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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陈戴受贿几只鹅 梦中偷菜送麻鞋 战国中期,田氏代齐已逾百年。临淄城内朱楼画栋连绵不绝,贵族府邸的酒肉香气能飘出三条街巷,而巷陌深处却常有饥民蜷缩在断壁残垣下。就在这奢俭悬殊的世道里,田齐宗室子弟陈仲,正用一生书写着与浊世格格不入的清苦传奇。 陈仲本名田仲,他的父亲曾是齐威王麾下大夫,早逝后爵位与封地尽归兄长陈戴承袭。盖邑作为陈家封地,年俸万钟粟米,单是府邸后厨的奴婢就有三十余人。这样的家世,足以让陈仲一生锦衣玉食,可他自束发之年起,眼中便少见孩童对奢华的向往,多了几分对周遭奢靡的审视。 陈家藏书楼占了半座宅院,经史子集汗牛充栋。陈仲每日晨光熹微便入楼读书,读到孔子"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时,总要反复批注;见墨子"节用而爱人"的论述,更是击节赞叹。他常站在楼阁上俯瞰府邸,看兄长陈戴的宾客络绎不绝,送来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堆满偏院,心中便像堵了团棉絮般憋闷。 陈戴时任齐国中大夫,掌管都城治安,虽俸禄优厚,却总嫌不足。下属官吏摸清了他的脾性,每逢节庆便以"孝敬"为名送来财物,他起初还假意推辞,后来便照单全收。 陈仲曾不止一次规劝:"兄长身居高位,当以清廉为本,这些来路不明之物,收之恐招祸患。" 陈戴却总拍着他的肩笑道:"弟弟还是太年轻,官场之上,这些都是人情往来,哪能较真?" 暮春时节的一天,陈戴从官署回来,身后跟着的仆役手里提着三只肥硕白鹅,鹅羽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时不时发出"嘎嘎"叫声。他径直走进母亲的正房,脸上堆着笑:"娘,您近来总说身子乏,孩儿特意寻来几只上好白鹅,杀了给您炖汤补补。" 母亲正坐在窗边做针线,抬起头见是白鹅,皱起眉头:"咱家从未养鹅,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陈戴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母亲的目光:"娘您就别管了,反正是正经来路,您只管等着尝鲜便是。" 话音刚落,恰好陈仲从藏书楼出来,听见对话便停在门口。 "兄长若不说清鹅的来历,娘断不能吃。"陈仲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戴脸上的笑容僵住,干咳两声:"不过是下属送的一点心意,也算不得什么。" 陈仲上前一步,目光直视兄长:"下属为何平白送鹅?怕是借着孝敬之名,行贿赂之实吧?兄长这是在以权谋私!"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陈戴心上,他顿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低吼:"我是一家之主,收几只鹅又如何?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母亲见状赶忙劝和,陈仲却寸步不让:"为官者一举一动关乎百姓信任,今日收鹅,明日便可能收金,兄长若执迷不悟,迟早会栽跟头!" 兄弟二人争执不休,最终不欢而散,陈戴虽表面强硬,心里却记下了这笔账。 三日后便是母亲六十寿诞,陈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陈仲一早便提着钱袋去市集,想为母亲挑一件称心的寿礼。他在玉器摊前驻足良久,看中一支雕着兰草的玉簪,可摸了摸钱袋里仅有的几枚布币,终究还是放下了,转而买了一捆母亲最爱的萱草花。 等他回到府邸时,寿宴已近开席。仆从引着他入厅,只见八仙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其中一道红烧鹅块色泽诱人,香气扑鼻。陈仲连日忙于著书,早已忘了前几日鹅的风波,入座后便被母亲催着用膳。他夹起一块鹅肉送入口中,肉质鲜嫩,却总觉得味道有些异样。 就在此时,陈戴突然端着酒杯站起来,对着满座宾客高声说道:"诸位亲朋有所不知,我这弟弟素来以廉洁自诩,前几日见我收了几只鹅,还把我痛斥一番,说什么受贿之物玷污清白。可今日这桌上的鹅肉,他不也吃得津津有味吗?" 话音落下,宾客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陈仲,有好奇,有戏谑,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陈仲脑中"嗡"的一声,嘴里的鹅肉瞬间变得腥臭无比。他猛地站起身,只觉得气血上涌,踉跄着冲出宴会厅,扶着屏风剧烈地咳嗽起来。想起自己竟误食了受贿之物,他心中又羞又怒,毫不犹豫地将手指伸进喉咙,用力抠挖。 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后,他手里捧着污秽的食物残渣,转身冲回厅内,对着陈戴怒吼:"你这无耻之徒,竟用赃物玷污我!"说罢便将手里的污物狠狠甩了过去。 陈戴躲闪不及,污物正好溅在他的锦袍上,狼狈不堪。宾客们哗然,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寿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此事很快传到了齐湣王耳中。湣王久闻陈仲才学,又赞赏他的刚直,便派使者带着厚礼登门聘请:"大王听闻先生贤名,愿亲自听先生讲学,拜先生为大夫,辅佐朝政。" 陈仲正在院中晾晒竹简,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他请使者入座,奉上粗茶:"烦请回禀大王,臣虽有微薄学识,却深知大王之意不在推行清廉之政,不过是想借臣的虚名装点门面,堵住天下人非议之口罢了。若大王真欲求治,当先罢黜贪腐之官,抚恤贫苦百姓,否则臣宁死不仕。" 使者闻言面色尴尬,只得带着礼物悻悻而归。 陈戴得知此事后,气得将茶杯摔在地上:"你可知好歹!多少人求官求不到,大王亲自聘请你却拒绝,简直是不识抬举!你若执意不做官,今后就别再踏入陈家大门,我没你这个弟弟!" 陈仲看着兄长狰狞的面容,心中彻底失望:"兄长既然如此绝情,那我便搬出去住。我已娶妻生子,自能养活家人。" 次日清晨,陈仲便带着妻子和年幼的儿子,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临淄。他们一路向东,来到穆陵关下。这里山清水秀,远离尘嚣,陈仲在山脚下寻了一处废弃茅屋,稍作修葺便住了下来。他每日耕作田间,夜晚则在油灯下著书立说,妻子织布补贴家用,虽粗茶淡饭,却过得安稳自在。 没过多久,陈仲的名声竟传到了楚国。楚王正招揽天下贤才,听闻陈仲拒绝齐国相位隐居山林,当即派使者带着百镒黄金、千匹绸缎,千里迢迢来到穆陵聘请他为国相。使者见到陈仲时,他正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衫在田里插秧,满身泥泞。 "陈先生,楚王久慕您的品德才学,特命我前来相请,若您肯出任楚相,可享万户之封。"使者捧着黄金,语气恭敬。 陈仲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多谢楚王厚爱,只是我已习惯山林生活,无心仕途。这些财物还请带回,我一介布衣,消受不起。" 使者再三劝说,陈仲始终不为所动。为了避免楚王再来纠缠,几日后,他便带着家人迁往了更偏远的於陵。 於陵土地贫瘠,百姓生活困苦。陈仲租了一小块菜园,靠种蔬菜为生,妻子则每日纺线织布,日子过得越发清苦。这年夏天,於陵遭遇大饥荒,赤地千里,饿殍遍地。百姓们为了活命,不得不去挖野菜、剥树皮,甚至有人铤而走险哄抢粮食。 陈仲家也断粮了,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一口东西,只靠喝野菜汤充饥。这天午后,他虚弱地走到井边打水,忽然看见井栏石缝里掉着一颗红嫣嫣的李子,想必是旁边那棵李子树上熟透了掉下来的。李子已经被虫子咬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果肉,却依旧散发着淡淡果香。 陈仲肚子饿得咕咕叫,他颤抖着伸出手,将李子捡了起来。指尖触到果肉的瞬间,他又猛地缩回了手。"这李子是别人家的,未经允许怎能擅自食用?"他在心中默念,想起孔子说的"君子慎独",哪怕周围空无一人,也不能做违背道义之事。于是他忍着饥饿,小心翼翼地将李子放回了原处,转身离开了井边。 饥荒过后,於陵又遭遇大旱。整整三个月没下一滴雨,河里的水干了,井也见底了。陈仲每天天不亮就要背着瓦罐,去十里之外的山泉取水。这天清晨,他借着熹微的晨光赶路,来到山泉边时,发现泉池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他赶紧舀满瓦罐,刚要起身,就看见后面来了十几个村民,都是来取水的。 村民们看到泉池干涸,只剩下陈仲瓦罐里那点水,顿时面露绝望,有人叹息道:"这可怎么办啊,家里的老人孩子还等着水喝呢!"有人则盯着陈仲的瓦罐,眼神复杂。陈仲见状,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他赶紧走上前说:"大家别急,我这罐水分给你们,每人都能分到一些。" 说罢,他便将瓦罐里的水倒进村民们的容器里,一人分了小半碗。等分到最后一个人时,瓦罐已经空了。村民们感激涕零,纷纷要把自己的水分给他一些,陈仲却摆了摆手:"我年轻,扛得住,你们快回去照顾家人吧。"说完,他便背着空瓦罐,迎着朝阳往家走去。 或许是白天分水后太过劳累,又或许是心中始终牵挂着百姓的疾苦,那天夜里,陈仲睡得格外沉。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去朋友家做客,回来的路上路过同村张伯家的菜地。月光下,张伯家的葵菜长得郁郁葱葱,叶片鲜嫩欲滴。他走得有些饿了,竟鬼使神差地走进菜地,顺手拔了一棵葵菜,揣在怀里回了家。妻子见了,便把葵菜做成了菜肴,他吃着觉得格外香甜。 清晨醒来,陈仲猛地坐起身,额头上满是冷汗。他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心中懊恼不已。"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虽然是梦,可终究是偷了人家的东西,这说明我思想深处还有贪念,不够纯粹。"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反复琢磨着,觉得必须要向张伯赔罪,才能消除心中的不安。 可他家里一贫如洗,既没有钱,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拿什么赔给张伯呢?陈仲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那双刚做好的麻鞋上。这是他花了三天时间才织好的,原本打算拿到市集上换点粮食,现在却觉得用它来赔罪再合适不过。他拿起麻鞋,仔细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便匆匆出门往张伯家走去。 张伯正在院子里编竹筐,见陈仲拿着麻鞋进来,脸上还带着愧疚的神色,不由疑惑地问:"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陈仲红着脸,把梦中偷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递过麻鞋:"张伯,是我思想不端,虽在梦中,却也做了对不起您的事。这双麻鞋请您收下,就当是我赔给您的葵菜钱。" 张伯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陈先生,您可真是个实在人!梦中的事情哪能当真?不过是个念想罢了,我怎么能要您的麻鞋呢?" 陈仲却坚持道:"不行,哪怕是梦,我也不能心安理得。您要是不收,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说着,他把麻鞋往张伯手里一塞,转身就跑。 张伯拿着麻鞋,看着陈仲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满是敬佩。 此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村民们都说陈仲是个真正的君子,连梦中的过错都要认真弥补。从此,每当陈仲去菜园劳作时,总会有人主动给他送些粮食蔬菜,而他也总是婉言谢绝,实在推辞不过,便会用自己种的蔬菜或织的布帛回赠。 后来,陈仲在於陵隐居多年,著有《於陵子》一书,阐述自己的廉洁思想与处世之道。他的故事渐渐传遍了天下,人们都称他为"於陵仲子",将他视为廉洁正直的典范。而那几只引发风波的鹅、一颗未吃的李子、一罐分出去的泉水,还有一双赔罪的麻鞋,也都成为了他坚守本心的见证,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
26、家家酿酒渠丘邑 湣王差点命不保 齐王宫深处,夜夜都是不夜天。鎏金铜灯盏里燃着昂贵的鲸脑油,火焰跳动间将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缠绕着梁木,久久不散。 殿中铺着来自西域的羊毛地毯,软得能陷进半个脚掌,齐湣王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锦榻上,身前的案几上罗列着数十样珍馐:烤得油光锃亮的乳猪还冒着热气,水晶盘中的冰镇梅脯透着清甜,最惹眼的是那排一排青铜酒樽,里面盛满了琥珀色醇酿,酒香混着脂粉气,在空气中弥漫成一股奢靡味道。 “王上,再饮一樽?”侍者捧着酒壶,小心翼翼地躬身问道。他额头沁着细密汗珠,不敢抬头直视这位喜怒无常的君王。 湣王今年三十有余,面容还算俊朗,只是长期沉溺酒色让他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下巴上的赘肉也微微隆起,听到侍者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侍者将酒樽斟满,琥珀色酒液在樽中晃出细碎涟漪。 湣王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樽壁,却又猛地缩回,将酒樽推到一边。如此反复三次,案几上的酒樽倒了两个,酒液洒在地毯上。 “罢了罢了,”湣王烦躁地挥挥手,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不耐,“这酒喝了快半年,跟嚼蜡似的,寡人防不住腻味。”他斜睨着侍者,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你说,这天下难道就没有别的好酒了?” 侍者吓得腿一软,忙跪倒在地:“王上息怒,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让他们换些新的酒曲……” “换酒曲有什么用?”湣王打断他,语气愈发不悦,“就像天天对着个黄脸婆,再好看也瞧腻了!寡人的酒,也得换个‘新面孔’才行。”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大夫邹衍捧着笏板,快步走了进来。邹衍今年四十多岁,是朝中有名的“拍马能手”,最擅长揣摩湣王的心思。他见殿内气氛不对,先是对着湣王深揖一礼,而后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王上今日看着精神不甚好,想必是有什么烦心事?臣倒是有个好消息,或许能解王上的烦闷。” 湣王抬了抬眼皮:“哦?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若是寡人心烦,小心你的皮。” 邹衍忙道:“臣听闻,杜康后裔如今在渠丘邑酿酒,那酒可不是凡品,据说开坛之时,十里之内都能闻到酒香,连飞过的鸟儿都要停下盘旋几圈。当地百姓都说,那是‘神仙酿’呢!” “杜康后裔?神仙酿?”湣王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原本耷拉的嘴角瞬间上扬,“当真有这般好酒?” “臣岂敢欺瞒王上!”邹衍拍着胸脯保证,“渠丘邑如今已是‘家家酿酒,户户垂幌’,连路边的孩童都会唱‘渠丘酒,赛甘露,喝一口,忘忧愁’的歌谣。臣想着,王上不如移驾渠丘邑一趟,一来可以视察当地民情,彰显我大齐君王的爱民之心;二来渠丘邑驻有边防将士,王上正好借此机会慰劳他们,体现大王的恩德;三来嘛……”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几分,“还能亲自品尝那‘神仙酿’,岂不是一举三得?” 湣王听得心花怒放,猛地一拍大腿从锦榻上坐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走到邹衍面前:“好!好主意!还是你邹大夫懂寡人!”他踱了几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备船,寡人要亲自去渠丘邑!” 邹衍脸上的笑容更甚:“王上英明!臣这就去安排!”说罢,他又躬身退了出去,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侍者见湣王心情好转,也松了口气,忙爬起来收拾案几上的狼藉。湣王则站在殿中,脑海里全是那“开坛十里香”的美酒,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王宫侍卫们就已忙碌起来。系水岸边停着一艘巨大龙舟,船身雕刻着精美龙凤图案,船帆上绣着醒目的“齐”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湣王穿着一身明黄色锦袍,头戴垂旒冠,在群臣簇拥下登上龙舟。侍卫们手持长戈,分列两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龙舟缓缓开动,顺着系水往西行驶。清晨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如同撒了一层碎金。岸边芦苇丛中,几只水鸟被惊动,扑棱棱地飞向天空。湣王站在船头,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许久没有出宫,今日倒是有几分新鲜感。 行至稷下学堂附近时,湣王透过船窗,看到岸边学堂里也还有稀疏读书声。他皱了皱眉,不屑地撇撇嘴:“这些酸儒,天天读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能顶什么用?还不如多酿几坛好酒实在。” 邹衍连忙附和:“王上所言极是,这些儒生只会纸上谈兵,哪比得上王上运筹帷幄,威震天下。”湣王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过了稷下学堂,龙舟驶入乌河水系。乌河的水比系水更清澈,两岸景色也愈发秀丽。岸边田野里长满了绿油油庄稼,几个农夫正弯腰劳作,看到龙舟驶过,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远远地观望。湣王看着那些农夫黝黑脸庞,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这些贱民,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哪懂什么享乐。” 约莫行了三个时辰,龙舟终于在渠丘邑码头靠岸。 湣王下了船,脚刚踏上岸边的青石板,就闻到一股浓郁酒香扑面而来。那酒香不同于王宫酒樽里的醇厚,带着几分清甜和粮食香气,直钻鼻腔。湣王顿时精神一振,拉着邹衍的手:“快!快带寡人去看看这酒香的源头!” 一行人沿着码头边小路往前走,不多时就进入了渠丘邑腹地。田野里,一望无际的高粱地映入眼帘,红红的高粱穗子沉甸甸地垂下来,像一串串燃烧的火把。