧色:"大王,此事需得隐秘。鲁国与魏国素有盟约,若消息走漏,恐生变数。"
宣王不耐烦地挥手:"寡人命你们严守机密,谁敢泄露,定斩不饶!"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旬日后,当墨翟踩着草鞋走进临淄城时,街头巷尾已在传"齐王要打鲁国"的消息。他刚从宋国赶来,衣衫上还沾着旅途的尘土,黝黑的脸庞被风吹得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听闻此事,他顾不上歇息,直奔齐王宫而去。
宫门外的侍卫见他一身褐色短装,草鞋破烂不堪,皱着眉拦了下来:"哪来的乡野村夫,也敢闯齐王宫?"
墨翟拱手道:"烦请通报齐王,宋之墨翟求见,有要事相商。"
侍卫上下打量他一番,嗤笑道:"就你?也配见大王?快滚!"
墨翟不恼,只是静静地站在宫门前,任凭风吹动他的衣角。从日出到日中,往来官员皆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却纹丝不动。直到侍卫长见他态度坚决,生怕误了大事,才不情不愿地进去通报。
宣王正在殿中与田婴商议粮草调度,听闻侍卫形容"一个身形魁梧、穿褐衣破鞋、黑面皱纹的人求见",顿时皱起眉头:"这般模样,能有什么要事?轰出去!"
侍卫刚要退下,宣王忽然想起自己"虚心纳谏"的名声,又改口道:"且慢,让他进来。寡人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这般放肆。"
墨翟走进大殿,脚步沉稳,虽衣衫朴素,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他对着宣王深深一揖:"草民墨翟,拜见齐王。"
宣王端坐于王座之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哦?你就是那个用革囊盛血,阻止楚国攻宋的墨翟?"
当年墨翟"九拒公输班"之事传遍诸侯,宣王虽未亲眼所见,却也早有耳闻。
"正是鄙人。"墨翟声音浑厚,带着几分山野的质朴,"听闻齐王广纳贤才,故不揣冒昧,前来进言。"
宣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诸侯之中,能如寡人这般虚心纳谏的,确实不多。你游走列国多年,可有见过比寡人更贤明的君主?"
墨翟却不接话,转而说道:"草民近日听闻,大王欲兴兵伐鲁?"
宣王脸色微变,猛地坐直身体:"此事乃寡人绝密之计,你从何得知?"
殿中气氛瞬间紧张,田婴更是警惕地盯着墨翟,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墨翟坦然道:"如今礼崩乐坏,诸侯争霸,齐国边境调动频繁,粮草征集加急,稍有见识者便能看出端倪。再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大王与大臣议事时,殿外侍卫、宫内侍从皆能听闻,又何来绝密可言?"
宣王被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田婴连忙打圆场:"鲁国道乐盛行,百姓沉迷礼乐而不事生产,士兵疏于操练,正是伐之良机。墨翟先生,你一贯主张'非攻',难道要让鲁国继续这般误国误民吗?"
"非也。"墨翟摇头,"鲁国礼乐繁琐,确有不妥,但靠战争解决问题,无异于饮鸩止渴。"他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大王可知吴王阖闾伐楚之事?当年阖闾以孙武为将,五战入郢,何等威风?可后来呢?越国趁机偷袭,吴国最终亡国。智瑶兼并三晋之地,势不可挡,却因骄横跋扈,被韩、赵、魏三家联手灭族。"
宣王沉默不语。
墨翟见状,又说道:"大国攻伐小国,看似能得一时之利,实则劳民伤财。士兵战死沙场,百姓流离失所,农田荒芜,府库空虚。就算攻下鲁国,又能得到什么?不过是一片焦土罢了。"他声音愈发沉重,"草民曾见楚宋边境,尸横遍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那场景,大王真的愿意在齐鲁大地重现吗?"
宣王的心被狠狠刺痛,他想起去年攻打燕国时,军队所过之处,百姓逃亡的惨状。
墨翟又道:"拿刀砍人,刀也会沾染血腥;兼并国家,覆灭军队,国君也会承受不祥。当年商纣王伐东夷,虽扩大了疆域,却最终身死国灭,这便是前车之鉴啊!"
殿中一片寂静,只有铜壶滴漏的声音在回荡。宣王脸上的神色不断变化,从最初的恼怒,到后来的犹豫,最后竟露出几分惧色。他长叹一声:"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伐鲁之事,满朝文武多有赞同,寡人需与大臣们再议。"
"如此,草民便在驿馆静候佳音。"墨翟拱手告退,走出大殿时,夕阳正透过宫门洒进来。他心中虽有忐忑,却也抱着一丝希望,毕竟宣王已有所动摇。
可墨翟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在朝堂上酝酿。当晚,田氏集团的核心人物齐聚田婴府中。烛火摇曳,映着众人阴沉的脸。
田盼子一拳砸在案上:"墨翟这老匹夫,竟敢坏我们的好事!鲁国乃我田氏世仇,若能伐鲁,我田氏在齐国的势力必将大增。"
田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大王虽有犹豫,但素来好大喜功。明日朝堂之上,我们只需强调伐鲁的好处,再散布墨翟收受鲁国贿赂的谣言,定能让大王改变主意。"
众人纷纷点头,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
次日早朝,宣王刚提出要复议伐鲁之事,田盼子便率先出列:"大王,墨翟之言不可信!他不过是个江湖术士,怎知军国大事?鲁国弱小,我齐国兵强马壮,伐鲁如探囊取物。攻下鲁国后,我齐国可控制泰山之险,俯瞰中原,此乃天赐良机啊!"
紧接着,几位田氏党羽纷纷附和:"是啊大王,墨翟定是收了鲁国的好处,才来劝说大王放弃伐鲁。" "我军已整装待发,若此时停止,岂不让诸侯耻笑我齐国言而无信?"
宣王本就意志不坚定,被众人这么一撺掇,又想起攻占鲁国后的荣耀,顿时忘了墨翟的劝告。他猛地一拍王座:"好了!寡人心意已决,三日后,命田盼子为将,领兵十万,讨伐鲁国!"
消息传到驿馆时,墨翟正在整理他的"兼爱"学说手稿。听到这个消息,他手中的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水染黑了纸上的字迹。他久久伫立在窗前,望着临淄城的方向,眼中满是失望与悲哀。
侍卫见他神色落寞,忍不住安慰道:"先生已尽力,何必如此自责?"
墨翟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非自责,只是为齐鲁百姓悲哀。一场战火,又不知要多少人家破人亡。"
他捡起笔,在纸上写下"功亏一篑"四字,字迹力透纸背,却带着无尽的无奈。
三日后,齐国大军浩浩荡荡地向鲁国进发。旌旗蔽日,鼓声震天,百姓们夹道相送,却难掩脸上的担忧。墨翟站在城门外,望着远去的军队,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口舌之力,终究没能抵挡住战争的贪欲。
后来,齐军虽攻下鲁国数城,却遭到鲁国军民的顽强抵抗,又被魏国趁机偷袭后方,最终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宣王站在宫墙上,望着狼狈逃回的军队,想起墨翟当初的劝告,悔恨不已。可此时再想挽回,早已为时晚矣。
而墨翟,在离开齐国后,继续游走于诸侯之间,宣扬他的"兼爱""非攻"之道。尽管屡屡碰壁,却从未放弃。他深知,阻止一场战争或许很难,但只要有人愿意听他一言,便有一线希望。正如他常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为天下苍生计,纵死不辞。"


16、复仇种子发萌芽  宣王寿日索城池
洛阳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辆破败牛车在颠簸中缓缓前行,车辕上斜倚着个身着洗得发白儒衫的男子,正是苏秦。他望着天边西沉的落日,想到腰间空空如也的钱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三年了,自离开洛阳游说列国以来,他走遍了赵、韩、魏、楚、秦,磨破了十九双草鞋,说尽了千言万语,却连一位诸侯的殿门都未能真正踏入。秦王嫌他“王道迂阔”,赵王骂他“夸夸其谈”,就连最是礼贤下士的魏王,也只给了他五匹布帛便打发了事。如今盘缠耗尽,只能靠着同乡接济的几斗粟米,狼狈地往回赶。
牛车驶入洛阳城时,夜色已浓。苏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却不是亲人的慰藉。嫂子斜睨着他破烂的衣衫,撇嘴道:“季子游历数年,怎的混得比贩夫还不如?家中粟米只够孩童果腹,可没有多余的给闲人吃。”
兄弟姊妹也纷纷摇头叹息,言语间满是鄙夷。
苏秦默然走进自己那间漏风的偏房,望着屋角蛛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屈辱。他猛地抽出案上的《阴符》,借着月光彻夜苦读,指尖在竹简上刻出深深的痕迹:“丈夫处世,当乘时建功,岂能久困于蓬蒿之间!”
转机发生在半年后。燕都蓟城传来消息,新即位的燕昭王为报齐国破国之仇,正筑黄金台招贤纳士。苏秦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他变卖了仅剩的几件衣物,凑足路费,星夜赶往蓟城。
黄金台畔,燕昭王一身素服,亲自迎接四方贤才。当苏秦上前陈述“合纵弱齐”之计时,昭王原本沉郁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待苏秦说完,昭王竟起身离席,握住他的双手,声音哽咽:“先生之言,如拨云见日!寡人自即位以来,日夜思报齐国之仇,却苦无良策。先生若能助燕雪耻,寡人愿以国士待之!”
当晚,昭王在宫中设宴款待苏秦。殿内烛火通明,青铜酒器泛着幽光。
昭王屏退左右,举杯对苏秦道:“先生可知,当年齐宣王趁我国内乱,以‘助燕平乱’为名,率军攻入蓟城,屠戮百姓三万,掠走珍宝无数。寡人的父王竟被他们囚死于临淄,此仇不共戴天!”说罢,泪水潸然而下。
苏秦放下酒杯,神色凝重:“大王之恨,臣感同身受。然燕国地狭兵弱,若直接与齐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臣有一计,可使齐国自食恶果。”
“先生请讲!”昭王倾身向前,目光灼灼。
“齐国素来觊觎宋国富庶之地,大王可暗中支持齐国伐宋。宋乃中原膏腴之地,齐若吞并宋国,必然引起秦、赵等国忌惮。届时诸侯联合伐齐,燕国便可趁机报仇雪恨。”苏秦顿了顿,继续道,“臣愿前往齐国,劝说齐王伐宋,同时离间齐与诸侯的关系。”
昭王面露迟疑:“齐王狡诈多疑,先生此去凶险万分,若被识破……”
苏秦站起身,拱手道:“臣蒙大王知遇之恩,虽万死不辞!大王只需对外装作与齐修好,对内整军备战。臣在齐国自有周旋之法,定能为燕国谋得先机。”
昭王深受感动,亲自为苏秦斟满酒:“先生放心,寡人现在就让你担任相国,燕国就是你的后盾。你可携带寡人准备的黄金百镒、锦缎千匹,助先生在齐国立足。”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击掌为誓,复仇的种子在这一刻悄然萌芽。
三个月后,齐国临淄。正值齐宣王寿辰,王宫内外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苏秦身着华丽的锦袍,手持燕国国书,缓步走向王宫大门。他身后跟着两名侍从,抬着沉甸甸的礼盒,里面装着燕昭王特意准备的寿礼,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和百匹西域进贡的丝绸。
“来者何人?”守门的卫士拦住了苏秦。
“燕国相国苏秦,奉燕王之命,前来为齐王祝寿。”苏秦声音沉稳,气度不凡。
卫士通报后,不多时,内侍总管匆匆走出,脸上带着几分不屑:“大王说了,苏秦先生远道而来,先到驿站歇息吧。今日宾客众多,怕是无暇见您。”
苏秦早有预料,微微一笑:“烦请公公回禀大王,臣此番前来,不仅为祝寿,更有关乎齐国安危的要事相告。若今日不能面陈,耽误了大事,臣恐难向燕王复命。”
内侍总管见苏秦言辞恳切,不敢怠慢,只得再次入宫通报。过了半晌,他出来传话:“大王准您入宫,随我来吧。”
苏秦随内侍走进王宫,只见大殿内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齐宣王高坐于王座之上,头戴垂珠冠,身穿龙纹锦袍,脸上带着几分醉意。殿下文武百官、各国使者纷纷向宣王敬酒祝寿。
苏秦走到殿中,躬身行礼:“燕国相国苏秦,叩祝齐王万寿无疆,齐国国运昌隆!”
宣王斜睨着他,语气带着几分轻慢:“苏相国远道而来,辛苦了。听说你在燕国颇受重用,今日前来,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寡人?”
苏秦抬起头,目光直视宣王,突然开口道:“大王万寿之日,臣本应贺喜,然臣观大王面色,却有不祥之兆。若大王再不警醒,恐将英年早丧,齐国也会国土沦陷,百姓流离失所。”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秦身上,脸上满是惊愕。
宣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酒杯重重地砸在案上,厉声喝道:“苏秦!你好大的胆子!寡人寿辰之日,你竟敢口出狂言诅咒寡人!左右,将他拿下!”
卫士们立刻上前,就要捉拿苏秦。
苏秦却毫不畏惧,朗声道:“大王息怒!臣若有半句虚言,甘受斧钺之刑。可若是臣所言有理,大王难道不想听听其中缘由吗?”
宣王见苏秦神色镇定,不似说谎,心中不由迟疑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卫士退下:“好,寡人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日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苏秦松了口气,缓缓说道:“大王可知,乌头草?此草生于极寒之地,外形酷似人参,却有剧毒。一个人即便饿得奄奄一息,也绝不会去吃乌头草,因为吃了虽能解一时之饿,终究难逃一死。”
宣王皱眉:“寡人自然知晓。可这与寡人有何关系?”
“如今的燕国,对大王而言,便是那乌头草。”苏秦语气凝重,“大王当年夺取燕国十座城池,看似扩充了疆土,实则埋下了祸根。您可知燕易王的岳父是谁?正是秦王嬴驷!燕国与秦国联姻,大王得罪燕国,便是得罪秦国。秦国乃西方霸主,兵强马壮,若秦国联合诸侯伐齐,齐国能抵挡得住吗?”
宣王脸色微微一变,端起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殿下文武百官也窃窃私语起来,神色各异。
苏秦见状,继续说道:“当年齐桓公沉迷女色,差点断送霸业,却因任用管仲,最终成就春秋首霸;韩献子在晋国杀了人,却因秉公执法,反而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这便是圣人所说的‘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大王若能及时补救,未必不能化险为夷。”
宣王放下酒杯,急切地问:“依先生之计,寡人该如何补救?”
苏秦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他躬身道:“臣以为,大王应主动归还燕国的十座城池。这样一来,燕易王必然感激大王的恩德,秦王也会因为女婿的关系,与齐国修好。届时,齐国与秦、燕两国结盟,天下诸侯谁敢不从?这岂不是转祸为福的美事?”
宣王沉默不语,他心中盘算着:归还城池虽然可惜,但若是能换来秦国的友谊,避免诸侯联合伐齐,倒也划算。况且燕国弱小,就算归还了城池,日后若有机会,再夺回来便是。
思忖片刻,宣王猛地一拍案,大笑道:“好!先生果然妙计!寡人险些酿成大错。左右,传寡人的命令,即刻下令撤军,将占领的燕国十座城池全部归还!另外,再准备千金,送给燕王,以表寡人的歉意。”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随后百官纷纷上前祝贺:“大王英明!此举定能让齐国国泰民安!”
苏秦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再次躬身行礼:“大王圣明,齐国必将因此更加兴盛。臣替燕王多谢大王的恩德。”
寿宴结束后,苏秦走出王宫,望着临淄城的万家灯火,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只是复仇计划的第一步。归还城池只是暂时的,燕国要想真正报仇雪恨,还需要更多的谋划。他抬头望向北方,仿佛看到了燕昭王期盼的目光。
三日后,苏秦带着齐国归还城池的文书,踏上了返回燕国的路程。牛车行驶在官道上,这一次,苏秦不再是那个落魄的游说之士,而是肩负着燕国复兴希望的国之重臣。他打开车窗,任凭风吹拂着脸颊,心中充满了信心。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不远的将来等待着齐国。
回到蓟城后,燕昭王亲自到城外迎接苏秦。当他看到齐国归还城池的文书时,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苏秦的手说:“先生真乃燕国的救星!有先生在,何愁齐国不灭!”
苏秦谦逊道:“这都是大王信任的结果。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暗中支持齐国伐宋,让齐国一步步走向众叛亲离的境地。届时,便是燕国报仇雪恨之日。”
昭王连连点头:“先生所言极是。寡人已经下令,整顿军备,囤积粮草,随时准备响应。”
此后,苏秦又多次往返于燕、齐之间,一方面劝说齐王加快伐宋的步伐,另一方面则暗中联络秦、赵等国,约定共同伐齐。


17、苏秦鼓噪舌如簧  张仪阔论侍秦国
临淄的稷下学宫,正是槐叶纷飞的时节。
齐国朝堂上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焦灼,西边秦国像一头刚挣脱桎梏的黑虎,先是吞了河西之地,又在函谷关下摆开架势,眼看就要把韩魏两国的疆土咬下一块来。宣王坐在临淄宫的鎏金宝座上,殿外传来的编钟乐声里,似乎都掺着几分诸侯争霸的喧嚣。
这日清晨,谒者突然匆匆入宫禀报:"大王,燕国客卿苏秦求见,说有安邦定国之策献上。"
苏秦游走于列国之间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燕国,也是为了赵国等国家的利益。
宣王挑了挑眉,苏秦这个腰挂多国相印的纵横家,去年刚帮燕国从齐国收回十城,如今却突然到访,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让他进来。"
宣王放下酒樽,挺直了腰板,殿内的大臣们也纷纷正了正朝服,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
只见一位身着深蓝色儒袍的男子缓步走入,腰佩长剑,面容清癯却目光如炬。苏秦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如钟:"燕国客卿苏秦,叩见齐王。"他抬起头时,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最后落在宣王脸上,"大王励精图治,齐国国力日盛,今日特来献上强国之策。"
宣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带着几分试探:"苏先生为多国效力,如今来我齐国献策,不怕燕侯他们怪罪吗?"
苏秦坦然一笑,拱手道:"臣虽事燕等国,却心怀天下。齐国若强,不仅能保燕国边境无忧,更能制衡强秦,此乃一举两得之事。"
这番话既给足了宣王面子,又点明了利害,殿中几位老臣暗暗点头。
宣王微微颔首:"先生请讲。"
苏秦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殿墙上悬挂的天下舆图,朗声道:"大王可知齐国之利?齐国南有泰山之险,东有琅琊之固,西有清河为阻,北有渤海为屏,此乃上天赐予的四塞之国。论土地,千里沃野连缀成片,麦浪翻滚如金涛;论兵力,甲士数十万,战车千乘,刀枪剑戟寒光闪闪;论民心,临淄城内商贾云集,市井喧嚣,百姓安居乐业。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天下诸侯谁能与之抗衡?"
他顿了顿,见宣王眼中已露出赞许之色,又接着说道:"臣曾多次游历临淄,见街道上车马络绎不绝,市集里绫罗绸缎、珠玉珍宝琳琅满目。若遇战事,无需征召远方之兵,仅临淄一城便可动员二十万士卒,这些人平日里或为商贾,或为工匠,却个个身怀绝技,拿起兵器便能上阵杀敌。大王您贤明睿智,手下又名将如云,齐国的强盛,本应让天下诸侯望风而服。"
这番话如同一杯甘醇的美酒,让宣王听得浑身舒畅。他忍不住抚掌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寡人也常想,我齐国占据如此优势,当为天下表率。"
苏秦却话锋一转,脸色沉了下来:"可臣近日听闻,齐国竟要向西侍奉秦国,臣实在为大王感到羞耻!"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宣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苏秦见状,继续说道:"韩、魏两国侍奉秦国,实属无奈。它们与秦国接壤,边境线长达千里,秦国大军三日便可兵临城下。韩魏若胜,兵力损耗过半,无力守卫边境;若败,国土沦陷,亡国在即。可齐国不同啊!秦国要进攻齐国,需翻越崤山之险,穿过韩魏腹地,千里迢迢而来,粮草供应困难不说,还得担心韩魏在背后偷袭。如此凶险的进军之路,秦国怎敢轻易犯齐?"
宣王皱起眉头, "先生的意思是,齐国无需惧怕秦国?"
苏秦斩钉截铁地说:"非但无需惧怕,更应扛起合纵大旗,联合韩、赵、魏、燕、楚五国,共同对抗秦国。届时齐国为纵约长,号令天下诸侯,秦国再强,也不敢东出函谷关一步!"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殿内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有的面露赞同,有的则面露疑虑。
宣王一听自己能做合纵长,沉思良久,终于站起身来,走到苏秦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先生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寡人之前糊涂,险些误了齐国大事。从今日起,寡人任命你为齐国相国,总揽外交之事,合纵抗秦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苏秦躬身拜谢:"臣定不辱使命,为齐国谋取千秋霸业!"
消息传到咸阳,秦王赢驷气得将案上的竹简摔在地上:"苏秦小儿,竟敢坏我秦国好事!"
丞相张仪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息怒,苏秦虽能言善辩,但齐宣王耳根子软,臣愿出使齐国,让他改变主意,转而侍奉秦国。"
赢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先生有何妙计?"
张仪笑道:"臣只需抓住齐国的顾虑,晓以利害,不愁齐王不上钩。"
三个月后,张仪带着秦国的国书来到临淄。此时苏秦已派人出使韩魏赵燕楚五国,合纵之事初露端倪,临淄城内一片欢腾,百姓们都以为齐国即将迎来鼎盛时期。
宣王听闻张仪到来,心中有些犹豫,他既想看看秦国使者带来什么消息,又担心被苏秦指责反复无常。最终还是决定在偏殿接见张仪,不让朝臣们知晓。
张仪身着秦国的黑色朝服,神色倨傲地走入偏殿。他不像苏秦那般躬身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秦国客卿张仪,见过齐王。"
宣王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张先生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张仪开门见山:"大王近日与苏秦推行合纵之策,看似风光,实则是将齐国推向深渊啊。"
宣王脸色一沉:"先生何出此言?"
张仪走到殿角的舆图前,指着上面的秦国疆域说:"大王可知秦国如今的实力?去年秦国与赵国交战四次,四战四捷,斩首赵军数十万,赵国都城邯郸如今已是危在旦夕。韩魏两国更是吓得连连割地求和,秦国的疆域已与齐国隔河相望。"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宣王:"苏秦说齐国地势险要,秦国不敢来犯,这是何其荒谬!如今韩魏已臣服秦国,若大王执意合纵,秦国只需下令韩魏从南面进攻齐国,再让赵国从北面夹击,两路大军齐头并进,临淄和即墨这两座重镇不出一月便会沦陷。到那时,齐国再想侍奉秦国,恐怕就晚了。"
宣王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去年赵国战败的惨状,不由得有些后怕:"可...可楚国和燕国难道不会出兵相助吗?"
张仪冷笑一声:"楚国向来只顾自身利益,秦国只需许以重金,楚国便会坐视不管;燕国与齐国素有恩怨,巴不得齐国衰落,怎会出兵相救?大王以为苏秦的合纵之策可靠,实则不过是一群各怀鬼胎诸侯临时拼凑的联盟,一旦秦国出兵,联盟便会不攻自破。"
为了让宣王更加相信,张仪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秦国与韩魏赵三国签订的盟约,上面写着若齐国不臣服秦国,三国便出兵伐齐。大王若不信,可亲自过目。"
宣王接过竹简,手指颤抖着展开,只见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韩魏赵三国君主的印玺鲜红夺目。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瘫坐在椅子上。
张仪见状,放缓了语气:"其实大王若能臣服秦国,好处多多。秦国不仅会与齐国永结盟好,还会帮助齐国吞并燕国的土地。大王只需献出出产鱼盐的三百里之地,便可换得齐国的长治久安,这难道不是明智之举吗?"
宣王此刻早已没了主见,他喃喃自语:"献地...就能保齐国平安吗?"
张仪点头道:"臣以秦国的信誉担保,只要齐国献上土地,秦国定会护齐国周全。"
当天傍晚,宣王便召集心腹大臣,宣布要侍奉秦国,并献出鱼盐之地三百里。消息传出,临淄城内一片哗然。
苏秦得知后,匆匆入宫劝谏:"大王万万不可!齐国若献地臣服秦国,不仅会失去天下诸侯的信任,还会让秦国得寸进尺。只要我们坚持合纵,联合其他国家,定能与秦国抗衡!"
可此时的宣王早已被张仪的话吓破了胆,他摆了摆手:"先生不必多言,寡人已经决定了。你合纵之事劳民伤财,还是暂且搁置吧。"
苏秦看着宣王决绝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失望,他知道,齐国错失了这次崛起的良机。
不久后,齐国使者带着献地的文书前往咸阳,秦国果然暂时没有出兵伐齐。可韩魏赵三国却借着秦国的威势,不断蚕食齐国的边境土地。宣王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可此时木已成舟,再想联合其他国家对抗秦国,已经没人愿意相信齐国了。
稷下学宫的槐叶又落了一地,苏秦站在学宫的高台上,望着西边的天空,喃喃自语:"齐王啊齐王,你本有机会成为天下霸主,却因耳根太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齐国的衰落,从你听信张仪之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而在咸阳,张仪正受到秦王的重赏。他站在咸阳宫的城楼上,看着东方的齐国方向,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纵横家的游戏,从来都是以天下为棋盘,以诸侯为棋子,而像齐宣王这样无主见的君主,终究只能成为别人获胜的垫脚石。
唉,这个齐宣王说他啥好呢?!


18、豪华宫殿建三年  督造官员遇香居
宣王曾下令修建一座豪华宫殿,这座宫殿占地面积很大,大概有几百亩地的样子,规模盖世,足有三百多个房间。可这大的工程量,劳民伤财不说,宫殿持续建了三年,一直还没有建成。曾因田稷子之事停工后不长时间,宣王重新开启建造工程。
风卷着细沙掠过未封顶的殿宇梁架,几百名衣衫褴褛的民工佝偻着背,在监工的皮鞭阴影下搬运着沉重的楠木柱。东南角的夯土台边,几个老工匠正用墨斗在青砖上弹线,指尖的裂口渗着血丝,混着泥浆结成黑红色的痂。
督造官冯林站在工地最高的望楼上,望着这摊烂摊子,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官袍。他今年四十有二,本是工部里最擅长营造的能吏,三年前接下这桩差事时,原以为是青云直上的契机,如今却成了烫手的山芋,眼前总晃着宣王前日巡视时那双喷火的眼睛。
“冯大人!冯大人!”一个小吏气喘吁吁地爬上望楼,手里捧着一卷竹简,“国库司又来文书了,说本月的工饷只够发三成,问您要不要先挪用下月的粮草钱。”
冯林猛地转过身,竹简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哗啦”一声散在楼板上。“挪用?上个月挪用的粮草钱还没补上,这个月再动,城里的粮铺都要闹饥荒了!”他一脚踢开脚边的木梯,声音里带着哭腔,“宣王给的期限就剩三个月了,三百间殿宇连一半都没完工,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小吏瑟缩着捡起竹简,不敢再多言。冯林扶着望楼的栏杆,望着远处临淄城的轮廓。这座有七千多户人家的都城此刻炊烟袅袅,可他知道,城里多少百姓因为这场宫役卖儿鬻女,壮年男子被征来做工,家里的田地全荒了,去年冬天就有三个村落的人逃到了鲁国。他想起田稷子去年因劝谏停役被罢官的事,后背又是一阵发凉。
三日前,宣王带着相国田稷子和御史大夫来到工地,那身明黄的龙袍在尘土中格外刺眼。“冯林!你是怎么督办的?”宣王的声音像炸雷般在工地上回荡,“朕要的是雕梁画栋的逍遥宫,不是这堆破木头架子!”
冯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石板:“启禀大王,宫殿规制宏大,梁柱皆需从南方运来的金丝楠木,光水运就需半年。且……且人力虽足,工饷不济,民工们多有逃亡,是以进展缓慢。”
“人力不足?”宣王冷笑一声,抬脚踩在冯林面前的尘土里,“朕的临淄城,挥袖可遮天,挥汗可成雨,比肩接踵而行,怎么会缺人?”他俯身捏住冯林的衣领,“你少跟朕哭穷!国库里的钱呢?去年盐铁税收了百万缗,都用到哪里去了?”
“大王息怒!”冯林的脸涨得通红,“盐铁税大半用于边防,北方燕国蠢蠢欲动,边防军需添置甲胄兵器。余下的钱,前月又给后宫添置了珠宝,实在……实在无多余款项投入宫役。”
宣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松开手,冯林重重摔在地上。“朕不管!今年秋收前,朕必须住进逍遥宫!你要是办不到,就提着脑袋来见朕!”说罢,甩袖登上马车,留下满工地的死寂。
这三日来,冯林跑遍了六部九卿,可谁也不敢替他向宣王求情。相国田稷子闭门不见,说是染了风寒;御史大夫倒是见了他,却只叹着气说:“冯大人,不是下官不帮你,只是大王这次是铁了心,谁劝谁倒霉啊。”连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户部侍郎,也只是塞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好自为之”。
“大人,您要不要去求求香居大夫?”小吏见冯林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声提醒道,“听说香居大夫昨日还在朝堂上跟大王争辩过关税的事,大王虽没听他的,却也没降罪于他。”
冯林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香居是朝中有名的直臣,前年因弹劾宣王的宠臣张穆,被罢官三个月,复职后依旧我行我素。可这样的人,会不会愿意蹚这浑水?他犹豫着,还是让小吏备了马车,往香居府上去。
香居府第简陋,院墙是用黄土夯的,门口连个守门的家丁都没有。冯林下车时,正看见香居穿着粗布短打,在院子里劈柴。阳光洒在他花白的鬓角上,那把斧头举得高高的,落下时却稳准有力。
“香居大夫!”冯林快步走进院子,声音带着急切,“求您救救在下,救救工地上的百姓!”
香居放下斧头,用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打量着眼前这位满头大汗的督造官。“冯大人,何事如此慌张?”他引着冯林进了堂屋,倒了一杯粗茶。
冯林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才把宣王限期完工、自己走投无路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夫,若是完不成工期,在下死不足惜,可工地上还有几百号民工,他们家里都等着他们回去呢!再说,这么劳民伤财地建宫殿,齐国的根基都要被挖空了啊!”
香居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早就听说了宫殿的事,上个月还去工地附近看过,那些民工的惨状让他彻夜难眠。可宣王脾气执拗,田稷子前车之鉴犹在,直接劝谏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思索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对冯林说:“冯大人莫急,三日之后,你且看我如何劝说大王。”
“三日?”冯林愣住了,“可……可时间不等人啊。”
“放心,”香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保你项上人头,也保那些民工能回家秋收。只是这三日里,你要让工地上的民工放缓进度,莫要再出人命。”
冯林将信将疑地离开了香居府,虽不知香居有何妙计,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回到工地后,立刻下令让监工停止鞭打民工,每日的劳作时间也缩短了两个时辰,民工们虽不解,但总算能喘口气了。
三日后清晨,宣王正在宫中与美人对弈,内侍来报,说香居大夫求见。宣王皱了皱眉,他对这个总是给自己添堵的老臣没什么好感,但还是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香居走进殿内,没有行跪拜之礼,只是拱手作揖。宣王放下棋子,没好气地问:“香居,你又来何事?莫非又要管朕的闲事?”
“臣不敢管大王的闲事,只是近日听闻荆王之事,心中有惑,特来向大王请教。”香居神色平静,语气恭敬。
宣王一听是说荆国的事,来了些兴趣。荆国是南方国家,与齐国素有摩擦,他问道:“荆王怎么了?”
“臣听闻荆王近来荒废朝政,每日与宫女饮酒作乐,还废除了先王制定的礼乐制度,甚至让倡优在朝堂上表演歌舞。”香居缓缓说道,“大王您说,这样的君主,算得上贤德吗?”
宣王冷笑一声:“贤德?这样的君主简直是昏庸无道!荆国有这样的王,离亡国也不远了。”
“那臣再问大王,”香居又说,“荆国朝中,可有敢于犯颜直谏的臣子?”
“直谏的臣子?”宣王想了想,摇了摇头,“荆国的大臣们要么阿谀奉承,要么明哲保身,哪里有什么直谏之臣。若是有,荆王也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
香居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大王所言极是。可大王您可知,我大齐如今也有一件事,与荆国颇为相似。”
宣王脸色一变:“哦?何事?”
“大王重启修建宫殿,已历时三年,耗银数百万缗,征调民工数千人,致使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可朝中大臣,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劝谏。”香居目光灼灼地看着宣王,“大王您说,我大齐的臣子,比荆国的臣子又强在哪里呢?”
宣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猛地一拍桌子,棋子散落一地。“香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朕比作荆王!”
香居非但不惧,反而向前一步:“臣不敢将大王比作荆王,只是臣想问大王,您修建宫殿,是为了享受一时之乐,还是为了齐国的江山社稷?若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何要劳民伤财,让百姓怨声载道?若是为了一时之乐,那与荆王又有何异?”
宣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香居:“你……你给朕滚出去!再敢多说一句,朕诛你九族!”
香居却转身就走,边走边说:“臣言尽于此,大王好自为之。只是臣担心,再过不久,齐国百姓就要像荆国百姓一样,盼着改朝换代了。”
“站住!”宣王突然大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他看着香居的背影,想起了先王临终前对他说的话:“治国者,当以民为本,不听忠言者,国必亡。”他沉默了片刻,语气缓和下来,“香居,你回来,朕有话问你。”
香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宣王叹了口气:“你说的话,朕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宫殿已经反复建了几年,若是就此停工,岂不是前功尽弃?”
“大王,”香居走到宣王面前,恳切地说,“前功尽弃总比亡国要好。如今北方燕国虎视眈眈,西方魏国也在扩充军备,若是我齐国因为修建宫殿而国力空虚,一旦敌国来犯,后果不堪设想。再说,百姓是国家的根本,若是失去了民心,就算宫殿建得再华丽,又有什么用呢?”
宣王沉默着,他想起了小时候,先王带着他去田间视察,看着农民们丰收时的喜悦笑容。那时候,齐国是多么繁荣昌盛啊。可如今,为了一座宫殿,他却让百姓陷入了苦难。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你说的对,”宣王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是朕糊涂了。这些日子,朕只想着早日住进宫殿,却忘了百姓的疾苦,忘了国家的安危。”他抬起头,看着香居,“香居,你是忠臣,是齐国的栋梁。朕错了,你说该怎么办?”
香居见宣王终于醒悟,心中松了一口气。“大王英明。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即停止建造,将工地上的民工遣散回家,让他们赶上秋收。同时,拿出国库里的余粮,救济那些因宫役而受灾的百姓。另外,还要整顿吏治,严惩那些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官员。”
宣王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朕这就下令停止建造,遣散民工,发放救济粮。至于整顿吏治,就交给你和相国田稷子来办,务必查清所有不法之事。”
“臣遵旨!”香居拱手行礼,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宣王的圣旨很快传到了工地。当冯林宣布停工、让民工们回家时,工地上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民工们互相拥抱,有的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一个老民工握着冯林的手,哽咽着说:“大人,您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我们终于可以回家种地了!”


19、骅骝騄骥一少年  杜山西麓收闾丘
时值暮春,齐都临淄城外的杜山正浸在一片泼泼洒洒的绿意里。西麓那汪白龙湾,水面如镜,映着岸边参差的柳丝与漫山的杜鹃。风过林梢,裹挟着泉水叮咚的清响,惊起几只彩羽山雀,掠过挂满新叶的枝头,引得树下酣睡的花鹿抬了抬眼,又慵懒地垂下头去舔舐沾着晨露的青草。这般灵秀山水,本是飞禽走兽的极乐之地,却在这日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銮驾在前,甲士随后,旌旗猎猎间,齐国君主齐宣王正端坐于高头大马上,眉头微展。这位素来喜欢大排场的君王,前些日子因香居犯颜直谏,终是停了那劳民伤财的宫殿营建,心头少了桩闹心事。可待在宫中时日一久,听惯了钟鼓齐鸣、看腻了雕梁画栋,又觉浑身不自在起来。这日晨起,望着窗外天光正好,忽发打猎之兴,当即传旨备马,暂别宫中万千粉黛,带着一众随从径直往杜山而来。
“昔日姜齐桓公安邦定国,曾猎于愚公山,偶遇愚公这般贤士。”宣王勒住马缰,目光扫过眼前层峦叠嶂的山林,声音里带着几分向往,“今日朕亦来此,倒要看看我大齐地界,是否也藏着这般济世之才,助朕共治天下。”
话音刚落,身旁的内侍总管李公公立刻躬身笑道:“王上乃天命所归,仁德广布,贤才自会如众星捧月般汇聚左右,何愁遇不到?”
一旁的大司马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桓公遇愚公本是机缘巧合,天下贤才虽有,却也需慧眼识珠。臣以为,王上此行当秉着诚心,而非一味求巧。”
“大司马所言极是。”宣王点头,随即抬手一挥,“不过大浪淘沙始见金,是真金便不会被尘土掩埋。朕倒要瞧瞧,这杜山脚下,能淘出怎样的宝贝。”
君臣几句对话间,队伍已行至杜山脚下的官道。那前呼后拥的阵势,早被沿途的乡绅里长看在眼里。杜山乡的里正王财主,是个惯于投机钻营的角色,见宣王驾到,当即召集了各村的乡绅,眉飞色舞地出着主意:“这可是巴结大王的好机会!咱们赶紧挨家挨户动员,让老百姓带着鸡鸭鱼羊,去前面的岔路口跪着迎接,大王一高兴,咱们往后的好处可就多了!”
乡绅们一听,纷纷附和。于是乎,王财主带着人挨家敲门,软磨硬泡。有百姓不愿折腾,他便板起脸威胁:“这可是大王驾临,你敢抗命?要是惹得大王不快,小心你家的田地都保不住!”百姓们摄于权势,只得无奈地从家中拿出积攒的家禽牲畜,跟在乡绅身后往岔路口赶去。
不多时,宣王的队伍便到了岔路口。只见路中央黑压压跪了一片人,男女老少皆有,面前摆着一只只肥硕的鸡鸭、一条条鲜活的大鱼,还有几头捆着绳索的山羊。
王财主领头跪在最前面,见宣王走近,忙不迭地磕头:“草民等恭迎大王!大王驾临杜山,真是我等百姓的福气!这点薄礼,还望大王笑纳!”
宣王见臣民如此恭顺,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勒马驻足,语气和蔼:“父老们辛苦了,快起来吧。”随即转头对身旁的户部官吏吩咐道:“这些百姓一片赤诚,朕心甚慰。他们耕种的田地,今年便免了税赋吧。”
“谢大王恩典!”百姓们闻言,齐刷刷地磕头谢恩,声音震得路边的树叶都微微颤动。王财主更是满脸堆笑,额头磕得通红也不在意。
宣王满意地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却突然顿住,在跪拜的人群中,竟站着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形挺拔,双手抱胸,脸上不见丝毫谄媚,反而带着几分审视的神色,既不跪也不拜,在一片磕头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宣王眉头微蹙,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是朕赏赐得不够?他沉吟片刻,又提高声音吩咐道:“再加恩旨,这些百姓今年也不必服劳役了!”
拜谢声再次响起,比先前更响亮几分。可那少年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宣王这下有些不悦了,对着那少年沉声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朕两次赐恩,你为何唯独不拜?莫非是朕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
少年闻言,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个拱手礼,声音清亮:“回大王,草民闾丘卬。大王的赏赐虽厚,却非草民所求。草民只希望大王能赏赐我三样东西,长寿、富有和尊贵。”
此言一出,不仅宣王愣住了,连周围的随从和百姓也炸开了锅。李公公脸色一沉,厉声呵斥:“大胆小子!长寿乃上天注定,富贵是大王赐予,岂容你这般妄求!”
宣王却抬手制止了李公公,他打量着闾丘卬,见这少年虽衣着朴素,眼神却格外澄澈坚定,不似寻常百姓那般畏缩,心中倒生出几分好奇。他耐着性子说道:“你这小子,倒有些意思。只是长寿由天不由人,朕无法替上天做主;金银财粮是国家根本,用以防备灾荒、安定社稷,怎能随意赐予个人使其富有?如今朝中官职各司其职,并无缺额,朕也没法让你立刻尊贵起来。”
闾丘卬却不慌不忙地答道:“大王误会了,草民所说的长寿、富有、尊贵,并非大王所想的那般。草民盼望大王能选拔善良人家的子弟、行为修养端正之人担任官吏,让法律制度公平公正,官吏不欺压百姓,百姓能安居乐业,自然便可长寿了;盼望大王能让春夏秋冬四季耕作顺应时节,官府按时救济贫苦之人,不随意征发徭役烦扰百姓,百姓能衣食无忧,自然便可稍显富有了;盼望大王能颁下诏书,命令年少者尊敬年长者,年长者体恤年幼者,长幼有序、尊卑有礼,百姓能得到他人的敬重,自然便可稍得尊贵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仍在磕头的百姓,语气愈发恳切:“如今大王赏赐百姓免缴赋税,国库恐会因此空虚;赏赐百姓免服劳役,官府的差使便无人办理。长此以往,国家根基受损,百姓的安稳生活又能维持多久呢?”
这番话条理清晰、言辞恳切,听得宣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竟有如此深远的见识,对治国之道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比朝中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老臣强多了。但他还是有些犹豫,摇了摇头说:“可惜你年纪太小,涉世未深,如今还不能做官任职。”
“大王此言差矣。”闾丘卬立刻反驳道,“从前颛顼帝十二岁便登基治理天下,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秦国的项橐七岁便能成为孔圣人的老师,其智慧远超常人。由此看来,能否任职办事,关键在于是否贤能,而非年龄大小。草民今年已有十八岁,并不算小了。”
宣王被他说得语塞,沉吟片刻又道:“从来没有小马驹能拖着重载走远路的,士人也只有到了白发秃顶的年纪,才有足够的经验任职办事。”
闾丘卬见宣王仍在以年龄为由推脱,心中虽有急切,却依旧保持着镇定。他朗声道:“大王此言不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骅骝騄骥乃是天下闻名的骏马,能日行千里,但若让它们和野猫、黄鼠狼在锅灶之间比试钻窜,它们定然比不上野猫、黄鼠狼灵活;天鹅、仙鹤能一飞冲天,翱翔千里,但若让它们和燕子、蝙蝠在大堂房檐下比试穿梭,它们也不如燕子、蝙蝠敏捷;辟闾、巨阙是天下最锋利的宝剑,砍石头剑刃不会缺损,刺金属剑尖不会折断,但若用它们来拨取眼睛里的细屑,反倒不如稻草杆方便。”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宣王:“那些白发秃顶的老臣,固然有他们的经验,但草民也有自己的智慧谋略。若论治国之策,草民与他们相比,未必就相差甚远。”
“好一个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宣王听完,忍不住抚掌赞叹,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你这少年,语言精辟,见解独到,比朝中那些只会墨守成规的老夫子们强多了!”
闾丘卬躬身道:“大王过奖了,草民只是实话实说。”
宣王翻身下马,走到闾丘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地说:“是朕之前以年龄取人,有失偏颇了。你说得很好,句句切中要害。朕今日便聘请你做我的谏议大夫,随朕一同回宫,辅佐朕治理国家。”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随从,笑着说:“朕这次出来打猎,没打到什么珍禽异兽,却收获了闾丘卬这样的贤才,这才是最珍贵的猎物啊!”
闾丘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郑重地躬身行礼:“草民闾丘卬,谢大王知遇之恩!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大王,不负大王所托!”
周围的百姓和乡绅们都看呆了,尤其是王财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敢在大王面前不跪不拜的少年,竟然一跃成为了宰相。随从们也对闾丘卬刮目相看,先前的轻视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敬佩。
宣王带着闾丘卬上了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往临淄城而去。马车里,宣王与闾丘卬畅谈治国之道,从农田水利到吏治民生,闾丘卬都能提出自己的见解,宣王越听越满意,心中暗自庆幸今日的杜山之行,果然没有白来,竟然把打猎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闾丘卬是个幸运儿,自荐要官还振振有词,想必是受到稷下开放文化的熏染,在良好的政治氛围下才吃了熊心豹子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临淄城的城墙上,将这座繁华的都城染得温暖而庄重。闾丘卬跟着宣王走进宫门,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从此刻开始,翻开崭新的一页。


20、颜斶进宫拒趋炎  王蠋直言疏亲贵
临淄城外的猎场草木葱茏,齐宣王带着卫队纵马驰骋,箭矢破空之声不时响起。不多时,侍从便捧着几只肥硕的雉鸡前来报喜,宣王勒住马缰,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脸上却无甚喜色。近来朝政虽稳,可他总觉得朝堂之上少了些锐气,满朝文武不是世家勋贵,便是唯唯诺诺之辈,难寻真正敢直言进谏的栋梁。
“大王,臣有一事禀报。”随行的闾丘卬拍马上前,他是上月宣王打猎时偶遇的贤士,因谈吐不凡被召入朝中任谏议大夫。此人虽出身寒微,却颇有见地,宣王对他倒也多了几分留意。
“讲。”宣王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臣听闻临淄城内有位隐士名唤颜斶,此人博古通今,德行高尚,只是性情耿介,素来不与权贵往来,故而不为大王所知。”闾丘卬语气诚恳,“臣以为,这般人才若能为大王所用,必能裨益朝政。”
“颜斶?”宣王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眼中泛起一丝好奇,“寡人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怪人,敢如此特立独行。传寡人之命,明日召颜斶入宫见驾。”
次日清晨,临淄宫大殿内庄严肃穆。宣王高坐龙椅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皆屏息等待这位“怪人”的到来。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只见一位身着粗布短褐、脚穿麻鞋的老者缓步走入。他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手中拄着一根桃木杖,眼神清澈而锐利,正是颜斶。
颜斶行至殿中,与宣王相距约莫三丈之遥便停下了脚步,微微躬身行礼,却不再上前。
宣王皱了皱眉,他自幼居于深宫,见惯了臣下匍匐跪拜、趋炎附势之态,这般不卑不亢的模样,倒真是头一遭见。
“你便是颜斶?”宣王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上前来,离寡人近点,说话也好听得清楚些。”
岂料颜斶非但没有上前,反而抬眼望向宣王,朗声道:“大王,您上前来,离臣近点!”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文武百官皆面露惊愕,不少人偷偷打量着宣王的脸色。宣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眉头拧成了疙瘩,心中怒火暗涌,这颜斶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君王如此无礼!
站在前列的上大夫邹衍赶忙出列,对着颜斶厉声呵斥:“颜斶放肆!大王乃万乘之君,你不过一介布衣,人君召你上前,你竟敢反令大王移步,岂有此理!”
颜斶扫了邹衍一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人此言差矣。臣若上前,便是趋炎附势,迎合权贵;大王若上前,便是礼贤下士,敬重人才。自古以来,圣贤君主皆以尊贤为要务,与其让臣做那趋炎附势之辈,不如让大王成那礼贤下士之君。大人在朝多年,难道连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邹衍被驳得哑口无言,涨红了脸退了回去。
宣王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兴趣。他身子微微前倾,盯着颜斶问道:“照先生这么说,是寡人不如你尊贵了?”
“正是。”颜斶毫不迟疑地答道,“大王虽贵为齐王,坐拥千里之地,可在臣看来,未必及得上一介布衣之士。”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大殿内再次骚动起来。右相田婴忍不住出列反驳:“先生此言太过荒谬!我大齐国富民强,天下诸侯谁敢不敬畏大王?列国贤士皆争相来投,只为能在大王麾下效力。你不过是个山野匹夫,竟敢妄议君王尊卑,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颜斶淡淡一笑,从容说道:“丞相大人莫急,且听臣细说。当年秦国攻打齐国时,曾颁布两道法令:其一,有人敢在柳下惠坟茔五十步内砍柴者,立斩不赦;其二,有人能斩获齐王首级者,封万户侯,赏黄金千镒。由此可见,一个贤士的坟茔尚且比君王的头颅尊贵,更何况活生生的人才呢?”
田婴一时语塞,随即又强辩道:“君王能统领千乘之国,使天下读书人放下仁义之道来归附,自然比人才尊贵!”
“非也。”颜斶摇了摇头,“大禹的父亲鲧因治水不力被舜帝处死,可大禹却能继承父志,治水成功,创立大夏王朝;夏桀身为天子,却暴虐无道,最终被商汤所灭,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连一介平民都不如。这难道不是说明,人才能否成就大业,与身份无关,而君王若失德失道,即便身居高位,也会一败涂地吗?”
“你……你这是在诅咒大王!”有位宗室大臣气急败坏地喊道。
颜斶神色一正:“臣不敢诅咒大王,只是陈述事实。自古以来,君王自称‘孤’‘寡人’,便是为了提醒自己要谦虚谨慎,广纳贤才。若君王自视甚高,轻视人才,那么国家就会陷入危机。昔日商汤以伊尹为相,周文王以姜太公为师,皆因重视人才才成就霸业。大王若想让齐国强盛,就必须不以向臣下询问为耻,不以向地位卑微者学习为愧。”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群臣哑口无言。宣王沉默良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先生所言极是!寡人今日才算明白,何为真正的人才。寡人愿与先生同游,同食同寝,给先生的妻子儿女赏赐锦衣玉食,拜先生为师,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颜斶却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大王美意,臣心领了。美玉生于深山之中,若过度雕琢,反而会失去本真;读书人出身低微,若骤然得到高官厚禄,很容易迷失本心,丧失尊严。臣素来淡泊名利,无车马便步行,无官爵便安守本分,只求一生清静贞正。此次入宫,臣并非为了功名利禄,只是想劝谏大王重视人才罢了。说到直言进谏,臣不如王蠋先生,大王若真想求贤,可召见王蠋一问。”
宣王闻言,心中更是好奇,连忙对侍者吩咐道:“快,速召王蠋入宫!”
王蠋与颜斶同为临淄名士,却比颜斶更为年长,据说曾在朝为官,后被宣王任命为太子太傅,心里却是看不惯官场腐败。不多时,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便走进了大殿,他身着青色儒衫,腰系丝绦,虽年近古稀,却步履稳健,目光炯炯。
王蠋对着宣王拱手行礼,不等宣王开口,便直言道:“臣观大王神色,倒像个昏君。”
宣王顿时愣住了,随即苦笑道:“寡人继位以来,勤修政务,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先生怎会说寡人是昏君?”
“大王以为,何为贤君?”王蠋反问道。
“自然是像尧舜禹汤那样,仁德爱民,开创盛世的君主。”宣王答道。
“臣心中的贤君,是齐桓公小白。”王蠋说道,“齐桓公喜好骏马、猎犬、美酒、美女,与大王颇为相似,可他却能重用管仲、鲍叔牙等贤才,最终成就霸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大王虽有与齐桓公相似的喜好,却未能真正重视人才,这便是昏君之兆。”
宣王脸上有些尴尬,低声说道:“寡人并非不重视人才,只是近来召见了不少人,皆平庸无奇,难有让齐国强大的能力。”
王蠋神色严肃起来:“大王此言差矣。敢问大王,若要做一顶精美的帽子,您会让宗室亲贵来做,还是让手艺精湛的工匠来做?”
“自然是让工匠来做,亲贵哪里懂这些。”宣王不假思索地答道。
“大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何治理国家时,却非要从亲贵中选拔人才呢?”王蠋追问道,“工匠做帽子,是因为他们专业;人才治理国家,是因为他们有才能。若一味任用亲贵,即便其中有贤才,也难免会遗漏真正有本事的寒门之士,如何能制定出符合齐国实际的国策呢?”
宣王皱起眉头:“可亲贵中也不乏人才,总不能一概而论吧?”
“臣并非说亲贵中无人才,只是大王选拔人才的标准有误。”王蠋说道,“选拔人才,当以才能德行为准,而非出身门第。若只看出身,那么像管仲那样曾射杀过齐桓公的人,怎能有机会辅佐君王成就霸业?像百里奚那样曾做过奴隶的人,又怎能成为秦国的贤相?”
宣王恍然大悟,站起身来,对着王蠋深施一礼:“先生所言,令寡人茅塞顿开!寡人决定,从今日起,罢免亲贵中那些无才无德之辈,广开言路,从寒门读书人中选拔贤能之士!”
“大王不可!”王蠋连忙摆手,“一律罢免亲贵也并非良策。若亲贵中有真才实学之人,当留任重用;最应罢免的,是那些泛泛之辈,如今大王若要选拔人才,切不可让这样的人混入朝堂。”
宣王连连点头:“先生说得对!寡人险些犯了矫枉过正的错误。传寡人之命,即日起,在全国范围内颁布求贤令,不论出身贵贱,只要有真才实学,皆可前来应征,由寡人亲自考核任用。”
大殿内的文武百官见宣王如此开明,纷纷拱手称贺。颜斶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对着宣王再次躬身行礼:“大王能听进臣等之言,实乃齐国之幸。臣已完成劝谏之责,就此告辞,归隐田园了。”
宣王望着颜斶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他转头看向王蠋,诚恳地说道:“先生但愿在太傅职位上教化好太子,共谋齐国大业。”
王蠋微微一笑:“若大王真能做到任人唯贤,虚心纳谏,臣愿效犬马之劳。”