风一吹,高粱叶发出“沙沙”声响,整个田野仿佛变成了一片红色海洋。 湣王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高粱地,他停下脚步,指着那些高粱穗子问身边的随从:“这是什么庄稼?长得倒也奇特。” 随从忙回答:“回王上,这是高粱,当地百姓叫它秫秫。渠丘邑的酒,就是用这种粮食酿造的。” 湣王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高粱穗子,触感粗糙却带着几分韧性。他又疑惑地问:“这秫秫怎么都耷拉着脑袋?难道是长病了?” 随行人忍着笑意解释道:“王上有所不知,这叫弯脖子秫秫,是渠丘邑特有的品种。它一个萼里能长两个秫秫粒,产量比普通高粱高得多,就是因为穗子太重,才把‘脖子’压弯了。” “哈哈哈,有意思!”湣王大笑起来,声音洪亮,引得周围的高粱叶都晃动起来,“可见我们大齐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连庄稼都长得这么与众不同!”他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又蹦又跳地在高粱地里走了几步,直到踩坏了几株高粱,才在随从的劝说下恋恋不舍地离开。 进入渠丘邑街市,眼前景象更是让湣王目不暇接。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幌子一个比一个鲜艳。有卖绸缎的,有卖糕点的,还有卖农具的……最显眼的是那些酒肆,门口都挂着大大“酒”字幌子,有的还摆着几个巨大酒坛,坛口用红布封着,酒香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牵着牛羊的牧民,还有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不时能看到一些醉汉,脸红脖子粗地说着满嘴酒话,走路摇摇晃晃,有的甚至直接躺在路边,打着响亮的呼噜。湣王看着这些醉汉,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看来渠丘邑的酒确实好,连百姓都喝得这般尽兴。” 邹衍在一旁说:“王上,前面那家‘高阳酒肆’是渠丘邑最大的酒肆,据说那里的酒是杜康后裔亲手酿造的,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尝尝?” 湣王连连点头:“好!就去那里!” 一行人来到高阳酒肆门口。酒肆是两层小楼,木质结构,门窗上雕刻着精美花纹。门口幌子上写着“高阳酒肆”四个大字,笔力遒劲,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店小二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他穿着一身灰色短打,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见湣王一行人衣着华贵,气势不凡,连忙上前躬身笑道:“客官,里面请!楼上有雅座!” 湣王等人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二楼的布局很宽敞,摆着十几张桌子,大多已经坐满了客人。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声音嘈杂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店小二将他们带到靠窗的一张桌子旁,擦了擦桌子:“客官,您请坐。不知道要点些什么菜什么酒呢?” 湣王身边一个随从站了起来,他叫李忠,是湣王贴身侍卫长,平时最擅长揣摩湣王心思,也最喜欢在人前摆谱。他瞥了店小二一眼,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要点四个菜:第一个是没有肥,没有瘦,没有骨头没有肉;第二个是金镶白玉板;第三个是红嘴绿鹦哥;外加一个一吹两打。至于酒嘛,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拿上来!” 店小二听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愣在原地,㧟㧟头皮,嘴里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客官,您说的这些菜,小的从来没听过啊……”他从事店小二这个行当已经五年了,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却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点菜方式。 李忠眼睛一瞪,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怎么?你没听过?我告诉你,我们在王宫里什么样的美味珍馐没吃过?这点菜方式算什么?赶紧去告诉你们掌柜的,要是做不出来,仔细你们的酒肆!” 店小二一听“王宫”两个字,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说:“客官息怒,小的这就去告诉掌柜的!”说罢,他转身就往楼下跑,脚步慌乱,差点摔了一跤。 湣王看着店小二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李忠,你这点子不错,倒是能考考他们。” 李忠谄媚地说:“王上喜欢就好,臣就是想让王上看看,这渠丘邑的酒肆到底有多大能耐。” 不多时,店小二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上来。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头戴小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是高阳酒肆的掌柜王掌柜。王掌柜走到湣王一行人面前,深揖一礼:“各位客官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刚才小儿不懂事,还望各位海涵。” 李忠说:“掌柜的,我们点的菜你能做出来吗?” 王掌柜笑着点头:“客官放心,这些菜虽然名字奇特,但都是家常小菜,小的这就去吩咐后厨做。”说完,他转身下楼去了。 湣王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掌柜还真有两下子,竟然知道这些菜是什么。”邹衍说:“王上,这渠丘邑卧虎藏龙,说不定这掌柜也是个有见识的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店小二就端着菜上来了。他先把一个瓷碗放在桌上:“客官,这是没有肥没有瘦、没有骨头没有肉——炖猪皮。”湣王看了一眼,碗里的猪皮炖得软烂,颜色呈琥珀色,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接着,店小二又端上一盘煎豆腐:“这是金镶白玉板——鸡蛋清用油煎,外黄里白,就像金镶玉一样。”然后是一盘菠菜:“这是红嘴绿鹦哥——菠菜的叶子是绿色的,根是红色的,就像鹦鹉的红嘴绿羽毛。”最后,他端上一盘面鼓槌:“这是一吹两打——面鼓槌吃的时候要先吹一吹,然后用筷子打两下,所以叫一吹两打。” 李忠看着桌上的菜,惊讶地说:“咦,你们这掌柜还真是个聪明人,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店小二笑着说:“我们掌柜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些菜都是他以前在别的地方见过的。” 湣王早就等不及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猪皮放进嘴里。猪皮入口即化,浓郁的香味在口腔中散开,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味道确实好。”接着,他又尝了尝其他几道菜,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让他赞不绝口。 这时,店小二搬着一个巨大酒坛走了上来。他将酒坛放在桌上,打开坛口红布,一股浓郁酒香瞬间弥漫开来。那酒香比之前闻到的更甚,清甜中带着几分醇厚,让人闻了就忍不住想尝一口。 湣王的眼睛都看直了,催促道:“快!快给寡人倒上!” 店小二拿起碗,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酒。那酒呈淡黄色,清澈透明,在碗中晃出细碎的涟漪。湣王急不可待地端起碗,抿了一口。然而,酒刚入口,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砸吧着嘴说:“这……这是素酒啊?” 店小二愣了一下,连忙解释:“客官,乡野店家哪有那么多荤酒?荤酒都是用肉汁、香料酿的,成本太高,只有王宫里的贵人才喝得起。我们这的酒都是用高粱酿的素酒,虽然简单,但味道也不错。” 李忠问道:“你们这儿就真的没有荤酒吗?” 店小二摇摇头:“回客官,真没有。我们掌柜说,酿酒讲究的是本心,用纯粹的粮食酿造,才能出最纯正的味道。” 湣王有些不悦,他放下碗,语气带着几分失望:“寡人在王宫里喝的都是荤酒,这素酒喝着没味道。” 邹衍在一旁劝道:“王上,入乡随俗嘛,这素酒虽然不如荤酒醇厚,但也有它的特色,您就将就着喝几口吧。” 湣王叹了口气,只好点点头:“好吧,那就将就着喝。” 可是,当湣王看到自己碗里的酒时,又皱起了眉头。他在王宫里都是用青铜酒樽喝酒,那酒樽小巧精致,握在手里手感极好。而这里用的却是大黑碗,碗口粗笨,碗壁也厚,看着就不雅致。他喝了一碗,就觉得面红耳赤,双眼有些迷蒙,这素酒虽然度数不高,但他空腹喝得急,也有些上头了。他放下碗,对店小二说:“使用大碗喝酒我不习惯,给我换成酒樽。” 店小二面露难色:“客官,实在对不住,我们小店只有这种黑碗,没有您说的酒樽。我们这儿的客人都是用碗喝酒,豪爽得很。” “没有酒樽?”湣王语气有些不耐烦了,“一个这么大的酒肆,连个酒樽都没有?”他声音不大,但带着几分君王的威严,让周围的客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朝他们这边看来。 就在这时,隔壁桌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哼,什么人摆这么大的臭架子?到这儿来喝酒还要酒樽?耍什么排场!” 湣王循声望去,只见隔壁桌坐着三个男人,都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满是风霜之色。说话的那个男人身材高大,脸上留着络腮胡,此刻正红着脸,怒视着他们。显然,这三个人已经喝了不少酒,身上都带着浓浓的酒气。 李忠见状,立刻站起来呵斥道:“放肆!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络腮胡男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我管你们是谁!在这高阳酒肆里,大家都是喝酒的客人,凭什么你们就能耍排场?我看你们就是一群装模作样的家伙!” 湣王本来就因为没有荤酒和酒樽而心情不好,此刻被这个醉汉当众嘲讽,更是怒不可遏。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络腮胡男人骂道:“大胆狂徒!寡人是齐王!你是什么人?也敢在这里撒野!” “齐王?”络腮胡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厉害了,他拍着桌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就是那个混蛋齐王?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子天天想宰了你这个昏君,还找不到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络腮胡男人猛地抓起桌上的一只黑碗,朝着湣王的脑袋砸去。湣王吓得脸色惨白,一时间竟忘了躲闪。李忠眼疾手快,连忙扑过去将湣王推开,黑碗“哐当”一声砸在墙上,碎成了几片。 湣王捂着自己的脑壳,惊魂未定地问:“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寡人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杀寡人?” 络腮胡男人见没砸中湣王,气得双眼圆睁,他指着湣王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无冤无仇?你这个昏君,还好意思说无冤无仇!我们是戍边的士兵!去年,你让我们去边境戍边,说好了等到第二年瓜期的时候就派人代替我们,让我们回家与家人团聚。可是一年过去了,瓜都烂在地里了,你也不派人来代替我们!我们的父母妻儿都在家里等着我们,我们却只能在边境受苦受累!你这种不讲信用的君主,不死难平民愤!” 另一个士兵也激动地说:“是啊!我们在边境天天忍饥挨饿,还要面对敌人的袭击,多少兄弟都死在了那里!我们以为只要熬到瓜期就能回家,可你却言而无信!我们已经没有活路了,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这个昏君!” 湣王听了,脸上露出几分慌乱,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说:“寡人说的瓜熟时节,不是指今年瓜熟,而是说明年瓜熟。你们……你们误会寡人了。” “误会?”络腮胡男人怒极反笑,“你这个昏君,还在狡辩!去年你明明说的是‘明年瓜期’,现在已经是第二年了,瓜都熟了又烂了,你还想抵赖!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让我们一辈子都在边境戍边!”他说着,又抓起一把椅子,朝着湣王砸去。 李忠和其他侍卫连忙将湣王护在身后,与三个士兵厮打起来。二楼的客人吓得纷纷躲避,桌椅板凳被撞得东倒西歪,碗碟碎了一地。场面混乱不堪。 湣王在侍卫保护下,吓得浑身发抖。他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看着士兵们愤怒的眼神,心中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他后悔了,后悔不该一时贪酒来到渠丘邑,后悔不该失信于这些戍边士兵。 “快!快保护王上离开这里!”李忠一边与士兵厮打,一边大声喊道。几个侍卫点点头,架着湣王就往楼下跑。三个士兵见状,想要追上去,却被李忠等人死死拦住。 湣王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冲出高阳酒肆。街上百姓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都惊讶地围了过来。 李忠大声喊道:“快让开!王上有急事!” 百姓们吓得纷纷后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侍卫们扶着湣王,来到码头。龙舟还停在岸边,侍卫们连忙将湣王扶上船。 李忠吩咐船夫:“快!快开船!回临淄!” 船夫不敢怠慢,立刻拉起船帆,划起船桨。龙舟缓缓开动,朝着临淄的方向驶去。 湣王站在船头,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渠丘邑,心中仍有余悸。他摸了摸自己的脑壳,虽然没有受伤,但刚才的情景却历历在目。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次真是凶险,差点就命不保了。看来,寡人以后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邹衍在一旁说:“王上能平安脱险,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次的事情也给了王上一个教训,以后要多关心百姓和将士的疾苦,不要再失信于人了。” 湣王点点头:“你说得对。回到临淄后,寡人就下令,立刻派人去边境代替那些戍边士兵,让他们回家团聚。” 龙舟顺着乌河往回行驶,湣王坐在船舱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次渠丘邑之行,不仅让他尝到了素酒的味道,更让他明白了作为一个君王的责任。如果他再继续沉溺酒色,失信于民,那么下次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27、讨齐檄文十大罪 触子绕圈华不注 燕都蓟城的秋风卷着残叶掠过宫墙,昭王姬平立于青铜柱旁,案几上摊开的竹简,记载着二十年前齐宣王趁燕内乱破城的耻辱,齐国大军踏破蓟城门时,燕民易子而食,宗室被屠戮者三百余人,先王哙自缢于太庙的惨状,字字如刀刻在昭王心头。 “乐毅将军到——”内侍的唱喏打断了沉思。 昭王转身,见一人身着素色深衣,腰悬七星剑,步履沉稳地踏入殿中。来人正是乐毅,中山灵寿人,先祖乐羊曾为魏文侯伐取中山,后因功封于灵寿,只是如今中山已并入赵国。他早年在魏国为官,却因魏王猜忌投奔燕国,昭王以客卿待之,礼遇甚厚。 “臣乐毅,叩见大王。”乐毅躬身行礼,声音浑厚如钟。 昭王快步上前扶起他,眼中满是急切:“永雷(乐毅字),燕国苦齐久矣!寡人自即位以来,筑黄金台招贤,休养生息十余载,今日终有一战之力。齐国灭宋后愈发骄横,竟自称东帝,诸侯皆怨。寡人欲一洗前王之仇,将军可有破齐之策?” 乐毅抬眸,目光扫过殿外飘零的落叶,沉声道:“大王之志,臣早已知晓。然齐国非寻常小国,威王、宣王之时便称霸东方,如今湣王虽暴,却仍有带甲之士数十万,粟米可支十年。燕国地狭人少,若仅凭一己之力伐齐,无异于以卵击石。” 昭王眉头微蹙:“难道连将军也无计可施?” “非也。”乐毅上前一步,手指在案几上划出列国疆域,“湣王骄暴,已失天下之心。他灭宋后占淮北之地,楚人防之如虎;夺魏之薛邑,魏王日夜欲复仇;赵国河间之地被齐觊觎,赵惠文王早已不满;秦国更忌齐国独强,若许以分地之利,秦必出兵。大王若能遣使臣携重礼,联合楚、魏、赵、秦四国,五国同伐齐国,则齐必破矣!” 昭王闻言抚掌大笑,猛地拍在乐毅肩头:“好!不愧是乐羊之后!寡人今日便拜你为上将军,持节统领五国联军,凡燕国将士、粮草,尽听将军调遣!”说罢,他解下腰间的玄圭递过,“此圭为燕国镇国之宝,见圭如见寡人!” 乐毅双手接过玄圭,圭身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他躬身长揖:“臣必竭尽所能,不破齐国,誓不还燕!” 三日后,蓟城南门驿站内车马络绎不绝。乐毅分派十余名使者,各携金百镒、玉璧一双,分赴四国。赴赵的使者面见平原君赵胜时,呈上乐毅亲笔信:“齐王贪得无厌,若赵肯出兵,破齐后河间之地尽归赵国,更可共分宋地之利。”平原君将信呈给赵王,当即拍板:“寡人派廉颇率五万锐卒,随乐毅将军出征!” 赴魏的使者见到信陵君魏无忌,以薛邑为诱饵,信陵君向魏王进言:“齐占薛邑多年,百姓苦齐久矣。若联军伐齐,不仅能收回失地,更能削弱强齐,魏国可保境无忧。”魏王遂命晋鄙领兵三万,加入联军。 赴秦的使者则面见穰侯魏冉,许以齐国陶邑,那是当时天下最富庶商业重镇之一。穰侯入宫劝谏昭襄王:“齐与秦东西并立,若齐不灭,秦终难东出。今五国伐齐,正是秦国削弱齐国的良机。”秦王当即派遣白起之弟白起因,率四万秦军相助。 至于楚国,楚王本就因淮北之地被齐侵占而愤恨,见四国皆出兵,也派柱国景阳率三万楚军,号称五万,兵指齐国南阳。 短短一月间,五国联军集齐济水西岸。乐毅坐镇中军大帐,帐内悬挂着巨大的齐国地图,赵、魏、秦、楚四国将领分坐两侧。廉颇一身玄甲,声如洪钟:“乐将军,我赵军已列阵济水西岸,随时可渡河击齐!”白起因则抚着佩剑,语气冷峻:“秦军锐士在前,定能撕开齐军防线!” 乐毅抬手压了压,沉声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兵法云‘师出有名’,我等需先传檄天下,细数齐王罪状,让天下皆知我等伐齐乃正义之举。”说罢,他取出早已拟好的讨齐檄文,命书吏誊抄百余份,分送各军及齐国境内。 次日清晨,济水西岸的联军大营中,鼓声震天。乐毅身着紫袍金甲,立于高台上,手持檄文高声宣读:“齐王罪大恶极,天地共愤!其一,骄横跋扈,慢待诸侯,去年朝周之时,竟盗走太庙九鼎之一,此为不敬天威;其二,穷兵黩武,灭宋伐鲁,屠戮百姓数十万,白骨露于野;其三,刚愎自用,罢黜贤相,宠信奸佞,朝政大乱;其四,凶暴残忍,剖孕妇之腹观其胎,杀孺子以取乐,得罪天帝;其五,长夜酣饮,三日不朝,国库钱财尽耗于酒色;其六,好色之徒,强占民女入宫,诸侯之女嫁齐者,皆被其羞辱;其七,奸臣当道,忠良遭殃,大夫狐咺、陈举直言进谏,竟被施以烹刑;其八,妄自尊大,去年与秦并称东西帝,欲与天子分庭抗礼;其九,欲并周室,暗中勾结周室奸臣,妄图夺取天子之位;其十,慢神虐民,拆毁各地神社,搜刮百姓钱财充入私库,全无君道!今我五国联军,奉天承运,伐罪吊民,誓诛暴君,还天下太平!” 檄文宣读完毕,联军将士齐声高呼:“伐齐!伐齐!”声浪如雷,震得济水波澜荡漾。而这份檄文也随着间谍传入齐国境内,临淄百姓闻之,无不人心惶惶,不少人暗自期盼联军早日到来。 此时的齐国都城临淄,章华宫内却是一片歌舞升平。齐湣王斜倚在玉榻上,怀中搂着美人,案几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内侍匆匆闯入,跪地禀报:“大王!不好了!燕、赵、魏、秦、楚五国联军已至济水西岸,还发了讨齐檄文,细数大王十大罪状!” 湣王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怒喝:“放肆!一群蕞尔小国也敢犯我大齐?传寡人之命,命触子为上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出征,务必将联军杀得片甲不留!” 触子接到诏令时,正在家中校阅兵法。他今年五十余岁,须发已有些斑白,曾是齐宣王时期的老将,战功赫赫。听闻五国联军来犯,他心中咯噔一下,齐国虽强,却也难敌五国合力。但君命难违,他只得披挂上马,点齐二十万大军,日夜兼程赶至济水东岸。 济水滔滔,两岸旌旗林立。触子立于战船之上,眺望西岸联军大营,只见营寨连绵数十里,炊烟袅袅,鼓声不断。他眉头紧锁,对副将说:“联军势大,不可硬拼。我军当以济水为屏障,坚守不出,待联军粮草耗尽,自会退去。” 副将点头称是,遂下令齐军沿济水东岸筑起营垒,深挖壕沟,严阵以待。 联军大营中,乐毅得知齐军坚守不出,微微一笑:“触子倒是个懂兵法的。但他以为坚守就能拖垮我们?”他召来各国将领,商议道:“秦、赵两军善攻,可从济水上游偷渡,绕至齐军后方;魏、楚两军则在正面牵制;燕军作为中军,随时接应。” 当夜,月色朦胧。白起因率秦军锐卒乘小舟偷渡济水,廉颇则率赵军紧随其后。齐军守卒因连日无战事,早已松懈,待秦军杀到营后时,才惊慌失措地鸣锣报警。触子闻讯,急忙率军回援,却被正面的魏、楚联军缠住。一时间,济水东岸杀声震天,刀光剑影映照着水面,鲜血染红了滔滔江水。 触子手持长戈,奋力斩杀两名秦兵,却见联军如潮水般涌来。他高声下令:“全军撤退,退守华不注山!” 华不注山位于济水之北,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是退守的绝佳之地。齐军残部在触子率领下,一路突围,退至华不注山下。 联军紧追不舍,将华不注山团团围住。乐毅骑着战马,立于山下,对左右说:“触子困守山中,粮草有限,不出三日必降。” 山中的齐军大营内,触子看着仅剩的十万残兵,心中满是忧虑。粮草只够支撑五日,而援军却迟迟未到。这时,内侍带着湣王诏令赶到:“大王有令,触子若不尽力出战,定将灭绝你的族类,掘平你的祖基!” 触子接过诏令,双手微微颤抖。他想起自己的妻儿老小,想起祖坟中长眠的先祖,心中既委屈又愤怒。他对王使说:“联军势大,我军已尽力抵抗,奈何寡不敌众。大王不派援军,反而如此威胁,叫我如何是好?” 王使面露难色,只得匆匆回临淄复命。 王使走后,触子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副将进言说:“将军,不如我们率军突围,退回临淄?” 触子摇头:“联军已布下天罗地网,突围无异于自投罗网。”他沉思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有一计,可保齐国将士性命。” 次日清晨,联军大营中突然传来齐军挑战的鼓声。乐毅登上望楼,见齐军列阵于山下,触子手持长戈立于阵前。他冷笑一声:“终于肯出战了。”遂下令联军出击。 两军相接,杀声震天。齐军起初还奋力抵抗,但没过多久,阵中突然响起鸣金之声。“收兵!收兵!”齐军将士听到信号,纷纷向后败退。联军见状,乘胜追击。乐毅心中疑惑:“触子素来勇猛,今日为何如此不堪一击?”他命人率军追击,自己则带着亲兵紧随其后。 混乱中,触子趁乱脱下铠甲,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混在败兵之中。他回头望了一眼华不注山,眼中满是不舍,却还是咬牙策马离去。原来,他早已决定放弃抵抗,与其让十万将士白白送死,不如让他们投降联军,至少能保住性命。而自己作为主帅,若投降则无颜面对齐国百姓,只能隐姓埋名,流落他乡。 联军一路追击,如入无人之境。齐军因无主帅指挥,溃不成军,纷纷放下武器投降。乐毅率军直逼临淄,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消息传回燕都蓟城,昭王大喜过望,激动地说:“乐将军大破齐国,雪我燕国百年之耻,寡人要封他为昌国君,赐他齐国故地万户!” 而此时的触子,已辗转来到楚国境内。他站在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满是感慨。他脱下军装,换上布衣,从此隐姓埋名,再也没有回到齐国。多年后,有人在江南见到一位白发老者,在田间耕作时仍不时吟诵兵法,相传那便是触子。
28、达子劳军落一人 调转车头向敌营 齐国都城上空,像被一块浸了墨的粗麻布死死捂住,连风都带着股焦糊的战尘味。 “报——!”一声嘶哑呼喊刺破殿内死寂,只见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闯进来,盔甲上凝结的血痂蹭在光洁白玉阶上,拖出两道暗红的痕迹。他“噗通”跪倒在地,头颅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带着哭腔:“大王!触子将军于济西迎战五国联军,不敌溃败!燕将乐毅率军已突破黄河天险,距临淄不足百里了!” “废物!”湣王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玉卮摔落在地,酒液溅湿了他明黄锦袍下摆。他霍然起身,腰间玉绶铿锵作响,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傲慢的三角眼,此刻正恶狠狠地剜着阶下斥候,“触子那老匹夫!寡人给了他十万甲士,三百乘战车,竟连燕赵的乌合之众都挡不住?” 殿内两侧的文武百官齐齐垂首,没人敢接话。相国偷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他上周还在劝湣王“联军不过是疥癣之疾”,此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将领们更是如芒在背,触子是齐国宿将,连他都败了,谁还敢去触这霉头? “怎么?都哑巴了?”湣王目光扫过众臣,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身上,“寡人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当缩头乌龟的!联军都快打到家门口了,谁愿领兵迎敌?寡人许他万户侯!” 沉默像潮水般淹没了宫殿,只有殿外风卷旌旗的“哗啦”声,衬得愈发凄凉。就在湣王即将发作之际,队列末尾突然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臣,愿往。”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一名身着玄甲的将领跨步出列。他约莫三十余岁,面容刚毅,左脸颊一道浅浅的刀疤,是当年随匡章伐燕时留下的。此人正是达子,出身行伍,从校尉一步步升到裨将,虽无显赫家世,却以勇毅善战闻名军中。 湣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换上喜色:“好!不愧是达子将军!寡人就命你为上将军,即刻点齐五万锐卒布阵,务必将联军拦在国门之外!” 达子单膝跪地,沉声道:“臣遵旨。但臣有一事相求,若大王应允,臣有八成把握击退联军。”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讨价还价?”湣王脸色一沉,但想到军情紧急,还是耐着性子道,“说!” “三军将士久戍边疆,近来又连败两场,士气低迷。”达子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湣王,“臣恳请大王从国库中拨出金千镒、粮万石,犒赏全军。将士们知大王体恤,必能奋勇杀敌,死战不退!” “放肆!”湣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咆哮起来,“国库?寡人去年修章华殿、今年筑琅琊台,哪还有余钱犒赏?再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吃着寡人的俸禄,打仗本就是分内之事!你竟敢替这群丘八勒索寡人?” 达子愣住了,他没想到湣王会如此反应。他还想再劝,湣王却已拂袖怒道:“休要多言!你若能破敌,寡人自然有赏;若败了,寡人先斩你以谢天下!即刻领兵出发,再敢延误,军法处置!” 达子看着湣王决绝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他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牙关紧咬。走出章华殿,秋风迎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长长叹了口气,这一仗,难打啊。 军营设在临淄西郊的开阔地带,五万士兵列阵以待,却没了往日的肃杀之气。有的士兵低头摩挲着磨损的盔甲,有的望着远方的都城出神,还有的悄悄议论着触子兵败的消息,眉宇间满是惶惑。 达子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士气低落的队伍,心中五味杂陈。他召来副将田甲:“军中存粮还有多少?” 田甲面露难色:“回将军,只够三日之需了。大王那边……真的不拨粮草了吗?” 达子摇摇头,沉默半晌,突然道:“你随我来。”他领着田甲回到自己的营帐,掀开床榻,露出底下一个沉重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数十锭黄金,还有几匹上好的绸缎。“这是我从军十年积攒的家当,你拿去换成粮食和肉,今晚务必让全军将士吃顿饱饭。” “将军!这怎么行!”田甲急道,“这是您的血汗钱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达子拍了拍田甲的肩膀,眼中满是恳切,“将士们跟着我出生入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去打仗。这些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挣,可要是齐国没了,我们什么都不是。” 田甲望着达子坚毅的眼神,鼻头一酸,重重点头:“末将遵命!” 傍晚时分,军营里飘起了浓郁的肉香。田甲用达子的家产买了两百多头羊,架起数十口大锅,煮得羊肉软烂,汤汁浓稠。士兵们捧着陶碗,看着碗里大块的羊肉,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将军真是好人啊,竟用自己的钱给我们买肉吃!” “是啊,比起大王,将军才真正把我们当兄弟!” “明日打仗,我必第一个冲锋!绝不辜负将军的恩情!” 听着士兵们的议论,达子站在营帐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走过去,亲手给士兵们添汤,笑着说:“大家吃饱喝足,明日随我杀退联军,守护我们的家园!” 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震耳欲聋,士气终于重新振奋起来。达子一一慰问着将士,从队列这头走到那头,直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他太累了,回到营帐简单吃了几口羊肉,便靠着案几睡着了,连盔甲都没来得及脱下。 然而,他却忘了一个人,他的车夫,石敢。 石敢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爹娘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母。他力气大,驾车技术好,三年前被选到达子麾下当车夫,平日里对达子忠心耿耿,每次出征都把战车打理得井井有条。 今天杀羊犒军,石敢本也满心期待。他站在队伍末尾,看着前面的士兵一个个领到热气腾腾的羊肉羹,肚子饿得咕咕叫。可轮到他时,负责分肉的士兵却摊了摊手:“兄弟,不好意思,肉已经分完了。” 石敢愣住了:“怎么会?我明明看到还有一锅的。” “那是给将军和副将留的。”士兵解释道,“将军今天累坏了,得补补身子。” 石敢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默默退到一旁,看着其他士兵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只能喝一碗寡淡的米汤。他不是馋那口肉,只是觉得委屈,他跟着达子出生入死,每次打仗都把达子护得好好的,可在达子心里,自己难道连一口羊肉都不配吗? 夜深了,士兵们都已睡去,营地里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石敢坐在自己的战车旁,望着远处达子营帐里透出的灯光,心中的委屈渐渐变成了怨恨。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本想带给老母的几块干粮,又想起老母卧病在床却无钱医治的模样,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将军啊将军,你对士兵们好,可为什么偏偏忘了我……”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达子便率领大军向敌军进发。他登上战车,对石敢道:“石敢,今日之战关乎齐国存亡,你驾车务必稳当,紧随我号令。” 石敢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声“末将遵命”。达子正想着战事部署,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战场一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达子指挥士兵在山腰布下阵势,前排是持盾的重步兵,后排是弓箭手,战车则列在两翼,准备随时冲击敌阵。不多时,远处烟尘滚滚,联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黑色的旗帜如乌云般压境。 “将士们!随我杀贼!”达子拔出腰间的长剑,高声呐喊。士兵们也跟着高呼,士气高涨。 就在双方即将交战之际,达子突然觉得战车猛地一晃,紧接着竟朝着联军的方向冲了过去!“石敢!你干什么?快停下!”达子大惊,厉声喝道。 石敢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双手紧紧攥着缰绳,猛抽了两鞭子,战马吃痛,跑得更快了。“石敢!你疯了吗?快调转车头!”达子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拉石敢的胳膊。 “我没疯!”石敢猛地回头,眼中满是血丝,声音沙哑地嘶吼道,“将军,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车夫吗?昨天犒赏三军,全军将士都吃了羊肉羹,唯独我没有!你说我们是兄弟,可兄弟就是这样被区别对待的吗?” 达子这才恍然大悟,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愧疚:“石敢,是我疏忽了!我昨天太累,忘了通知给你留一份……你先停下,等打完仗,我亲自给你煮十锅羊肉羹,好不好?” “晚了!”石敢惨笑一声,“昨天你忘了我,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车夫,能做什么!”他再次扬鞭,战车如离弦之箭般冲进了联军的阵营。 联军士兵也懵了,没想到齐军会有一辆战车独自冲过来。反应过来后,立刻围了上去。“将军危险!”田甲见状,急率一队骑兵冲过来救援,可联军人数太多,根本无法靠近。 达子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联军士兵,心中一片绝望。他拔出长剑,想要拼死一战,却被几名联军士兵扑倒在地,绳索瞬间捆住了他的手脚。石敢见达子被俘,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随即被乱军淹没。 “将军被俘了!”齐军看到这一幕,顿时军心大乱。联军趁机发动猛攻,齐军阵脚大乱,纷纷溃逃。田甲拼死抵抗,最终也力战而亡,此战齐国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达子被押到乐毅面前,乐毅看着这个宁死不屈的齐国将领,不禁感叹道:“你本是将才,可惜遇主不明,又因小失大。一碗羊羹,竟断送了齐国的江山,可悲可叹啊。” 达子望着远方临淄的方向,眼中满是悔恨。他想起自己倾尽家财犒赏三军的决心,想起士兵们期盼的眼神,更想起石敢那充满怨恨的嘶吼。他喃喃道:“是啊,一碗羊羹……我竟忘了,人心是最不能忽略的啊……” 消息传回临淄,湣王吓得魂飞魄散。