21、自信能拉千斤弓  佯死小鹿跃腾空
临淄宫的朝会刚散,宣王背着手在宣政殿里踱来踱去,鎏金蟠龙柱上映着他沉郁的影子。案几上还摊着颜斶昨日递上的谏书,“士贵王不贵”五个字墨迹未干,像根针似的扎在他眼里。前日王蠋更甚,捧着百姓冻毙于道的奏疏,跪在丹墀下声泪俱下:“大王若再征发徭役,临淄以东恐生民变!”
“寡人咋就里外不是人呢!”宣王猛地一拍案几,青瓷笔洗摔在地上,碎片溅到龙纹地毯上。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赵竖赶紧上前收拾,头埋得几乎贴到胸口:“大王息怒,颜斶一介狂士,王太傅也是忧心过甚,怎及得上大王宵衣旰食为国操劳。”
宣王哼了一声,烦躁地挥挥手:“罢了,跟这些酸儒掰扯不清。宫里待着憋闷,去御花园看看蹴鞠。”赵竖连忙应诺,心里却暗叹,这几日大王已是第三次借蹴鞠排遣烦闷了。
御花园的蹴鞠场上,两队宫人正踢得热闹。朱红球门柱下,皮球往来如飞,喝彩声此起彼伏。宣王坐在观球台上,捧着温热的参茶,眼神却有些涣散。他看了半晌,忽然摆手:“没意思,换吹竽的来。”
不多时,三十名竽师排着队进来,玉管齐鸣,曲调悠扬。可宣王听了没半柱香,便打了个哈欠。他看看日头,正当正午,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晃得人眼晕。“赵竖,”他忽然开口,“今日还早,再玩点什么?”
赵竖眼珠一转,凑上前低声道:“回大王,近日愚公山秋高气爽,獐狍野鹿正肥。不如去狩猎场转转?一来能舒展筋骨,二来也能尝尝新鲜野味。”
宣王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还是你最知我心!寡人这几日埋首政务,胳膊都快僵了。快去准备,让羽林卫带上弓箭猎犬,咱们这就出发!”他说着便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将那本谏书扫到了地上。
就在宫人忙不迭备车牵马时,殿外忽然传来侍卫的禀报:“启禀大王,稷下学宫有三位学子求见,说是有安邦之策要献给大王。”
宣王刚跨出殿门的脚步顿住,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稷下学子?没看见寡人要外出吗?让他们改日再来!”
“是,小的这就去把他们轰走。”侍卫躬身就要退下。
“慢着!”宣王叫住他,语气缓和了些,“这些学子最是认死理,硬赶容易落人口实。你就说寡人今日偶感风寒,不便见客,让他们改日再来。”赵竖在一旁暗暗点头,大王虽不耐烦,却也总算记得几分君王体面。
打发走稷下学子,宣王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临淄城。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车轮碾过枯黄的野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宣王掀开车帘,望着道旁掠过的农田,田里的麦子早已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他忽然想起王蠋说的“百姓冻毙”,心里掠过一丝不快,随即又被即将狩猎的兴奋压了下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队伍抵达愚公山。此山虽不如泰山雄伟,却也峰峦叠嶂,松涛阵阵。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似火,间杂着金黄的银杏,景致煞是好看。羽林卫迅速散开,在山林外围布下警戒,猎犬们则兴奋地扒着泥土,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宣王下了马车,接过侍从递来的弓箭。这张弓是他特意让人打造的,弓身雕着精美的云纹,弓弦是用牛筋混着丝线制成,看起来颇为气派。其实懂行的人都知道,这弓的拉力不过百斤,寻常猎户也能轻松拉开,只是宣王一直以为这是张“千斤弓”,当年造弓的工匠为了讨他欢心,故意夸大其词,他便信以为真了。
“大王,您先活动活动筋骨,臣等去前方探查一番。”羽林卫统领李信上前说道。宣王点点头,提着弓在空地上来回走动,一会儿挽弓如满月,一会儿搭箭似流星,动作虽不算标准,却透着一股旁人不敢置喙的自信。
“快看!有猎物!”忽然有人喊道。宣王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只毛色棕黄的小鹿正蹦蹦跳跳地钻出来,它约莫半大,鹿角还没长全,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来得正好!”宣王眼睛一亮,迅速张弓搭箭,瞄准小鹿。他深吸一口气,手臂猛地发力,只听“咻”的一声,箭羽如流星般射出,正好命中小鹿的后腿。小鹿吃痛,踉跄了几步,便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大王神箭!”“百步穿杨也不过如此啊!”周围的臣子和侍从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上大夫公孙贺抢步上前,蹲在小鹿旁仔细打量,故作惊叹道:“大王您看,这箭正好射在要害旁,既伤了猎物,又没破坏皮毛,真是神乎其技!”
宣王得意地笑了,将弓箭递给身旁的侍者,亲自走到小鹿跟前,用脚尖拨了拨它:“哼,寡人这张千斤弓可不是白给的。这么远的距离,换做你们,恐怕连鹿毛都碰不着。”
那侍者捧着弓,装模作样地试着拉了拉,刚拉开一半就“哎呦”一声松开手,苦着脸说:“大王,这弓也太重了,臣的胳膊都快断了。看来这天下,也就只有大王您能拉开这张弓了。”
“哈哈哈,说得好!”宣王笑得合不拢嘴,又指了指旁边两个膀大腰圆的羽林卫,“你们两个上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合力拉开。”
那两个羽林卫对视一眼,连忙上前接过弓。两人各执一端,憋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可那弓却纹丝不动。“大王,臣等无能,实在拉不开。”两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心里却暗自好笑,这弓他们私下里试过,单手就能拉满,只是谁敢拆穿大王的把戏呢。
宣王更得意了,正准备下令将小鹿抬上车,却见那小鹿忽然动了动。原来刚才那一箭只是伤了它的后腿,并未致命却佯装死去。它躺在地上,四蹄胡乱蹬着,眼睛里满是惊恐。
“大王,这小鹿还没死,让臣给它补一箭吧。”刚才那个侍者说道。
“不必浪费箭镞了。”宣王摆摆手,“你去把它身上的箭拔下来,再射一次。”
侍者连忙应诺,蹲下身去拔箭。他刚将箭拔出,那小鹿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一蹬后腿,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就往密林里跑。侍者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小鹿早已钻进了茂密的树丛,不见了踪影。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刚才还喧闹的人群瞬间噤声。所有人都看着宣王,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着头假装整理衣服。
宣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刚才的得意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尴尬。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赵竖反应快,连忙打圆场:“大王,这小鹿定是得了神灵庇佑,才侥幸逃脱。看来今日是个吉兆啊!咱们再往前走走,定能猎到更大的猎物。”
宣王顺着台阶下,干咳了两声:“嗯,说的是。继续狩猎!”只是他刚才的兴致,却已消减了大半。
狩猎回来后,宣王虽对小鹿逃脱的事有些耿耿于怀,但群臣的吹捧很快又让他重拾了自信。他逢人便说自己拉千斤弓射小鹿的事迹,说得次数多了,连他自己都忘了小鹿最后跑掉的尴尬,只记得自己“神箭手”的威风。
几日后的早朝,宣王坐在龙椅上,满面春风地看着底下的群臣。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都暗自揣测,大王今日这般高兴,莫不是又有什么新主意了。
果然,宣王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各位爱卿,我国地处中原,四周强国环伺,年年都要耗费大量财力物力在军备上。寡人思来想去,有一计可保我国长治久安。”
群臣连忙躬身:“请大王明示。”
“寡人打算抽调一批壮丁,将原先断断续续的长城连接起来,修筑的规模更加宏大一些。”宣王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这长城从东海筑起,连通即墨,途经太行山,连接辗辕山,直下武关,蜿蜒四千里。如此一来,秦国便不能窥觎我国西方,楚国不得偷犯我国南方,韩魏也无法牵制我国左右。这可是一劳永逸的好事啊!”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大臣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震惊。修筑四千里长城,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啊!刚经历过徭役之苦的百姓,恐怕难以承受。
太傅王躅最先站了出来,他须发皆白,躬身说道:“大王,修筑长城固然是好事,可这工程太过浩大。且不说耗费的钱财,单是征发壮丁,就会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劳民伤财之事,还请大王三思啊!”
宣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眉头微微皱起:“太傅此言差矣。现在让百姓劳累些,日后他们便能免受战乱之苦,这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安乐啊!寡人相信,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定会欢欣踊跃地参加。”
王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宣王脸色已有不悦,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沉吟片刻,换了个语气说道:“大王,臣今日来上朝时,遇到了一件怪事,想讲给大王听听。”
宣王来了兴致:“哦?什么怪事?说来听听。”
“今日早晨下了场小雪,臣路过城东门时,看见路旁躺着一个百姓。”王躅缓缓说道,“他袒露着上身,冻得嘴唇发紫,却还望着天唱哀歌。臣觉得奇怪,便上前询问。他说‘这场大雪来得及时,明年麦子定会丰收,百姓们就能吃到便宜的麦子了。可我今年,却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宣王听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人倒是奇怪,他死了,别人照样能吃麦子。”
王躅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宣王:“大王,这筑长城之事,不就和这百姓口中的大雪一样吗?等到长城筑成,享受安乐的或许是后世子孙,可如今的百姓,却要先承受冻饿之苦啊!”
宣王一怔,才明白王躅也学乖了,是在拐弯抹角地劝谏他。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生硬:“太傅不必多言,寡人明白你的意思。筑长城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乃是千秋伟业。何况这工程只是将原来断断续续的城墙连起来,并非完全新建。此事寡人已下定决心,你谏也无用。”
王躅看着宣王固执的神情,知道再劝也没用,只能长叹一声,退到了一边。其他大臣见太傅都碰了钉子,更是没人敢再开口。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宣王威严的目光扫过群臣。
“既然各位爱卿都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宣王站起身,“赵竖,传寡人的命令,让各郡县立刻统计壮丁数量,半月后开始征发。工部负责设计,户部筹备粮草钱财。此事关乎国之安危,务必尽快办妥!”
“遵旨!”赵竖躬身应诺。
朝会散去,大臣们低着头走出宣政殿,脸上满是忧虑。王躅走在最后,望着宣王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四千里长城,不知要耗费多少民力啊……”


22、无盐姑娘钟离春  击败赵军充后宫
一群姑娘在桑园采桑,各人采满一大提篮后,钟离春对姐妹们说:“天色尚早,大家习武练功一个时辰再回家。”
姑娘们一听这话,个个欢呼雀跃,便在园边比划起武术来。正在练得起劲,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阵阵,钟离春一听,说:“不好,赵军又来抢掠了,快进桑园藏身。”
这时,两个赵军士兵已来到了钟离春的面前,其中一人举枪刺向了她。钟离春见状并不慌张,用桑钩把对方一挡,顺势横扫过去,那士兵竟被拦腰打成两截。
钟离春回到家,对父亲细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父亲长叹一声说:“赵军占我鄄邑已经半年了,大王竟像不知道一样,这样下去,无盐邑也难保不被人陷。”
“大王为何这样耳目蔽塞?”钟离春眨巴着两眼追问。
父亲接着说:“还不是佞臣挡道,酒色迷心么!”
钟离春变色地说:“女儿去见他,告以实情。”
父亲听这话一惊:“你?你这个嫁不出去的丑女儿,在家给我惹是生非便罢,还要去王宫闹腾,不要命了你!”
“哎呀,女儿去见大王,只想好言相劝。大王若是不听,我便大闹王宫。”
“不行不行,见大王是闹着玩的?再说你就是去了临淄城也见不上大王。”父亲说。
钟离春更来劲了,道:“我就不信了,大王也是食人间烟火的人,小女子舍身为了国家,不信他那个榆木嘎嗒不开窍。”
当天,钟离春一人踏上了去齐都临淄的大道。
这日,宣王正在雪宫宴乐,卫兵来报:“禀大王,有一丑女求见。”
宣王问:“丑女何事?”
“回大王,她自称无盐女,要充后宫侍奉大王。”
“啊?”宣王十分意外地抬起头:“寡人后宫佳丽成群,个个都是万中挑一选来的美女,丑女何能充我后宫,哈……”
在场众官员也同时陪着宣王大笑,唯独上大夫淳于髡没有发笑,他对宣王说:“丑女要进宫为妃,她是否有什么来头?请大王宣她进宫,看个究竟,她若真是无礼取闹,再罚她不迟。”
钟离春入宫堂下刚刚站定,全场人不由一阵嘻嘘。只见她稀疏的黄发高挽头顶,大额头,深眼窝,高鼻梁,紫唇掩不住两颗大门牙,确实丑出了个样来。
宣王一见,心生厌恶,正要挥手让她退出去,淳于髡发话了:“无盐姑娘有何能要充大王后宫?”
钟离春点了点头,继而扬眉、切齿、两臂前挥,口称:“殆哉,殆哉。”
宣王:“如今四海升平,何苦危言耸听呢?”他不以为然,还随口调侃了一句:“你头发怎么那么少?”
钟离春:“贵人不顶重发。”说完以后,大殿上就不见了钟无盐的人影,她隐身了。
这么一来,宣王对钟离春的表演茫然不知所措,钟离春显身正色道:“赵国陷我鄄邑,大王却闭塞不知,而是身边左俳右优,长夜沉湎酒色,危险呀,危险呀,愿大王尽快驱俳优,逐佞臣,进贤人,治国家。”
钟离春话音刚落,宣王赐坐给她,说:“寡人谨受命。查处奸佞,散俳优出宫,诏命即行;可这收复鄄邑事,眼下实有些力不从心。”
钟离春起身道:“民女不才,略知枪棒,无盐邑还有姐妹三百,可以为用。愿请命与赵军决一高下。”
宣王虽对钟离春的话疑信参半,诏命她为无盐将军,前往收复鄄邑。
钟离春反而问道:“若破赵军,民女入宫之事将怎么说?”
宣王一怔说:“啊!啊!若破赵军,寡人自有安排。”
钟离春率领齐军一举夺回了鄄城后,班师凯旋临淄,宣王亲迎城郊,赐酒贺功。无盐没有接酒,宣王执酒道:“孔丘那老家伙说‘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他错了,女人也不仅仅只能主内,无盐将军文能匡君,武能安邦,寡人封你为王后,今后帮助寡人治理国家如何?”
听到宣王这么说,无盐谢过宣王,伸出手接杯一饮而尽,鼓乐声中进了齐王宫。


23、联盟博弈公孙衍  宣王想做合纵长
公元前319年深秋,函谷关的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秦国朝堂,公孙衍攥紧了手中的竹简。殿上,秦惠王正与张仪低声谈笑,那番关于"连横破纵"的谋划,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心里。三个月前,他力主伐魏的计策被驳回,反倒是张仪"以地诱魏"的主张得到重用,这位昔日的同门,如今已成了他最大的政敌。
"犀首(公孙衍的称号)若愿屈就,可随张仪赴魏交割土地。"内侍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公孙衍猛地抬头,撞见张仪投来的轻蔑目光,那目光里藏着胜利者的傲慢,仿佛在说:"你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当晚,公孙衍的府邸亮起了彻夜的烛火。他铺开地图,手指从秦国疆域缓缓划过韩、赵、魏三国交界的土地。秦国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张仪的连横之术不过是缓兵之计,待秦国羽翼丰满,六国终将被逐个吞并。可如今秦王昏聩,只知贪图眼前小利,他空有满腹韬略,却无用武之地。
"先生,收拾好了。"书童捧着包袱走进来,眼中满是不舍。
公孙衍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案上那卷未完成的《抗秦策》,毅然吹灭了烛火。夜色中,一辆马车悄然驶出咸阳城,朝着魏国大梁的方向疾驰而去。
魏国朝堂上,魏惠王正对着案上的奏疏愁眉不展。秦国刚刚夺走了河西之地,韩赵两国又在边境蠢蠢欲动,魏国就像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大王,臣有一计可解魏国之危。"公孙衍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惠王猛地抬头。
只见公孙衍身着素色儒袍,虽面带风尘却目光如炬。他快步走到殿中,指着悬挂的地图说道:"秦国有吞并六国之心,若任其发展,不出十年,天下将尽归秦土。如今之计,唯有联合韩、赵、齐、楚、燕五国,缔结合纵之盟,共同抗秦,方能保六国安宁。"
惠王捋着胡须沉吟片刻,眉头皱得更紧:"合纵抗秦?谈何容易!当年苏秦奔走六国,合纵之盟转瞬即破。我们即便有心,其他国家怎会轻易相信?"
"苏秦失败,在于只晓以大义,未明以利害。"公孙衍上前一步,语气铿锵,"臣愿出使各国,向他们剖析秦灭六国之祸,晓以唇亡齿寒之理。六国之中,齐楚最强,若能说动齐王与楚王,合纵之事便成功了大半。"
惠王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他知道公孙衍曾在秦国为官,对秦国的虚实了如指掌。"你有几分把握?"他试探着问。
"九成把握。"公孙衍斩钉截铁地说,"一旦合纵成功,各国互通有无,共御强秦,百姓可免战乱之苦,诸侯可保社稷之安。如此利国利民之事,哪个诸侯能拒绝?"
惠王猛地一拍案几,站起身来:"好!寡人就信你一次!你要什么信物,尽管开口。"
公孙衍躬身行礼:"臣只需大王一枚虎符,以示魏国诚意。另外,臣想先去齐国。"
"为何先去齐国?"惠王有些不解。
公孙衍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齐王素有争霸之心,却又好大喜功。臣只需稍加引导,便能说动他支持合纵。况且齐国地处东海之滨,与秦国不直接接壤,若能让齐王带头,其他国家自会纷纷响应。"
惠王闻言大笑:"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快去准备吧,寡人静候佳音。"
半月后,临淄城外的淄水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下。公孙衍望着眼前这座繁华的都城,城墙高耸,市井喧闹,心中暗叹:齐国果然富庶,若能得齐王相助,合纵之事便稳了一半。
齐王宫殿内,齐宣王正斜倚在宝座上,手中把玩着一颗夜明珠。听闻公孙衍求见,他撇了撇嘴:"一个从秦国逃来的谋士,也配见寡人?"
身旁的相国邹忌连忙劝道:"大王,公孙衍在秦国素有才名,此次来齐必有要事,不妨见一见,也好探探魏国的虚实。"
宣王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进来吧。"
公孙衍昂首步入大殿,目光直视宣王,不卑不亢地行礼:"臣公孙衍,拜见齐王。"
"你找寡人何事?"宣王语气冷淡,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
公孙衍不慌不忙地说道:"臣此次来齐,是为齐王送一份霸业之基。"他话音刚落,宣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兴趣。公孙衍见状,继续说道:"如今秦国日益强盛,蚕食诸侯之地,若六国各自为战,终将被秦国一一吞并。大王若能牵头组织合纵联盟,共同抗秦,不仅能保住齐国疆土,更能成为六国之主,成就齐桓公那样的霸业。"
宣王坐直了身体,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合纵抗秦?可其他国家会听寡人的吗?"
"大王只需表态支持,臣愿出使各国游说。"公孙衍语气坚定,"魏国已愿加入合纵,韩赵与秦接壤,早已苦秦久矣,只要大王带头,他们定会响应。至于楚国,臣自有办法说动楚王。"
宣王沉吟片刻,心中打起了算盘:若能成为合纵长,便可名正言顺地号令诸侯,这可比在齐国当个守成之君有意思多了。他脸上露出笑容:"好!公孙先生,本王支持你的抗秦联盟。"
公孙衍心中一喜,正要道谢,却又故作难色地说道:"多谢大王支持。只是臣刚从秦国投奔魏国,在魏国尚无实权,游说各国时恐怕难以服众。"
宣王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道:"这有何难!寡人明日便派使者去魏国,推荐你担任魏国相国。有了魏国相国的身份,看哪个国家还敢轻视你!"
公孙衍心中暗笑,齐王果然上钩了。他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大王鼎力相助,臣定不负大王所托。"
不出三日,魏国便传来消息,魏王接受了齐王的推荐,任命公孙衍为魏国相国。消息传开,各国震动,谁也没想到,一个从秦国逃来的谋士,竟能在短短时间内成为魏国相国。
公元前318年春,公孙衍在魏国召集六国使者,共商合纵抗秦之事。大殿内,韩、赵、齐、楚、燕五国使者齐聚,气氛却十分微妙。齐国使者昂首挺胸,目光扫视着众人,仿佛合纵长的位置已是囊中之物。楚国使者则面色平静,手中把玩着玉佩,不发一言。
公孙衍站在殿中,高声说道:"诸位使者,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为了共商抗秦大计。秦国虎狼之心,若不联合抵御,六国危在旦夕。如今合纵联盟已成,当推举一位联军首领,统筹全局。"
话音刚落,齐国使者立刻说道:"齐王率先支持合纵,理应由齐王担任联军首领。"
韩赵使者相互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燕国使者则轻声说道:"齐王虽有功劳,但楚国国力强盛,或许楚王更适合担任首领。"
齐国使者脸色一沉:"燕国怎敢如此说话!齐国富庶,兵力强盛,难道还比不上楚国?"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时,公孙衍开口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楚王乃天下诸侯之长,威望甚高,且楚国兵力雄厚,由楚王担任联军首领,更能号令各国。齐王深明大义,想必也不会计较职位高低。"
楚国使者闻言大喜,立刻说道:"公孙相国所言极是!若楚王担任首领,楚国愿出兵五万,支援联军。"
其他各国使者见状,也纷纷表示赞同。齐国使者虽满脸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瞪了公孙衍一眼,拂袖而去。
消息传回齐国,齐宣王正在宫中设宴庆祝,听闻公孙衍推举楚怀王为联军首领,顿时勃然大怒,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了一地。"好一个公孙衍!寡人荐举你做了魏国相国,你转眼就把寡人忘了!"他怒吼道,"去你的抗秦联盟,你们去跟秦军斗吧,寡人就是不派援军参战!"
相国邹忌连忙劝道:"大王息怒,公孙衍此举或许有他的难处。楚国国力强盛,若不推举楚王,合纵联盟恐怕难以维持。"
"难处?他的难处就是忘了谁是他的恩人!"宣王气冲冲地踱步,"寡人不仅不派援军,还要让魏国付出代价!"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寡人之命,即刻率军十万,联合宋国,进攻魏国!"
邹忌大惊:"大王不可!此时进攻魏国,会让六国离心离德,反而给了秦国可乘之机啊!"
"寡人不管!谁敢让寡人不痛快,寡人就让他更不痛快!"宣王怒吼着,根本不听邹忌的劝阻。
魏国都城大梁很快收到了齐宋联军进攻的消息。魏王大惊失色,连忙召来公孙衍商议。"公孙衍,你看看你惹的祸!齐王因为没当上合纵长,竟然派兵来攻!"魏王语气中满是责备。
公孙衍也是一脸无奈:"大王息怒,臣也没想到齐王会如此意气用事。如今当务之急是抵御齐军,臣愿前往赵国求援。赵与魏唇齿相依,若魏被齐灭,赵也难独善其身。"
魏王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你快去快回。"
公孙衍星夜赶往赵国,果然不出他所料,赵王听闻齐军攻魏,立刻答应出兵相助。很快,魏赵联军在观泽(今河北清丰)摆下阵势,准备迎击齐宋联军。
观泽战场上,旌旗招展,鼓声震天。齐军主帅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目光锐利地望着对面的魏赵联军。"传我将令,明日清晨发起总攻!"他高声下令。
次日清晨,随着一声号角响起,齐军如潮水般涌向魏赵联军阵地。魏赵联军虽然奋力抵抗,但齐军兵力强盛,又有宋国军队相助,渐渐不支。激战整日,魏赵联军大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齐军乘胜追击,攻占了魏国数座城池。
消息传回齐国,宣王大喜,宴会上,宣王得意洋洋地说道:"要让公孙衍知道,没了寡人合纵联盟能成气候?如今魏国大败,看他还怎么嚣张!"
可就在宣王得意忘形之时,秦国却趁机发动了进攻。秦军主帅张仪率军攻打韩国,韩军节节败退,很快就丢失了宜阳等地。韩王连忙向齐国求援,宣王却置之不理,他还在为公孙衍推举楚怀王之事耿耿于怀。
张仪见齐国不出兵相助,心中大喜,又率军转而攻打楚国。楚军虽然奋力抵抗,但秦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楚军很快就败下阵来。楚怀王大惊,连忙派使者向齐国求救,宣王却依旧不为所动。
公孙衍得知秦军连破韩楚,心急如焚,连忙再次赶往齐国。这一次,宣王却拒绝见他。公孙衍无奈,只能在宫殿外跪求三日。第三日清晨,宣王终于被他的执着打动,同意见他一面。
公孙衍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见到宣王便拜倒在地:"大王,秦国已连破韩楚,下一个目标就是齐国啊!若再不出兵相助,齐国危在旦夕!"
宣王冷笑道:"秦国攻韩楚,与寡人何干?"
"大王糊涂啊!"公孙衍急道,"秦国吞并韩楚后,国力将更加强盛,到那时,齐国就算想独善其身也难了!当年齐桓公之所以能成就霸业,就是因为他懂得尊王攘夷,团结诸侯。如今大王若能摒弃前嫌,重新组织合纵联盟,不仅能抵御秦国,更能重振齐国霸业!"
宣王沉默了,他知道公孙衍说得有道理。秦国的野心他并非不知,只是一时的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沉吟片刻,说道:"那依你之见,寡人该如何做?"
公孙衍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大王应立刻与韩魏结盟,再主动邀请楚国加入合纵。只要六国齐心协力,定能击退秦军。"
宣王点了点头:"好,寡人就再信你一次。你立刻出使韩魏楚三国,寡人在齐国静候你的消息。"
公孙衍大喜,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大王!臣定不负使命!"
半个月后,公孙衍带着韩魏楚三国的盟约回到齐国。宣王看着盟约,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召来文武大臣,宣布重新组建合纵联盟,共同抗秦。消息传开,各国纷纷响应,秦军见状,不得不暂缓了进攻的步伐。
观泽之战的硝烟渐渐散去,合纵联盟的旗帜再次在中原大地上飘扬。


24、处心积虑拆联盟  楚王流放屈大夫
东方的齐国与南方的楚国缔结攻守盟约,两国互为犄角,成为秦国东出函谷的最大障碍。
咸阳宫的章台殿内,秦王嬴驷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列国疆域图沉思,青铜灯盏里的油脂燃烧得噼啪作响,他目光投在地图上楚齐交界的地带。
“张仪,”秦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寡人交给你一项任务。”
站在阶下的张仪上前一步,这位鬼谷子门下最擅长纵横之术的弟子,身着秦国大夫锦袍,面容清瘦却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拱手躬身:“王上尽管吩咐,仪便是赴汤蹈火,也定不辱使命。”
秦王转过身,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的“齐”“楚”二字:“这项任务非同小可。齐楚联盟如同一道铁闸,挡住我大秦东进之路。你要使出你的看家本领,把这两个拳头劈开,不能让他们合力一处,不仅要劈开,还要将其中一只拳头拉过来,为我所用。”
张仪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他早已知晓秦王的心思,胸有成竹地答道:“王上放心,这不难。楚王熊槐好大喜功,又贪慕土地,是个容易被利益诱惑的主;齐王虽有谋略,却素来意气用事,受不得半点羞辱。我去楚国走一遭,定叫这齐楚联盟土崩瓦解,让楚王乖乖上钩。”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秦王的眼神愈发凌厉,“寡人为你准备好了百金财物和十辆豪车,必要时可动用国库。但有一点,楚国朝堂上有个屈原,此人刚直不阿,眼光毒辣,你那点伎俩恐怕瞒不过他。”
张仪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化为不屑:“屈原?就是那个整天对着楚王念叨‘联齐抗秦’,还写些牢骚诗句的左徒?王上有所不知,屈原虽得楚王一时信任,但他性情耿直,屡次直言劝谏,早已让楚王心生厌烦。我只需借势推一把,再找些人从旁煽风点火,不怕楚王不把他贬谪出去。只要屈原不在朝堂,剩下的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根本不足为惧。”
秦王抚掌大笑:“好!这便叫‘清君侧’。你明日便启程,寡人在咸阳宫等着你的捷报。”
三日后,张仪率领着秦国使团抵达楚国郢都。消息传来,楚怀王熊槐竟亲自到城外的郊野迎接,他早已听闻张仪是秦国的重臣,此次前来必然带着重要使命,心中早已盘算着能从秦国捞到多少好处。郢都城外的护城河碧波荡漾,岸边的杨柳随风摇曳,楚怀王身着象征君王的玄纁色朝服,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握住张仪的手说道:“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楚国乃是偏僻鄙陋之地,委屈先生了。寡人已经为你备好的上等的宾馆‘高唐馆’,里面的陈设都是按照秦国的样式布置的,还请先生务必赏光。”
张仪故作受宠若惊之态,连连拱手:“大王如此厚爱,仪实在惶恐。臣此次前来,是奉秦王之命,为秦楚两国的友好而来。”
当晚,楚怀王在宫中设宴款待张仪。殿内烛火通明,钟鼓齐鸣,舞女们身着轻盈的罗裙翩翩起舞,乐师们演奏着悠扬的《九歌》。酒过三巡,楚怀王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屏退左右侍从,凑近张仪低声问道:“先生此次前来,究竟有何见教?只要能让楚国得利,寡人无有不允。”
张仪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怀王:“大王若真要听从臣的意见,只需做一件事,与齐国断绝往来,解除盟约。臣愿请秦王献出商於一带六百里的土地,再将秦国的公主嫁给大王为妃,从此秦楚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世代不相攻伐。”
“六百里土地?”楚怀王猛地站起身,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商於之地位于秦楚交界,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一直是楚国想要收回的失地。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张仪先生,这……这事儿当真?你可不许骗寡人!”
张仪拍着胸脯保证:“大王放心!秦王既然派臣前来,自然是有十足的诚意。只要楚国与齐国断交,臣立刻派人回秦国禀报秦王,将商於六百里土地的地图和户籍献给大王。”
楚怀王大喜过望,当即拍板:“好!只要秦国真能献出六百里土地,寡人明日就派遣使者出使齐国,与他们断绝盟约!”
一旁的大臣屈原见状,心中焦急万分。他是楚国的三闾大夫,素来以沉稳睿智著称,早已看出张仪的话里有破绽。待张仪告辞后,陈轸急忙上前劝谏:“大王万万不可!张仪的话万万信不得啊!我们与齐国结盟,秦国才不敢轻易侵犯楚国;若是与齐国断交,我们就成了孤家寡人。到时候秦国若不兑现承诺,齐国又与秦国联手攻打我们,楚国该如何是好?”
楚怀王正沉浸在得到六百里土地的喜悦中,哪里听得进屈原的劝谏?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先生多虑了!秦国如此有诚意,怎么会骗寡人?六百里土地啊,这可是祖宗都没能收回的失地,寡人岂能错过?你就闭上嘴,等着寡人接收土地吧!”
次日一早,楚怀王便召集文武百官,宣布了与齐国断交、与秦国结盟的决定。大臣们一听能得到六百里土地,纷纷上前向楚王祝贺,朝堂上一片欢腾。唯有屈原站在原地,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楚怀王见他这副模样,更是不悦,当即下令:“屈原若再敢阻挠秦楚结盟,寡人定不饶他!”
张仪在高唐馆中得知朝堂上的情况,心中暗自得意。但他深知“斩草要除根”的道理,屈原一日不除,他的计划就始终存在隐患。于是,他派人暗中联络了楚国的大夫靳尚。靳尚是个贪财好利之徒,平日里就与屈原不和,因为屈原屡次弹劾他贪赃枉法的行为。
当晚,靳尚悄悄来到高唐馆。张仪屏退左右,从锦盒中取出五十镒黄金和一串明珠,推到靳尚面前:“靳大夫,这点薄礼不成敬意。只要你能帮我办成一件事,日后秦国还有重谢。”
靳尚看着眼前的黄金和明珠,眼睛都直了,连忙拱手:“先生有何吩咐,尽管开口,靳尚万死不辞!”
“也不是什么难事,”张仪慢悠悠地说,“屈原素来主张‘联齐抗秦’,必然会劝谏楚王收回成命。你只需在楚王面前多说几句屈原的坏话,再挑拨一下楚王与屈原的关系,让楚王把屈原贬谪出郢都即可。”
靳尚拍着胸脯保证:“先生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屈原那小子早就该被赶出朝堂了,这次我定让他永无出头之日!”
果然,没过多久,出使齐国刚回来的屈原心急如焚,不顾侍从的劝阻,径直闯入王宫。此时楚怀王正在与靳尚商议如何派使者去齐国辱骂齐王,以表与齐国断交的决心。
“王上!万万不可啊!”屈原冲进殿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急切的恳求,“是您派臣出使齐国,与齐王缔结了攻守盟约,盟约上的字迹还未干,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张仪此举分明是秦国的阴谋,目的就是拆散齐楚联盟,好各个击破啊!那六百里土地不过是他的诱饵,您千万不能上当!”
楚怀王见屈原如此顶撞自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屈原!你好大的胆子!寡人做事自有分寸,何须你来指手画脚?张仪是秦国的重臣,岂能言而无信?”
靳尚在一旁煽风点火:“屈大夫,你这就是危言耸听了!与齐国断交,我们能得到六百里土地;与秦国结盟,我们能免受秦国的攻打。二者孰轻孰重,王上自然分得清楚。我看你是嫉妒张仪先生能为楚国带来好处,故意在此挑拨离间吧!”
“你胡说!”屈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靳尚怒斥,“靳尚!你收受张仪的贿赂,与他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你就不怕将来楚国灭亡,你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
靳尚被说中了心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急忙向楚怀王哭诉:“王上!您看屈原这是何等嚣张!他竟敢污蔑臣收受贿赂,还诅咒楚国灭亡,这分明是大逆不道啊!”
楚怀王本就对屈原的直言劝谏心生厌烦,如今又被靳尚这么一挑拨,更是怒不可遏:“屈原!你太让寡人失望了!来人啊,把屈原给寡人拖出去!”
侍卫们上前架起屈原,屈原挣扎着喊道:“王上!您醒醒啊!秦国是虎狼之国,万万不可信啊!齐楚联盟一旦破裂,楚国就危险了!”但楚怀王早已被愤怒和贪婪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靳尚见屈原被拖了出去,心中暗自得意,但他知道还不能掉以轻心。屈原在楚国民间威望很高,若是楚王日后反悔,说不定还会召回他。于是,他又心生一计,决定去找楚王最宠爱的妃子郑袖帮忙。
郑袖是个美艳而有心计的女人,她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和手段,深得楚怀王的宠爱。靳尚来到郑袖的寝宫,见郑袖正在梳妆打扮,便故作神秘地说道:“贵妃娘娘,您可知道您马上就要在君王面前失宠了吗?”
郑袖手中的梳子猛地掉在地上,她转过身,急切地问道:“靳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寡人深得君王宠爱,怎么会失宠?”
靳尚叹了口气,装出一副为郑袖担忧的样子:“娘娘有所不知,如今楚国与齐国结盟,齐王为了讨好楚王,准备将自己最美丽的公主献给楚王为妻。那齐国公主不仅容貌绝世,还精通音律舞蹈,更重要的是,她背后有强大的齐国作为靠山。一旦她进入王宫,君王必定会被她迷住,到时候娘娘您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啊!”
郑袖一听,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深知楚怀王素来好色,若是真有这么一位齐国公主入宫,自己的宠爱恐怕真的会被夺走。她急忙抓住靳尚的手,哭着说:“靳大夫,我该怎么办啊?求您一定要帮帮我!”
靳尚见郑袖上钩,心中窃喜,却故意沉吟片刻:“娘娘莫慌,臣倒有一计。您只需在君王面前多吹吹枕边风,劝他尽快与齐国断绝一切往来。齐王一旦恼怒,自然就不会把公主献给楚王了,娘娘您的地位也就保住了。”
郑袖连忙点头:“好!好!我今晚就劝君王!”
当晚,楚怀王来到郑袖的寝宫。郑袖一改往日的娇俏可爱,脸上带着一丝忧愁,依偎在楚怀王的怀里,泫然欲泣:“君王,臣妾听说您要与齐国断交,这可真是太好了。”
楚怀王一愣:“哦?爱妃为何这么说?”
郑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臣妾听说齐王要把公主献给您,那公主貌美如花,臣妾担心自己会失宠。如今君王与齐国断交,臣妾就不用再担心了。君王,您一定要尽快与齐国断交啊,臣妾只想永远陪在您身边。”说着,她还故意用小拳头捶打着楚怀王的胸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楚怀王本就对郑袖宠爱有加,被她这么一撒娇,更是心花怒放,当即承诺:“爱妃放心,寡人明日就派勇士去齐国辱骂齐王,让他知道寡人与齐国断交的决心!至于屈原那个碍事的家伙,寡人明日就把他流放到汉北去,省得他再在寡人面前唠叨!”
第二天,楚怀王果然下旨:将屈原流放汉北,即日起不得返回郢都。屈原接到圣旨时,正在家中修改《离骚》,他看着圣旨上冰冷的文字,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悲愤。他仰天长叹:“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王上啊王上,你为何如此昏庸,看不清秦国的阴谋啊!”最终,屈原在侍从的护送下,带着满腔的悲愤离开了郢都,踏上了流放之路。
解决了屈原这个心头大患,楚怀王更加肆无忌惮。他派了一位名叫宋遗的勇士,带着宋国的符节(因为楚国与齐国已经断交,无法使用楚国符节),前往齐国都城临淄辱骂齐宣王。宋遗在临淄的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齐宣王骂得狗血淋头,说他“鼠目寸光”“不识时务”,还说楚国就算没有齐国,也能与秦国结盟,称霸天下。
齐宣王气得浑身发抖,当即下令斩断了宋遗的符节,还把他驱逐出境。随后,齐宣王召集群臣商议,决定与秦国结盟,共同对抗楚国。消息传到咸阳,秦王嬴驷大喜过望,连忙派人通知张仪,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与此同时,楚怀王派了一位将军跟着张仪前往秦国接收商於六百里土地。张仪回到秦国后,却突然“出事”了,他在进入咸阳城时,假装没拉住车上的绳索,从车上跌了下来,摔断了腿。消息传到楚怀王耳中,楚怀王不仅没有怀疑,反而自作聪明地说:“张仪一定是因为寡人与齐国断交还不彻底,所以才故意拖延。看来寡人还得再派使者去齐国,让齐王彻底与楚国决裂。”
就这样,张仪以养伤为由,一连三个月没有上朝。楚国的将军在秦国等得心急如焚,却连张仪的面都见不到。直到秦国与齐国正式缔结了盟约,张仪才“伤愈”上朝。
楚国将军终于见到了张仪,他急忙上前问道:“张仪先生,您总算上朝了!我们什么时候交接那六百里土地啊?”
张仪故作惊讶地说:“将军说什么?什么六百里土地?”
楚国将军急了:“就是您在楚国答应楚王的商於六百里土地啊!您忘了吗?”
张仪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将军怕是搞错了吧?臣哪里有资格答应献出六百里土地?秦王赐给臣的封地只有六里,臣愿意把这六里土地献给楚王,算是臣的一点心意。至于六百里土地,那恐怕是楚王听错了吧!”
“什么?六里?”楚国将军如遭晴天霹雳,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张仪骗了!他气急败坏地说:“张仪!你竟敢欺骗楚王!你等着,楚国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楚国将军带着满腔的愤怒返回楚国,把张仪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楚怀王。楚怀王听后,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面前的案几掀翻,怒吼道:“张仪!你这个卑鄙小人!寡人一定要杀了你,踏平秦国!”
盛怒之下的楚怀王不顾大臣的苦苦劝谏,下令调动全国的军队,攻打秦国。然而,此时的秦国早已与齐国结盟,两国联手夹击楚国。在丹阳之战中,楚军大败,被斩首八万,还丢失了汉中郡。楚怀王不甘心失败,又调集全国的兵力再次攻打秦国,结果在蓝田再次被秦军击败。
消息传到汉北,正在流放的屈原得知楚国战败的消息,悲痛欲绝。他站在汨罗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心中充满了对楚国命运的担忧和对楚怀王昏庸的失望。他知道,楚国的衰败,从楚怀王听信张仪的谗言、流放自己、拆散齐楚联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而这一切的悲剧,本可以避免……


25、沘水两岸军集结  樵夫指点败楚军
中原大地烽烟再起,齐宣王手持青铜剑,剑指南方楚地,殿内烛火映照下,他黧黑的面庞满是坚毅。“方城乃楚之屏障,破此方城,南国可图!”宣王将剑拍在案几上,竹简震得簌簌作响。
满朝文武屏息而立,唯有上卿邹忌上前一步:“王上英明,然楚军悍勇,需联魏韩两国方能万全。”
三日后,临淄城外旌旗蔽日。齐将匡章身披重甲,腰悬佩剑,正与魏将公孙喜、韩将暴鸢拱手作别。“此番合兵攻楚,三位将军需同心同德。”匡章声音沉稳,目光扫过联军将士,“楚将唐昧久历沙场,不可小觑。”
公孙喜拍了拍腰间的长戟:“匡将军放心,我魏军三万锐卒已列阵待命,定当助齐破楚。”
暴鸢则挥了挥马鞭:“韩军虽少,却都是敢拼敢杀的汉子!”
三路大军共计十万余人,浩浩荡荡向楚国方城进发。
楚军早已闻讯。唐昧率领八万楚军驻守方城以西的沘水南岸,此处河水蜿蜒,浅滩与深潭交错,是天然的防御屏障。当联军抵达沘水北岸时,只见南岸楚军大营连绵数里,营门处鹿角林立,士兵往来巡逻,戒备森严。
匡章勒住马缰,眉头紧锁:“这沘水深浅难测,我军多为北方人,不习水性,贸然渡河必遭重创。”他当即下令:“全军就地扎营,不得擅自靠近河岸!”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六个多月。沘水两岸的草木从翠绿变成枯黄,联军的粮草消耗日渐增多,士兵们的脸上渐渐露出焦躁之色。营寨里,时不时传来士兵的抱怨声:“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再耗下去,过冬的粮草都要不够了!”匡章每日都要到河岸勘察,他踩着枯黄的野草,望着滔滔河水,心中满是焦灼。他曾派数队斥候试图探查水深,可楚军早有防备,斥候刚一靠近河岸,便被箭矢逼退,有两次甚至损失了数名士兵。
临淄王宫之内,宣王正来回踱步,案几上堆着前线送来的军情竹简,可内容全是“对峙未决”“楚军戒备森严”之类的话。
“这个匡章!”宣王猛地一拳砸在案上,脸色铁青,“打仗磨磨蹭蹭,半年多了毫无进展,他到底在想什么!”
内侍总管连忙上前递上一杯热茶:“王上息怒,匡将军素来沉稳,许是在寻找战机。”
“战机?再等下去,战机没找到,联军先散了!”宣王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此时,魏国大臣周冣恰好出使齐国,听闻宣王正在发怒,便主动求见。周冣问:“王上为何事发怒?”周冣躬身行礼,轻声问道。
宣王指着案上的竹简:“你看看,匡章在沘水对岸耗了半年,连楚军的营门都没摸到!”
周冣拿起竹简看了几眼,沉吟道:“两军对峙,久拖不决确实不利。不过匡将军并非庸才,或许真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宣王冷笑一声,“莫非他是怕了唐昧不成?”
周冣连忙摆手:“王上此言差矣。匡将军当年曾大败燕军,怎会畏惧楚军?只是……”他顿了顿,“臣以为,或许前线真有我们不知的困境,不如派一人前往监军,既能了解实情,也能督促战事。”
宣王眼睛一亮:“此言有理!那你便代寡人前往前线,担任齐韩魏联军监军,务必查明情况,让匡章尽快出战!”
周冣心中一凛,他虽懂兵法,却未曾亲临战场,但君命难违,只得拱手应道:“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三日后,周冣带着宣王的密令,乘坐快马赶到沘水北岸的联军大营。此时正值正午,阳光炙烤着大地,沘水水面波光粼粼,像一面巨大的铜镜铺在荆襄大地上。营门口的士兵见来了一队车马,立即持矛上前喝止:“站住!来者何人?”
车马停下,周冣的侍从跳下马车,高声道:“我乃是齐王派来的监军周冣,还不快闪开!”
士兵们一听“监军”二字,连忙收起长矛,恭敬地挪开栅栏,引导车马进入营寨。
匡章得知周冣到来,连忙出帐迎接。“周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匡章拱手行礼,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周冣却不回礼,径直走进中军大帐,坐下后便沉声道:“匡将军,大王在临淄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你却在此按兵不动,到底是何缘由?”
匡章叹了口气,命人拿来地图铺在案上:“周大人请看,这沘水南岸,楚军防守严密,可河水深浅不明。我军若贸然渡河,一旦进入深潭,必被楚军半渡而击;若走浅滩,又怕楚军设下埋伏。这半年来,我派斥候多次探查,都未能摸清水深,实在不敢轻易出战。”
“一派胡言!”周冣猛地一拍案几,“十万大军在此耗了半年,粮草将尽,士兵厌战,你却还在找借口!大王有令,限你三日之内必须渡河作战,否则休怪我以监军之职弹劾你!”
匡章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周冣:“周大人,我匡章从军三十载,深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杀我、免我官职、抄我家产,这些大王都能做到;但不该作战时强行出战,该作战时却畏缩不前,这是我作为将领万万不能做的!”
周冣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语塞。他虽为监军,却无权调动军队,只能恨恨地说:“好!那我倒要看看,你何时才能找到所谓的‘战机’!”
接下来的几日,周冣每日都到营中督促,匡章却不为所动,只是更加频繁地到河岸勘察。这日黄昏,匡章带着几名亲兵沿着北岸行走,忽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河边,有一位樵夫正背着柴禾准备回家。匡章心中一动,连忙走上前,拱手道:“老人家,打扰了。”
樵夫抬起头,见是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军,连忙放下柴火行礼:“将军客气了,不知有何吩咐?”
“老人家是当地人吧?”匡章温和地问道。
“是啊,世代都在这沘水边上住。”樵夫笑着说。
“那您一定知道这沘水哪里深哪里浅吧?”匡章眼中露出期待的目光。
樵夫哈哈一笑:“将军这可问对人了!这河啊,我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他指着南岸楚军的营寨,“你们是想渡河打楚军吧?其实要知道水深浅,根本不用派人去探。”
匡章连忙追问:“还请老人家指点迷津。”
樵夫指着南岸那些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你看,楚军在那些地方布下了重兵,箭楼林立,士兵往来不断,那些地方肯定是水浅的地方。因为水浅,人能轻易过去,他们才会防守得那么严。而那些看起来防守松散,没多少士兵的地方,反而都是水深的地方,人根本过不去,他们自然不用费力防守。”
匡章听后,茅塞顿开,他激动地握住樵夫的手:“老人家真是神人!多谢您的指点。”
樵夫摆摆手:“将军客气了,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匡章立即返回大营,召集公孙喜、暴鸢两位将军议事。“两位将军,我已摸清沘水深浅,今夜便可突袭楚军!”
匡章指着地图上楚军防守严密的几处浅滩,“今夜三更,我军兵分三路,从这三处同时渡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公孙喜和暴鸢听后,都面露喜色。公孙喜道:“匡将军果然有办法!我魏军愿为先锋!”
暴鸢也道:“韩军随时待命!”
周冣得知匡章要出战,也赶来中军大帐。“将军真要今夜出战?”周冣带着几分怀疑。
匡章点头:“正是。今夜月黑风高,正是突袭的好时机。”
周冣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言,只道:“那我便在此等候将军的捷报。”
三更时分,联军大营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在风中摇曳。匡章一声令下,三万齐军精锐手持兵器,悄悄来到沘水北岸的浅滩处。士兵们纷纷跳入水中,河水刚到膝盖,果然如樵夫所说,水浅易渡。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对岸前进,尽量不发出声音。南岸的楚军哨兵因为长时间对峙,早已放松了戒备,有的靠在箭楼上打盹,有的则聚在一起闲聊。
当联军士兵登上南岸时,楚军哨兵才猛然惊醒:“不好!敌军渡河了!”可此时已经晚了,联军士兵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楚军大营。
营内的楚军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惊慌失措,纷纷乱作一团。唐昧正在中军大帐内休息,听到外面的喊杀声,连忙披甲起身,手持长剑冲出大帐:“慌什么!列阵迎敌!”可楚军早已军心大乱,哪里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匡章亲自率军冲锋,他挥舞着佩剑,斩杀了数名楚军士兵。公孙喜和暴鸢也率领魏韩两军从另外两处浅滩登陆,三路大军夹击楚军大营。战场上,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动地。楚军节节败退,尸横遍野。唐昧见状,心中焦急,亲自率军反击,可联军士气正盛,楚军根本抵挡不住。激战中,唐昧被一名齐军士兵砍中肩膀,鲜血直流,他咬牙坚持,最终力竭而亡。
天色微亮时,战斗终于结束。楚军大败,两万多人战死,其余士兵纷纷溃散。联军占领了楚军大营,缴获了大量的粮草、兵器和战马。
匡章站在楚军大营的辕门上,望着满地的战利品和远处的沘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周冣也赶了过来,他看着匡章,愧疚地说:“匡将军,之前是我错怪你了,若非将军沉稳,恐怕难以取得如此大胜。”
匡章笑着摆手:“都是为了国家,周大人不必自责。”
破楚的捷报很快传到了临淄王宫。宣王正在殿内与大臣们议事,当听到“楚军大败,唐昧战死,联军缴获无数”的消息时,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匡章果然没让寡人失望!”他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可笑着笑着,宣王突然脸色一变,双手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起来:“心……心口疼……”话音刚落,他便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手足开始抽搐,冷汗直流。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大臣们惊慌失措,有的大喊“王上!”,有的连忙向外跑去叫御医。内侍总管扑到宣王身边,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快!快传御医!王上还有气!”很快,御医匆匆赶来,他跪在宣王身边,取出银针,在宣王的人中、内关等穴位上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宣王的抽搐渐渐停止,但脸色依旧苍白,呼吸也十分微弱。
御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围上来的大臣们说:“王上是因为过于兴奋,导致气血攻心,需要静养,切不可再受刺激。”
大臣们纷纷点头,连忙安排内侍将宣王抬回寝宫休息。
邹忌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宣王,心中暗叹:“大胜固然可喜,可王上这般激动,实在让人担忧啊。”
沘水之战后,韩、魏两国取得了宛、叶以北的大片土地,齐国也获得了楚国大量的赔款。楚国元气大伤,被迫将太子横送到齐国作为人质,向齐国求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30 09:0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28 编辑