29、白马将军守关隘 假降趁机刺乐毅 公元前284年秋,济水西岸的血腥尚未散尽,五国联军的铁蹄已踏碎齐国西部的屏障。 燕国上将军乐毅身披玄甲,立马在济水之畔,望着滔滔河水裹挟着齐军残兵的尸体向东奔流,手中的令旗指向了西南方向,那里距齐都临淄仅六十里,是通往王都的最后一道险关小寨隘。 小寨隘得名于山下的村落,村前大淄江如碧绿玉带环绕,庄外群山叠嶂,山脊上横亘的城墙像一条沉睡巨龙,将通往临淄的官道牢牢锁在峡谷之间。齐国自灭宋后,虽国力鼎盛却树敌无数,为保王都安全,在此地凿山筑城,设下三重防御:外有鹿角壕沟,中有箭楼敌台,内有瓮城陷阱,实乃易守难攻之地。 守卫这座雄关的,是齐国名将田单的族弟田强。此人年方三十,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常骑一匹通体雪白的河西骏马,故而被百姓称作"白马将军"。不同于一般武将的粗犷,田强自幼熟读兵法,更兼心怀百姓。三年前他初到小寨隘时,见当地百姓饮水困难,便亲自带人勘测地形,在山涧处开凿水井七口,又疏通沟渠引来大镇江水源,灌溉周边千亩良田。每逢农忙时节,他总会下令士兵帮百姓收割庄稼,严禁扰民。久而久之,小寨隘的军民关系如鱼水般融洽,百姓们都说:"有白马将军在,咱们夜里睡觉都安稳。" "报——将军!联军先锋已至关下三十里,旌旗蔽日,尘土漫天!"探马气喘吁吁地冲进中军帐,甲胄上还沾着赶路的尘土。 田强正站在沙盘前沉思,闻言抬头,目光锐利如鹰:"敌军兵力如何?阵型怎样?"他伸手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指尖停在大淄江畔的三孔石桥处。 "回将军,约有三万之众,以燕军为主力,韩魏两军侧翼掩护,阵型严整,气势汹汹。"探马如实禀报。 帐内众将闻言皆面露忧色。副将赵武上前一步:"将军,我军仅有五千守军,敌众我寡,不如遣使向临淄求援?" 田强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济西新败,临淄守军自顾不暇,援军难以及时赶到。传我将令:全军收缩防线,拆除三孔石桥西侧的引桥,备足箭矢雷石,示弱于敌,坚守不出!"他顿了顿,看向参军冯谦,"冯参军,你带人去村中告知百姓,让他们暂时撤入关内躲避,粮草物资由军中统一调配。" 冯谦拱手应诺,却又迟疑道:"将军,百姓们感念您的恩德,怕是不愿撤离。不如让他们协助防守?" 田强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不可,战场凶险,岂能让百姓涉险。告诉他们,守住关隘是我等军人的职责,待退了敌军,我再与大家共庆丰收。" 次日清晨,联军已兵临关下。乐毅勒马于大治田开阔地,望着高耸的城墙,眉头微蹙。他身后的燕军将领剧辛笑道:"上将军,此等小关,我军一鼓作气便可拿下!" 乐毅捋了捋胡须,沉声道:"不可轻敌。你看这城墙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且城门紧闭,不见一兵一卒,恐有埋伏。先派韩军前去叫阵,探探虚实。" 韩军将领李信领命,率军来到关前,大声喝道:"城上守军听着!五国联军奉天伐齐,尔等速速献关投降,可保性命!若负隅顽抗,踏平此关之日,鸡犬不留!" 城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旗帜的猎猎声。李信见状,以为齐军胆怯,正要下令攻城,忽听得一声梆子响,城墙上瞬间箭如雨下,韩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李信大惊,急忙下令撤退,却已损失了百余人马。 接下来数日,联军轮番攻城,田强始终坚守不出,凭借有利地形和充足的防御工事,一次次击退敌军。联军伤亡日增,士气渐渐低落。 剧辛再次进言:"上将军,我军远道而来,不宜久战。不如佯装撤军,诱敌出关,再设伏歼灭?" 乐毅沉吟片刻,点头道:"此计可行。但需小心谨慎,那田强绝非庸碌之辈。" 入夜,关墙上的齐军发现联军营中灯火渐灭,隐约传来撤军的号角声。 士兵连忙报告田强,赵武兴奋道:"将军,敌军要撤了!我们趁机追杀,定能大获全胜!" 田强却神色凝重,登上城楼仔细观察,只见联军营地虽乱,却不见慌乱之色,且必经之路的三孔石桥附近,似乎有黑影晃动。他冷笑道:"乐毅老狐狸,想诱我出关?没那么容易。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倒可以将计就计。" 田强召集精锐士卒两千,低声吩咐道:"你们随我出关,趁敌军'撤军'之机,突袭其后卫部队,缴获粮草物资就立即回撤,不可恋战。赵副将,你率其余人马坚守关隘,若见我军回撤,立即放下吊桥,严加防守。" 三更时分,田强率领两千精锐,悄无声息地打开城门,如猛虎般扑向联军后卫营。联军士兵果然毫无防备,顿时大乱。齐军士兵奋勇杀敌,缴获了大量粮草和兵器。田强见目的达到,一声令下:"撤!" 联军主帅乐毅在中军帐中得知消息,不禁感叹:"田强果然精明,竟不上当。传令下去,全军追击!" 齐军回撤至关下,赵武连忙放下吊桥。就在田强率军通过吊桥,联军即将追到时,田强下令:"斩断吊桥!"随着一声巨响,吊桥坠入深渊,联军只能望关兴叹。 翌日一早,田强召集将士们训话。他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兄弟们,昨夜我们虽小有斩获,但敌军势大,若死打硬拼,我们必会全军覆没,敌人就会打到临淄!齐国养育了我们,我们要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保卫国家!" "誓死保卫齐国!誓死追随将军!"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彻山谷。 就在这时,负责占卜的士兵匆匆来报:"报田将军,占卜得知,今日午后天将暴雨!" 田强闻言大喜,一拍大腿:"好!天助我也!等的就是这场雨。冯参军,你立即派人通知百姓,让他们准备好锣鼓器械,听我号令行动。赵副将,你率五百士卒,在大淄江上游的山谷中堆积石块草木,待暴雨来临,便将其推入河中,制造山洪。" 午后,天空果然阴沉下来,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联军经过昨夜的折腾,疲惫不堪,正埋锅造饭准备休整。田强站在城楼上,见时机已到,下令:"打开城门,全军出击!" 城门大开,田强一马当先,率领三千将士冲向敌营。联军士兵毫无防备,顿时陷入混乱。齐军趁势冲杀,斩杀敌军无数。乐毅大惊,急忙下令组织抵抗,但联军已乱作一团,难以形成有效防御。 田强率军冲杀一阵,见目的达到,便下令回撤。联军将领见状,以为齐军怯战,率军奋力追击。两军在大淄江边展开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就在此时,天空中雷声大作,狂风骤起,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不多时,上游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山洪裹挟着泥沙石块,如脱缰的野马奔涌而来。联军士兵惊恐万分,纷纷四散奔逃。 这时,两岸的山坡上突然响起震天的锣鼓声,只见无数百姓手持锄镰锨锹,呐喊着冲向联军。他们熟悉地形,在泥泞中灵活穿梭,将联军士兵打得晕头转向。田强见状,率军趁机杀回,与百姓们并肩作战。 乐毅在亲兵的护卫下,狼狈地退到高处,看着自己的军队被山洪和齐军百姓打得落花流水,心中又惊又怒。他没想到田强竟能调动百姓助战,更没想到天公也不作美。这场暴雨山洪,让联军损失惨重,淹死、战死的士兵不计其数,剩下的残兵败将只能狼狈地退了回去。 中军帐内,乐毅面色铁青地坐在帅位上。剧辛等人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乐毅沉默良久,开口问道:"齐军谁人守关?竟有如此能耐。" 探马连忙禀报:"报上将军,守关的齐军将领名叫田强,人称白马将军。此人作战勇猛,韬略过人,且深得民心。" "田强......"乐毅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倒是个难得的将才。与其在战场上相互厮杀,不如招降纳叛为我所用。"他当即铺开丝帛,提笔写下一封密信。 信中写道:"田将军阁下,五国联军伐齐,非为侵略,实乃消灭昏庸之君替天行道。如今齐国诸城皆破,临淄指日可下。将军智勇双全,若为昏君殉葬,实在可惜。若将军肯放下武器,率部归降,我愿奏报燕王,保将军继续执掌兵权,共享富贵。若执迷不悟,他日城破之日,悔之晚矣。望将军三思。" 乐毅将信交给使者,嘱咐道:"你务必将信亲手交给田强,见机行事,探探他的口气。" 使者来到关下,被齐军士兵带到田强面前。田强拆开书信,读罢脸色铁青,猛地将信摔在地上,大喝道:"乐毅老儿欺我太甚!我田强身为齐国将军,岂能叛国投敌!来人,将这使者推出斩首!" 卫兵正要上前,冯谦连忙拦住:"将军不可!" 田强怒视着他:"国家危难之际,此等说客不杀何待?" 冯谦凑近田强耳边,低声道:"将军息怒。杀了使者易如反掌,但却错失了一个良机。将军既然甘愿以身报国,何不将计就计,假意归降,趁机刺杀乐毅?如此一来,联军群龙无首,必不战自溃。" 田强闻言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就依参军之计!"他转身对使者说:"你回去告诉乐毅,我愿意归降。明日一早,我将只身前往联军大营,与他商谈归降事宜。" 使者大喜,连忙回去禀报乐毅。乐毅得知田强愿意归降,心中却犯起了嘀咕。他对剧辛等人说:"田强为人忠勇,此次突然愿意归降,恐非真心,莫非是诈降?" 剧辛道:"管他是真降还是诈降,只要他敢来,我们就将他拿下,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以绝后患。" 乐毅摇摇头:"不可。田强是难得的将才,若能真心归降,对我们灭齐大有裨益。这样吧,我们将计就计,在营中设下埋伏,若他真心归降,便重用他;若他敢耍花招,就将他一举擒杀。" 众将齐声应诺,帐内顿时响起一阵得意的笑声。 次日清晨,天空依旧阴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田强身着铠甲,来到校场。将士们早已列队等候,他们看着田强,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 田强走到队伍前,一一与将士们握手道别。他走到赵武面前,将自己的佩剑交给了他:"赵副将,我走之后,关隘就交给你了。若我未能回来,你务必坚守关隘,等待援军。" 赵武含泪接过佩剑:"将军放心,末将誓死守住关隘!" 田强转身,翻身上马,大声道:"兄弟们,等着我的好消息!不斩杀乐毅,我誓不为人!" "将军保重!"将士们齐声呐喊,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田强打马扬鞭,向联军大营奔去。不多时,他便来到营前,勒住马缰。联军士兵连忙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仔细搜身。确认没有携带武器后,士兵们将他五花大绑,押往中军帐。 中军帐内,乐毅高坐帅位,众将分列两侧,气氛严肃。田强被押到帐中,昂首挺胸,毫不畏惧。 乐毅见状,假意笑道:"田将军愿意归降,本将军甚是欣慰。来人,给田将军松绑。" 田强活动了一下手腕,冷笑道:"乐将军倒是好手段,既然请我来商谈归降事宜,为何要将我绑起来?这就是联军的待客之道吗?" 乐毅摊摊手:"田将军误会了,这只是下属的例行公事,并非本将军之意。"他顿了顿,"将军既然真心归降,不如立字为凭,也好让本将军向燕王奏报。" 说罢,乐毅让人拿出丝帛和笔墨。田强却摇摇头:"乐将军,丝帛易损,岂能长久保存?我既然真心归降,当用竹木简刻写降文,以示诚意。" 乐毅一愣,随即笑道:"还是田将军考虑周全,就依你所言。" 属下连忙拿来竹木简和刻刀。刀笔吏提笔在简上写下降文,然后交给田强。田强接过简册,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忽然,他眉头一皱,指着其中一个字道:"这个字写错了,当改。" 乐毅不以为意:"些许小事,让刀笔吏修改便是。" 刀笔吏连忙上前,拿起刻刀就要修改。田强却一把夺过刻刀,大喝一声,猛地向乐毅刺去。这一下事发突然,帐内众人都惊呆了。 乐毅却早有防备,他猛地向后一躲,避开了田强的攻击。与此同时,帐外埋伏的卫士瞬间冲了进来,一柄长矛直刺田强面门。田强躲闪不及,被长矛刺穿了肩膀。他强忍剧痛,还要再次扑向乐毅,却被卫士们乱箭射倒。 田强倒在地上,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乐毅:"乐毅老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乐毅走到田强面前,冷哼一声:"不自量力的小子,也敢在我面前耍花招。" 田强最终因伤势过重,气绝身亡。乐毅看着田强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下令将田强的尸体厚葬,然后对众将道:"田强已死,小寨隘群龙无首,明日一早,全军出击,务必拿下关隘!" 然而,乐毅没想到的是,田强的死反而激发了齐军将士和百姓们的斗志。赵武率领将士们坚守关隘,百姓们也纷纷加入防守,联军一次次攻城,都被顽强地击退。乐毅久攻不下,心中焦躁不已。 与此同时,秦国和韩国的将领见伐齐迟迟没有进展,又与齐国不接壤,捞不到什么好处,便向乐毅提出撤军。乐毅无等的就是他们这句话,说:“你们随意挑选战利品先行撤兵,魏军去夺取原来宋国的土地,剩下的几座城池,我们燕军完全自己能够拿下。”
30、齐都临淄遭沦陷 传世重器又回归 济水之畔的血腥味尚未散尽,田强战死的消息便如野火般烧遍了齐国大地。这位齐湣王麾下最骁勇的大将,倒在燕、秦、赵、魏、韩五国联军的箭雨之中时,手中那柄染血的铁戟仍死死钉在地上,仿佛要撑起齐国倾颓的天。 燕军主帅乐毅立马高岗,望着淄水南岸溃不成军的齐军残部,银甲上凝结的霜花被秋风卷落。他身后的“乐”字大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旗下五万燕军将士甲胄鲜明,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烈焰。二十八年了,自齐宣王趁燕国内乱伐燕,掠走国宝、屠戮宗室以来,这份血海深仇便刻在了每一个燕人的骨血里。如今,终于到了讨还的时候。 “将军,齐军主力已溃,临淄近在眼前!”副将剧辛催马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指着东南方向那座隐约可见的雄城,“我等愿为先锋,今夜便踏平临淄!” 乐毅却缓缓摇头,目光扫过麾下跃跃欲试的将士:“临淄乃齐国都城,经营几百年,城高池深。田强虽死,但城中尚有三万守军。我军连胜之下,士气虽盛,却不可轻敌。”他勒转马头,“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明日黎明,兵临城下。” 次日天未亮,临淄城的轮廓便在晨雾中逐渐清晰。这座横跨淄河西岸的大城,果然名不虚传,城墙高达三丈,用糯米汁混合黄土夯筑而成,坚硬如铁;十二座城门皆用青铜包裹,门后是数道千斤闸;城外护城河水深丈余,河岸边布满了尖刺与陷阱。守城将士站在西城门楼之上,望着燕军阵中那面醒目的“乐”字大旗,眉头紧锁。 “将军,燕军已在城外列阵,看样子今日便要攻城。”亲兵低声禀报。 将军点点头,目光锐利如鹰:“传令各城门守将,紧闭城门,坚壁清野。凡靠近城墙者,一律射杀。乐毅虽勇,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啃下临淄这块硬骨头。” 辰时三刻,联军的进攻正式开始。随着乐毅一声令下,无数投石机将巨石抛向城墙,砸得城砖飞溅;弓箭手万箭齐发,箭雨如黑云般笼罩城头;步兵则推着云梯,呐喊着冲向护城河边。然而齐军早有准备,滚木礌石如瀑布般落下,热油顺着城墙流下,瞬间将攻城的燕军士兵烧成火人。惨叫声、厮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染红了淄河的河水。 一连三日,燕军发起了数十轮进攻,却始终无法突破临淄的城防。乐毅站在阵前,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麾下的将士虽悍不畏死,但临淄城的防御实在太过坚固,再这样硬拼下去,燕军只会徒增伤亡。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剧辛忧心忡忡地说,“我军粮草虽足,但久攻不下,士气难免低落。万一齐国其他城池的援军赶到,我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乐毅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今夜暂停攻城,你随我去勘察一下各城门的地形。” 夜幕降临,月色如水。乐毅与剧辛换上便装,带着几名亲兵,悄悄绕到临淄城的四周。他们发现,东面的城门紧邻淄河,河水湍急,难以架设浮桥;西面的城门靠着系水,水面宽阔,齐军在河对岸布置了大量伏兵;北面城门正对一片沼泽,人马难以通行;只有南面城门地势相对平坦,而且在大城的西南角还有一座小城,与大城相连,若是能先拿下小城,便能对大城形成夹击之势。 “将军,南面城门便是我军的突破口!”剧辛兴奋地说。 乐毅却没有立刻表态,他望着南面城门上摇曳的火把,陷入了沉思。齐军必然也知道南面是薄弱环节,定会加强防守。若是强行进攻,恐怕还是会重蹈覆辙。他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一个能让齐军放松警惕的计谋。 西边的天幕挂着落日余晖时,乐毅回到了燕军大营。他站在中军大帐前,望着营中忙碌的士兵,猛地计上心来。他转身对亲兵说:“传我命令,全军将士,现在开始造饭!” “将军?”亲兵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才未时,而且将士们都想着早日攻下城池,等破城之后再吃饭也不迟啊。” “哪那么容易就攻下来?”乐毅脸色一沉,“这是军令,不得有误!” “是!”亲兵不敢再多说,连忙下去传令。 “乐将军有令,全军造饭!”随着传令兵的呼喊,燕军阵前顿时烟火腾腾。士兵们纷纷拿出炊具,淘米、生火、做饭,一时间,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战场上空。 临淄城南门的城楼上,齐军守将高固正警惕地观察着燕军的动向。当他看到燕军阵中升起的袅袅炊烟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对身边的副将说:“看来燕军是累了,想要先吃饱饭再攻城。也是,连续攻了三天,换谁也撑不住。” 副将点点头:“将军说得是。他们吃饱喝足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也可以趁机休息一下,养精蓄锐,等他们来攻。” 高固笑着说:“说得对。传令下去,让弟兄们也轮流吃饭,放松一下,但要保持警惕,不可大意。” 燕军大营中,乐毅看着士兵们将饭菜端上桌,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召来剧辛,低声吩咐道:“你立刻挑选两百名精锐勇士,让他们换上齐军的服装,藏进掏空的战车车厢里。每辆车只留一名驾车人,务必做到悄无声息。” 剧辛眼睛一亮:“将军是想……” “兵不厌诈。”乐毅打断他的话,“等夜幕降临,让这些战车大摇大摆地驶向临淄城南门。若是齐军盘问,就说自己是战败逃回的齐军士兵,趁燕军造饭之际偷偷跑回来的。” “末将明白!”剧辛立刻下去安排。 夜幕渐渐降临,燕军大营中的灯火逐渐熄灭,仿佛士兵们都已吃饱喝足进入了梦乡。而在大营的另一侧,数十辆掏空了车厢的战车正悄悄地集结。驾车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们牵着战马,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两百名精锐勇士则藏在车厢里,手中紧握着锋利的刀斧,眼神中充满了斗志。 “出发!”随着剧辛的一声令下,数十辆战车缓缓驶出联军大营,朝着临淄城南门而去。月光下,战车看起来就像是一支败逃的军队。 临淄城南门的城楼上,高固正打着哈欠。他看到远处驶来的战车,顿时警惕起来,大声喝问:“来者何人?站住!” 驾车人连忙勒住马缰绳,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喊道:“将军,是我们啊!我们是前线战败回来的齐军士兵,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战败回来的?”高固皱起眉头,“前线战况如何?为何只有你们这些人回来?” “别提了,”驾车人叹了口气,“田强大将军战死,我军主力溃散,我们这些人拼死才杀出重围。燕军正在大营里吃饭,我们趁他们不注意才偷偷跑回来的。要是等他们吃饱喝足了,我们就回不来了,快打开城门吧!” 城楼上的齐军士兵们议论纷纷,有人同情地说:“这些弟兄也不容易,就让他们进来吧。” 高固却还是有些怀疑:“不行,不能轻易开门,万一这是燕军的计谋呢?” “将军,我们怎么会是燕军的人呢?”驾车人急了,“您看我们穿的都是齐军的服装,车上也没有武器。要是燕军想攻城,早就大举进攻了,何必用这种方式呢?” 高固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战车上确实只有驾车人,而且他们穿的也都是齐军的服装,看起来不像是假的。他犹豫了一下,心想:“就算他们是燕军的人,这么几十辆战车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要是真的是败逃回来的士兵,把他们拒之门外,传出去也不好听。” 想到这里,高固下令道:“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但要仔细检查,不可大意!” “是!”城门后的士兵连忙放下吊桥,打开了城门。 战车缓缓驶入城门,就在车轮刚刚跨过门槛的瞬间,车厢里的勇士们猛地掀开盖子,一跃而出!他们手持刀斧,如猛虎下山般扑向城门口的齐军士兵。齐军士兵毫无防备,顿时被杀得人仰马翻。 “不好,中计了!”高固大惊失色,连忙下令关闭城门。但已经来不及了,剧辛率领的燕军主力已经趁着城门打开的间隙,呐喊着冲了进来。双方在城门处展开了激烈的厮杀,齐军虽然奋力抵抗,但终究抵挡不住燕军的猛攻,城门很快就被燕军完全控制。 “杀啊!拿下临淄城!”燕军将士们士气大振,朝着城中杀去。得知南门失守,齐军连忙率军赶来增援,但燕军已经站稳了脚跟,双方在城中展开了巷战。临淄城中顿时一片混乱,哭喊声、厮杀声此起彼伏。 乐毅骑着战马,缓缓进入临淄城。他看着街道上遍地的瓦砾和尸体,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丝复杂的神情。这座曾经繁华的都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他勒住马缰绳,对身边的亲兵说:“传令下去,严禁士兵烧杀抢掠,善待百姓。” “是,将军!”亲兵连忙下去传令。 齐王宫中,齐湣王早已带着少数亲信仓皇出逃,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宫殿。乐毅来到宫殿深处的藏宝室,这里收藏着齐国历代君主搜刮来的奇珍异宝。黄金、美玉、丝绸、瓷器……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乐毅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这些宝物,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感兴趣。当他走到两件巨大的青铜壶前时,脚步突然停住了。这两件壶,一件圆形,一件方形,造型古朴典雅,壶身上雕刻着精美的纹饰。乐毅的目光落在壶身上,两眼顿时放出蓝光。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壶身,声音有些颤抖:“这……这就是齐宣王时期从燕国掠夺来的陈璋圆、方壶!” 跟随在乐毅身后的剧辛等人连忙凑上前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件青铜壶。 “乐毅将军,这就是您常说的那两件国宝?”剧辛问道。 乐毅点点头,指着壶身上的铭文说:“你们看看,这两尊壶上,本来只铸造‘王后右酒’四个字,是当年燕国王后的用器。可现在,这四个字已经被齐人凿得模糊不清了。”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如乐毅所说,壶身上的“王后右酒”四个字已经变得残缺不全。 “你们再看,圈足外缘上的字。”乐毅又指着壶底说。众人连忙低下头,只见壶底刻着一行铭文:“隹王五年,奠易陈旻,再立岁事,孟冬戎启,齐藏戈子斿。陈璋内、伐匽邦之获。” “将军,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啊?”一名士兵好奇地问。 乐毅冷笑一声:“哼,这是齐人掠夺来之后,重新镌刻上去的。意思是说,在齐宣王五年,陈旻率军讨伐燕国,将这两件宝物作为战利品带回了齐国。他们这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功,是在羞辱我们燕国!” 众人听了,无不义愤填膺。 “乐将军,这些宝物怎么处理?”剧辛问道。 “那还用说吗?”乐毅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些宝物本就属于燕国,今日我要将它们全部带回燕国,进献给燕王!” “将军英明!”众人齐声说道。 乐毅让人将陈璋圆、方壶小心翼翼地包装好,准备运回燕国。做完这些,他心中的怒火却依然没有平息。他想起了燕都被齐军攻破时的惨状,想起了那些被齐军屠戮的宗室子弟,想起了燕昭王临终前嘱托他复仇的眼神。他指着不远处的齐国宗室宗庙,对身边的士兵说:“立即给我全部烧毁!” “将军,烧毁宗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剧辛有些犹豫地说,“宗庙是国家的象征,烧毁它恐怕会引起齐人的怨恨。” 乐毅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齐人当年攻破我燕国都城,烧毁我燕国宗庙时,可曾想过会引起燕人的怨恨?今日我烧毁他们的宗庙,就是要让他们记住,犯我燕国者,虽远必诛!” 士兵们不敢再多说,连忙拿来火把,朝着齐国宗室宗庙走去。很快,宗庙中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乐毅站在齐王宫的高台上,望着燃烧的宗庙,心中五味杂陈。复仇的快感过后,是无尽的空虚。他知道,战争带来的只有毁灭和痛苦,可他别无选择。 而临淄城,则在暮色中渐渐沉寂,等待着下一个时代的到来。
31、亡国之君瞎摆谱 四处碰壁留笑柄 燕将乐毅率军如潮水般攻破外城,厮杀声、哭喊声与宫殿梁柱坍塌的闷响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这座百年名都的肌理。 齐湣王被一群近侍簇拥着,慌不择路地钻进早已备好的密道。 “快!再快些!”湣王的锦袍被密道砖石刮出几道裂口,平日里保养得宜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枚和田玉印,他身后跟着的三十余名随从,有宦官、姬妾,还有两名贴身侍卫,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惊惶,唯有湣王眼中除了恐惧,还藏着一丝莫名的傲慢。 密道尽头的暗门被推开,外面是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车夫早已吓得浑身筛糠,见湣王出来,忙不迭地磕头:“大王,车、车备好了,往、往卫国去?” “废什么话!”湣王抬脚踹在车夫肩上,带着随从钻进车厢,“卫国君侯素来畏我齐国,定然不敢慢待!” 马车轱辘滚滚,驶离临淄城的方向,车窗外的景象从繁华宫阙变成荒芜田野,湣王却仿佛看不见这亡国之景。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酒囊,拔开塞子猛灌了几口,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对身边的姬妾笑道:“不过是暂时避避风头,待寡人重整旗鼓,定要让乐毅那厮碎尸万段!” 姬妾战战兢兢地应着,不敢戳破这自欺欺人的幻梦。 三日后,马车抵达卫国都城濮阳。卫君卫嗣君早已接到消息,虽知齐国已亡,但念及昔日两国邦交,仍亲自率大臣在城门外迎接。他见湣王一行人衣衫陈旧、面带风尘,心中虽有几分鄙夷,面上却依旧恭敬:“大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国虽小,却也备下了薄礼,臣已将自己的宫室打扫干净,请大王暂且安歇。” 湣王从马车上下来,斜睨着卫嗣君,仿佛自己仍是那个号令天下的齐王。他甚至没有正眼瞧卫嗣君递过来的搀扶之手,径直往前走了几步,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慢悠悠地说:“算你识相。寡人在临淄的宫室比这濮阳城还大,不过眼下特殊时期,就先将就住下吧。”说罢,他转头对卫嗣君摆了摆手,“你在外边候着,寡人累了,要歇息片刻,若是有什么事,再传唤你。” 卫嗣君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躬身道:“臣遵旨,请大王安心静养。” 可站在他身后的卫国大臣们却炸开了锅。吏部大夫公孙戍气得胡须发抖,待湣王走进宫室后,忍不住低声对卫嗣君说:“君上!这齐王已是亡国之君,竟敢如此傲慢无礼!我卫国好心收留,他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王宫,简直欺人太甚!” “稍安勿躁。”卫嗣君压低声音,“齐国虽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贸然得罪,恐生祸端。先忍几日,看看他的行径再说。” 可湣王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卫国上下忍无可忍。住进卫君宫室的第一晚,他便传唤卫国的乐师、舞姬前来助兴,要求按照齐国宫廷的规格演奏歌舞。乐师们不愿为亡国之君献艺,湣王竟拍案大怒:“大胆!昔日寡人宴请诸侯,你们卫国的乐师挤破头想来献艺都没机会!如今寡人在此,你们竟敢抗命?信不信寡人让卫嗣君治你们的罪!” 消息传到卫嗣君耳中,他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命乐师们暂且迁就。可湣王愈发得寸进尺,第二日清晨,他嫌宫室的早餐不合口味,竟将食器摔在地上,指着送餐的侍从骂道:“这是什么东西?寡人御厨做的点心比这精致百倍!卫嗣君是怎么伺候寡人的?让他亲自来给寡人赔罪!” 公孙戍再也按捺不住,带着几名大臣直接闯进宫室。此时湣王正斜倚在榻上,让宦官给他捶腿,见公孙戍等人进来,眉头一皱:“你们未经传唤,竟敢擅闯寡人的寝殿?难道想谋反不成?” “谋反?”公孙戍冷笑一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亡国之君,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摆谱?我卫国君上仁慈,收留你已是天大的恩惠,你却不知感恩,反而处处挑剔、颐指气使!今日我等就是来告诉你,要么收起你的架子,安分守己,要么就滚出濮阳城!” 湣王被公孙戍的话噎得说不出话,随即恼羞成怒,猛地拍起身:“放肆!昔日寡人称雄天下时,你们卫国每年都要向齐国进贡!如今不过是一时失利,你们就敢如此对寡人说话?卫嗣君何在?快来把这些逆臣拿下!” 可喊了半天,也不见卫嗣君的身影。原来卫嗣君早已默许了公孙戍的行为,就躲在宫门外静观其变。 湣王见状,知道自己在卫国已无立足之地,但他仍死要面子,梗着脖子说:“哼,寡人不与你们这些小人一般见识!这濮阳城简陋不堪,寡人还不稀罕住呢!”说罢,他草草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带着随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卫君宫室。 离开濮阳后,湣王一行人漫无目的地前行,路上缺衣少食,随从们渐渐有了怨言。 有个老宦官小心翼翼地劝道:“大王,如今我们处境艰难,不如暂且放下身段,到了下一个国家,好好与人家相处,也好有个安身之所。” 湣王却瞪了他一眼:“寡人是齐王,岂能屈尊降贵?鲁国是礼仪之邦,鲁君必定知晓君臣之礼,到了鲁国,看谁还敢怠慢寡人!” 又走了数日,他们终于抵达鲁国都城曲阜。鲁王鲁平公听闻湣王前来,心中十分纠结。他知道湣王的为人,但鲁国素来注重礼仪,若是直接拒绝,恐被天下人耻笑。于是,鲁平公还是派人将湣王迎进了驿馆,并准备亲自前去拜访。 可没等鲁平公动身,湣王的使者就先来了,传话道:“齐王有令,鲁君若来拜见,需以天子之礼相待。要在驿馆外设九宾之礼,鲁君需身着朝服,手持玉圭,行三拜九叩之礼。” 鲁平公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对大臣们说:“这齐王真是荒唐!他如今不过是个逃亡之君,竟敢要求寡人以天子之礼相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臣季孙氏劝道:“君上息怒。鲁国乃礼仪之邦,若是直接拒绝,恐落人口实。不如先去驿馆见他一面,看看他还有什么要求,再做打算。”鲁平公觉得有理,便压下怒火,只带着一名侍从,前往驿馆。 见到鲁平公,湣王端坐在榻上,连起身都懒得起身,慢悠悠地说:“鲁君来了?怎么没按寡人说的行天子之礼?看来你们鲁国的礼仪也不过如此啊。” 鲁平公强压着怒气,拱了拱手:“齐王远道而来,一路劳顿,不知在驿馆住得还习惯吗?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习惯?”湣王撇了撇嘴,“这驿馆又小又破,哪有寡人在临淄的宫室舒服?还有,这里的饮食也太差了。从明日起,你要早晚亲自到御膳房察看,确保烹调符合寡人的口味。寡人进餐时,你要站在台阶下伺候,等寡人吃完了,你才能退下处理国事。” 鲁平公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湣王说:“你不要太过分!我鲁国好心收留你,你却得寸进尺,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岂能像仆人一样伺候你?你若是再不知收敛,就请立刻离开曲阜!” 湣王没想到鲁平公如此强硬,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仍不愿示弱,哼了一声:“离开就离开!寡人还不稀罕待在这破地方!” 说罢,他再次带着随从离开了驿馆。这一次,随从们的怨言更重了,有几个人甚至在半路偷偷溜走了,只剩下十几个忠心耿耿的人跟着他。 离开鲁国后,湣王又想到了邹国。邹国与齐国相邻,昔日也曾依附于齐国,湣王觉得邹君定会给自己几分薄面。可当他们抵达邹国都城时,却得知邹君刚刚去世,举国上下都在办理丧事。 随从们劝湣王:“大王,邹国正在办丧事,我们此时前去,恐怕不太合适,不如先等几日再说。” 可湣王却不以为然:“办丧事正好!寡人以齐王的身份前去吊丧,邹国定会感激涕零,对寡人更加恭敬。” 于是,他直接带着随从来到邹君的灵堂外。新任邹君正在灵堂内主持丧礼,见湣王前来,虽有些意外,但还是按礼相迎:“齐王远道而来吊丧,寡人感激不尽。” 湣王却摆了摆手,径直走到灵堂中央,指着祭坛说:“邹君新逝,寡人要以天子的身份吊丧。你过来,背向棺椁,站在西面的台阶上,朝向北面哀哭。”邹桓侯愣住了,疑惑地问:“那齐王您在哪个位置呢?” “哼,连这点礼数都不懂?”湣王得意地说,“寡人要坐在北面的祭坛上,接受你的哀哭,然后举手向你表示慰问。这是天子吊唁诸侯的礼节,你可要好生学着点。” 邹桓侯听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身后的邹国大臣们更是怒目而视,纷纷议论道:“这齐王太不像话了!我国君侯刚去世,他竟敢在此胡言乱语,亵渎丧礼!” 邹桓侯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说:“齐王,邹国虽小,但也知晓丧葬之礼。天子吊唁诸侯的礼节,并非如你所说。况且,你如今并非天子,也非诸侯,只是一名逃亡之人。邹国感念昔日齐邹邦交,收留你可以,但你若想在此亵渎丧礼,休怪寡人无礼!” 湣王被邹桓侯的话怼得哑口无言,他看着周围邹国大臣们愤怒的眼神,知道自己在邹国也待不下去了。无奈之下,他只能灰溜溜地带着随从离开了邹国灵堂。 此时的湣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傲慢,脸上只剩下狼狈与茫然。他看着身边寥寥无几的随从,又想起了临淄城的繁华,心中第一次泛起一丝悔意,但这悔意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他依旧认为,是这些小国不识抬举,而非自己的过错。 离开邹国后,湣王又辗转去了几个小国,可无论是哪个国家,都因为他之前的荒唐行径而拒绝收留他。
32、丧家之犬色心起 伸长勃颈盼援军 燕国大军的玄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甲士们戈矛上还凝结着未干的血渍,远处齐国都城哀嚎声如同断线的风筝,渐渐消散在天际。燕军营帐内,牛油烛火跳动着,将两个身影投射在帐壁上,忽明忽暗。 “乐将军!”剧辛猛地一拍案几,“齐国虽败,根基未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桓公称霸的余威尚在。我们当趁此良机,抢占济西肥沃之地,将疆土推进百里,这才是实打实的好处!可您倒好,放着现成的城池不占,非要全军追击那丧家之犬般的湣王,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乐毅端坐案前,他抬眼看向剧辛,这位与自己同出魏国师门的老友,此刻脸上满是急切与不解。乐毅轻轻叹了口气:“剧兄,你只看到了眼前的土地,却没看到齐国的根基已烂。” 他起身走到帐边,掀开帐帘望向东方。夜色中,齐国都城方向隐约可见几点残火,那是溃兵沿途劫掠留下的痕迹。“湣王自恃功高,朝中尽是阿谀奉承之辈。他横征暴敛,百姓三年耕不足以缴赋税,七岁孩童都要为他筑台服役。去年临淄大旱,他却依旧征发民力修建宫殿,致使饿殍遍野。如今齐军大败,正是百姓积怨爆发之时。我们若乘胜追击,临淄城内必生内乱,到那时齐国便是囊中之物。” 剧辛皱眉摇头:“可燕军各部心思各异,秦国早已撤兵,韩国只盯着陶邑之地,赵国也在抢占河间。我们孤军深入,万一诸国反戈,或是湣王收拢残部,岂非得不偿失?” “放心。”乐毅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燕王已遣使稳住韩赵,承诺破齐后共分故地。至于湣王……”他冷笑一声,“那是个刚愎自用的蠢货,败亡之际只会更显昏聩。若今日放过他,等他回过神来,假意安抚百姓、任用贤才,再想破齐,至少要多耗十年兵力。”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军!燕王陛下亲率仪仗,已到济水西岸劳军!” 乐毅与剧辛对视一眼,连忙各自准备前往迎接燕王。月光下,燕昭王的鎏金马车缓缓驶来,车辕上雕刻的凤凰栩栩如生。昭王身着玄纁朝服,下车时亲自扶起乐毅:“昌国君辛苦了!” 乐毅一愣:“陛下尚未破齐,为何赐此封号?” 昭王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走向中军大帐:“济西一战,大破齐军二十万,此等功勋足以封王!孤已决定,以昌国为你的封地。今日劳军之后,你便率主力留在齐国,务必捉拿住齐王!”说着,他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方金印,“这是兵符,燕国全军,尽听你调遣!” 帐内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吾王万岁”,乐毅双手接过金印,只觉沉甸甸,那不仅是权力,更是昭王的信任,是燕国复兴的希望。他单膝跪地:“臣定不辱使命,三月之内,必献临淄!” 而此时的齐湣王,正体验着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他乘坐的马车早已在逃亡途中被乱兵劫掠,此刻只能骑着一匹瘦马,身后跟着寥寥十几个侍卫。昔日锦衣玉食的齐王,如今身穿沾满尘土的粗布衣裳,头发散乱如鸟窝,嘴角还挂着昨晚仓皇出逃时沾上的饭粒。 “快!再快点!”湣王不断抽打马背,那匹老马早已精疲力竭,发出哀哀的嘶鸣。 身后隐约传来燕军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侍卫长李穆策马追上:“大王,前面是东莞城,守将李用是臣的族兄,我们可暂去那里避难。” 湣王如蒙大赦,催促着队伍向东莞城奔去。李用听闻齐王驾到,不敢怠慢,连忙打开城门迎接。他见湣王形容枯槁,心中虽有不满,却也只能躬身行礼:“末将李用,参见大王。” 湣王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便径直走进李用的府邸,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齐王。李用无奈,只得命人准备膳食和客房。可他没想到,这竟是引狼入室。 三日后,湣王在府中闷得发慌,又想起自己昔日的尊荣,便让下人取来美酒,独自喝得酩酊大醉。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客房,晕晕乎乎闯进了后院。此时正是午后,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名少女正坐在石凳上刺绣。 那少女年方二八,身着淡绿罗裙,乌黑的秀发用一根碧玉簪挽着。