第八章  田齐湣王

1滥竽充数现原形 一一听之处士逃
本该是柳絮纷飞、燕语呢喃的热闹光景,可临淄城齐王府的朱红大门内,却被一片浓重的哀戚笼罩。檐角的铜铃被风一吹,发出的声响都像是呜咽,与灵堂里此起彼伏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齐宣王田辟疆,在昨夜三更时分溘然长逝了。
灵堂之上,白幡如雪,香烛缭绕。新太子田地一身斩衰孝服,跪在灵前,背脊挺得笔直,可紧抿的嘴角却藏不住一丝难以察觉的躁动。山陵五使捧着礼器按部就班地行礼,负责丧葬的官员们引着嫔妃、宗室依尊卑亲疏排定次序,哭声或真或假,唯有角落里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汉子,哭腔里掺着七分慌乱、三分心虚。
这人便是南郭先生。他本是城郊一个游手好闲的村民,既不会种田,也不懂经商,唯独嘴甜会来事。三年前听闻齐宣王喜好听竽,且偏爱数百人合奏,便动了歪心思。他花光了攒下的几吊钱,买了把七成新的竽,又托远房表舅,王府里一个管杂役的头目,谎称自己是“南方来的吹竽名士”,竟真的混进了韩娥任教的皇家吹竽乐队。
这三年来,南郭先生每日跟着大队乐师一同吹奏,别人抬竽他也抬竽,别人摇头晃脑他也装模作样,甚至比真会吹的乐师还要投入几分。宣王听得高兴,每月给乐队的俸禄从不克扣,南郭先生靠着这“混饭吃”的本事,不仅把家里的破茅草屋翻修了,还娶了个温顺贤淑的妻子,日子过得比村里多数人都滋润。可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只要哪天齐王要听独奏,他的狐狸尾巴就得露出来。
如今宣王驾崩,新王继位,南郭先生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他偷偷抬眼瞥了瞥灵前的太子田地,想起坊间传闻这位太子性情急躁,喜好新奇玩意儿,与宣王的沉稳截然不同。“新王会不会改了听竽的规矩?”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长,让他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孝服内衬。
丧葬事宜足足忙了一个月。待灵柩入陵、丧服期满,太子田地正式继位,是为齐湣王。登基大典那日,临淄城张灯结彩,湣王穿着十二章纹的衮龙冕服,接受百官朝拜,眉宇间尽是少年天子的意气风发。
南郭先生挤在乐师队伍里,捧着竽心里七上八下,只盼着新王能延续宣王的旧例,让他继续安稳混日子。
可事与愿违。登基后的第三日,湣王便在相国田婴的陪同下,驾临设在大城内的皇家吹竽乐队。这乐队规模宏大,足足有三百余人,排练场是一座宽敞的青砖大殿,四面开窗,竽声日日从窗棂间飘出,引得不少百姓在墙外驻足聆听。
湣王刚一进殿,乐师们便齐齐躬身行礼,南郭先生赶紧跟着弯腰,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湣王背着手,慢悠悠地在乐师队伍中踱步,目光扫过一排排锃亮的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乐队总管韩娥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乐师,头发已有些花白,她见湣王神色平静,连忙上前躬身道:“启禀王上,臣等已备好先王最爱的《承云曲》,请王上品鉴。”
湣王微微点头。韩娥一声令下,三百余人同时举起竽,悠扬的竽声瞬间填满了大殿。南郭先生依着老习惯,手指在竽孔上胡乱比划,嘴唇动着却不发声,眼睛却偷偷瞟着湣王的反应。只见湣王起初还皱着眉听着,可没一会儿就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手指在腰间的玉佩上轻轻敲击着。
一曲终了,乐师们刚要起身行礼,湣王却抬手制止了。他走到殿中央,环视着众人,语气带着几分不悦:“你们就只会吹这个?三百人挤在一起吹,声音嗡嗡的像苍蝇群,本王听得头都疼了!”
韩娥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回话:“王上息怒,自先王在位时,乐队便是这般合奏,臣等以为……”
“先王的规矩就不能改?”湣王打断她的话,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本王觉得,独奏才见真本事,也清静些。从今日起,你们轮流一个一个吹,让本王听听谁是真有能耐,谁是混吃等死的!”
这话一出,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乐师们面面相觑,有真本事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知道这是在新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而像南郭先生这样的“滥竽”,则瞬间脸色惨白,手脚冰凉。
韩娥愣了愣,随即连忙磕头道:“臣……臣遵旨!”
第一个被点到名的乐师是乐队里的老手赵先生,他捋了捋胡须,信心满满地走到殿中,调试了几下竽管,便吹奏起来。
湣王找了个铺着锦垫的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两手轻轻为他打着节拍,听得颇为入神。赵先生吹的是《高山流水》,竽声时而高亢如峰巅云海,时而低沉如涧底清泉,一曲终了,湣王忍不住拍掌叫好:“好!赏黄金十两!”
有了赏赐的激励,乐师们更加踊跃,一个个轮番上前演奏。南郭先生站在队伍中,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看着前面的乐师们要么得到赏赐,要么被湣王点评几句“尚可”,而自己连基本的音阶都吹不连贯,更别说完整的曲子了。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他的鬓发,握着竽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下一个,李三郎!”韩娥的声音传过来。
李三郎之后,就该轮到南郭先生了,他的腿肚子开始转筋,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对策:“要不装病?不行,新王正不高兴,装病怕是要被治罪;要不谎称家里有急事?可这时候离队,也太显眼了……”
李三郎的竽声落下,湣王皱了皱眉:“气息不稳,还需多练。下一个!”
“南郭先生!”韩娥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炸在南郭先生耳边。他浑身一哆嗦,差点把竽掉在地上。周围的乐师们都看了过来,有好奇,有同情,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南郭先生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湣王不耐烦地催促道:“磨蹭什么?快上来!”
南郭先生脑子一热,突然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王……王上恕罪,臣……臣突然内急,实在憋不住了,容臣去去就回!”说完,不等湣王发话,他就抱着竽,低着头,几乎是踉跄着往殿外冲。
韩娥想拦,却被他撞了个趔趄。
殿外的侍卫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皱着眉问:“南郭乐师,您这是去哪?”
“内急!内急!”南郭先生头也不回地喊着,一路小跑,连竽都差点抱不住。他不敢走正门,绕到乐队后院的小门,见四下无人,赶紧拉开门栓钻了出去。出了王府地界,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可一想到自己就这么逃跑了,以后再也不能回乐队领俸禄,心里又一阵发慌。他不敢停留,用衣衫遮住脸,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一路上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大殿内,韩娥见南郭先生许久不回,连忙向湣王禀报:“王上,南郭先生去了许久还没回来,要不臣让人去找找?”
湣王正听得有些乏了,闻言皱起眉头:“一个乐师也敢耽误本王的时间?算了,换个人来。”
可接下来几个乐师的演奏,都没能让湣王提起兴致。他越听越烦躁,终于在一个乐师吹跑调时,猛地站起身,一拂袖子:“够了!一个个吹得要么死板要么难听,还不如街边的卖艺之人!往后这吹竽乐队,本王看也没必要留着了,解散!”
韩娥和众乐师都惊呆了,纷纷跪地求情:“王上开恩!臣等靠演奏为生,若是乐队解散,臣等一家老小可就无以为继了啊!”
“少废话!”湣王不耐烦地挥挥手,“本王说解散就解散!田婴,陪本王去游戏场蹋鞠!”说完,便带着一众侍卫,径直走出了大殿,留下满殿绝望的乐师们。
游戏场就在王宫不远处,是一片宽敞的草坪,早已围了不少等候的蹋鞠队员。湣王刚一到,队员们便齐齐行礼。他脱下外袍,只穿一件短打,接过队员递来的鞠,大喝一声:“开始!”便加入了队伍。草坪上顿时热闹起来,队员们你来我往,鞠在脚下翻飞,啦啦队的呐喊声此起彼伏。湣王跑得满头大汗,脸上却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他一脚将鞠踢入球门,哈哈大笑道:“痛快!比听那些滥竽充数的玩意儿强多了!”
另一边,南郭先生一路狂奔回到家中。他的妻子正在院子里缝补衣裳,见他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还抱着竽,连忙放下针线迎上去:“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南郭先生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把在王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妻子听完,脸上没有责备,反而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相公,我早就劝过你,靠蒙骗过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以前总说‘混一天是一天’,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南郭先生耷拉着脑袋,满脸懊悔:“我知道错了……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乐队怕是容不下我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可怎么过啊?”
“错了就改,还不晚。”妻子拿起他放在一旁的竽,递到他手中,“你若是真能痛定思痛,好好学吹竽,未必不能成为真正的乐师。咱们家虽不富裕,但省着点用,也能供你学些时日。”
看着妻子眼中充满期待的目光,南郭先生心里一阵愧疚。他接过竽,重重地点了点头:“娘子,你放心,我这次一定好好学,再也不偷懒耍滑了!”
从那天起,南郭先生便开始了苦学吹竽的日子。他先是找到了以前乐队里一个脾气好的老乐师,好说歹说,又送上了家里仅有的半袋小米,才求得老乐师收他为徒。老乐师告诉他,吹竽讲究“气沉丹田、指随心动”,要先从基本功练起。
每天天不亮,南郭先生就起床,跑到村外的河边练习运气。他学着老乐师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让气息沉到腹部,再缓缓吐出,对着河水吹竽。一开始,他连最基本的音调都吹不连贯,竽声要么像破锣,要么细若游丝,引得河边晨练的村民纷纷侧目。有人打趣他:“南郭先生,你这吹的是竽还是驴叫啊?”
南郭先生听了,脸上火辣辣的,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嘲笑,只有真正学好了,才能让人刮目相看。他把村民的嘲笑当成动力,练得更加刻苦。手指按竽孔按得磨出了水泡,他就用布条缠上继续练;嘴唇吹得干裂出血,他就喝点水润润继续吹。晚上回到家,他也不休息,点着昏暗的油灯,对着老乐师给的曲谱一遍遍琢磨,常常练到后半夜才睡。
妻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天都给他准备好热水泡脚,还把家里舍不得吃的鸡蛋留给他补充营养。南郭先生心里感激,学吹竽的劲头更足了。就这样,春去秋来,一年过去了。南郭先生的吹竽技艺有了长足的进步,他不仅能熟练地吹奏《承云曲》《高山流水》等经典曲目,还能自己编一些简单的小调。老乐师看着他的进步,欣慰地说:“南郭啊,你现在的水平,比当年乐队里不少乐师都强了,可以去试试找个正经差事了。”
南郭先生听了,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想起齐湣王虽然解散了乐队,但说不定还喜欢听竽呢?只要自己能在他面前证明实力,说不定能重新回到王宫,甚至得到重用。于是,他精心打理了一番衣着,抱着那把陪伴他一年多的竽,信心满满地向王宫走去。
刚走到王宫门口,他就遇到了以前乐队里的同事王二。王二见他抱着竽,还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南郭先生?你怎么又来了?难道还想回乐队滥竽充数啊?”
南郭先生脸一红,连忙摆手:“王兄说笑了,我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真的学会吹竽了,是来给王上演奏的。”
“哈哈哈哈……”王二笑得更厉害了,周围几个路过的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南郭先生皱起眉头,有些生气地问:“你们笑什么?我以前没本事,你们笑我我认了,现在我有真本事了,你们怎么还笑?”
王二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抹眼泪,叹着气说:“南郭啊南郭,你还不知道呢?自从你那天逃跑后,王上当场就把乐队解散了!我们这些乐师,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在街上卖艺,还有的去给富贵人家当私塾先生了。你倒好,不仅砸了自己的饭碗,连我们几百号人的饭碗都给砸了!现在不少人都恨你呢,你还敢来王宫,要是被以前的同事撞见,怕是要被打一顿!”
南郭先生如遭雷击,手里的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次逃跑,竟然会导致整个乐队解散。他看着王宫高大的朱红大门,又看了看地上的竽,突然蹲下身,双手抱着头,懊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王二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也没了嘲笑的心思,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赶紧走吧,别在这待着了,要是被王上的人看见,说不定还要治你个‘欺君之罪’。”
南郭先生慢慢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竽,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他看着手里的竽,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学会了吹竽,却再也没有机会在齐王面前演奏了。他这才明白,投机取巧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安逸,但终究会付出代价;而当你真正想要弥补过错时,有些机会却早已消失不见。
回到家,妻子见他神色沮丧,连忙问明缘由。南郭先生把事情告诉妻子后,妻子也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儿,她拿起南郭先生的竽,递给她:“相公,就算不能去王宫,你也不能放弃吹竽啊。你看,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听你吹,你可以去村里的学堂教孩子们吹竽,也能混口饭吃。”
南郭先生看着妻子温柔的眼神,点了点头。是啊,虽然不能回王宫,但他学到的本事还在。后来,南郭先生真的去了村里的学堂,教孩子们吹竽。他把自己学竽的经历告诉孩子们,告诫他们:“做人要脚踏实地,千万不能像我以前那样滥竽充数,否则迟早会自食恶果。”


2、五月出生儿妨爹  战国公子孟尝君
齐国都城临淄的相府内,铜壶滴漏敲过三更,相国田婴仍在书房批阅简牍。案头堆叠的竹简上,左边是各城邑的赋税账簿,右边是边境驻军的军情密报,烛火摇曳中,他鬓角的银丝在光影里若隐若现。这位齐威王的幼子、齐宣王的胞弟,早已不是当年随田忌、孙膑出征时的热血青年,十一年的相位生涯,让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深沉与威严。
“相国,侍妾陈氏身子不适,请您过去看看。”内侍轻手轻脚进来禀报,声音压得极低。
田婴头也未抬,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过是些妇人琐事,让医官去瞧瞧便是。”他与陈氏的露水情缘早已淡去,府中姬妾成群,四十多个儿子绕膝,实在不必为一个失宠的小妾费心。
可这一次,医官的回话却让田婴皱起了眉。“相国,陈氏脉象沉稳,是有孕之兆,产期约在明年五月。”
“五月?”田婴手中的毛笔猛地顿住,他猛地站起身,踱了几步,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临淄城内流传着一句俗语:“五月生子,女克母,男妨父”,这话在贵族圈子里更是被奉为圭臬。他田婴如今权倾朝野,若真生个妨父的儿子,岂不是引祸上身?
“传我命令,让陈氏……打掉这个孩子。”田婴的声音冷得像冬日的寒冰。
内侍吓得一哆嗦,喏喏连声退了出去。他知道相国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更改。可他哪里知道,陈氏听闻这个消息后,当晚便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在陪嫁侍女的掩护下,偷偷跑出了相府,投奔了城外的娘家。
陈家本是小吏之家,见女儿怀着相府的骨肉归来,既惶恐又欢喜。陈氏跪在父母面前,泪水涟涟:“爹娘,这是田氏的血脉,女儿实在舍不得。求你们帮我瞒住,等孩子生下来,哪怕做个平民,也好过一尸两命。”
老两口看着女儿隆起的小腹,终究心软下来,将她藏在后院的柴房里,对外只说女儿染了恶疾,需静养一年。
转眼到了次年五月初五,端午佳节的鼓声在街巷间回荡,柴房里却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陈氏抱着襁褓中的男婴,泪水止不住地流,是个儿子,眉眼间竟有几分田婴的影子。可这份喜悦很快被恐惧取代,她知道,一旦田婴得知孩子还活着,绝不会善罢甘休。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渐渐长到三岁,粉雕玉琢,聪明伶俐,还学会了跟着陈家的老塾师念几句《诗经》。陈氏给孩子取名田文,可看着他日渐懂事的模样,心里的忧虑却越来越重。“文儿,你爹在城里做大官,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藏着。”她抚摸着儿子的头,眼中满是挣扎。若是让田文一辈子做个“无父之子”,不仅无法继承田氏的身份,将来连娶亲置业都会被人耻笑。思来想去,陈氏决定赌一把,请自己的兄弟出面,求见田婴。
陈家兄弟拿着厚礼,在相府外等了三天,才终于见到田婴。当他战战兢兢说出“陈氏已生下公子,如今三岁”时,田婴正在喝茶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湿了朝服。“大胆!”田婴拍案而起,怒斥道,“我当年明明下令打掉,她竟敢抗命!”陈家兄弟吓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相国息怒,妹妹也是一时糊涂,公子如今聪慧可爱,求您见见他吧。”
或许是“聪慧可爱”四个字触动了田婴,或许是出于对这个“死而复生”的儿子的好奇,他最终松了口:“带他进来。”
当田文被领进书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却丝毫不怯场,走到田婴面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脆生生地喊了声:“爹。”
田婴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酷似自己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却仍板着脸问:“你可知我为何不愿见你?”
田文抬起头,澄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听说爹说五月初五出生的儿子会妨父,可文儿不懂,这说法是真的吗?”
田婴没想到他会直接发问,愣了一下,沉声道:“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会长得跟门户一样高,对父母不利。”
“那请问爹,人的生命是受命于天,还是受命于门户?”
田文歪着头,语气认真。田婴顿时语塞,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若是说受命于天,那所谓“妨父”便是无稽之谈;若是说受命于门户,岂不是显得自己荒唐可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田文见父亲沉默,继续说道:“若是受命于天,爹又何必担心呢?若是门户的问题,把门户加高就是了,难道文儿还能长到天上去不成?”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哪里像个三岁孩童说出来的?
田婴看着儿子明亮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或许并非祸端,反而是田氏的福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你娘在哪儿?把你们母子接回府吧。”
相府的生活与陈家柴房有着天壤之别。田文第一次见到铺着锦缎的床铺、摆满珍馐的餐桌时,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欢呼雀跃,反而皱起了眉头。陈氏拉着他的手,小声叮嘱:“文儿,以后要谨言慎行,莫要惹你爹生气。”
田文点点头,却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相府的细节上。他发现,姬妾们穿着绫罗绸缎,身上的玉佩叮当作响,而府外的门客们却常常衣衫褴褛;厨房里的肉食多得发臭,仆人们随意丢弃,而那些前来投奔田婴的士人,却只能靠着微薄的口粮度日。更让他忧心的是,田婴每天都在清点财富,库房里的黄金、布帛堆积如山,可他却对边境传来的“魏国练兵”“赵国囤粮”的消息漠不关心。
这天,田婴正在后花园赏玩新得的珊瑚树,田文走了过去,恭敬地行了一礼:“爹,儿子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田婴心情正好,笑着说:“但说无妨。”
“儿子的儿子叫什么?”田文问。
“叫孙子。”田婴随口答道。
“那孙子的孙子叫什么?”田文又问。
“叫玄孙。”田婴有些疑惑,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什么药。“玄孙的孙子叫什么呢?”田文接着问。
田婴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么久远的事,只好如实说:“不知道。”
田文这才收起笑容,严肃地说:“爹,您当王宫任职多年,历经威王、宣王、及现在的三代君王。我听说‘将门出将,相门出相’,可您看看府里,姬妾们穿锦食玉,士人却衣不蔽体;您积累了无数财富,却不管国家的安危。您把这些财富传给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后代,可若是国家衰落了,田氏又能保住什么呢?”
田婴手中的珊瑚树“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看着田文,眼中满是震惊,随即又转为羞愧。这些年他沉迷于敛财,早已忘了“家国一体”的道理,若不是儿子点醒,他恐怕要成为田氏的罪人。“文儿,你说得对。”田婴走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从今日起,府中事务,你可与我一同打理。”
得到父亲的器重后,田文立刻着手改革相府的门客制度。他下令将库房中的财物拿出一部分,改善门客的待遇,不仅提供衣食住行,还为有才能的士人安排职务。他亲自接待每一位前来投奔的宾客,无论出身贵贱,都一视同仁。有一次,一个门客因犯了小错,怕被田婴责罚,想要逃跑,田文得知后,不仅没有怪罪,还亲自登门道歉,送上丰厚的礼物,让那个门客深受感动,从此死心塌地追随他。
田文的名声很快传遍了各国。赵国的平原君派人送来书信,称赞他“礼贤下士,有古君子之风”;魏国的信陵君也特意派人送来宝剑,以示交好。诸侯们纷纷派人劝说田婴,让田文世袭他的爵位。田婴本就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自然满口答应。
田婴病逝后,田文继承了薛公的爵位和薛地的食邑,成为了新一代的薛公。他在薛地广纳门客,最多时竟有三千人之多,这些门客中有谋士、勇士、说客,甚至还有小偷、侠客。有人劝他:“这些人鱼龙混杂,恐有不妥。”
田文却笑着说:“用人如用器,各取所长罢了。”
站在薛地的城楼上,田文望着下方来来往往的门客,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三岁那年在相府书房的对话,想起父亲临终前殷切的目光,突然明白:所谓“妨爹”的传言,不过是庸人自扰。真正决定命运的,从来不是出生的月份,而是那颗心怀天下、善于用人的心。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30 09:02: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29 编辑