她绣的是并蒂莲,指尖拈着彩线,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湣王看得呆了,酒意上涌,邪火瞬间烧遍全身,他多久没见过如此娇俏的女子了?自从逃亡以来,眼前不是残兵败将就是断壁残垣,这少女简直是黑暗中的一抹亮色。 “小美人,陪本王喝几杯!”湣王说着,便伸手去拉扯少女的衣袖。 少女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绣针掉落在地,惊呼道:“你是谁?放开我!” “本王是谁?”湣王狞笑一声,“本王是齐国国君!整个齐国都是本王的,何况你一个小女子!” “大王不可!”一名家丁连忙上前阻拦,“这是我家将军的妹妹李嫣姑娘!” “李用的妹妹?”湣王眼睛一瞪,反手一巴掌扇在家丁脸上,“就是他老子来了,本王想做什么,谁敢阻拦?”那名家丁被打得嘴角流血,捂着脸后退几步。 李嫣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想要逃跑,却被湣王死死抓住手腕。 “住手!”一声怒喝传来。李用听闻动静,快步赶来,见此情景,气得七窍生烟。他拔剑出鞘,指着湣王:“你这个昏君!我好心收留你,你竟敢轻薄我的妹妹!” 湣王被酒精冲昏了头脑,竟还不知死活地喊道:“李用,你敢以下犯上?信不信本王灭你九族!” “灭我九族?”李用气得发笑,“你如今就是丧家之犬,还敢口出狂言!来人,把这昏君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湣王按倒在地。湣王挣扎着怒骂,却被人用布团堵住了嘴。 李用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杀意:“把他推出斩首,以泄我心头之恨!” “将军不可!”幕僚陈先生连忙上前劝阻,“他虽是昏君,但毕竟是齐国国君。我们杀了他,日后其他诸侯必会以此为借口攻打东莞,到时我们如何抵挡?” 李用咬牙:“难道就放了他不成?” 陈先生沉吟片刻:“不如将他绑在城门口的旗杆上,听天由命。若是老天要保他,便会降阴雨;若是连老天都不容他,就让烈日晒他三天。这样既出了气,又堵住了天下人的嘴。” 李用点头同意。于是,湣王被剥去上衣,五花大绑地绑在旗杆上。时值七月,太阳像个火球般炙烤着大地,地面都被晒得发烫。湣王口干舌燥,皮肤被晒伤,疼得撕心裂肺,却连一滴水都喝不到。过往百姓见了,纷纷唾骂,有的甚至捡起石头砸他。 三天后,湣王已是奄奄一息。这三天里,天空万里无云,赤日炎炎,显然老天也不愿保佑这个昏君。李用本想杀了他,但陈先生再次劝阻:“留他一条命,让他去祸害别处吧。” 李用想想也是,便命人解开绳子,将他扔出了东莞城。 湣王如同一条死狗般躺在城外的官道上,幸好一名忠心的老内侍找到他,用一辆破旧牛车将他载走。此时,齐国已传遍了湣王的丑闻,各地守将都不愿接纳他,谁也不想收留这样一个荒淫无道的君主,给自己惹来麻烦。湣王走投无路,最终只能辗转来到莒城,暂栖在昔日的行宫之中。 而乐毅这边,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齐军毫无抵抗之力。燕军势如破竹,短短两个月内便攻占了齐国七十多座城池,只剩下莒城和即墨两座孤城。乐毅率领大军来到即墨城下,连续攻打了半个月,却始终未能破城。 这日,乐毅带着几名副官登上东望山瞭望敌情。山上草木葱茏,站在山顶可以清晰地看到即墨城的轮廓。城墙高耸,城头上旌旗林立,守军们严阵以待。不远处,几座烽火台孤零零地矗立着,那是昔日齐国传递军情的设施。 “将军,”副官赵平指着烽火台说道,“如今齐国大半领土已归我燕国,这烽火台也该拆了,留着也是浪费。” 乐毅摇头:“不可。你看即墨城,虽被围困,却毫无慌乱之色,守将定是个有谋略之人。星火可以燎原,这两座孤城若是不妥善处置,他日必成大患。” 赵平不以为然:“将军多虑了。湣王已成丧家之犬,莒城不过是苟延残喘。只要我们再攻十日,即墨必破。” “你不懂。”乐毅远眺即墨城,目光深邃,“破城易,攻心难。齐国百姓对燕国本就心存芥蒂,若是我们一味强攻,只会激起他们的反抗。我打算留下偏师继续围城,主力则用来安抚百姓,恢复生产。”他顿了顿,又道,“明日我要去画邑,拜访王蠋先生。” “王蠋?那个隐居的老头?”赵平撇撇嘴,“他都七十多岁了,手无缚鸡之力,招降他有什么用?” “你错了。”乐毅严肃地说,“王蠋先生是齐国名士,德高望重,百姓都敬重他。只要他归顺燕国,齐国百姓必会人心归附,这比攻占十座城池还有用。我们要的不是一座空城,而是一个真正归属燕国的齐国。” 赵平恍然大悟:“还是将军考虑周全!末将佩服!” 乐毅微微一笑,又看向莒城的方向:“听说湣王逃到了莒城,我们要密切关注那里的动静。他必定会派人去各国搬救兵,尤其是楚国,与齐国有联姻之谊,不可不防。” 此时的莒城行宫内,湣王正坐在残破的王座上,对着一群残兵败将大发雷霆。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龙袍,头发依旧散乱,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昔日的蛮横。 “废物!都是废物!”湣王拍着王座的扶手,“二十万大军,竟被燕国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只剩下两座孤城,你们说,这可怎么办?” 大臣们低着头,无人敢应声。昔日朝堂上的重臣早已逃的逃、死的死,如今剩下的都是些胆小怕事之辈。过了许久,一名老臣才颤颤巍巍地说道:“大王,燕军虽强,但已是强弩之末。即墨和莒城有大王坐镇,只要我们坚守待援,定能等到转机。” “待援?”湣王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对了!太子法章呢?我不是让他去楚国搬救兵了吗?他怎么还没回来?” 内侍总管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回大王,太子殿下自上月出发后,便没了消息。有人说,他在途中被燕军俘虏了;也有人说,他逃到赵国去了……” “废物!都是废物!”湣王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案几,“连个救兵都搬不来!本王养着你们有何用?”他喘了口气,又恶狠狠地说,“再派人去楚国!告诉楚王,只要他肯出兵,本王愿意把淮北之地割让给他!哪怕让本王称臣,只要能打败乐毅那老小子,什么条件本王都答应!”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去这个差事,如今道路不通,沿途都是燕军,此去九死一生。但见湣王凶神恶煞的样子,又不敢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湣王瘫坐在王座上,望着残破的宫殿屋顶,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想起昔日在临淄的日子,美酒佳肴、美女环绕,何等快活。可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他不知道的是,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楚国虽答应出兵,却并非真心相助,而是想趁机吞并齐国……
33、芦苇荡荡拳拳心 燕兵层层围画邑 燕军破临淄的消息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扎进了画邑每一个齐人的心里。 画邑坐落在愚公山东北,是乌河与系水的交汇处,岸边的芦苇荡已铺成白茫茫一片,风一吹,芦花像雪似的飘起来,落在王蠋的发冠上他今年已脊背驼得像村口那棵老槐树,手里的木杖拄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轻响。儿子王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胳膊,掌心能触到父亲枯瘦如柴的手臂,骨头硌得人生疼。 "父亲,风大,咱回屋吧。"王臧的声音带着担忧。他知道父亲这几日没合过眼,夜里总在院中转圈,嘴里念叨着"齐王""临淄"这些字眼。 王蠋却摆了摆手,颤巍巍地登上河边那座用夯土垒成的高台。这高台是当年他任齐太史时,为观测天象所建,如今成了眺望齐都的唯一去处。他手搭凉棚向望去,乌河水滔滔曲尺形流淌,水面上连一只渔船的影子都没有。往年这个时候,渔歌会顺着风飘满整个河岸,渔民们挑着鲜鱼从码头上来,孩童们围着鱼筐嬉闹,可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码头和翻涌的浪花。 芦花落在他的胡须上,白花花的一片。王蠋伸手捋了捋胡须,指腹触到那些粗糙的纹路,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临淄宫城的日子。那时他还是太史令,每日在竹简上记录国事,齐湣王刚愎自用,听不得劝谏。有一次,他冒死进谏阻止伐宋,齐湣王将他罢官还乡。可如今……他想起逃兵带来的消息,说临淄城破时,齐王带着少数亲信仓皇出逃,连宗庙的祭器都没来得及带走。 "咳咳……"王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王臧赶紧递上水囊,拍着他的背。 "臧儿,"王蠋喝了口水,气息稍顺,"你去把村人们召集到晒谷场,我有话要说。"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臧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哎,我这就去。"他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晒谷场在村子中央,原本堆着金黄的稻谷,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场。不过半个时辰,村民们就陆陆续续来了。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背着弓箭的猎户,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家脸上都带着惶恐,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听说燕军已经到了邻县,杀了不少人呢。" "齐王都跑了,咱们还抵抗啥啊,到头来还不是白白送命?" "王大夫叫咱们来,肯定是有办法了。" 王蠋被王臧扶着站在土台中央,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些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乡亲,有的是他当年教过的学生,有的是给他送过粮食的邻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沙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乡亲们,我知道大家害怕。燕军势大,齐王出逃,齐国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可你们想想,这画邑是咱们的根啊,祖辈都埋在这片土地上。若是燕军来了,烧了咱们的房子,抢了咱们的粮食,侮辱咱们的妻女,咱们就算活着,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地下的祖宗?" 人群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芦花的声音。一个叫李二的猎户站出来,他的哥哥在临淄做兵卒,城破后就没了消息。"王大夫,您说吧,咱们该怎么做?就算是死,也不能让燕军舒坦!" "对!拼了!"几个年轻后生跟着喊道。 王蠋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咱们没有兵器,但咱们有锄头、镰刀、弓箭;咱们没有城池,但咱们有芦苇荡、有乌河水。燕军不熟悉地形,咱们可以借着芦苇荡埋伏,在河里设下暗桩。只要咱们团结一心,就算不能打败他们,也能让他们知道,咱们齐人不是好欺负的!" 他顿了顿,又道:"臧儿,你带几个年轻力壮的,去芦苇荡里扎些稻草人,穿上咱们的衣服,迷惑燕军。李二,你带着猎户们在河边设陷阱,用削尖的木头做暗桩。妇人们就负责准备干粮和伤药。咱们各司其职,守住画邑!" 村民们自然应诺,原本惶恐的脸上多了几分决绝。大家纷纷散去准备,晒谷场上只剩下王蠋和王臧父子。 "父亲,您真的觉得咱们能守住吗?"王臧小声问,他不是不相信父亲,只是燕军的实力他早有耳闻。 王蠋看着远方的芦苇荡,缓缓道:"能不能守住,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得有骨气。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像个齐人。" 与此同时,画邑以西三十里的燕军军营里,乐毅正看着手中的竹简。竹简上是燕王的回信,同意了他"缓战修政"的请求。乐毅身材高大,面容刚毅。他深知,光靠武力征服不了齐国,只有安抚民心,才能真正掌控这片土地。 "将军,画邑已在前方五十里处。据探马来报,画邑百姓正在备战,为首的是前齐太史王蠋。"副将秦开上前禀报。 乐毅眉头微蹙:"王蠋?我听说过此人,是齐国有名的贤士,因劝谏齐王被罢官。这样的人,若是能为我燕国所用,对齐地的安抚大有裨益。"他放下竹简,站起身:"备马,我亲自去画邑一趟。"他转头对秦开道:"你率大军在城外三十里扎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城。" 秦开有些担忧:"将军,您只身前往,恐有危险。" 乐毅摆了摆手:"我带着随从,且表明来意,王蠋是贤士,不会加害于我。" 两日后,乐毅带着十几个随从来到画邑村口。村口的土路上,十几个村民拿着锄头镰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是李二,他看到乐毅等人穿着燕军的铠甲,眼中顿时冒出怒火:"你们是燕军?滚回去!画邑不欢迎你们!" 乐毅翻身下马,拱手道:"乡亲们,我是燕军主将乐毅。今日前来,并非攻城,而是想拜访王蠋大夫,恳请他出山相助。我燕军是仁义之师,不会伤害百姓。" "仁义之师?"一个老妇人突然哭了起来,她的儿子在临淄城破时被燕军杀害,"你们杀了我的儿,还敢说仁义?我跟你们拼了!" 老妇人说着就冲了上去,其他村民也跟着躁动起来。乐毅身后的随从立刻拔出刀,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住手!"乐毅大喝一声,制止了随从,"此事是我军纪律不严,我向乡亲们赔罪。但今日我必须见到王蠋大夫,有要事相商。" 就在这时,王臧从村里走了出来。他刚才在芦苇荡里布置稻草人,听到村口的动静就赶了过来。他看到乐毅,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上前拦住村民:"大家冷静点,让我去问问父亲。" 王臧跑回家里,王蠋正在院子里磨一把旧剑。那是他年轻时在军中用过的,剑身已经有些生锈,但他磨得很认真。 "父亲,燕军主将乐毅来了,说要见您。"王臧喘着气说。 王蠋磨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磨:"让他进来。" 乐毅跟着王臧走进院子,看到王蠋正坐在石凳上磨剑。他走上前,拱手道:"燕国乐毅,拜见王太史。" 王蠋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乐毅:"乐将军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乐毅在王蠋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太史是齐国贤士,如今齐国已亡,燕王爱惜人才,想请太史出山,封万户侯,掌管齐地政务。只要太史点头,我立刻下令,环画邑三十里不得有军士擅入,保证乡亲们的安全。" 王蠋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剑:"乐将军这是在威胁我?用乡亲们的性命来逼我做官?" "太史误会了。"乐毅连忙道,"我是真心敬佩太史的为人。齐王昏庸,不听太史劝谏,这样的君主不值得太史效忠。当年伊尹事桀,后归商汤,成就千古美名。太史为何不能效仿伊尹,为燕国效力,造福齐地百姓?" "伊尹事桀,是因为桀无道,他归商汤是为了救天下百姓。"王蠋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的槐树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可我王蠋是齐人,生是齐人,死是齐鬼。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如今国破,我只能以死报国,岂能助纣为虐?" 乐毅的脸色沉了下来:"太史当真要如此?若是太史执意不从,我军将士恐难约束,画邑百姓……" "你敢!"王蠋猛地转过身,眼中满是怒火,"乐毅,你以为用乡亲们的性命就能逼我就范?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冷笑道:"你祖上乐羊攻打中山国时,喝了自己儿子熬的肉汤,这件事你不会忘了吧?" 乐毅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这件事是他家族的耻辱,他最不愿别人提起。"太史何必提这些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王蠋提高了声音,"乐羊为了功名利禄,连亲生儿子都能下得去手。可他最终得到了什么?魏文侯虽然封了他,却再也不信任他。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你祖上有什么区别?为了讨好燕王,不惜威胁我一个老叟,你就不怕重蹈乐羊的覆辙吗?" 乐毅被说得哑口无言,他没想到王蠋会如此犀利。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太史,我再给你一日时间考虑。明日此时,我再来听你的答复。若是你执意不从,就别怪我无情。" 乐毅说完,带着随从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王蠋和王臧父子。 "父亲,您刚才太冒险了,要是乐毅动怒,您……"王臧担忧地说。 王蠋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臧儿,我知道乐毅不会轻易放过画邑。我若答应他,就成了齐国的罪人;我若不答应,他迟早会攻城。" 他走到屋里,从箱子里拿出一卷竹简,递给王臧:"这是我给齐王的绝笔信,你明日想办法送到莒城,告诉齐王,画邑百姓宁死不降,望他能重振齐国。" 王臧接过竹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父亲,您……您要干什么?" 王蠋摸了摸儿子的头,眼中满是慈爱:"我已经老了,不能再为齐国做什么了。但我要让乐毅知道,齐人有骨气,就算国破,也不会屈服。"
34、义不北面齐烈士 一时忠愤独书生 燕军铁骑踏破济西防线的那一刻,齐国百年的繁华便如风中残烛,噼啪作响着走向熄灭。短短半年间,燕军连下七十余城,兵锋直抵画邑,这座坐落在泰山余脉间的小城,此刻正被浓重的恐惧笼罩,像被乌云攥住的拳头,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城西的王蠋宅院里,梧桐树叶落了满地。王蠋斜倚在竹榻上,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卷《春秋》,他已三天未曾好好进食,眼窝深陷,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还燃着一点不肯熄灭的光。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妇人的啜泣与孩童的啼哭,不用看也知道,是街坊们又聚集过来了。 “王大夫,您倒是说句话啊!燕军明日就要进城了,他们放话要您去当什么‘画邑守’,要是不从……”说话的是卖炭的老周,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焦灼,手里的扁担被攥得咯吱响。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穿粗布短打的农夫、戴方巾的塾师、挎着药箱的郎中,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里全是绝望。 “听说了吗?临淄城破的时候,燕军把国库都搬空了,还烧了宗庙!” “平陆的县令投降了,结果被燕军当靶子射,说他不忠不义!” “咱们画邑弹丸之地,怎么挡得住燕人的虎狼之师啊……” 王蠋缓缓坐起身,咳嗽了几声,沙哑的声音压过了嘈杂:“乡亲们静一静。”喧闹的庭院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这位曾是齐湣王太傅做过太史令的老者,虽已归隐多年,却是画邑人心中的主心骨。他一生清廉,曾散尽家产赈济灾民,就连巷口的孩童都知道,“有难事,找王大夫”。 “燕军的暴行,我早有耳闻。”王蠋的目光扫过众人,“他们破城后烧杀抢掠,视我齐民如草芥。可我王蠋是齐人,生是齐国的人,死是齐国的鬼。若投靠燕军,换那一时的虚荣富贵,便是背主求荣的叛逆!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对得起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吗?对得起战死沙场的将士吗?”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拍了一下案几,案上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溅了出来。 “老来失节,苟且偷生,与禽兽何异!”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在众人心里,有人红了眼眶,有人低下了头。 卖炭的老周抹了把脸,哽咽道:“老人家说得对!咱就是死,也不能做亡国奴!可……可燕人不会放过您的啊!您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到别处躲躲吧?莒城不是还有齐王在吗,咱们去投奔齐王!” “躲?”王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七十二城尽失,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若走了,燕军迁怒于乡亲们,你们怎么办?我这把老骨头,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让乡亲们因我受难。” 人群中一片沉默,只有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良久,塾师张先生拱手道:“王大夫高义,我等敬佩。可您总得想个应对之策,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王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缓缓道:“乡亲们放心,我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你们先回去吧,关好门窗,莫要惊慌,明日之事,我自有安排。”他说得斩钉截铁,众人虽仍有疑虑,但见他神色坚定,也只好陆续散去。临走前,老周把一筐刚烧好的木炭放在门口:“王大夫,天凉,烤烤火。” 王蠋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的光辉。王蠋宅院里,灯火摇曳。儿子王臧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进来:“父亲,您吃点东西吧,一天没进食了。” 王蠋摆摆手,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齐国地图上,那地图如今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红点,那是燕军占领的城池。 “臧儿,”王蠋忽然开口,“你带领乡亲们到芦苇荡里躲一躲吧。” 王臧一愣:“父亲,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他早已收拾好了行囊,打算连夜带着父亲和家人逃往莒城。 王蠋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愧疚,还有一种王臧从未见过的决绝。“我不走,”王蠋轻声说,“我的根在这里,我要守着画邑,守着齐国。” 王臧急了:“父亲!您这是何苦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子求求您,跟我们走吧!您要是出事,我们一家人怎么办啊!” 王蠋扶起儿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傻孩子,哭什么。我王蠋一生清白,不能在临死前坏了名声。你们要好好活下去,将来辅佐齐王,重建齐国。记住,无论到了哪里,都不能忘了自己是齐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烙印一样刻在王臧心里。 夜深了,王蠋悄悄打开房门。院中的梧桐树影婆娑,地上的月光像一层薄霜。他回头望了一眼熟悉的宅院,正屋的窗户里还亮着灯,那是妻子和儿媳在缝补衣物,儿子王臧大概还在为他的事辗转难眠。他心里一阵酸楚,喉头哽咽,却还是咬了咬牙,迈开了脚步。 “父亲!”身后传来王臧的声音。王蠋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王臧穿着单衣站在门口,眼里满是担忧:“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我陪着您。” “不用,”王蠋摆了摆手,“我在家闷得慌,出去走走。你们就在家好好待着,看好门户,在燕军到来之前躲一躲。”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那您不要走远了,早点回来。”王臧知道父亲的脾气,不敢强留,只能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背影。王蠋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家门,然后毅然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屋檐的呜咽声。王蠋拄着一根拐杖,磕磕绊绊地走着。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这片土地告别。走到巷口时,守夜的老郑认出了他的身影,打着灯笼迎上来:“王大夫,这么晚了还出来?天凉,您怎么不多穿点?” “吃过晚饭了,在家闷得慌,出来走走。”王蠋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那您可得早点回去,燕军明日就到了,夜里不安全。”老郑叮嘱道,把灯笼往他身边凑了凑,“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你,老郑。”王蠋摆了摆手,“我走不远,就在附近转转。”他接过灯笼,慢慢向城外走去。老郑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能叹了口气,继续守夜。 出了城,便是连绵的群山。王蠋拄着拐杖,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走。灯笼里的火苗忽明忽暗,照亮了脚下的碎石和枯草。他要去愚公谷,那是他年轻时常常来读书的地方。走到愚公谷口,王蠋已是气喘吁吁。他放下灯笼,靠在岩石上休息。月光洒在山谷里,远处传来狼的嚎叫,令人不寒而栗。他抚摸着岩石,喃喃自语:“如今齐国危在旦夕,我王蠋无能,愿我齐人终有一日能收复失地,重振国威。”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愧疚:“蠋是无能之辈,我不能让燕军玷污了这片圣地,还是另寻他地吧。”说完,他拿起灯笼,转身向不远处的杜山走去。杜山不高,山上长满了松树,松涛阵阵,像是在为他送行。 王蠋走到杜山半山腰,找到了一棵歪脖子松树。他放下灯笼,解下腰间的布绳,那是妻子亲手为他织的,青布上还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他把布绳系在树枝上,打了一个结实的绳结。 “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王蠋生为齐人,死为齐鬼。今日自缢于此,只为表明我对齐国的忠心。愿以我之死,唤醒齐人的斗志,早日收复河山!”他对着齐国都城的方向深深一拜,然后将头颅伸进了绳结。风猛地吹过,松涛声大作,像是在为这位忠臣哀嚎。 与此同时,王蠋宅院里,王臧正坐立不安。父亲走了多半个时辰还没回来,他心里越来越慌。忽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是守夜的老郑:“王公子!不好了!我刚才看到王大夫往城外走去了,他说走不远,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你们快去找找吧!” 王臧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刻召集家人,拿起灯笼和火把,向城外奔去。“父亲——”“王大夫——”的呼喊声在夜色中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王臧带着家人先去了愚公谷,他们找到了王蠋留下的灯笼,灯笼里的火已经灭了。 “父亲一定来过这里!”王臧捡起灯笼,声音颤抖,“他会去哪里呢?” “听说王大夫年轻时常去杜山读书,会不会在那里?”儿媳忽然开口。王臧眼前一亮,立刻带着家人向杜山跑去。杜山上黑咕隆咚,松树枝桠交错,像鬼魅的爪子。猫头鹰的叫声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众人拿着火把,一边走一边喊,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 “在这里呢!”忽然,王臧的弟弟大喊一声。众人急忙围拢过去,只见那棵歪脖子松树下,王蠋的身体直挺挺地吊在树枝上,青布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父亲!”王臧疯了一样冲过去,抱住父亲的身体,却发现早已浑身冰凉。他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在山谷里久久回荡。家人们也都哭倒在地,火把掉在地上,照亮了他们悲痛的脸庞。 第二天清晨,王蠋自缢殉国的消息传遍了画邑。乡亲们纷纷赶来,看着王蠋的遗体,无不痛哭流涕。卖炭的老周哽咽道:“王大夫是为了我们啊!他用自己的命,保住了画邑的乡亲!”塾师张先生含泪说:“王大夫忠肝义胆,乃我齐人之楷模!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事迹!” 消息很快传到了昌国城,燕军的大本营。中军大帐里,乐毅正对着地图沉思。他身着铠甲,面容刚毅,虽为燕将,却素来敬重忠义之士。当士兵报告王蠋自缢而死的消息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什么?王蠋自缢而死?” “是的,将军。”士兵低着头,“画邑的百姓都说,王蠋不愿投降我军,所以自缢殉国了。” 乐毅沉默了良久,脸上露出怅然失望的神色。他走到帐外,望着远处的齐国群山,长叹一声:“齐国不乏治国良才,不得齐王善用,岂有不亡之理!王蠋一介书生,却有如此忠奋之气,实在难得。”他转过身,对身边的副将说:“传我命令,以安国君大礼厚葬王蠋,赐画邑为王蠋封地,免除画邑百姓三年赋税。谁敢惊扰王蠋墓冢,格杀勿论!” 下葬那天,画邑的乡亲们几乎全都来了。他们自发地挑着箕畚,从山上运来黄土,一点点把王蠋的墓冢加高。有人带来了画邑特产的粽子,那是用糯米和红枣包的,是王蠋生前最爱吃的;有人带来了高阳酒,那是齐国的名酒,用来祭奠这位忠臣。老周把一筐木炭放在墓前:“王大夫,天凉了,您烤烤火,别冻着。”张先生带着一群孩童,在墓前朗诵《春秋》中的忠义篇章,声音稚嫩却坚定。 王臧跪在墓前,泪水滴落在火堆里:“父亲,您放心,儿子一定会辅佐齐王,重建齐国,不辜负您的期望!”风卷起纸灰,飘向远方,像是在传递着这位忠臣的遗愿。
35、蓟城王宫换主人 乐毅怒投燕王剑 蓟城燕王宫的檐角铜铃在朔风中摇曳,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在为刚逝去的燕昭王姬职低吟挽歌。宫墙内,素白的幡旗挂满廊柱,往来内侍皆敛声屏气,唯有东宫方向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新君乐资,也就是燕惠王,正坐在昔日昭王的书房里,眼神晦暗不明。 三年前的那个春日,书房里的景象还截然不同。那时昭王尚在,案上摊着乐毅从齐国前线送来的军情奏报,墨迹未干。 突然,太子乐资带着大夫骑劫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故作神秘的急切。"父王,"乐资躬身行礼,声音却透着不易察觉的煽动,"乐毅将军统领五国联军伐齐,半年便下七十余城,如今却在莒城和即墨耗了整整三年,这其中恐有猫腻啊。" 昭王抬眼,目光锐利如鹰:"乐毅自有破敌之策,你一个储君,不好好研习治世之道,倒管起前线军务来了?" 站在太子身后的骑劫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息怒,太子也是忧心国事。臣听闻,乐将军在齐地广施恩德,减免赋税,安抚百姓,这哪里是攻城,分明是在收买人心啊!待齐民尽数归顺,他怕是要自立为齐王了。" "放肆!"昭王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青铜镇纸都震得跳了起来。他指着乐资的鼻子,气得声音发颤:"你忘了先王是怎么死的?忘了齐国占我燕国城池、掠我子民的耻辱吗?若不是乐毅,我燕国有今日的扬眉吐气?他的功劳堪比日月,便是真做了齐王,也是他应得的!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牲,竟敢听信谗言污蔑功臣!"说罢,他厉声唤来卫兵:"把太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让他好好记住,什么叫君臣之道,什么叫知人善任!" 书房外很快传来太子压抑的痛呼,骑劫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昭王余怒未消,当即命人取来节杖,派使者星夜赶往齐国,封乐毅为齐王。 使者抵达临淄时,乐毅正在中军大帐研究兵法地图,听闻来意后,他捧着节杖,眼眶瞬间红了。"燕王待我恩重如山,我乐毅此生唯效死命,岂敢有非分之想?"他对天起誓,坚决不肯接受封王,随后又连夜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谢恩信,派人快马送回燕国。自那以后,乐毅对燕国更是尽心竭力,只是对莒城和即墨两座孤城,依旧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 如今昭王已逝,乐资继位,当年那二十大板的疼痛仿佛还烙印在骨髓里。他抚摸着腰间的玉带,想起骑劫今早说的话,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 "大王,"骑劫的声音犹在耳畔,"乐毅半年下七十余城,何等神勇,怎会攻不下两座小小的城池?他当年在昭王面前故作忠诚,如今新君即位,怕是要露出真面目了。若不早做提防,燕国的战果迟早要落入他手中。" 惠王皱着眉, "可父王当年说,便是他做了齐王也无妨..." "此一时彼一时啊!"骑劫急忙打断他,"先王在世时,乐毅尚有忌惮;如今大王初登大宝,他手握重兵在外,若真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大王不如试探他一番,也好安心。" 惠王抬眼:"如何试探?" 骑劫凑近惠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惠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 十日后,临淄城外的淄河畔,秋风萧瑟,河水滚滚东流。乐毅正站在营帐外眺望远方,他身着铠甲,鬓角已染上风霜。三年来,他率领燕军纵横齐地,却始终对莒城和即墨围而不攻,军中将士虽有疑惑,却也无人敢多问。只有乐毅自己知道,这两座城,是燕国避免列国干涉的最后屏障。 "乐将军!燕王使者到!"卫兵的通报声打断了乐毅的思绪。他转身望去,只见一名使者手持一柄宝剑,正快步走来。那宝剑长约三尺,剑身呈六面菱形,直柄无阁,剑鞘上镶嵌着七颗圆润的明珠,一看便知是燕国的尚方宝剑。 使者走到乐毅面前,躬身行礼:"燕王有旨,封乐毅为齐王,特赐尚方宝剑,节制三军。" 乐毅接过宝剑,指尖抚过冰凉的剑身,当看到剑身上"郾王職作武業鉉劍"的铭文时,眼泪突然夺眶而出。这把剑,是燕国君主赐予"武业"最卓著的将领的象征,当年昭王在世时,曾多次提及要将此剑赐予他,都被他婉拒了。如今新君刚即位,便送来这把剑和封王的旨意,其中的深意,乐毅怎能不明白。 "使者大人,"乐毅定了定神,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请回禀燕王,乐毅感激大王信任,但封王之事,恕难从命。当年昭王陛下也曾欲封我为王,我已立誓此生只为燕国效力,绝无二心。" 使者皱了皱眉:"将军何必如此固执?这尚方宝剑乃是燕王对您的肯定,封王更是无上的荣耀。您作为伐齐总指挥,完全有资格享有这些。" "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乐毅长叹一声,目光望向奔腾的淄河,"燕王这是不信任我了。" "将军何出此言?"使者惊讶地问,"若不信任您,怎会赐予宝剑、封您为王?" "正是这份'恩宠',暴露了燕王的疑心。"乐毅转过身,眼神郑重,"我常年征战在外,手握重兵,如今又久攻莒城、即墨不下,燕王身边定有谗言之人在煽风点火,说我欲收买齐民、自立为王。他赐我宝剑、封我为王,看似是信任,实则是在试探我的野心啊。" 使者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乐毅继续说道:"你可知我为何围而不攻这两座城池?当年五国出兵伐齐,皆是因齐国灭宋而起。齐国灭宋,列国尚且不满;若燕国真的灭了齐国,你以为其他国家会坐视不理吗?他们当初同意联合攻齐,是以为燕国顶多能夺回失地,没想到我们能打下七十余城。如今他们之所以还未翻脸,不过是碍于联盟的情面,且燕国尚未彻底灭齐。"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留着莒城和即墨,便意味着燕国仍在履行当初的联盟约定,只是在攻打齐国,而非灭齐。一旦这两座城被攻破,列国便有了干涉的理由,到那时,燕国不仅要吐出到手的战果,恐怕还要面临灭顶之灾。我乐毅虽为将领,却也知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更明白燕国如今的处境。" 使者听得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将军深谋远虑,在下受教了。" 乐毅看着手中的尚方宝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燕王疑心我,我便以死明志。"他举起宝剑,对使者说,"烦请你做个见证,回禀燕王,乐毅此生绝无二心。"说罢,他扬起手臂,奋力一挥,那柄象征着荣耀与权力的尚方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入了滚滚奔流的淄河之中。 "将军!"使者惊呼出声,想要阻拦却已来不及。他看着河面泛起的涟漪,心中百感交集。 乐毅望着宝剑消失的方向,眼中含泪却面带微笑:"告诉燕王,我乐毅会继续镇守齐地,直到燕国真正安定的那一天。若他仍不放心,可随时调我回蓟城,我甘愿卸甲归田,绝不怨言。"