3为父发丧太子横 齐王索要淮北地
寒风卷着碎雪,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
十字街口的老槐树下,一道单薄身影正踽踽徘徊,玄色楚式深衣上落了层薄雪,却浑然不觉。这人正是在齐国做了三年人质的楚太子熊横,此刻他手里攥着一封墨迹未干的密信,信边缘已被捏得发皱。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如惊雷般炸碎了他所有的平静:楚王被秦扣留三年,客死咸阳。
熊横抬起头,望着临淄城灰蒙蒙天空,雪片落在他苍白脸上,瞬间融化成水,混着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滑进衣领。他自十六岁来齐为质,日夜盼着归国之日,可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父王死讯。他想立刻飞奔回楚,可脚边仿佛绑了千斤巨石,他是齐国的人质,没有齐王的恩准,连这临淄城门都踏不出去。
“驾——”一阵清脆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车轮碾过雪地的咯吱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辕上挂着的“田”字族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车中端坐一人,身着锦袍,面容清癯,正是齐国相邦孟尝君田文。他刚从莒城巡查归来,无意间瞥见街角那抹落寞身影,觉得有些眼熟。
“那个人不是楚太子横吗?”孟尝君微微蹙眉,转头问身旁的车夫。
车夫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挠了挠头道:“回公子,小的眼拙,不认识这位公子。”
孟尝君抬手道:“停一下。”
车夫连忙勒住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车轮稳稳停在离熊横几步远的地方。
孟尝君掀开车帘,踩着车凳缓步走下来。他身着一件狐裘大衣,领口的白狐毛衬得他面色温和。他走到熊横跟前,拱手笑道:“太子殿下,幸会幸会,竟在此地遇到您。”
熊横猛地回过神,抬头见是孟尝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也拱手还礼,声音带着哽咽:“原来是孟尝君,久仰久仰。”
孟尝君何等精明,早已看出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殿下脸色如此苍白,眉宇间满是悲戚,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熊横咬了咬下唇,终究忍不住,泪水再次涌出:“不瞒孟尝君,方才接到密信,父王被秦国以和谈为名扣留三年,如今……如今已薨于咸阳。”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唉——”孟尝君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惋惜之色,“此事昨日已传入临淄,天下诸侯无不为楚王惋惜。秦国此举,实在是背信弃义。”
熊横抹了把眼泪,语气中满是急切与无奈:“我想回楚为父王奔丧,可我是齐国的人质,不知该如何向齐王启齿啊。”
孟尝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殿下此言差矣。为人子女,为父奔丧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何不好说的?当年卫国人开方在齐国侍奉先君桓公,十五年不曾回国,连父亲去世都不奔丧,最终落得个背主忘亲的骂名。殿下岂能与他相提并论?”
熊横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又很快黯淡下去:“可齐王视我为人质,恐不会轻易放我回去。”
孟尝君笑道:“殿下放心,齐王虽有雄心,却也知晓人伦道义。昔日管仲曾说‘背人伦而禽兽行,十年而灭’,齐王深谙治国之道,你只需坦诚相告,他定会通情达理。”
熊横迟疑道:“那我……我就去试试?”
孟尝君颔首道:“去吧,事不宜迟。”
熊横谢过孟尝君,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朝着齐王宫的方向走去。临淄宫城巍峨,朱红宫门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肃穆。熊横跟着内侍走进宣政殿,只见齐湣王高坐于王座之上,神色威严。
他连忙跪拜行礼:“罪臣熊横,叩见齐王。”
齐湣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悠悠道:“太子平身,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熊横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启禀齐王,父王被秦国扣留,客死他乡,做儿臣的在此逍遥自在,恐被天下人耻笑。今日斗胆恳请齐王恩准,暂回楚国为父发丧,待丧事完毕,定当重返齐国,继续为质。”
齐湣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摇了摇脑袋,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太子这话就不对了。你是齐国的人质,乃是两国盟约的信物,可不是任意踢来踢去的蹴鞠。想要回国,可以,但必须有条件。”
熊横心中一紧,连忙问道:“不知齐王有何条件,只要能让我回国奔丧,臣定当尽力办到。”
齐湣王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缓缓道:“条件也简单。你父王已逝,楚国国君之位自然是你的。你即位之后,需将楚国东边淮北的五百里土地割让给齐国,寡人便立刻放你回去。答应,你现在就可以启程;不答应,就继续留在齐国做你的人质吧。”
“什么?”熊横惊得后退一步,淮北五百里土地乃是楚国的富庶之地,若是割让给齐国,楚国国力必将大损。可一想到父王的灵柩还在秦国,等着他回去安葬,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他犹豫片刻,拱手道:“大王,此事事关重大,臣只是一介人质,实在不敢擅自做主。能否容臣与师傅商议之后,再给大王答复?”
齐湣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也罢,给你一日时间,明日此时,寡人要听到你的答复。”
熊横失魂落魄地走出齐王宫,此时雪下得更大了,狂风呼啸着,仿佛要将他吞噬。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心中满是纠结。割地,则对不起楚国百姓;不割地,则无法为父王奔丧,落下不孝之名。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路人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襟。
熊横警惕地看着那人,那人压低声音道:“太子不必沮丧,您的老师慎到先生正在召口馆驿等候,有什么难事,何不去问问他?”说完,便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熊横心中一喜,他的老师慎到乃是赵国人,专攻“黄老之术”,是法家的创始人物之一。自齐宣王时期便游学稷下学宫,讲学多年,弟子遍布天下,因学识渊博被齐王任命为大夫,也是他来齐为质时,父王特意为他请的师傅。
熊横连忙朝着召口馆驿走去。馆驿内温暖如春,慎到正坐在窗边煮茶,见熊横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太子殿下,外面天寒地冻,快进来暖暖身子。”
熊横走到桌前坐下,端起慎到递过来的热茶,却无心饮用,将齐王索要淮北之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慎到听完,沉默不语,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他今年已年过六旬,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半晌,他转过身,看着熊横道:“殿下,土地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而为人子女,为父奔丧是尽孝,是天经地义。如果因为吝惜土地而不去为父王送葬,不仅会落下不孝不义的骂名,还会失去民心。民心所向,方能成就大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暂时割让土地,保住性命和王位,日后才有机会收回。”
熊横茅塞顿开,他猛地站起身,拱手道:“学生明白了,多谢老师指点。明日我便对齐王说,愿意割让淮北之地。”
慎到微微一笑:“殿下能想通就好,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勿急躁。”
次日,熊横再次来到齐王宫,告知齐湣王愿意割让淮北五百里土地。
齐湣王闻言,放声大笑:“好!不愧是楚国太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寡人这就下令,备齐车马,送太子殿下回国。”
熊横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能强装感激,跪拜谢恩。
三日后,熊横带着随从,踏上了归国之路。一路晓行夜宿,半个多月后,终于抵达楚国都城郢都。楚国群臣早已在城外等候,见熊横归来,纷纷跪拜行礼,拥立他为新的楚王。熊横身着孝服,先到太庙祭拜先祖,随后主持了楚怀王的葬礼。葬礼过后,他正式即位,是为楚顷襄王。
楚顷襄王即位的消息很快传到齐国,齐湣王立刻派出一支高规格使团,以祝贺楚顷襄王即位为名,前来索要淮北五百里土地。使团抵达郢都后,楚顷襄王设宴款待。
宴席上,齐国使者开门见山:“恭喜楚王即位,我王特派我等前来祝贺。不知楚王之前答应割让淮北五百里土地之事,何时可以兑现?”
楚顷襄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放下酒杯,心中暗叹: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勉强笑道:“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先为各位使者接风洗尘。”
宴席过后,楚顷襄王立刻召来慎到,焦急地问:“老师,齐国使者前来索要土地,我该怎么办?当初为了回国,不得已答应了齐王,可淮北之地乃是楚国重地,万万不能割让啊。”
慎到捋了捋胡须,诡秘一笑:“殿下不必着急,这是国家大事,明日召集群臣商议,集思广益,定能想出对策。”
楚顷襄王点点头,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虑,等待次日的朝会。
第二天一早,楚顷襄王在朝堂上召开会议,将齐国索要土地之事告知群臣,问道:“诸位大臣,当初为了回国奔丧,我答应齐王割让淮北五百里土地,如今齐国派人来要,你们有何良策?”
话音刚落,上柱国子良便跨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大王,君王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齐国,就必须兑现。土地可以先割让给齐国,以示我国守信。之后再整军备战,寻找机会出兵攻打齐国,将割让的土地抢回来,这样既守住了信用,又保住了国土,还能彰显我国的军威。”
子良话音刚落,大夫昭常便站了出来,反驳道:“大王,万万不可!淮北五百里土地乃是楚国的屏障,若是割让给齐国,楚国东部边境将无险可守。土地坚决不能给,若是齐王派兵来抢,我愿率军驻守淮北,严阵以待,谅他齐国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将军景鲤也上前说道:“大王,昭大夫所言极是,土地不能给。但我国刚刚经历丧君之痛,国力尚未恢复,垂沙之战的阴影还在,仅凭我国之力,恐怕难以守住淮北。不如派使者前往秦国求救,秦国与齐国素有嫌隙,之前也曾索要过我国的巫、黔二郡,他们肯定不愿意齐国得到淮北之地。只要我们向秦国求援,料定他们必会出兵相助。”
三个计策各有道理,楚顷襄王听得眼花缭乱,一时难以决断。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慎到,问道:“老师,三位大臣的计策,我该听谁的呢?”
慎到从袖口伸出三个指头,缓缓道:“三个都听。”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君臣都惊呆了,纷纷交头接耳。子良疑惑地问:“慎大夫,这三个计策截然不同,如何能同时采用?”
慎到不紧不慢地说:“诸位莫急,听我细细道来。我们可以先派子良大夫前往齐国,办理移交淮北土地的手续,迷惑齐王;同时任命昭常大夫为淮北大司马,主管淮北军务,让他立刻前往淮北,组织军民备战;再派景鲤将军出使秦国,向秦王求援。如此三管齐下,必能化解此次危机。”
楚顷襄王恍然大悟,连忙道:“好!就按老师的计策办。子良,你明日便启程前往齐国;昭常,你即刻前往淮北,整顿军备;景鲤,你也尽快出使秦国。”三人齐声领命:“臣遵旨!”
子良很快抵达齐国,向齐湣王禀报说楚国愿意按照约定,移交淮北五百里土地。齐湣王万万没想到楚顷襄王会这么痛快,喜出望外,唯恐夜长梦多,立即派使者前往淮北接收土地。可当齐国使者抵达淮北时,却被昭常拦了下来。
昭常身着铠甲,手持长剑,神色威严地对齐国使者说:“我受楚王之命,镇守淮北之地,谁也别想夺走一寸土地。我已经动员了淮北境内从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丁三十多万人,虽然我们的盔甲有些破旧,武器也不够精良,但若是齐国敢来侵犯,我们定当誓死抵抗,与淮北共存亡!”
齐国使者见状,只能灰溜溜地返回齐国,向齐湣王禀报。
齐湣王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立即召来子良,拍着桌子怒斥道:“你说楚国愿意献地,可昭常却拒不移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楚国是在戏耍寡人不成?”
子良连忙躬身道:“大王息怒,臣受楚王之命前来献地,所言句句属实。昭常此举,定然是他个人的主张,并非楚王的本意。大王若是要讨伐他,臣绝无异议。”
齐湣王越听越气,怒吼道:“好!好一个楚王,竟敢欺骗寡人。寡人这就下令,动员全国军队,讨伐昭常,夺回淮北之地!”
就在齐军整装待发,即将出境之际,一个消息传来,秦国已经集结军队,准备出兵救援楚国。
与此同时,秦昭王给齐湣王送来一封信,信中写道:“齐国扣押楚国太子不让回国,是为不仁;如今又想掠夺楚国的土地,是为不义。不仁不义之事,天下诸侯都不会容忍。若是齐国收兵,此事便罢;若是执意进军,秦国愿与楚国并肩作战,奉陪到底。”
齐湣王看完信,气得浑身发抖,将信摔在地上,骂道:“秦王匹夫,还好意思说寡人不仁不义!若不是秦国先扣押楚怀王,寡人怎会扣押楚太子?若不是秦国先要楚国的巫、黔二郡,寡人怎会要淮北之地?”
骂归骂,齐湣王心中却十分清楚,秦国国力强盛,若是齐国与秦国开战,胜负难料,甚至可能会被其他诸侯趁机偷袭。
思前想后,齐湣王最终还是无奈地下令撤军。就这样,楚顷襄王在慎到的谋划下,既没有割让淮北土地,又化解了齐国的威胁,还借助秦国的力量震慑了齐国。


4、韩王病重储位争  湣王大军压新郑
齐王宫笼罩在一层沉郁雾气中,青铜兽首衔着的宫灯在穿堂风里摇曳,将殿堂梁柱上的饕餮纹映得忽明忽暗,如同此刻齐国朝堂下暗流涌动的局势。
相国田婴捧着象牙朝笏,步履沉重地穿过九级玉阶,玄色朝服下摆扫过冰凉的金砖,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臣田婴,有要事启禀大王。”他跪在冰凉的蒲团上,声音透过层层纱幔传到御座之上。
御座上的齐湣王正把玩着一枚来自楚国的和田玉璧,那玉璧温润的光泽与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这位刚继位三年的齐王,继承了父亲齐宣王留下的强盛基业,却比父亲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骄横。
“讲。”湣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玉璧被他随手放在一旁的漆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田婴深吸一口气,将早已梳理好的情报缓缓道出:“启禀大王,韩国新郑近日异动频繁。韩王病重,储位之争已到白热化阶段。公子咎与公子几瑟各树党羽,宫中甲士日夜巡逻,市井间流言四起,连韩国边境的守军都开始人心惶惶。”
他抬起头,目光恰好与湣王对上。只见湣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哦?韩国这是要乱了?那两位公子,依你之见,谁更有胜算?”
“论实力,二人不相上下。”田婴谨慎地措辞,“公子咎背靠韩国宗室与部分老臣,素来与我齐国交好,去年还曾遣使来临淄,愿以宜阳之地为质,求我齐军相助;公子几瑟则深得韩国新军将领支持,且与楚国暗中往来密切,楚相昭雎已派密使潜入新郑,据说带去了三千金的资助。”
湣王听到“楚国”二字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殿堂中央的青铜鼎旁,那鼎是当年齐威王时期铸造的,上面刻满了齐国征战四方的功绩。“楚国倒是手快。”他冷笑一声,“不过,韩国的储位,岂是他们能随意插手的?”
田婴心中一紧,隐约猜到了湣王的心思,连忙进言:“大王,韩国内政自有其章法,我齐国若贸然介入,恐落人口实。如今战国格局微妙,秦国虎视眈眈,楚国野心勃勃,若我齐国先动干戈,万一其他诸侯联合发难——”
“联合发难?”湣王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田婴,你倒是说说,哪个诸侯敢?”他一步步逼近田婴,身上的王者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当年父亲破燕都,夺十城,诸侯谁敢置喙?如今我齐国国力更胜往昔,带甲之士数十万,粟米可支十年,区区一个韩国,难道还能翻了天?”
田婴跪在地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湣王自继位以来,一直渴望建立超越父辈的功业,这种急于求成的心态,往往会让人忽略潜在的风险。“大王,臣并非质疑我齐国国力,只是‘师出无名’乃是兵家大忌。韩国与我齐国无冤无仇,若因储位之争便出兵干涉,恐会让其他小国心寒,转而依附秦、楚啊。”
“师出无名?”湣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帮助友邦稳定局势,这就是最好的名义!公子咎与我齐国友好,扶他上位,将来韩国便是我齐国的屏障,楚国若想北上,必先问过我齐国答应不答应!”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田婴,你身为相国,不思为寡人开疆拓土,反而处处畏首畏尾。寡人看你这相国之位,怕是坐得太久,胆子都变小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田婴的心上。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他追随齐宣王多年,辅佐湣王继位,如今却因一句谏言便被质疑能力。他清楚地知道,这位年轻的齐王一旦下定决心,任何人都无法更改,而自己若再坚持己见,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大王英明,臣……臣愚钝。”田婴艰难地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依大王之见,何时出兵?”
湣王见他服软,脸色稍缓,转身走回御座:“三日后,五万大军从高唐出发,直逼韩都新郑。务必在韩襄王驾崩前,将公子咎扶上太子之位。”
“臣……遵旨。”田婴叩首行礼,心中却一片冰凉。他知道,这场毫无准备的出兵,不仅会给齐国带来麻烦,更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湣王的猜忌心极重,若是此战失利,自己必然会成为替罪羊;即便胜了,以湣王的性格,也绝不会容忍一个“胆小怕事”的相国留在身边。
退朝时,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王宫的棂窗。田婴走出宫门,望着天边变幻的晚霞,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的车夫早已等候在宫外,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搀扶:“相国,您脸色不好,是不是累着了?”
田婴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回家,快回家。”他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临淄城的繁华与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他想起自己年轻时,随齐宣王征战沙场,何等意气风发;想起自己主持修建薛城,为齐国积累财富,何等兢兢业业。可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
回到相府,田婴立刻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进书房。他打开密室的暗格,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着他多年来积攒的金银珠宝和一份早已写好的推荐信。他知道,临淄城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唯有逃离,才能保住性命。
“来人。”田婴对着门外喊道。贴身侍卫立刻走了进来:“相国,有何吩咐?”
“备马,多备干粮和水,要最快的千里马。”田婴的眼神坚定起来,“再去取我那件粗布衣衫,今夜,我要出城。”
侍卫虽然疑惑,但还是恭敬地应道:“是。”他跟随田婴多年,知道相国此举必有深意,不敢多问。
夜幕悄然降临,临淄城的城门渐渐关闭。田婴换上粗布衣衫,头戴斗笠,混在出城的商队中,顺利地出了城门。他骑上千里马,在月光的掩护下,一路向西疾驰。马蹄声在寂静夜空中格外清晰,身后的临淄城越来越远,田婴回头望了一眼,眼中满是不舍与无奈。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何时才能再回到故土,但他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看到齐国的未来。
三日后,五万齐军如期出发。消息传到新郑,韩国内部顿时一片混乱。公子咎得知齐军来援,喜出望外,立刻组织人马配合齐军;公子几瑟则陷入了绝望,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齐军的对手,楚国的援军远水解不了近渴。
齐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兵临新郑城下。齐军派人向公子几瑟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投降,要么被杀。公子几瑟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黑压压的齐军,心中一片悲凉。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再抵抗下去也只是徒劳。
“罢了,罢了。”公子几瑟长叹一声,脱下身上的铠甲,换上便装,带着几名亲信,趁着夜色从城墙的密道逃了出去。他们一路向南,最终抵达楚国都城郢都,楚王念及往日情谊,收留了他们。
公子咎在齐军的帮助下,顺利地登上了太子之位。韩襄王得知消息后,病情愈发严重,没过多久便驾崩了。公子咎继位,是为韩釐王。他继位后,立刻派使者前往临淄,向齐湣王表示感谢,并承诺永远与齐国交好。
湣王收到消息后,龙颜大悦,认为自己这步棋走得极为高明。他大摆宴席,宴请群臣,庆祝这次的胜利。席间,有人提起田婴,说他不知所踪。湣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他不愿辅佐寡人,那就随他去吧。”语气中没有丝毫留恋。
而此时的田婴,已经抵达了魏国都城大梁。他拿着推荐信,拜见了魏昭王。魏昭王早就听说过田婴的才能,如今见他前来投奔,十分高兴,立刻任命他为客卿,礼遇有加。田婴站在大梁的城楼上,望着远处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虽然逃离了齐国,但战国的纷争远未结束,而齐国在湣王的统治下,又将走向何方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30 09:02: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31 编辑

5湣王合纵破函谷 陈轸蓟城长叹息
临淄城外的淄水泛起粼粼金波,齐国国力正处于鼎盛之时。
齐湣王身着绣金玄端,立于章华台的高台上,望着远方驶来车队扬起的尘土。车架上悬挂的“陈”字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身后的太宰低声提醒:“大王,陈轸先生的车驾已过溡水桥。”
湣王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这位从楚国辗转而来的纵横家,曾在秦惠王朝堂上以“画蛇添足”之说破楚合纵,又在楚怀王面前巧辩避祸,其智谋之名早已传遍诸侯。如今陈轸弃楚投齐,湣王心中既有得贤才的欣喜,亦有对其忠诚度的考量。
车驾停稳,身着素色儒衫的陈轸缓步走下。他虽年近五旬,却腰杆挺直,目光如炬,行至台前时躬身行礼:“外臣陈轸,叩见齐王。”
湣王亲自走下三级台阶扶起他,语气恳切:“先生远道而来,寡人盼之久矣。今日特以鲁侯之礼相待,愿先生为齐国谋长远之计。”
章华台内,青铜鼎中煮着的临淄特产稻米饭散发着香气,案几上陈列着海鱼、鹿脯与冰镇的梅浆。
湣王屏退左右,举杯对陈轸道:“先生周游列国,洞悉天下大势。如今诸侯纷争,强秦虎视东方,寡人虽据有千里齐地,却日夜忧思国事。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陈轸放下玉杯,目光扫过案上铺开的天下舆图,沉声道:“大王之忧,乃诸侯通病。然世人皆以为齐国之大患在秦,臣却以为不然。”
湣王眉头微蹙:“愿闻其详。”
“秦虽强,却远在西陲,若要东出攻齐,需先破三晋之地。”陈轸手指舆图上的绛邑与安邑,“今秦相魏冉正调兵十万,欲取魏之河东二邑。一旦秦军得手,便可沿黄河顺流而下,直逼临淄。但这并非最可怕之处——”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凝重,“最可怕者,是六国自相残杀,耗竭国力,最终被秦逐一吞并。去年赵攻齐之麦丘,今年燕扰齐之河上,皆是自毁长城之举。”
湣王闻言沉默良久。他想起三年前攻打宋国时,韩、魏竟暗中与秦勾结,截断齐军粮道,若非名将匡章力挽狂澜,齐国险些折损数万将士。“先生之意,是让齐国与三晋结盟?”
“然也。”陈轸击节而赞,“大王若能牵头合纵,以‘救魏抗秦’为名联合韩、魏,一则可解魏国之危,令其感恩于齐;二则可将秦军堵在函谷关内,使其无法东顾;三则齐国可借合纵之势树立盟主威望,日后号令诸侯亦非难事。此乃一举三得之策。”
湣王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自即位以来,便以恢复威宣时期的霸业为己任,陈轸的提议恰好契合了他雄心。但他仍有顾虑:“韩、魏与秦素有勾结,恐难真心与齐结盟。”
“大王多虑了。”陈轸笑道,“韩王去年刚献武遂之地于秦,心中本就不甘;魏王见秦军压境,正惶惶不可终日。臣愿出使韩、魏,以‘割地赠粮’为诱饵,再以‘秦灭三晋后必灭齐’为威慑,定能说动两国君主。”
湣王闻言大喜,猛地一拍案几:“好!就依先生之计!寡人拨给先生黄金百镒、白璧十双,再派三百锐卒护送出使。”说罢,他端起酒爵一饮而尽,仿佛已看到齐国率领诸侯大败秦军的盛况。
陈轸果然不负所望。十日之内,他先至韩都新郑,以“齐韩联手可夺回武遂”说动韩釐王;又赶赴魏都大梁,向魏昭王许诺“若破秦,齐国愿赠安邑以东之地五百里”。韩、魏两国本就惧秦,又见齐国开出如此优厚条件,当即答应结盟,各出兵五万,与齐军会师于魏之河东。
消息传至咸阳,秦昭襄王正与魏冉商议攻魏之事。听闻齐、韩、魏三国联军已达十万,昭王不禁笑道:“齐王自不量力,竟想以三国之兵抗衡我大秦虎狼之师?”
魏冉亦轻蔑道:“联军虽众,却各怀异心。臣愿率军五万,前往函谷关迎敌,定能将其击溃。”
秦人的骄傲并非没有道理。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军历经大小战役百余场,鲜有败绩。此次魏冉率军出关,更是带来了秦国最精锐的“锐士”与“车骑”,自以为可一举破敌。然而他们低估了联军的战斗力,齐军有匡章训练的“技击之士”,韩军有闻名天下的“劲弩”,魏军则擅长山地作战,三者配合之下,竟形成了互补之势。
联军与秦军的首战爆发于绛邑以西汾水之畔。秦军率先发起进攻,车骑方阵如黑云压城般冲向联军阵地。韩军弩手立刻结成弩阵,千箭齐发,秦军前排的战马纷纷倒地,阵型顿时大乱。不等秦军重整旗鼓,齐将匡章已率领技击之士发起冲锋,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手持长戟,身手矫健,在秦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魏军则迂回至秦军侧翼,切断其退路。
魏冉见状大惊,连忙下令撤军。此役秦军损失近万,而联军伤亡不足三千。初战告捷,联军士气大振,匡章与韩将暴鸢、魏将公孙喜商议后,决定乘胜追击,直逼函谷关。
函谷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秦军在关上部署了大量弓弩手与滚石檑木,联军连续攻打三日,始终无法破关。
湣王得知消息后,亲自率军三万赶赴前线。他抵达关下当日,便召集众将议事:“函谷关不破,秦军便有喘息之机。谁有破关之策?”
陈轸献策道:“函谷关虽险,但其西侧的桃林塞防守薄弱。大王可派一支精兵,由桃林塞迂回至函谷关后方,前后夹击,秦军必败。”
匡章补充道:“臣愿率五千敢死之士执行此计。”
湣王当即应允。当晚,匡章率领五千士兵,借着夜色掩护,沿着崎岖的山路向桃林塞进发。这些士兵每人携带三天干粮与一把短刀,一路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竟在次日黎明时分抵达桃林塞。秦军守将以为联军主力仍在函谷关前,毫无防备,被齐军一举攻破要塞。
与此同时,湣王率领联军主力对函谷关发起猛攻。关上秦军腹背受敌,顿时陷入混乱。匡章率军从后方杀来,秦军首尾不能相顾,纷纷溃逃。联军终于攻破了这座号称“天下第一关”的雄关,缴获秦军粮草辎重无数。
函谷关大捷的消息传遍天下,诸侯震动。
湣王站在函谷关的城楼上,望着关内连绵的群山,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骄傲。他想起陈轸初见时说的话,如今齐国不仅击退了秦军,更成为了诸侯眼中的霸主。“传令下去,”湣王对太宰说道,“将捷报送往各诸侯国,让他们知道,齐国才是天下真正的强者!”
胜利的喜悦冲昏了湣王的头脑。他开始变得骄傲自满,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陈轸曾劝他“见好就收,与秦议和,再图长远”,但湣王却不以为然:“秦军已如丧家之犬,何足惧哉?今我齐国兵强马壮,正应乘胜扩张,成就霸业。”
恰在此时,燕国发生内乱。燕昭王去世,太子乐资即位,是为燕惠王。燕惠王与大将乐毅素有嫌隙,即位后便解除了乐毅的兵权。湣王得知消息后,认为这是攻打燕国的绝佳时机。“燕国自燕昭王以来,一直与齐为敌。今其国丧新丧,君臣不和,正是一举灭燕之时!”
大臣狐咺劝谏道:“大王,我军刚经历函谷关之战,将士疲惫,不宜再发动大战。且燕国与赵国接壤,若我攻燕,赵国恐会出兵干预。”
湣王却斥责道:“赵国去年刚被我军击败,怎敢再来犯?寡人意已决,谁再劝阻,定斩不饶!”
公元前284年春,湣王任命匡章为大将,率领十万齐军攻打燕国。燕惠王闻讯大惊,连忙任命骑劫为将,率军八万迎敌。骑劫本无将才,只因与燕惠王有旧才得以重用,他上任后,不仅不加强防务,反而终日饮酒作乐,导致燕军士气低落。
齐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攻至燕国的权地。权地是燕国的军事重镇,若失守则燕都蓟城将无险可守。骑劫被迫率军在此与齐军决战。战斗打响后,匡章采用“诱敌深入”之计,先派少量士兵出战,佯装溃败。骑劫不知是计,率军全力追击,结果陷入齐军的包围圈。
齐军伏兵四起,箭如雨下。燕军惊慌失措,争相逃命,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骑劫在乱军中被齐军斩杀,燕军失去主帅,更是溃不成军。此役,齐军斩杀燕军十万余人,俘虏燕军大将两人,缴获战车千乘、战马万匹,几乎全歼燕军主力。
齐军乘胜追击,直逼蓟城。燕惠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逃往辽东。湣王率军进入蓟城,将燕国的宗庙付之一炬,抢走了大量的珍宝器物。他站在燕国王宫的大殿上,接受群臣的朝贺,心中充满了征服的快感。“寡人今日终于扬眉吐气了!”湣王放声大笑,“昔日燕人欺我齐国,今日寡人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然而,湣王没有意识到,他的骄傲与贪婪已经为齐国埋下了祸根。函谷关之战后,秦国对其恨之入骨;伐燕之役虽胜,却引起了赵国、楚国等诸侯的警惕。陈轸站在蓟城的城楼上,望着远方的天际,心中充满了忧虑。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骄傲的齐湣王,却对此一无所知。
夜幕降临,蓟城的上空升起一轮残月。陈轸轻声叹息:“天道轮回,盛极必衰。齐国的霸业,究竟能维持多久呢?”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消失在寂静的夜空中,无人应答。


6、楚国觊觎攻薛地  湣王乐见不派兵
齐鲁大地正值秋汛时节,泗水河暴涨的洪水裹挟着泥沙奔涌而下,却冲不散笼罩在薛地城头的凝重杀气。
楚国如同蛰伏已久的巨兽,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爪牙,令尹昭阳亲率三万精锐,以"薛地私筑城墙逾制"为由,兵分三路围困了这座齐国飞地。
薛地守将田甲站在巍峨城楼上,望着远处楚军营帐连绵数十里,旌旗如林,心中泛起阵阵寒意。他手中紧攥着第三封告急文书, "快,再派快马去临淄!务必让大王看到薛地的危急!"田甲嘶哑着嗓子吩咐亲兵,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而此时的临淄齐王宫,却是另一番景象。
齐湣王正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坐榻上,听着内侍宣读薛地的告急文书。当听到"楚军已开始架设云梯攻城"时,他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笑:"田婴父子倒是会惹麻烦,这薛地本就是先王赏赐的食邑,如今引火烧身,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能耐。"
站在殿中的相国邹忌眉头紧锁,上前一步躬身道:"大王,薛地虽为田婴食邑,终究是齐国领土。楚国此举名为攻薛,实则是试探我齐国虚实。若坐视薛地沦陷,恐使诸侯小觑我大齐啊!"
"小觑?"湣王猛地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年田婴在朝堂上结党营私,若不是先王庇护,他早已身首异处。如今他儿子田文更是养着数千门客,还号称什么孟尝君,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的名声?这父子俩野心勃勃,留着薛地也是个隐患,让楚国替寡人敲打敲打也好。"
邹忌还想再劝,却被湣王挥手打断:"此事不必再议!薛地的事,让田文自己想办法。"说罢,便起身走向内殿,只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朝会散去后,大臣们聚集在宫门外的石阶上,个个愁眉不展。上大夫田乙叹了口气:"大王这是铁了心要借刀杀人啊,可薛地一旦失守,楚国势力北扩,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咱们齐国边境了。"
"是啊,田婴大人虽与大王有嫌隙,但孟尝君素来礼贤下士,对我等也多有照拂。如今他身陷危难,咱们怎能坐视不管?"一位年轻的中大夫焦急地说道。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却始终想不出能让湣王回心转意的办法。
这时,老臣淳于越突然一拍大腿:"嗨!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要是淳于髡先生在,定有妙计说服大王!"
这话一出,众人眼前顿时一亮。淳于髡乃是齐国著名的辩士,以幽默机智著称,曾多次凭借巧妙的言辞化解国之危难。只是他前些日子受湣王之命,前往魏国访问,至今尚未归国。
"可淳于髡先生还在魏国啊,远水难救近火。"有人面露难色。
"无妨!"田乙眼睛一亮,"我听说淳于髡先生此次出访路线会经过薛地附近。咱们立刻写一封书信,派快马沿途追赶,务必在他到达薛地前交到他手中!"
众人纷纷赞同,邹忌当即命人取来笔墨,亲自草拟书信。信中详细说明了薛地的危急局势和湣王的态度,恳请淳于髡务必出手相助。写完后,他亲自盖下相国印封,交给两名精锐骑士:"尔等快马加鞭,务必在三日内将信交到淳于髡先生手中!"
两名骑士领命而去,快马如飞地冲出临淄城。此时的淳于髡正行至鲁国边境,坐在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里,欣赏着沿途的秋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掀开车帘一看,只见两名骑士浑身尘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淳于先生!淳于先生!"骑士翻身下马,双手捧着书信递了过来,"相国大人有急事相托!"
淳于髡接过书信,拆开一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沉思片刻,对车夫说:"改变路线,直奔薛地。"
车夫有些惊讶:"先生,咱们不是要去跟齐王汇报魏国的事儿吗?"
"魏国之事可暂缓,薛地危在旦夕,不容耽搁。"淳于髡语气坚定地说,随即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对骑士道,"回去告诉相国大人,让他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两天后,淳于髡的马车抵达薛地城外。此时的薛地已被楚军围得水泄不通,城墙上的守军个个疲惫不堪,却仍在顽强抵抗。淳于髡让车夫在离楚军大营三里外停下,自己换上一身布衣,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小路绕到了薛地东门。
守城的士兵见是一个衣衫普通老者,正要驱赶,却被淳于髡拿出的一枚玉佩拦住。那玉佩乃是孟尝君田文赠予他的信物,士兵见状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去向孟尝君禀报。
孟尝君此时正焦躁地在府中踱步,听闻淳于髡到来,惊喜交加,亲自跑到东门迎接。只见淳于髡背着一个小包袱,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丝毫焦急之色。
"先生!您可算来了!"孟尝君激动地上前握住淳于髡的手,眼眶微微泛红,"薛地如今危在旦夕,齐王却见死不救,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淳于髡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公子莫急,先带我去看看薛地的情况再说。"孟尝君连忙点头,将淳于髡请入府中。府内早已摆好了丰盛的宴席,可淳于髡却视而不见,反而问道:"听说微山湖的四个鼻孔鲤鱼乃是薛地一绝,不知公子能否让厨下做来尝尝?"
孟尝君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道:"先生,如今楚军都快打进城了,我哪还有心思琢磨这些?您要是能帮我度过此劫,别说是四个鼻孔鲤鱼,就是天上的龙肉,我也想办法给您弄来!"
"呵呵,公子这话说的。"淳于髡捋了捋胡须,"老夫活了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越是危急时刻,越要沉住气。这四个鼻孔鲤鱼啊,不仅味道鲜美,还能让人头脑清醒。公子要是连这点口腹之欲都满足不了我,我这脑子恐怕也转不动喽。"
孟尝君无奈,只好吩咐下人去微山湖捕鱼。趁着等待的间隙,淳于髡才缓缓问道:"楚军如今的攻势如何?城中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提到正事,孟尝君立刻严肃起来:"楚军日夜攻城,将士们已伤亡过半。城中粮草最多还能支撑五日,若是齐王再不出兵,薛地必破无疑。"他顿了顿,又道:"先生,我知道父王当年与大王有过节,可我自问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大王为何要如此对我?"
淳于髡叹了口气:"公子有所不知,大王并非真的想放弃薛地,只是咽不下心中那口气。田婴大人当年在朝堂上的势力太大,让大王继位后始终心存忌惮。如今正好借楚国之手打压公子,既是泄愤,也是想看看公子的能耐。"
"那我该如何是好?"孟尝君急切地问。
淳于髡微微一笑:"公子放心,我已有计策。明日我便回身前往临淄,保管让大王出兵救薛。"话音刚落,下人便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鲤鱼走了进来。那鲤鱼果然与众不同,鼻孔分为两瓣,鱼肉洁白细嫩,香气扑鼻。淳于髡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果然名不虚传。公子也尝尝,吃饱了才有力气守城啊。"
第二天一早,淳于髡便辞别孟尝君前往临淄。抵达齐王宫后,他没有直接面见湣王,而是先去拜访了相国邹忌。邹忌见到他,大喜过望:"先生可算回来了!薛地的事就全靠您了!"
淳于髡问道:"大王近日的情绪如何?"
邹忌摇摇头:"还是老样子,一提薛地就脸色铁青。先生此次进言,可得小心谨慎啊。"
淳于髡了然地点点头,随即整理了一下衣冠,跟着内侍走进了大殿。
湣王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见淳于髡进来,头也不抬地问:"先生从魏国回来,可有什么收获?"
"启禀大王,魏国愿与我齐国结盟,共同对抗秦国。"淳于髡躬身答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臣在回来的路上,听闻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什么事?"湣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臣听说楚国大军围攻薛地,如今薛地已是危在旦夕。"淳于髡语气平静地说。
湣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薛地之事与先生无关,不必多言。"
"大王息怒,臣并非为薛地求情。"淳于髡连忙说道,"臣只是在想,楚国此次攻打薛地,恐怕不只是为了一块领土那么简单。"
湣王皱了皱眉:"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淳于髡缓缓道:"大王可知薛地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不是城池,也不是粮草,而是先王的宗庙啊!当年先王南巡时,曾在薛地设立宗庙,供奉着齐国历代先祖的牌位。楚国若是攻破薛地,您说他们会如何对待先王的宗庙?"
湣王心中一动,却仍嘴硬道:"不过是一座宗庙罢了,楚国难道还敢毁了不成?"
"大王,楚国向来被称为荆蛮之地,他们做事可不顾及什么礼法。"淳于髡语气凝重地说,"若是先王宗庙被毁,先祖英灵不得安宁,天下诸侯会如何看待大王?他们会说大王是不孝之子,连先祖的宗庙都保护不了。到那时,不仅齐国的颜面扫地,恐怕还会引发诸侯联军讨伐啊!"
湣王的脸色渐渐变了,他站起身,在大殿里踱来踱去。
淳于髡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又趁热打铁道:"大王,救薛地并非是为了田文那小子,而是为了保住先王的宗庙,保住齐国的颜面。您想啊,若是您出兵击退楚军,既能彰显您的孝心,又能向天下人展示齐国的实力,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湣王停下脚步,盯着淳于髡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先生所言极是,是寡人糊涂了。那依先生之见,该派多少兵力前往薛地?"
淳于髡心中大喜,连忙答道:"大王可派五万大军前往。楚军长途奔袭,早已疲惫不堪,只要我军兵贵神速,定能一举破敌。"
湣王当即点头:"好!就依先生之言。传寡人之命,即刻用五万大军驰援薛地!"
军令一下,齐国大军迅速集结,浩浩荡荡地向薛地进发。齐军深知事态紧急,下令大军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时间便抵达了薛地城外。此时的楚军眼看要攻破薛城,见齐国援军到来,顿时慌了阵脚。
齐将亲自擂鼓助威,齐军将士们士气大振,与薛地守军里应外合,向楚军发起了猛烈进攻。楚军腹背受敌,很快便溃不成军,令尹昭阳无奈之下,只好率领残部狼狈逃窜。
薛地之围解除,孟尝君亲自出城迎接救援齐军。当得知是淳于髡说服了湣王后,他感激涕零,连忙派人前往临淄,向淳于髡道谢。
而在临淄的齐王宫,湣王看着捷报,心中十分得意。他对淳于髡说:"多亏了先生,不仅保住了先王宗庙,还挫败了楚国的锐气。先生真是我齐国的栋梁啊!"
淳于髡笑着说:"大王过奖了,这都是大王英明决策的结果。臣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其实他心中清楚,这场危机的化解,不仅保住了薛地,也缓解了湣王与孟尝君之间的矛盾,为齐国的稳定奠定了基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30 09:02: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32 编辑

7自己甘戴绿帽子 宽容之德传千古
战国末年,齐都临淄的孟尝君府第,恰似一座微型的诸侯朝堂。朱漆大门外整日车水马龙,门内食客三千各展其能,有弹铗而歌的冯谖,有能学鸡叫的毛遂,更有无数身怀奇技的谋士侠客。
孟尝君田文以养士闻名天下,他常对人言:“士为知己者死,吾待士以诚,士必报我以忠。”
在这三千门客中,夏侯章却是个异数,一个让所有人都摸不透的怪人。
夏侯章初投孟尝君时,既无冯谖“长铗归来乎”的豪迈,也无毛遂“脱颖而出”的锐气。他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面色清癯,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潭。
孟尝君见他虽沉默寡言,眉宇间却藏着一股不凡气度,便破例给予他四马之车、百人之禄的厚待,这等规格即便在门客中也属顶尖。府中门客对此颇有微词,有人私下议论:“夏侯章一无经天纬地之才,二无斩将夺旗之勇,何德何能受此优待?”
孟尝君听闻后只是淡然一笑:“识人如辨玉,不可仅凭外表断其价值。”
可夏侯章的所作所为,却愈发让人费解。按理说,受此厚恩当涌泉相报,可他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四处散播孟尝君的“坏话”。
那日临淄城西的酒肆里,夏侯章与几位名士对饮,酒过三巡便拍着桌子长叹:“孟尝君养士不过是沽名钓誉!他看似宽厚待人,实则是为了博取‘贤明’的虚名,好让天下人都称颂他,这般心机,我辈不齿!”
这话像长了翅膀般飞进了孟尝君府。有个名叫公孙也的门客素来与夏侯章不和,当即攥着拳头去找孟尝君告状。彼时孟尝君正在书房与门客讨论兵法,见公孙也怒气冲冲进来,便放下竹简问道:“公孙先生何事如此动怒?”
公孙也喘着粗气说:“公子!您待夏侯章如骨肉,可他却在外大放厥词,说您养士目的不纯,是为了赢得老百姓的口碑!这等忘恩负义之徒,不如趁早将他逐出府去!”
孟尝君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抚掌大笑:“啊哈,我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坏话呢!赢得老百姓的口碑有什么不好?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养士千日,本就有用士一时的心思。夏侯章说的没错啊!”他顿了顿,看向公孙也语重心长道,“人各有其言路,他想说便让他说去,只要我心坦荡,何惧他人议论?”
公孙也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悻悻地退了出去。他越想越不服气,转头便去找夏侯章,将孟尝君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想看看夏侯章如何收场。没想到夏侯章听完后,非但没有慌乱,反而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孟尝君不把诸侯放在眼里,却以四马百人之禄养我这个无用之人。我无尺寸之功却受此厚遇,若只一味称颂他,旁人只会说他识人不明。我诽谤他,恰恰是为了抬高他。你看,他听闻我诋毁他却不恼不怒,这不正显露出他的宽宏大量吗?久而久之,天下人自然会称赞他德高望重。”
公孙也听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翻了个白眼,甩袖而去。此事过后,府中门客虽仍对夏侯章心存芥蒂,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怪异逻辑”,更对孟尝君的宽容多了几分敬畏。
时光荏苒,转眼几年过去。这日孟尝君处理完府中事务,忽然召集心腹门客议事。他坐在主位上,眉头微蹙:“近来我反思过往,发觉自己行事或许有诸多不妥之处。诸位可有什么办法补救我的过失?”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魁梧的门客立刻起身抱拳道:“公子何出此言!您待人宽厚,礼贤下士,天下无人不敬仰。若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诸侯敢侵犯您,我定提剑上前,与他拼命!”
另一位擅长言辞的门客也紧接着说道:“公子放心!凡是车马能到达的地方,我都愿为您奔走,替您掩盖短处,颂扬长处。保管让各国君主与相国都急切地想要招揽您,让您名震天下!”
第三位门客则拱手道:“我愿掌管您府库里的钱财,为您访贤求能,寻来如魏侯手下田子方、段干木那般的贤才。有这些人辅佐,公子何愁过失不能补救?”
这三人说得慷慨激昂,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根本没明白孟尝君的真正意图。孟尝君听后却不恼,反而笑着点头:“很好很好,你们都说到了我心坎上。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多去请教请教夏侯章,他心思缜密,或许能给你们更好的建议。”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没想到孟尝君如此信任夏侯章。而此时的夏侯章,却正陷入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之中。原来他因常被孟尝君邀请参与府中宴会,与孟尝君的夫人姬氏有了交集。姬氏容貌秀丽,气质温婉,更难得的是颇有学识,与夏侯章很是谈得来。一来二去,两人竟暗生情愫,有了私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就被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发现了。老仆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跑到孟尝君面前跪地哭诉:“公子!您可千万不能再纵容夏侯章了!他竟敢与夫人有染,您供养他可不是为了自己戴绿帽子啊!快下令杀了他吧!”
孟尝君闻言身子一震,手中的竹简“啪”地掉在地上。他沉默了许久,书房里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老仆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觉得空气都快要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孟尝君才缓缓俯身捡起竹简,声音平静得让人捉摸不透:“不可。说看到别人长得好看而心生爱慕,是人之常情,天下男子无不如此。夏侯章虽有过错,可罪不至死。”
老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公子!这可是奇耻大辱啊!您怎能如此宽容他?”
孟尝君摆了摆手:“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言,也不许再向外人提及。”老仆见孟尝君态度坚决,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躬身退下。此事过后,孟尝君待夏侯章依旧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夏侯章得知事情败露后,心中既愧疚又感激,好几次想向孟尝君请罪,却都被孟尝君以“商讨要事”为由岔开了话题。
又过了一年,孟尝君忽然找到夏侯章,将他请到书房。书房内檀香袅袅,孟尝君亲自为夏侯章斟了一杯茶:“夏侯先生,你在我府中已住了四年有余。我知你非池中之物,久居人下恐埋没了你的才华。如今卫君正在招揽贤才,我已为你写好推荐信,准备了车马和盘缠,你且去卫国施展抱负吧。”
夏侯章愣住了,他看着孟尝君真诚的眼神,眼眶瞬间湿润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公子待我恩重如山,可我却……却犯下如此大错,您不仅不怪罪我,还为我谋划前程,此恩此情,夏侯章没齿难忘!”
孟尝君连忙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相信你是个有才能的人,到了卫国一定能大有作为。若将来齐国与卫国有什么纠葛,希望你能记得今日之情。”夏侯章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夺眶而出。
次日清晨,夏侯章便带着孟尝君的推荐信和盘缠,登上了前往卫国的马车。临别时,他站在车辕上向孟尝君深深一揖,直到孟尝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吩咐车夫启程。
夏侯章到了卫国后,凭借着过人的才智和孟尝君的推荐信,很快就得到了卫君的赏识。卫君与他谈论治国之道,夏侯章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提出了许多富国强兵的良策。卫君大喜过望,当即任命他为上大夫,让他参与朝政。夏侯章也不负所望,在他的辅佐下,卫国的国力日渐强盛。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齐、卫两国因为边境领土问题产生了冲突。齐国派兵占领了卫国边境的一座小城,卫君怒不可遏,当即召集大臣商议,决定联络其他诸侯共同进攻齐国。消息传出后,卫国上下群情激愤,大臣们纷纷赞同卫君的决定,唯有夏侯章陷入了极度的纠结之中。
当晚,夏侯章彻夜未眠。他想起孟尝君对自己的宽容与信任,想起临别时孟尝君的嘱托,心中五味杂陈。一边是器重自己的卫君,一边是有知遇之恩的孟尝君,他实在难以抉择。天快亮时,夏侯章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劝谏卫君,阻止这场战争。
第二天早朝,卫君正准备宣布出兵的命令,夏侯章忽然出列跪倒在地:“国君,臣有话要说。”
卫君愣了一下,随即说道:“爱卿请讲。”
夏侯章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孟尝君不知道我是一个无德无才的人,却将我推荐给国君您。如今国君这样器重于我,我有几句话却不能不说。齐、卫两国的先君,曾经杀牛宰羊,在神明面前盟誓说:‘齐卫两国后世永远不互相攻伐,如果互相攻伐,那么他的下场就如同这牛羊一般。’国君您可还记得这件事?”
卫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点了点头:“确有此事,怎么了?”
“现在国君却要联络各路诸侯去攻打齐国,这不仅违背了先君的盟约,也对不起曾经帮助过您的孟尝君啊。”夏侯章恳切地说,“齐国国力强盛,卫君若贸然进攻,恐怕会给卫国带来灭顶之灾。希望您能放弃攻打齐国的想法,这样对齐、卫两国和国君您都有好处。”
卫君脸色一沉:“可是寡人已经与其他国家商量好了啊,怎能说变卦就变卦?这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言而无信?”
“我也知道国君您很为难,”夏侯章站起身,从腰间拔出宝剑,横在颈前,“可今天如果国君能接受我的意见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我就只好以死相谏,流尽我的热血,血染国君的衣襟,以报孟尝君对我的知遇之恩!”
满朝大臣见状都惊呆了,卫君也慌了神,连忙上前拦住他:“先生千万不可如此!快把剑放下!”他喘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夏侯章,“您这样珍惜故交,我怎么能不顾朋友之谊呢?你说的有道理,我答应您就是了。马上下令撤军,从此不再进攻齐国。”
夏侯章这才收起宝剑,再次跪倒在地:“国君英明!”
消息很快传到了齐国,齐国人无不拍手称快。有人感慨道:“如果不是当初孟尝君对夏侯章宽宏大量,不计较他的过错,就不会有齐国今天的转危为安!看来对人宽容一些,终究是没有坏处的啊!”
孟尝君得知此事后,只是平静地笑了笑。他站在府第的高台上,望着远方的天空,心中默念:“夏侯先生,你果然没有辜负我。”而此时的夏侯章,在卫国也赢得了“义士”的美名。


8、楚王赠送象牙床  冯谖倚门弹剑歌
深秋的楚都郢城飘着淅淅沥沥的冷雨,临淄来的使者早已提前三日递上国书,当孟尝君田文的车队缓缓驶入城门时,雨幕中竟挤满了前来观瞻的楚民。车舆的铜铃在雨里叮当作响,帘隙间露出的玄色貂裘衣角,让围观者们忍不住踮脚张望,这位名动天下的齐国公子,终于踏足了荆楚之地。
楚国宫殿的丹墀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楚怀王熊槐身着绣有赤龙朝服,亲自站在殿门相迎。“田公子远道而来,寡人已备下云梦之酒、江浦之鱼,快请入殿!”他握着孟尝君的手,目光里满是殷勤。
作为战国四公子之一,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连秦王都曾为了招揽他而废寝忘食,这样的人物来访,楚国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
宾主落座后,丝竹之声袅袅响起。楚王屏退左右,忽然压低声音道:“公子贤名蜚声华夏,诸侯莫不敬服。今您驾临楚国,寡人无以为赠,唯有一张象牙床,是先王明君遗留的珍品,愿献与公子聊表心意。”说罢,他拍了拍手,两名内侍推着一辆铺着锦缎的车舆进来,掀开锦缎,一张通体莹白的象牙床赫然在目,床栏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牙料温润如玉,在殿内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孟尝君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拱手道:“楚王厚赠,田文感激不尽。只是这象牙床重达千斤,从郢城到临淄千里迢迢,恐怕难以搬运啊。”
楚王哈哈大笑:“公子放心!此事易耳。寡人令登徒负责押送,必保象牙床完好无损送至薛地府上。”话音刚落,阶下一名身着绿袍的官员忽然脸色发白,跪伏在地:“大王恕罪!臣……臣不敢接这差事。”
众人定睛看去,正是负责宫廷器物押运的登徒。他额头冒汗,声音发颤:“这象牙床价值连城,沿途山路崎岖,若有半点磕碰损坏,臣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还请大王另择贤能。”
楚王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孟尝君的舍人公孙戌忽然上前一步,朗声道:“大王,公子素来以仁义廉洁闻名诸侯,五国君主托以国事,正是慕此美名。这象牙床虽贵重,却恐污了公子清誉,不如婉拒为好。”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寂静无声。楚王脸上的笑容僵住,孟尝君也有些错愕。公孙戌说完,竟躬身一礼,转身便退了出去,留下满殿尴尬。楚王干咳两声,打圆场道:“公孙舍人所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这象牙床便先存于宫中吧。”这场赠礼风波,就这样不欢而散。
回到驿馆,孟尝君屏退左右,单独召见了公孙戌。只见公孙戌进门时嘴角难掩笑意,脚步都带着轻快。孟尝君疑惑地问:“你劝我不接受象牙床,确是良言,但为何如此乐不可支?”
公孙戌拱手笑道:“臣有三大喜事,外加得一柄宝剑,怎能不乐?”
孟尝君愈发好奇:“愿闻其详。”
“其一,众舍人皆畏楚王威势不敢进谏,唯有臣敢直言,此一喜也;其二,臣的进谏能阻止公子犯下受礼之过,此二喜也;
其三,登徒本不愿押送象牙床,臣帮他解了围,他为表谢意,将家中先传宝剑赠予臣,此三喜加一剑,岂不快哉?”
孟尝君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抚掌大笑:“你倒坦诚!这宝剑你应得,只管收下便是。”
公孙戌没想到孟尝君如此大度,连忙叩谢。此事过后,孟尝君对公孙戌多了几分赏识,更叹自己门下果然藏龙卧虎。
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齐国发生变故。齐湣王忌惮孟尝君的声望,听信谗言,以“通敌叛国”为由将他罢相驱逐。
孟尝君被迫离开临淄,返回自己的封地薛邑。一路上,昔日门客纷纷离散,只有少数几人不离不弃。当车队行至齐国边境时,远远望见一人身着粗布衣衫,牵着一匹瘦马立于道旁,正是大夫谭拾子。
谭拾子上前躬身行礼:“公子一路辛苦,我在此等候多时。”
孟尝君勒住马缰,看着眼前这位唯一来迎接自己的大夫,心中五味杂陈:“谭大夫,如今我已成丧家之犬,你不怕受我牵连吗?”
谭拾子淡然一笑:“公子待我不薄,我岂能因公子一时失意便避之不及?”他扶孟尝君下马,递上一壶热酒,轻声问:“遭到驱逐,您对齐国的士大夫有所怨恨吧?”
孟尝君饮了口酒,眼中闪过一丝愤懑:“何止怨恨!那些人平日里受我恩惠,危难时却作鸟兽散,甚至落井下石,我恨不得杀了他们!”
谭拾子没有反驳,只是指着路边的集市说:“公子请看,那集市清晨时人声鼎沸,到了黄昏便空无一人。并非人们厌恶集市,而是因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常理。士大夫们趋炎附势,也如集市般寻常。您若因他们离去而怨恨,岂不是徒增烦恼?”
孟尝君沉默良久,望着天边的残阳,缓缓道:“谭大夫所言极是。是我执念太深了。”他拍了拍谭拾子的肩膀,“今日有你相迎,已让我心头暖意顿生。这些丧气话不提也罢,等来日我必会重返临淄!”
谭拾子闻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公子有此心志,何愁大业不成?”
回到薛邑后,孟尝君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暂作休整。他清点门客,发现离散者已过半,剩下的多是些老弱病残。这日,管家来报,说有个叫冯谖的齐人前来投奔,自称无甚爱好特长,只求混口饭吃。孟尝君虽有些失望,却还是收留了他,安排在普通食客的住所,每日粗茶淡饭相待。
冯谖住下没几日,便闹出了动静。入夜时分,他独自倚在驿馆的门框上,拔出腰间的佩剑,弹剑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歌声苍凉,引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
管家将此事禀报孟尝君,孟尝君笑道:“此人倒有趣,既是来投我,怎能让他无鱼可食?”便下令将冯谖迁到中等食客的住所,每日供给鱼肉。
可没过几天,冯谖又弹剑而歌:“长铗归来乎!出无车。”
这下连管家都有些不耐烦了:“这人得寸进尺,公子不必理会他。”
孟尝君却摇头道:“既有车,当与之。”于是又将冯谖迁到上等食客的住所,出门配备车马。
众人以为冯谖该知足了,谁知他竟第三次弹剑而歌,歌声中带着一丝忧愁:“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这话传到孟尝君耳中,他有些诧异:“此人竟还有家室?”便派人送去百金,供养冯谖的家人。自此,冯谖再也没有弹剑而歌,只是每日默默待在住所,仿佛在等待什么。
过了半年,孟尝君想起自己在薛邑放了许多债,便想派人去收债。他问众门客:“谁愿替我去薛地收债?”
话音刚落,冯谖挺身而出:“我愿往。”
孟尝君有些意外,他对冯谖的印象还停留在弹剑求食上,却也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你了。收完债后,可买些薛地缺少的东西回来。”
冯谖领了信物,即刻动身前往薛邑。到达后,他召集所有欠债的百姓,核对债券。待众人到齐,冯谖却忽然下令:“孟尝君知薛地百姓困苦,今日特将所有债款全部免除!”说罢,他将一摞摞债券投入火中,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些契约。百姓们先是惊愕,随即欢呼雀跃,纷纷跪地叩谢孟尝君的恩德。
冯谖没有停留,马不停蹄地返回临淄。孟尝君见他回来得如此之快,忙问:“债收完了?买了些什么回来?”
冯谖躬身道:“债已收完。薛地最缺少的是民心,我已为公子买来了‘义’。”
他将焚券免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孟尝君听后勃然大怒:“我门下三千食客,全靠这些债款供养,你竟将债券全部烧了!”
冯谖却镇定地说:“公子息怒。若强行收债,百姓必怨声载道,反而有损公子声望。如今焚券免债,百姓感恩戴德,这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啊!都说狡兔三窟,我这是为公子凿第一窟。”
孟尝君虽心中不悦,却也明白冯谖所言有理,只得作罢。
又过了一年,齐湣王果然后悔罢黜孟尝君,想召他回朝。
冯谖得知后,主动请缨:“公子,我愿再为您凿第二窟。”
“这第二窟是什么?”
“到时工资自然明白。”
“那我就不便刨根问底了。”
冯谖前往梁国,游说梁惠王:“孟尝君乃天下贤才,如今被齐国罢相,谁若能招纳他,必能国力大增。”
梁惠王大喜,立即派使者带着黄金千斤、马车百乘前往薛邑聘请孟尝君。
冯谖提前赶回薛邑,对孟尝君说:“梁国使者将至,公子切勿应允。”
果然,梁国使者接连来了三次,孟尝君都婉言拒绝。
此事传到齐湣王耳中,他又惊又怕,生怕孟尝君为他国所用,连忙派太傅王躅带着黄金千斤、文车二驷、佩剑一柄,亲自前往薛邑向孟尝君谢罪,并请他回朝复任齐相。
冯谖此时又道:“公子,还需凿第三窟方能高枕无忧。请您向齐王请求,在薛邑加固齐国宗庙。”
孟尝君依言而行,齐湣王当即答应。当加固的宗庙在薛邑落成那一刻,冯谖对孟尝君说:“三窟已就,公子可安枕矣!”
后来,齐湣王虽对孟尝君仍有猜忌,却因薛邑有齐国宗庙,不敢对他轻举妄动。孟尝君在齐国相位上稳坐多年,门客也日益增多。每当有人提起当年的往事,孟尝君总会感叹:“当初若非冯谖先生弹剑三歌,为我凿下三窟,我田文早已身败名裂。识人需待时日,果不其然啊!”
而那柄公孙戌所得的宝剑,后来也成为孟尝君府中的珍品;谭拾子则被孟尝君举荐为上大夫,君臣相得。至于那张楚国的象牙床,最终还是被楚怀王送到了薛邑,只是此时的孟尝君早已明白,真正的财富不是金银珍宝,而是人心与智谋。