36、浮来山上银杏树 救命稻草成恶神 莒城的空气里飘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 燕将乐毅率领的五国联军如潮水般席卷齐国,七十余城相继陷落,昔日“带甲百万,粟如丘山”的东方大国,如今只剩下即墨与莒城两座孤城在风雨中飘摇。 浮来山巅,那棵相传“大树龙盘会鲁侯”的古银杏树正抖落着金黄的叶子。树下围着一群衣衫不整的人,为首者锦袍上沾着草屑与泥点,往日的金冠歪斜地扣在头上,正是齐国国君湣王。他此刻正搂着粗壮的树干,张开双臂笨拙地丈量着:“一庹……两庹……” 随从们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没人敢出声。这已是他们逃到浮来山的第三日,燕军的追兵虽暂时被莒城守军挡在城外,但粮草日渐匮乏,援兵杳无音讯,人人都被绝望的阴霾笼罩。可这位国君,却像忘了亡国之危似的,一门心思扑在这棵古树上。 “七庹……八拃……”湣王数到第八拃时,突然停住动作,转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众人:“媳妇在哪儿?” 这话一出,随从们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郎中令忍不住上前一步,躬身道:“大王,如今燕军压境,莒城危在旦夕,咱们当务之急是商议如何求救兵,而非……而非寻什么‘媳妇’啊。” 湣王猛地甩开树干,脸上的赘肉因愤怒而抖动:“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如今国破家亡,难道全是我的错?你们这些臣子,平日里食君之禄,危难时刻连个像样的主意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教训寡人!” 众人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沉默间,内侍监李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大王息怒。臣想起一事,咱们与楚国素有盟约,当年屈原大夫还曾亲自出使齐国,定下‘齐楚合纵抗秦’之约。如今咱们遭此大难,不如再派使者向楚王求救?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楚国?”湣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那些楚国人见利忘义,当年寡人毁约联秦,他们早恨透了齐国。如今见我落难,怕是躲还来不及,怎会出兵相救?”话虽如此,他的身体却不自觉地站直了些,就像溺水之人,哪怕看到一根稻草,也忍不住想要抓住。 “大王,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啊,楚王新得淮北之地,正想扩张势力。咱们若许以淮河以北三城,再晓以唇亡齿寒之理,说不定楚王会动心。” 湣王沉吟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好!那就派使者即刻动身,去楚国求救!告诉楚王,只要他出兵救齐,寡人愿将淮北五城双手奉上!”他仿佛已经看到楚军杀退燕军的场景,脸上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郢城楚王宫,楚王熊横正坐在章华台上,听着齐使声泪俱下的求救。他手指把玩着腰间玉佩,脸上看不出喜怒。 “大王,齐侯愿以淮北五城为谢,求我楚国出兵相救。”齐使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若齐国覆灭,燕国必图楚国,还望大王三思!” 顷襄王轻笑一声,转头问群臣:“诸位卿家,此事你们怎么看?” 上柱国景阳率先开口:“大王,齐国不守盟约,背信弃义,如今遭此报应,实属活该!咱们若出兵救齐,不仅会得罪燕国,还可能惹火烧身。依臣之见,不如坐山观虎斗,等燕齐两败俱伤,再出兵收取渔翁之利。” “景大人此言差矣!”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只见将军淖齿大步走出群臣队列。他身着银色铠甲,面容刚毅,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齐虽失信,但燕军若吞并齐国,实力将大增。到那时,楚国北部边境永无宁日!再说,救齐之名传出去,还能彰显我楚国仁义之师的形象,何乐而不为?” 顷襄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哦?那依淖齿将军之见,该派谁领兵出征呢?” 淖齿单膝跪地,朗声道:“臣愿往!定要杀退燕军,救齐王于水火之中!” 他心中早已盘算妥当,救齐是假,报仇是真。他要亲手抓住那个毁了屈原、毁了齐楚盟约的齐王,让他付出代价。 顷襄王大喜:“好!寡人就封你为北路大将军,率领五万楚军,即刻出发救援莒城!” 乐毅的中军大帐里,烛火正摇曳不定。这位燕军统帅身着玄色铠甲,手指轻叩案上的舆图,目光落在莒城的位置。 “将军,探子来报,齐王已派使者向楚国求救。”参军躬身禀报。 乐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楚国?楚王那小子野心不小,定然不会错过这个浑水摸鱼的机会。”他抬头看向参军,“你即刻动身,乔装成商人,看看是谁带领楚军来救援。” 不几日,参军回来报告说:“大将军,楚军领兵的大将叫淖齿。” “淖齿?”乐毅一字一顿道,“此人是楚国宗室,与屈原交好。当年齐王毁约联秦,害得屈原变法失败,被流放沅湘。淖齿对齐王恨之入骨,咱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他俯身在参军耳边低语片刻,参军听完眼睛一亮,拱手道:“将军妙计!属下这就出发。” 三日后,楚军抵达莒城郊外。淖齿安营扎寨后,正准备派人去见湣王,帐外突然传来通报:“将军,有位燕军使者求见,说是乐毅将军派来的。” 淖齿眉头一皱,沉吟片刻:“让他进来。” 参军一身商人打扮,走进帐内,拱手道:“淖齿将军别来无恙?在下奉乐毅将军之命而来。” “乐毅派你来做什么?”淖齿警惕地盯着他,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参军微微一笑:“将军不必紧张,在下是来给将军送一场泼天富贵的。”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乐毅将军说了,将军此次救齐,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不如咱们做笔交易,将军若能除掉齐王,燕国愿将齐国一半国土分给将军,让将军做齐王。” 淖齿瞳孔骤缩,脸上却不动声色:“你这是在教唆本将军不义?简直荒谬!” “将军何必自欺欺人?”参军笑道,“当年齐王毁约,害得屈原大夫被流放,将军心中的恨意,在下怎会不知?如今有机会报仇雪恨,又能坐拥齐国半壁江山,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 淖齿沉默了。参军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积压多年的怒火。他想起屈原被流放前,握着他的手说“齐楚合纵,乃天下大势,齐王鼠目寸光,终将亡国”的场景;想起自己多次向顷襄王进谏,却因齐国失信而被驳回的无奈。 良久,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好!我答应你。但乐毅必须信守承诺,事成之后,将济水以西的土地交给我。” 参军大喜:“将军放心,乐毅将军言出必行!”
37、湣王欲问退敌策 悬挂梁上活抽筋 莒城的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腐朽交织的气息 窗外,莒城百姓的哭声与巡防士兵的甲叶碰撞声隐约传来。湣王猛地将酒樽掼在地上,陶片四溅,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宇嘶吼:"楚国的援军为何迟迟不到?!"回应他的只有殿外萧瑟的秋风,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落在积满尘埃的玉阶上。 内侍总管冯喜战战兢兢地跪爬进来,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大...大王,楚国淖齿将军的大军已至城外三十里,先锋官遣人来报,不日便可抵达莒城。" 湣王眼中骤然迸发出光亮,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踉跄着扶起冯喜:"快!快备车驾,寡人要亲自出城迎接!"话音未落,便急匆匆地奔向内室更换朝服,全然不顾方才的失态。 三日后,莒城东门之外,湣王率领着仅存的百余残兵,站在瑟瑟秋风中翘首以盼。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楚军的旌旗,黑色的"楚"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数万楚军迈着整齐的步伐,甲胄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气势如虹。 中军阵前,一员大将立马而立,此人面如锅底,络腮胡须根根倒竖,一双三角眼透着阴鸷的寒光,正是楚国令尹淖齿。他勒住马缰,目光扫过莒城残破的城墙,又落在湣王那身略显褶皱的龙袍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湣王连忙上前,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淖齿将军远道而来,救寡人于水火之中,实乃齐国之幸!寡人已在宫中备好宴席,还请将军入城歇息。" 淖齿翻身下马,皮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瞥了一眼湣王身后的残兵,语气平淡:"大王不必多礼,某此来只为解齐国之危。"说罢,便带着几名亲卫,与湣王并肩向城中走去。 莒城之内,断壁残垣随处可见,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行人稀少,偶有几个百姓路过,也都是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湣王尴尬地干咳几声:"将军见笑了,燕贼残暴,致使莒城遭此劫难,待将军破了燕军,寡人定要重建家园。" 淖齿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路边的景象。 行至宫门前,湣王停下脚步,转身对淖齿深施一礼:"将军劳苦功高,寡人愿拜将军为齐国相国,统帅全国兵马,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淖齿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沉吟:"大王如此器重,某怎敢推辞?只是军国大事,还需从长计议。" 湣王见淖齿应允,心中大喜,连忙命人搭建拜相台。 不多时,一座临时的拜相台便在宫门前的广场上搭建完毕,上铺红毡,四周悬挂着旌旗。湣王亲自扶着淖齿走上拜相台,将象征相国权力的相印和兵符交到他手中。 淖齿接过相印,三角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拜相仪式结束后,湣王拉着淖齿的手走进宫殿,急切地问道:"将军,如今燕军势大,盘踞在齐国各地,不知将军有何妙计可破敌?" 淖齿端起桌上的酒樽,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大王莫急,燕军虽强,但孤军深入,后勤补给困难,只要我军坚壁清野,再派奇兵袭扰其粮道,不出数月,燕军自会不战而退。" 湣王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急切地说:"将军,齐国已危在旦夕,怎能再等数月?寡人盼着将军早日出兵,收复失地啊!" 淖齿放下酒樽,目光锐利地盯着湣王:"大王,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若贸然出兵,一旦失利,后果不堪设想。" 湣王有些不耐烦了,他站起身,在殿内踱来踱去:"将军到底想怎样?寡人已拜你为相,你却迟迟不肯出兵,难道是要看着齐国灭亡吗?" 淖齿见湣王动怒,非但不惧,反而冷笑一声:"大王,某之所以敢来救齐,自然有破敌之策。但在此之前,某有几件事想问问大王。" 湣王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将军但说无妨。" 淖齿问道:"千乘和博昌之间,方圆数百里下血雨,染红了土地,庄稼尽毁,此事大王可知?" 湣王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寡人未曾听闻。" 淖齿又问:"赢地和博地之间,地裂泉涌,深不见底,无数百姓葬身其中,此事大王可知?" 湣王还是摇头:"寡人不知。" 淖齿再问:"有人对着宫阙哭,声音凄厉,去寻找却又见不到人,离开那里却听到哭声不绝,此事大王可知?" 湣王皱起眉头,依旧回答不知。 淖齿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杀气腾腾地说:"天下血雨是上天警告你,地裂泉涌是地神警告你,人迎着宫阙哭是人在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你了,可你仍然不引以为戒,沉迷酒色,穷兵黩武,导致齐国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你怎么能不受上天的惩罚呢?" 湣王被淖齿的气势震慑住了,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大声说道:"别整些没用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破掉燕军,不是在这里谈论什么上天的警告!将军亲率大军前来,难道就是为了教训寡人吗?若你再不帮忙破敌,小心寡人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淖齿一听这话,勃然大怒:"好你个不知死活的昏君!如今齐国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你还敢在此嚣张!某好心前来救你,你却如此无礼,看来某今日若是不做点什么,你还真以为某怕你不成!"说罢,他对着殿外大喝一声:"来人!"几名楚军武士立刻冲进殿内,将湣王团团围住。 湣王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几步:"淖齿,你...你想干什么?寡人是齐国国君,你若敢对寡人无礼,楚国国君绝不会放过你的!" 淖齿哈哈大笑:"齐国国君?如今的齐国国君,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罢了!某今日就告诉你,某此来并非为了救齐,而是为了楚国的利益!"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除非你答应某两个条件,否则休怪某无情。" 湣王咽了口唾沫,颤抖着说:"将军请讲,只要能破掉燕军,寡人什么条件都答应。" 淖齿说道:"第一,齐国归还垂沙之战中占据的楚国淮北之地;第二,本次楚军出征的军费,由齐国全额承担。" 湣王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淮北之地是齐国重要的粮仓和富庶之地,若是归还楚国,齐国国力将大损。但他转念一想,若是不答应淖齿的条件,自己恐怕性命难保,于是咬牙说道:"好,寡人答应你!" 淖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他又说道:"还有一个条件。" 湣王连忙问道:"将军还有什么条件?只要寡人能做到,一定答应。你若能够取得成功,就是要我的头颅也给你。"随即说道"将军放心,只要能破掉燕军,寡人定不会亏待将军。" 淖齿哈哈大笑:"好,还是大王爽快。军校官,齐王已经答应了,快把他的头给我斩下来!" 不等湣王反应过来,淖齿已经张弓搭箭,一箭射向湣王的大腿。湣王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龙袍。几名楚军武士上前,将湣王死死按住,然后用绳子将他捆住。 淖齿走到湣王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昏君,你不是想知道某的破敌之策吗?某的破敌之策,就是用你的头颅去换取燕国的信任,然后与燕国瓜分齐国!" 湣王气得浑身发抖,他怒视着淖齿:"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寡人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这个奸贼!" 淖齿冷笑一声,不再理会湣王的咒骂,命人将他拖到莒城宗庙的屋梁之上悬挂起来。宗庙之内,气氛肃穆,祖先的牌位排列整齐,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淖齿手持一把锋利匕首,走到湣王面前,阴森地说:"昏君,某要让你尝尝抽筋扒皮的滋味,让你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说罢,他一刀划向湣王的手臂,鲜血顿时涌出。湣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在宗庙中回荡。淖齿却毫不在意,一刀刀地割着湣王的筋腱,每割一刀,湣王的惨叫便加剧一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湣王的惨叫声渐渐变得微弱,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楚军武士们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眼前发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两天一夜过去了,当晨曦透过宗庙的窗户照进来时,齐湣王终于在无尽的痛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淖齿看着悬挂在屋梁上的湣王尸体,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命人将湣王的头颅割下来,用匣子装好,然后带着头颅径直前往乐毅的军营。 乐毅见淖齿提着湣王的头颅前来,心中大喜,连忙设宴款待淖齿。席间,两人商议着如何瓜分齐国的土地,气氛十分融洽。 淖齿离开乐毅军营后,回到了莒城的齐王行宫。他坐在湣王曾经坐过的王座上,眯起眼睛,盘算着自己的未来。他相信,凭借着自己的智谋和武力,一定能够在齐国的土地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甚至有可能取代楚国国君,成为天下的霸主。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野心最终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