9、田文伐秦屁不响  田甲劫王被罢官
章华殿内,齐湣王将手中的竹简重重摔在案几上,竹片四散飞溅,砸在青铜灯座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殿内侍从们皆垂首屏息,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触怒这位正处于盛怒中的君王。
“伐秦!伐秦!田文,你倒是给朕说说,这三年来你领着六国联军伐秦,除了把齐国的国库折腾得底朝天,朕还听见什么了?”湣王的声音像淬了冰,目光如炬般盯着阶下的相国孟尝君田文。他身前的案几上,摊着一份国库收支明细,鲜红的朱砂批注密密麻麻,全是“亏空”“超支”的字样。
田文身着紫色相国朝服,腰束玉带,虽年近四十,却依旧身姿挺拔。面对湣王的怒斥,他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只是微微躬身,沉声道:“王上息怒。伐秦之事,非为一时之利,实乃为齐国长远计。秦国虎狼之师,若任其东出函谷,韩、赵、魏三国首当其冲,届时齐国亦难独善其身。如今联军压境,秦国已龟缩函谷关内三年不敢妄动,东方诸侯得以安枕,此便是最大的功绩。”
“功绩?”湣王冷笑一声,从王座上站起身,踱到田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朕只知道,如今临淄城内的粮价涨了三倍,边防将士的军饷拖了三个月未发,而你田文的名声,却传遍了天下诸侯!昨日朕收到赵王的书信,字里行间全是称赞‘孟尝君贤明’,竟连朕这个齐国国君都未曾提过一句!你说,这功绩到底是谁的?”
田文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坚定:“王上此言差矣。臣身为齐国相国,所作所为皆以齐国利益为先。合纵伐秦,诸侯皆知是齐国主导,臣不过是代为行事,何来贪功之说?况且,联军之中,韩、魏两国亦出兵十万,粮草军械亦有损耗,并非齐国独力承担。”
“你还敢狡辩!”湣王被田文的辩解彻底激怒,他猛地一挥衣袖,袖风扫过案几上的酒樽,酒水洒了一地,“你当朕是三岁孩童不成?韩魏两国出兵,不过是虚张声势,真正出钱出力的难道不是齐国?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每次出使诸侯,都带着数百门客,车马仪仗比朕这个君王还要奢华!你收揽天下贤才,豢养食客三千,封地薛城更是固若金汤,你到底想干什么?”
田文心中一沉,他知道湣王对自己的猜忌已深。自他继承孟尝君爵位,担任相国以来,凭借着出色的外交手腕和养士之名,确实在诸侯间声望日隆。但他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如今湣王的质问,字字诛心,显然是早有不满。他正要再作辩解,湣王却已转过身,背对着他冷冷说道:“你劳苦功高,这几年也累了。朕看你先回府歇着吧,朝中之事,暂且交由上卿处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田文心头。他知道,这是湣王要罢免他相位的信号。他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一揖,转身退出了章华殿。殿外的秋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田文望着湛蓝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他辅佐湣王多年,为齐国殚精竭虑,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田文离去后,湣王在殿内来回踱步,脸上的怒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险的微笑。他召来内侍总管,低声吩咐道:“去,把田甲给朕叫来。”
内侍总管心中一动,田甲是孟尝君的表弟,也是田氏旁支,君王这个时候召见他,怕是有什么深意。但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下,去传唤田甲。
田甲此时正在家中与友人斗鸡,听闻君王召见,心中顿时忐忑不安。他虽属田氏宗族,但平日里并无官职,与孟尝君也只是逢年过节时走动一番,不知君王为何突然召见自己。他匆匆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跟着内侍总管来到王宫。
走进章华殿,田甲看到湣王正坐在王座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心中的紧张稍稍缓解。他连忙跪地叩拜:“在下田甲,拜见王上。不知王上召见臣,有何吩咐?”
“起来吧。”湣王摆了摆手,语气亲切,“田甲,你也是田氏族人,朕看你颇有才干,有意提拔你为大将军,统领都城卫戍部队,你意下如何?”
田甲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再次跪地:“王上谬赞!臣无寸功于国,资质平庸,实在难当大将军之职。况且朝中武将众多,臣若担任此职,恐难服众。”
湣王笑了笑,从王座旁拿起一把装饰华丽的宝剑,剑鞘上镶嵌着七颗明珠,正是齐国的尚方宝剑。他示意内侍将宝剑递给田甲:“朕知道你有顾虑,这把尚方宝剑赐给你,若有文武大臣不服,你可先斩后奏。有朕为你撑腰,你还怕什么?”
田甲看着那把尚方宝剑,心中既激动又犹豫。大将军之职诱惑力极大,尚方宝剑更是权力的象征。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伸手就要去接宝剑。就在他的手刚握住剑柄的瞬间,殿外突然冲进来十几个武士,为首的将领高声喝道:“田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手持尚方宝剑逼迫君王!”
田甲顿时懵了,他连忙解释:“我……我没有逼迫君王,是王上赐我宝剑,让我担任大将军啊!”
“还敢狡辩!”湣王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朕好心提拔你,你却恩将仇报,手持宝剑欲行弑君之事!你看你手中的剑,都快架到朕的脖子上了!左右,还不将这个逆贼拿下!”
武士们一拥而上,不等田甲再作辩解,就将他按倒在地。田甲拼命挣扎,口中大喊冤枉,但湣王根本不听。湣王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田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弑君之罪,罪不容诛!来人,将田甲拖出去,大卸八块,以儆效尤!”
田甲的惨叫声渐渐远去,殿内恢复了寂静。湣王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悲痛的神色,对身边的大臣们说:“田甲胆大包天,竟敢行此悖逆之事。此事绝不可能是他一人所为,定有幕后主使。朕命你们立刻彻查,务必将主谋揪出来,严惩不贷!”
大臣们自然明白湣王的心思,连忙躬身领命。不出三日,一份调查报告就呈到了湣王面前。报告中称,田甲平日里与孟尝君的门客过从甚密,经常一起斗鸡走狗,饮酒作乐。更有甚者,有人举报孟尝君秘密经营封地薛城,城墙比临淄还要高大坚固,府中门客数千,其中不乏身怀绝技之人,其居心叵测,恐有不臣之心。
孟尝君得知田甲被处死,且自己被牵连其中的消息后,心中又惊又怒。他知道这是湣王故意设计陷害自己,目的就是为了罢免他的相位。他连忙备车前往王宫,想要向湣王解释清楚,却被宫门侍卫拦在了外面。
侍卫冷冰冰地说:“王上正在处理国事,不见任何人。相国还是请回吧。”
孟尝君站在宫门外,望着紧闭的宫门,心中一片冰凉。他苦笑一声,对身边的侍从说:“罢了,回府吧。”
回到相府,孟尝君越想越气,他对心腹门客说:“老子若真想反,湣王那小子现在还能安稳地坐在王座上?他这是怕我功高震主,故意找个借口罢我的官!”
心腹门客们也纷纷义愤填膺,有人建议孟尝君起兵谋反,有人建议他逃离齐国。孟尝君沉默良久,摇了摇头:“起兵谋反?湣王早有准备,我们贸然行动,只会自取灭亡。逃离齐国?我田文身为齐国贵族,岂能轻易舍弃故土?”最终,他决定以退为进,对外宣称自己身患重病,无法处理朝政,并主动向湣王递交了辞呈。
湣王收到辞呈后,心中大喜,当即准奏,免去了田文的相国之职,让他回封地薛城休养。
消息传开后,孟尝君府中的门客们又顿时作鸟兽散。这些门客大多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来,如今孟尝君失了相位,他们自然不愿再留在府中。短短几日,曾经门庭若市的孟尝君府就变得门可罗雀,只剩下一个冯谖。
孟尝君看着空荡荡的府邸,又看了看身边的冯谖,心中感慨万千,叹息道:“文常好客,待客从不曾有半点怠慢,食客三千余人,先生也是知道的。如今我一朝失势,这些人就都离我而去,世态炎凉,莫过于此啊。”
冯谖闻言,平静地说:“富贵之时宾客盈门,贫贱之时门可罗雀,这是世间常理,相国不必过于伤感。如今您失了相位,宾客离去,也不足为奇。您不如依旧像往常一样对待宾客,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
孟尝君苦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冯谖说得有道理,但心中的失落还是难以释怀。他在府中闲居了几日,觉得实在无聊,便想离开齐国,去其他国家寻找发展的机会。当时天下诸侯中,秦国发展势头最猛,秦昭襄王求贤若渴,孟尝君便想去秦国试试运气。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冯谖后,冯谖连忙劝阻:“相国不可!您之前率领六国联军伐秦,与秦国结下了仇怨。如今您去秦国,秦昭襄王怎会真心接纳您?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孟尝君皱了皱眉:“那依先生之见,我该去哪里?齐国我是待不下去了,其他国家又有哪个能容得下我?”
冯谖微微一笑:“相国不必着急。您只需留在薛城等候,我去替您造势。不出一月,定让天下诸侯竞相聘请您,到时候您再选择合适的国家前往,岂不是更好?”
孟尝君有些怀疑地看着冯谖:“先生有何妙计?我如今失了相位,名声虽在,但诸侯们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我。”
“相国放心,”冯谖胸有成竹地说,“我自有办法。冯谖拍了拍胸脯:“相国只管放心,看我如何施展手段。您只需在薛城静候佳音即可。”说完,冯谖便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次日清晨,冯谖骑着一匹快马,离开了薛城,直奔魏国都城大梁故技重施。一路上,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抵达了大梁。他没有直接去王宫拜见魏王,而是先找到了魏国的上卿翟璜。翟璜是魏国的重臣,以善于举荐人才而闻名。
冯谖见到翟璜后,开门见山地说:“上卿大人,如今魏国国势日渐衰弱,韩、赵两国对魏国虎视眈眈,秦国更是随时可能东出函谷,魏国正处于危难之中啊。”
翟璜闻言,叹了口气:“先生所言极是。只是魏王虽有图强之心,却苦无贤才辅佐,我也为此事日夜忧虑。”
“大人何不去聘请齐国的孟尝君田文?”冯谖说道,“孟尝君素有贤名,门下食客三千,其中不乏文韬武略之士。他曾担任齐国相国多年,率领六国联军伐秦,威震天下。若能请到孟尝君来魏国担任相国,定能辅佐魏王重振国威,抵御诸侯侵扰。”
翟璜有些迟疑:“孟尝君虽有才能,但他刚刚被齐王罢官,我们此时聘请他,会不会引起齐王的不满?而且,孟尝君之前与秦国为敌,若他来魏国,秦国会不会迁怒于魏国?”
“大人此言差矣。”冯谖摇了摇头,“齐王罢黜孟尝君,并非因为他无能,而是出于猜忌。如今孟尝君心怀不满,若魏国能以重金厚礼聘请他,他定会感激涕零,为魏国尽心竭力。至于秦国,秦国虽强,但也忌惮孟尝君的威望。若孟尝君在魏国,秦国反而不敢轻易对魏国动武。况且,韩、赵两国若见魏国得到孟尝君辅佐,也会对魏国敬畏三分,如此一来,魏国的处境岂不是会大大改善?”
翟璜觉得冯谖说得很有道理,便连忙进宫向魏王禀报。魏王听闻孟尝君愿意来魏国任职,心中大喜。他早就听说过孟尝君的贤名,一直想将其招揽到魏国,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他自然不愿错过。当即决定,派遣翟璜为使者,前往薛城聘请孟尝君。
翟璜要率领使团浩浩荡荡地前往薛城,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国。齐湣王得知后,心中顿时慌了神。他虽然罢免了孟尝君的相位,但也不想让孟尝君为其他国家效力,尤其是魏国。若孟尝君在魏国担任相国,对齐国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他连忙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有人建议派人去薛城劝说孟尝君回齐国,恢复他的相位。
湣王沉吟良久,最终采纳了这个建议。他派遣使者携带相印前往薛城,想要召回孟尝君。而此时的孟尝君,看着魏国和齐国的使者都来到薛城,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冯谖的功劳。他看着身边的冯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先生果然妙计,如今我又有了选择的机会。”
冯谖微笑着说:“相国不必急于做决定。齐国虽然召您回去,但湣王猜忌心重,您若回去,恐怕难以长久。魏国虽然诚心聘请您,但魏王优柔寡断,未必能给您足够的权力。您可以再等等,看看其他国家的反应,再做打算。”
孟尝君点了点头,他知道冯谖说得有道理。他决定先稳住齐、魏两国的使者,再观察事态的发展。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2

主题

123

回帖

1490

积分

版主

积分
1490
 楼主| 发表于 2023-7-30 09:0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5-10-13 10:33 编辑

10冯谖双簧戏魏王 重金礼聘孟尝君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孟尝君田文的府邸。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薛公府,如今竟有些门可罗雀的萧索。廊下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却再难唤来那些趋炎附势的食客。自齐湣王以“权倾朝野”为由削去孟尝君相位,府中门客已走了大半,只剩些心腹旧部仍守着这座冷清宅院。
内堂里,孟尝君斜倚在坐榻上,神色间满是落寞。堂下站着一位身着粗布短褐的男子,身形挺拔,面容清癯,正是数月前替他“焚券市义”的门客冯谖。
“先生,如今齐君猜忌,列国虽闻我之名,却无一人敢伸手相援,难道我田文此生,便要困死在这临淄城中?”孟尝君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不甘。
冯谖拱手行礼,声音沉稳如钟:“主公莫忧。俗语云‘蛟龙失水仍为鱼,猛虎离山不如犬’,然蛟龙终有归海日,猛虎岂无回山时?属下已有一计,可令主公身价倍增,列国争相礼聘。”
孟尝君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直起身道:“先生有何妙计?快请讲来。”
冯谖微微一笑,附耳低语了几句。孟尝君初时面露疑惑,随即眉头舒展,最后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借力打力的计策!便依先生所言,此事全仗先生周旋。”
话分两头,三日后,魏国都城大梁的城门前,一辆简陋的马车缓缓停下。冯谖身着一袭青色儒衫,手持一封翟璜的引荐信,迈步走向巍峨的宫门。翟璜乃是魏国相邦,与冯谖素有旧交,此次正是靠着他的关系,冯谖才能顺利面见魏王。
章台殿内,魏王正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扫过阶下的冯谖,眉宇间带着几分审视与疑惑。他早已知道此人乃是孟尝君的门客,如今突然来访,不知有何图谋。
“你这个孟尝君田文的门客,”魏王率先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上次寡人已经吃过你的一次亏,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有何见教?莫非又是替孟尝君来游说寡人?”
冯谖不慌不忙地拱手行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大王明察秋毫,臣此次前来,确与孟尝君有关。只是在说此事之前,臣斗胆问一句,大王可知如今魏国最大的弊病是什么?”
魏王闻言一愣,随即眉头微皱:“弊病?寡人治下虽不敢说国泰民安,却也还算安稳。先生此话,莫不是在耸人听闻?”
“臣不敢欺瞒大王。”冯谖抬眸直视魏王,目光锐利如刀,“大王好比一位养马之人,府中虽有千里良驹,却不知如何驾驭,最终只能让良驹空老于槽枥之间。这便是魏国最大的弊病,有眼无珠,错失奇才。”
此言一出,章台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魏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指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他何尝不知魏国人才凋零的困境?这些年秦国之所以能东出函谷,便是因商鞅、张仪、范雎等奇才相继辅佐。可被一个他国门客如此直白地指出,他心中难免有些难堪与恼怒。
“先生所言,寡人并非不知。”魏王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了几分,“只是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错失的人才,难道还能再寻回来不成?”
冯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能。”
“哦?”魏王眼中闪过一丝急切,身子微微前倾,“还请先生赐教,这后悔药何在?”
“如今列国之间,便有一位经天纬地的大才,正处于怀才不遇之地。能否将他招致麾下,全看大王的胸襟与魄力。”冯谖缓缓说道,故意卖了个关子。
魏王急道:“有这等奇才?他究竟是谁?先生快说!”
“此人便是齐国前相国,孟尝君田文!”冯谖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紧紧盯着魏王的反应。
“孟尝君?”魏王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迟疑,“寡人倒是久闻其名,此人门下食客三千,声望极高,寡人也曾听你的劝说想让他来魏国,可他端的架子高高的。他既是齐国重臣,为何会怀才不遇?”
“大王有所不知。”冯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齐湣王心胸狭隘,嫉妒孟尝君的贤名与功绩,竟以莫须有的罪名削去其相位,将他闲置在家。如此一位能安邦定国的奇才,却被齐国弃如敝屣,这难道不是上天赐予大王的机会吗?”
魏王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心中盘算起来。孟尝君的才能他早有耳闻,若能将其请到魏国,一来可以增强魏国的实力,二来也能打击齐国的气焰,可谓一举两得。他越想越觉得划算,当即拍案道:“先生所言极是!这确实是天赐良机!寡人愿聘孟尝君为相,不知先生能否为寡人牵线搭桥?”
“大王放心,臣定当效力。”冯谖拱手道,“只是孟尝君乃天下名士,若想请他出山,须得有足够的诚意才行。”
魏王连忙道:“寡人明白!寡人这就派使者,带着厚礼去齐国聘请孟尝君!”说罢,他立即传旨下去,命人挑选国中最精锐的使者团队,准备了百匹骏马、千镒黄金以及无数珍宝,浩浩荡荡地向齐国进发。
冯谖见魏王如此急切,心中暗自得意。他辞别魏王,借着魏王赐予的快马,日夜兼程,竟比魏国使者团队先一步回到了临淄。
孟尝君府邸的内堂里,当冯谖将面见魏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完后,孟尝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连“嗯嗯”两声,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先生真乃奇才!竟能说动魏王派使者来聘我。”孟尝君赞叹道,“如此一来,我便可以离开齐国,另谋发展了。”
“主公且慢。”冯谖却摆了摆手,神秘地说道,“魏王虽派了使者来,您可千万不能答应。”
孟尝君顿时愣住了,瞪圆了眼睛问道:“先生此话怎讲?魏王诚意满满,为何不能答应?”
“主公有所不知。”冯谖耐心解释道,“人皆有贱近贵远之心。若您轻易便答应了魏王的聘请,他反而会觉得您唾手可得,不会珍惜。唯有摆摆架子,让他觉得您并非轻易可得之人,才能抬高您的身价。”
孟尝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摆这个架子?”
“等魏国使者来了,您只需如此这般……”冯谖俯下身,在孟尝君耳边低语了几句。孟尝君听后,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不出三日,魏国使者团队便抵达了临淄,浩浩荡荡的车队停在孟尝君府邸门前,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使者带着厚礼,恭敬地来到府中求见孟尝君。
孟尝君身着便服,慢悠悠地来到客厅,脸上没有丝毫急切之色。使者连忙上前,恭敬地说道:“薛公大人,我家大王久慕您的贤名,特命小臣带着厚礼前来,恳请您出山相助,担任我大魏相国之职。”
孟尝君闻言,微微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地说道:“魏王的美意,田文心领了。只是不知魏王是真心聘我,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使者一愣,连忙道:“薛公大人说笑了,我家大王一片诚心,怎会是随口一说?您看这些厚礼,便知我家大王的诚意了。”
“哼,这点礼物便想聘我?”孟尝君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我田文虽如今赋闲在家,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动的。魏王既想聘我,却只派个使者带这点礼物来,莫不是把我当成了路边的韭菜葱,随手就能买走?恕田文不能从命。”
使者被孟尝君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他深知孟尝君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只能无奈地带着厚礼,灰溜溜地离开了孟尝君府邸,返回魏国复命。
就在使者离开后不久,冯谖便骑着马追了上来。他拦住使者的车队,笑着说道:“使者大人留步。我家主公虽未答应,但此事也并非全无转圜余地。不如我随你们一同回去,向魏王禀报详情,或许还有机会。”
使者正愁回去无法向魏王交差,见冯谖愿意同行,顿时喜出望外,连忙答应下来。于是,冯谖便跟着魏国使者团队,再次向大梁进发。
章台殿内,魏王正焦急地等待着使者的消息。当他看到使者空着手回来时,顿时脸色一沉,质问道:“怎么回事?为何没将孟尝君请来?”
使者战战兢兢地将孟尝君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低着头,不敢直视魏王的目光。魏王听后,顿时勃然大怒,一拍龙椅喝道:“岂有此理!寡人如此诚意,他竟敢如此羞辱寡人!”
就在这时,冯谖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息怒。此事并非孟尝君有意羞辱大王,实在是大王的诚意还不够。”
魏王强压下怒火,看向冯谖:“先生此话怎讲?寡人已派了使者,带了厚礼,难道诚意还不够吗?”
“大王有所不知。”冯谖解释道,“孟尝君曾担任齐国相国多年,声望极高。如今大王要聘他为相,却只派普通使者带些礼物前往,未免显得有些轻慢。他毕竟是曾执掌一国权柄的人物,若想请他出山,须得派一位重臣前往,再备上更丰厚的礼物,举行隆重的仪式,如此才能体现大王的诚意,也给足孟尝君面子。”
魏王听后,沉默了片刻。他觉得冯谖说得颇有道理,若是真能将孟尝君请来,这点投入也算不得什么。于是,他叹了口气道:“好吧,便依先生所言。寡人这就派相国翟璜亲自前往齐国,再备上三千镒黄金、五百匹锦缎,以及十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务必将孟尝君请来。”
“大王英明!”冯谖拱手道,“如此一来,孟尝君必定会感受到大王的诚意。”
搞定了魏王,冯谖再次提前一步离开大梁,快马加鞭赶回临淄。当他将魏王的决定告诉孟尝君时,孟尝君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先生真有办法,竟能让魏王派相国亲自来聘我。”
“主公莫急。”冯谖却再次说道,“这次依然不能答应。”
孟尝君这下是真的傻了,他不解地问道:“先生,这次魏王派了相国亲自前来,礼物也如此丰厚,诚意已经足够了,为何还不能答应?”
“主公有所顾虑。”冯谖压低声音道,“魏国如今国力虽不算弱,但地处四战之地,西有强秦,东有齐国,南有楚国,北有赵国,处境十分艰难。即便主公去了魏国,也未必能有太大的作为。我们之所以让魏王如此大张旗鼓地聘您,并非真的要去魏国,而是要借魏王的声势,在列国间抬高您的身价。等列国皆知魏王三番五次重金聘您而不得时,其他国家的君主自然会更加重视您。”
孟尝君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先生深谋远虑,田文不及也!便按先生的计策行事。”
数日后,魏国相国翟璜亲自率领庞大的使团来到临淄。这次的阵仗比上次更大,十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街道上排成长龙,车上的黄金和锦缎闪闪发光,引得路人纷纷惊叹。翟璜来到孟尝君府邸,恭敬地拜见孟尝君,再次表达了魏王的诚意,恳请他出山相助。
孟尝君这次表现得十分客气,他设宴款待翟璜,席间对翟璜礼遇有加,但当翟璜再次提及聘请之事时,他却面露难色地说道:“翟相国,魏王的诚意田文心领了。只是我刚从齐国相国之位上退下来,身心俱疲,想好好歇一歇,短时间内实在无心再出山任职。不过我已感受到了大王的诚意,等我休息一段时间,调养好身体,若要出山,必定第一时间考虑魏国。”
翟璜没想到孟尝君还是拒绝了,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半天,孟尝君却始终不为所动。无奈之下,翟璜只能带着使团,失望地返回魏国。
当翟璜将孟尝君的话禀报给魏王时,魏王气得咬牙切齿,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个田文,简直是把寡人当成二傻子耍了!”
冯谖在一旁连忙劝道:“大王息怒。孟尝君虽未答应,但此事已经传遍了列国。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大王求贤若渴,为了聘请孟尝君不惜重金,派相国亲自前往。即便孟尝君最终没来,大王爱惜人才的名声也已经传出去了,日后必定会有更多奇才前来投奔。”
魏王听后,仔细一想,觉得冯谖说得也有道理。若是此时发作,反而会被天下人耻笑自己小肚鸡肠,容不下一个不肯出山的人才。于是,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恨恨地说道:“罢了,此事便暂且作罢。”
而在临淄的孟尝君府邸,冯谖正对着孟尝君笑道:“主公,如今魏王两次重金聘您而不得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列国。接下来,我们只需静待佳音便可。”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个震撼的消息便从西方传来。秦昭王嬴稷得知魏王三番五次重金聘请孟尝君而不得后,坐不住了。他立即派使者给齐湣王送去一封书信,信中写道:“寡人久慕孟尝君田文之贤,恳请齐王将孟尝君送至秦国,寡人愿以他为相国。若齐王肯送孟尝君前来,秦国愿与齐国永结盟好,互不侵犯。若齐王不肯,寡人将亲率大军,讨伐齐国!”
齐湣王收到书信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秦国乃是天下第一强国,秦军更是勇猛善战,齐国根本不是对手。他后悔不已,当初不该轻易削去孟尝君的相位,如今竟引来了秦国的兵锋。无奈之下,齐湣王只能亲自来到孟尝君府邸,向孟尝君赔礼道歉,并恳请他前往秦国化解这场危机。
孟尝君看着齐湣王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他转头看向冯谖,眼中满是敬佩。冯谖微微一笑,拱手道:“主公,时机已到。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作家报(鲁ICP备18040151号-9)|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作家论坛|报坛|网络作家网|网络作家网|网络作家网|作家报论坛 ( 鲁ICP备18040151号-9 )|网站地图

GMT+8, 2025-10-14 04:08 , Processed in 0.131683 second(s), 29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